“姑娘……”


    於堅湊過去叫了一聲,妙弋一迴頭,他就有點清醒過來了。


    的確是很俏麗的模樣,但是眉眼五官卻有一種漢人獨有的精致,而此地的侍酒女郎並沒有漢人,這時他才注意到對方的報裝,不禁有些尷尬。其實他和妙弋是共組一個商隊從沙洲過來的,不過一路上他並沒有機會見到妙弋本人罷了。


    於堅的尷尬完全落入了妙弋的眼中,妙弋蘭心惠質,隻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他為什麽喚住自己了,不禁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扭過身去。於堅摸著鼻子尷尬地一笑,訕訕地就想走開。


    一旁,哈裏正一邊吃著蛋糕,一邊不失時機地向夏潯等西域商人灌輸著貼木兒帝國必勝的信念,於堅訕訕地正要走開,一轉眼間,目光恰巧從他們身上掠過,隻這一眼,他就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孔,於堅不由一呆,在這兒,他本不可能遇上這個人的呀。


    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於堅下意識地走近了一步,仔細再看,恰好這時夏潯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目光從哈裏臉上挪迴來,兩人視線一碰,於堅頓時大吃一驚,一聲怪叫,竟然“噔噔噔”連退三步,一時駭得魂不附體:“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在這兒?”


    夏潯位高爵重,乃是大明的極重要人物,如今乍然出現在敵營,這本就是不可思議之事,更何況做為設計陷害他的人,於堅還有些作賊心虛,乍然看見夏潯,於堅哪裏還沉得住氣,不由自主便發出一聲驚唿,他這一叫,登時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夏潯並不知道於堅陷害自己,卻知道他隨著那個叫做拓拔明德的商人一起到了西域。方才看見拓拔明德的時候,夏潯就有了警覺,不過他仔細觀察了一番,並未發現於堅的身影。這酒會上,有帶著女伴的,有帶著通譯的,帶著管事的也有,卻並不多,所以夏潯就放下心來,以為拓拔明德沒有把於堅帶來。


    卻不想此刻兩人撞個正著,偏偏於堅還因為沉不住氣而叫出聲來,一下子讓兩人成為周圍人的焦點,夏潯不由心中暗罵:“這等貨色,做的什麽錦衣衛,真是蠢到了極點!”


    拓拔明德正跟另一個商人交談,聞聲迴頭,就見自己的管事胡七仿佛見了鬼似的瞪著那個叫夏潯的商人,不由眉頭一蹙,問道:“胡七,怎麽了?”


    “我……我……”


    於堅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迴答,不遠處的嬴戰和妙弋見此情景,臉色都有些發白。


    夏潯心中一緊,汗毛豎了起來,不等於堅繼續結巴下去,夏潯已一個箭步躥上前去,一把抻住了於堅的衣領,厲聲喝道:“混帳東西,是你?”


    “啊?我……我……”


    於堅更暈了,兩隻眼睛茫然地看著一臉憤怒的夏潯,心中隻想:“他為什麽這麽憤怒?難道……他知道是我出賣他了?”


    剛想到這兒,夏潯已一個耳光抽了下去,厲聲罵道:“混帳東西!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終究還是叫老子逮住你了吧?你假扮可憐,入我門下,我看你人還機靈,又識些字,好心收留你、重用你,你居然恩將仇報……”


    拓拔明德快步走過來,阻攔道:“夏先生,請住手,你這是什麽意思?他是我的管事胡七,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夏潯一聽嗓門更大,手下抽得更狠了:“什麽?胡七?你什麽時候又改名叫胡七了?當初央求老子收留你的時候,你不是叫於堅的麽?你個混帳東西,勾搭老子府上做針線活的賈姨,搞大了她的肚子,又恐事機敗露,卷了老子的錢一走了之,你個恩將仇報的東西……”


    夏潯的手勁奇大,這時雖有意留了力道,幾巴掌下去,還是抽得於堅兩頰赤腫,成了豬頭。旁邊不少人懂得漢語,聽夏潯說罷,都用鄙視的目光看著於堅,一些聽不懂他們在爭吵什麽的人,則在低聲向別人詢問。


    拓拔明德聽了這等狗皮倒灶的事兒不覺也皺了皺眉,方才不等酒會開始,於堅就迫不及待地領了酒女離開,之前是向他稟報過的,對這樣的色中餓鬼拓拔明德也有點鄙夷,這時一聽夏潯的話,登時信了個十成十。


    從夏潯所罵的話語,再聯係胡七對自己說過的來曆揣測,想來這個胡七是在家鄉欠了賭債,逃到關外先投靠了這個夏潯,結果又因為勾搭了夏潯府上的針線婆子,不得不卷帶家主的財產逃跑,此人濫賭、好色、貪財、不義……,這個人還真是……


    拓拔明德厭惡地看了於堅一眼,真想一腳把他踢出去,卻因為這人留著還有用處,不得不保他下來,忙勸解道:“竟有這樣的事麽?啊!夏先生,請息怒,請息怒,這是阿格斯先生的宴會,驚動了其他客人,這樣很不好,請你先放開他再說。”


