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噴的話,旁邊便有士卒議論:“嘖嘖嘖,看看人家,到底是大帥的親兵啊,咱們一人一件棉襖,他身上穿著一件,居然還有一件!”


    老噴臉紅脖子粗地道:“放屁!那件……不是隊伍裏發的,是……是別人給俺做的!”


    旁邊有個兵是夏潯親兵隊的,知道些底細,便笑道:“老噴哥,是長幹裏的花三姐給你做的那件小棉襖吧?不是說做得太小,你穿不上嘛,丟就丟了唄,找它幹嗎?”


    老噴怒道:“放屁!那……那是人家送俺的一片心意……”


    眾兵丁便都笑起來,有人趕緊的四下打聽:“噯,啥花三姐,是老噴哥的相好麽?生得俊不俊?”


    “俊不俊的俺不知道,就瞄見一迴,哎喲那身段兒……”


    “多大了?”


    “四十出頭了,一個守寡的婦人!”


    “守寡咋啦,嘿嘿!我琢磨著,那樣的女人更帶勁兒!”


    丘八們你一言我一語,一說起女人登時來了勁兒。


    “嘖嘖嘖,難怪老噴哥那麽瘦,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那就坐地吸土啊,老噴哥現在還沒被人家榨幹嘍,可真不容易!”


    “你……你們放屁!”


    老噴狼狽敗退,那貼心小棉襖也不找了。


    夏潯的小灶上,西琳和讓娜也在忙碌著,這小灶可就不比士兵們的露天大灶了,單獨搭了一個帳蓬,灶台雖也是就地取材,可一應炊具都是齊備的。


    一頭整豬,她們隻留了兩個蹄膀給自家老爺,做其它菜前最先醬的就是蹄膀,蹄膀醬好了,瀝幹晾涼,切片盛盤,剩下大半個還帶著不少肉的骨頭擱到一邊兒,兩人便繼續忙活別的菜了。等其它幾道菜炒的炒、燉的燉,也都弄好了,那粳米粥也就煮好了。


    這粥用的是藍田知縣送來的胭脂米,這胭脂米自古就有,例代不斷改良,到清朝時候成為貢米,此刻它還隻是地方上的一種有名的香米,那粥熬得香噴噴的先盛一碗擱在一邊,轉身便裝食盒,幾道菜裝好了,正要迴身去端粥碗,隻見案上放著一隻幹幹淨淨的空碗。


    西琳望著空碗有些發怔,讓娜扭頭看見,問道:“怎麽了?”


    西琳搖搖頭,失笑道:“你看我這腦子,粥還沒盛,自己就以為盛過了的!”說著拿起碗來,又去鍋裏盛了一碗,這時剛剛搗好蒜醬的讓娜忽地奇道:“咦,肘子怎麽少了一個,叫誰偷了去?”


    西琳一看,那案上放著剔去了最肥美部分的蹄膀果然少了一隻,兩人不由麵麵相覷,西琳吃吃地道:“方才……也沒見有人來過呀,這青天白日的,要是有個大活人過來,咱們還能看不見?”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抄起菜刀四下尋摸起來,片刻的功夫,西琳怪叫一聲,讓娜趕緊跑過來,問道:“怎麽了?”


    西琳指著櫥下,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看,我沒記錯,剛剛是盛好一碗熱粥晾在那兒的。”


    讓娜往櫥下一看,那還不曾使用過的碗碟最上麵,赫然擺著一隻喝過的粥碗。


    兩位姑娘互相看看,汗毛都豎了起來,怪叫一聲,提起食盒就逃了出去……


    “這個事兒吧,兩位姑娘到漢人地方時間還短點兒,而且一直呆在國公府裏,自然是沒聽說過的。”老噴神秘兮兮地道:“我老噴久居漢地,可是聽說過許多,這應該是讓狐仙或者黃大仙給取去了!”


    “狐仙?黃大仙?”


    兩雙海水般湛藍的大眼睛驚訝地看著老噴,好象兩壇子陳年好酒,直接把老噴看醉了,於是愈發賣弄起來,他壓低聲音道:“傳說啊,這草木生靈,世間萬物,時候久了,都能修煉成精,最容易成精的,那就是胡大仙和黃大仙啦!”


    讓娜怯怯地道:“胡大仙……是指狐狸吧?那黃大仙是指什麽?”


    老噴道:“嗨!就是黃鼠狼唄!別亂說,是黃大仙,黃大仙。你像衙門口兒啊,貴人家裏啊,那都是有神靈把門兒的,邪靈精怪都進不去,所以很少出事。可這荒郊野外就不同啦,撞見個狐仙啦、黃大仙啦,那也沒準兒的,你們別怕,一般來說,它們是不害人的。”


    西琳抱臂道:“聽得人冷嗖嗖的,老噴哥,你說它一般不害人,可萬一……萬一碰上個壞的黃大仙,怎麽辦?”


    老噴不懂裝懂地道:“這不是白天麽?白天,它們頂多偷點東西,是不敢現形的。等到晚上,你們兩個睡到國公爺帳裏還怕什麽?國公爺那是大貴人,這狐仙啊、黃大仙啊,都是沒有神位的野神,是不敢衝撞貴人的,你們隻管安心睡覺,不會有事的。”


    “唔……哦!”