    夏潯連打帶罵的時候,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於堅,他相信自己用目光和語言的這些示意,已經足夠讓於堅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和身份,而通過自己急智所編的這個理由,兩相配合,也足以掩飾於堅方才的失態了,所以拓拔明德一勸,他便順勢鬆了手。


    “夏先生,這個胡七……於堅……”


    拓拔明德也不知道哪個名字才是這個敗類的真實姓名了,或者都是假的?誰知道呢。


    拓拔明德聳聳肩膀,道:“現在,他是我的仆人,有什麽事,我這做主人的都該替他承擔才是,如果需要賠償的話,夏先生……”


    夏潯餘怒未息地擺手道:“拓拔先生,我不差那幾個錢,隻是看到這個無恥的東西,實在有些生氣。這個人品性不佳,我看拓拔先生你還是小心著好,咱們做生意的,手下人笨一些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忠誠、本份!”


    “是是是……”


    拓拔明德連聲答應著,有些尷尬地胡謅道:“唔,隻不過他幫過我的大忙,在我手下做事時也還算聽話,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不能不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不過夏先生的忠告,我會記在心裏的!”說完狠狠瞪了於堅一眼,斥道:“滾出去!”


    於堅捂著赤腫的臉頰,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遠處,索牙兒哈和阿格斯等人已經看到了這裏發生的事情,正有些不悅地看著這裏,阿格斯的管事哈爾帕格斯快步走過來,詢問清楚事情經過後,有些不悅地道:“今天是阿格斯先生的生日宴會,還有尊貴的索牙兒哈將軍在場,這些下人不規矩的事,我希望諸位先生可以私下裏解決,否則,你們將成為這裏不受歡迎的客人!”


    一場風波平息了,為了緩和氣氛,在阿格斯的提議下,側廂的樂師奏起了舞曲,一對對舞伴紛紛進入舞池,翩躚起舞。不會跳舞的人讓到兩廂坐下,哈裏帶著他的黑美人奧米走過來,坐在夏潯身邊,好奇地向他詢問事情經過,當他夏潯說明白“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後,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於堅捂著臉逃到室外,頭腦微微清醒了些,這時已經能夠猜到夏潯出現在這兒的大致原因了。


    以他估計,應該是因為他泄露了夏潯的行蹤,致使夏潯受到貼木兒帝國軍隊的襲擊,然後落荒而逃,在大漠裏不擇道路,最終竟莫名奇妙地逃到了這裏。隻是……,做為貼木兒帝國必欲殺之而後快的人,他居然搖身一變,成了貼木兒帝國權貴們的座上客,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呢,於堅怎麽也想不明白。


    “我費盡心機,又獻了這麽大的一功,也隻是做了拓拔明德身邊一個小跑腿啊,他怎麽就能夠……,難怪他的名聲那麽響亮,我錦衣衛這位前輩,還真是了得呀!”想到最後,於堅也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可是再往下想想,他又不禁苦笑起來。


    他們錦衣衛和輔國公楊旭已勢不兩立,紀大人費盡心機也整不死楊旭。而眼下呢,他隻要說一句話,隻要他返迴舞會,當麵指證,馬上就能置楊旭於死地。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他永遠也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這樣大的能力,可是他居然不能去做,還得配合夏潯,陪他作戲,幫他遮掩!


    於堅仇視楊旭,不假;隻要給他機會,他絕不會猶豫給楊旭一刀,這也不假;但是現在的情況卻非常特殊: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固然可以被他利用,成為自己殺人的刀,可是卻也難保不會削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來。


    他此前對拓拔明德所介紹的身份,隻是一個百戶官的親戚,所以他並未見過輔國公,如今要指證夏潯,他就得亮明自己的身份。可是於堅雖然仇視楊旭,但那隻是官場派係之間的爭鬥,如果有可能,他當然也不介意利用外敵的力量除去自己的政敵,但這並不代表他就願意投奔外敵。


    從骨子裏來說,於堅還是一個很傳統很高傲的中國人,在他看來,宇宙洪荒,唯我大明居中,唯我明人最貴,其餘地方,統統都是蠻荒,其他人種,統統都是夷狄。在大明和貼木兒帝國這場即將爆發的戰爭中間,他的立場從未動搖過,他是始終站在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國家一邊的,因此他絕不會以叛變投敵、亮明自己的身份為先決條件來殺死夏潯。


    再者說,隱匿真實身份舉報,在他和夏潯碰麵之後業已成為不可能,就連匿名舉報都不可能。


    以前他在暗,夏潯在明,夏潯不知道他在搞鬼。現在卻不同,他們都在明,如果現在突然有人認定夏潯就是大明國公,把夏潯抓起來,那麽夏潯馬上就會想到是他出賣了自己,萬一夏潯把他咬出來呢?他想弄死夏潯,卻絕不想搭上自己!他的父母妻兒都在中原,他的錦繡前程也在中原,從此做蠻夷之犬馬?打死他都不願意。


    於是,他現在若想保全自己,就得保全楊旭。


    世事之奇,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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