    兩位姑娘吱吱唔唔地互相看了一眼,沒敢說直到現在自家老爺還不曾招她們侍寢過,這事兒說出來實在也太丟人了些。


    老噴難得有這兩位金發碧眼的性感美人兒找他聊天,談興大濃地道:“其實這些野仙,大多都很善良的,而且法術有限,你們根本不用怕。我在大寧的時候,曾經聽人說過一個故事,是有關蝙蝠的。傳說很久以前啊,這蝙蝠是有毛的,你看這飛禽,哪有不長毛的,對不對?為啥就蝙蝠不長毛呢?


    那是因為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蝙蝠修煉成精了,這隻蝙蝠大仙住在一個小村外的山洞裏,村子裏誰家有個婚喪嫁娶的缺少桌椅板登招待客人,就會去村外的山洞裏燒柱香,向那蝙蝠大仙求助。蝙蝠大仙就會在夜裏施法術,把桌椅送到你家院子裏,你用完了還迴山洞,再道聲謝就成了。


    可是後來有一戶人家貪小便宜,用完了桌椅就不舍得還了,那蝙蝠大仙左等不還,右等不還,知道那戶人家起了貪心,它很生氣,就飛到那戶人家門外,坐在石磨盤上罵他們家的人不講信用。那家人自家理虧,也不還嘴,由著它罵。這蝙蝠大仙討不迴來桌椅,就天天晚上跑去那戶人家外麵叫罵。


    後來,那戶人家實在是煩了,於是傍晚的時候,就在那石磨台上塗了一層糯米汁,結果那蝙蝠大仙不知道,晚上飛來後,還是坐在那兒罵,罵到快天亮的時候,它就得離開了,要不然被太陽一照,就算法力全力,重新不能幻化成人了,可它怎麽飛也飛不起來,原來身子已經和磨盤粘在一塊兒了。


    這時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蝙蝠大仙一害怕,就奮力一掙,結果一身的羽毛都粘在磨盤上,光溜溜地就走飛走了,從那以後,蝙蝠大仙再也不接受人類的請求了。不過因為它成了禿毛的,而且它是蝙蝠裏邊第一個成了精的,是蝙蝠祖宗,從那以後的蝙蝠,就都沒有毛了,有趣吧?”


    西琳和讓娜聽得有趣,不覺笑了起來,可是迴頭想想,還是有些害怕。老噴歎口氣道:“不瞞你們說啊,我也丟了東西的,我那貼心小棉襖啊……,叫你們這一說,估摸著,也是被胡大仙給拿走了,唉,迴不來嘍……”


    ※※※※※※※※※※※※※※※※※※※※※※※


    今夜沒有襲營演習,軍營中很安靜,夏潯依舊在燈下專注地看著資料。


    經略遼東也罷,剿倭寇、訪日本也罷,他事先都這樣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別人隻看到他成功時的輝煌,嫉妒的就說他走了狗屎運,可又有誰知道,他那勢如破竹的威風前麵,曾經熬過多少個日日夜夜,早就做足了準備功夫?


    這一迴,他的對手是一代天驕,夏潯尤其不敢大意,準備工作比以前更充份,更詳細,每一個夜晚,他都是這樣度過的。看了很久資料之後,夏潯揉揉有些發澀的眼睛,一抬頭,見西琳和讓娜正肩並肩地坐在帳角兒,悄悄地耳語說話,便笑道:“好啦,不看了,該歇息了,你們也迴帳歇著吧。”


    “唔……,老爺……”


    讓娜被西琳推了一把,隻好做她的代表,隻是她雖性情爽直潑辣,畢竟還是一個黃花閨女,到了這種時候,她一樣的羞澀,讓娜結結巴巴地道:“老爺,我們……我們兩個就睡在帳口好不好,也……也好就近侍候老他。”


    “不好!當然不好!老爺我又不是柳下惠,這麽兩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跟我同眠一帳,老爺我還能沾著枕頭就睡著麽?”


    夏潯脫口就想拒絕,可是忽地瞟見二人臉色,看兩人臉上神情,驚恐多過羞澀,倒不像是要自薦枕席的樣子,心中不由一動,臉色便慢慢沉下來:“嗯?今天怎麽忽然要睡在這帳裏了?你們兩個有事瞞著我吧,快說出來,否則立即迴帳歇下!”


    “我……我們……”


    讓娜又看了一眼西琳,鼓足勇氣道:“老爺,我們……我們撞見胡大仙啦!”


    西琳趕緊補充道:“也有可能是黃大仙!”


    夏潯一臉茫然地道:“黃大仙?胡大仙?在哪兒?”


    許久之後,帳簾兒一挑,夏潯手提一盞燈籠,緩緩踱出了帥帳。


    此時已是寒冬季節,陝西的冬天與江南截然不同,風聲唿嘯如同狼嗥,刮在臉上猶如刀割,夏潯在帳中時還不覺得甚麽,這一出來頓覺寒意襲人,他緊了緊大氅,手順勢按在了刀柄上。北風卷地百草折,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這隻這片刻功夫,那刀柄的銅吞口已冷得不宜把握了。


    “在我這軍中,藏得有甚麽胡大仙黃大仙?”


    夏潯曬然一笑,一手捉刀,一手提燈,漫步輕去,腳下踏處,風卷迴雪,腳印兒淺淺的,幾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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