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府裏今天亂亂紛紛的,丫環婆子進進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產房內外,更是人頭攢動。奶婆、穩婆、醫婆全神貫注,產房外麵還有好幾個宮廷太醫院的產科大小方脈醫官正在桌子上擺放各種急救藥物,丫環婆子們端熱水的,備嬰兒包裹、醫物的……


    常有人說,人生都是在同一個起跑線上,是啊,是在同一起跑線上,這話沒錯,隻是起跑的運動員們,有人肩上挎著一輛滿是負載的黃包車,有人是踩在奔馳車的機蓋上準備起跑的,真的能一樣麽?各種待遇,從一出生,就是截然不同。


    夏潯的身份本已注定了他的子女出生決不平凡,思楊和思潯不消說了,出生時楊旭根本不知道,思雨和思祺是在國公府裏出生的,她們出生時,當時那陣仗就夠驚人了,產婆子老媽子,丫環侍婢一大幫人,京裏最有名的產科郎中直接請來了三個,坐在那兒以備不測。


    那時候一旦難產,可真有可能母子皆亡啊,說生孩子是母親的一道生死關,這在古代絕不是一句虛言,誰敢大意。而今待產的是茗兒,除了她丈夫夏潯的身份,她自己還是中山王府小郡主,姐姐更是當今皇後,這就更不同了,楊家自己請的有產婆和郎中,徐皇後不放心,又派了宮中產閣的太醫和醫婆前來相助,這一通忙活。


    蘇穎、梓祺、謝謝、小獲她們自己身為女人,更明白生產的痛苦,要說這幾人裏,屬茗兒生產時年紀最小,比她們受的苦自然更重,所以也都在房中幫著照看。夏大老爺被轟了出來,跟沒事人兒似的坐在外邊亭中,眼看著那人進進出出的,全都在忙活,根本沒人答理他。


    夏潯有心無力,很鬱悶地扭頭一看,頓時欣慰起來,要不說女兒是老爹的貼心小棉襖呢,瞧!這府裏上上下下,壓根都沒人理他了,還是四個寶貝女兒好,很在乎他這個老爹,都在他身邊,也眼巴巴地盯著那產房看呢。


    “來,過來,爹爹抱!”


    夏潯衝著最小的思祺招手,把她抱在懷裏親了一口,又笑眯眯地看看那三個寶貝女兒,問道:“你們希望大娘給你們生個小弟弟呀,還是小妹妹?”


    “弟弟!”


    四個小丫頭異口同聲。


    夏潯好笑地道:“喝,異口同聲呐,為啥想要弟弟?”


    思楊道:“要想我楊家福祿綿長,當然得男孩子多才成!”


    思潯道:“男孩子力氣大,可以幫我打架!”


    思雨皺皺鼻子,小大人兒似的道:“女孩子好煩呐,嘰嘰喳喳的不安靜。”


    思祺咬著手指頭,眼珠子轉了半天才想起來:“因為……因為我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呀,我想弟弟會比較好玩吧。”


    夏潯忍不住笑出聲來……


    ※※※※※※※※※※※※※※※※※※※※※※※※※


    “賣梨嘍,脆生生的大黃梨,汁多味美皮兒薄嘍……”


    大街上,一個挑擔賣梨的漢子大聲吆喝著,旁邊酒樓裏走出幾個醉漢,歪挎著刀,衣衫不整,酒氣熏天,卻是錦衣衛的幾個校尉,那掌櫃的也不敢收錢,還得陪著笑臉送到門口,甜甜地喊:“幾位官爺,要吃著滿意,下迴再來啊!”


    幾個錦衣衛理都沒理他,晃著膀子走到大街上,嫌那挑梨的漢子走在前麵擋路,其中一個錦衣衛抬起腿來,一腳踹在他腰眼上,那賣梨的漢子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兒,就摔到一邊去了,梨子滾了一地,幾個錦衣校尉哄笑著走過去,那漢子一看是錦衣衛的人,愣是沒敢吱聲。


    攸地,遠處三騎快馬飛馳而來,馬蹄急驟,聲聲如碎,其中一個錦衣衛把眉頭一皺,不悅地道:“他娘的,老子橫,這縱馬狂奔者比老子還橫,京師重地,竟敢……”


    他剛說到這兒,那三匹馬已經風一般地卷到了麵前,沿途百姓紛紛閃路,幾個錦衣衛耀武揚威的還想攔人訓斥,其中卻有酒意不深、眼神還算利索的校尉定晴一看,不由吃了一驚,慌忙喊道:“快閃開!”說著自己就閃到了那邊去。


    “誰他娘的這麽橫,閃什麽?”


    後邊的錦衣衛不服氣,剛剛說出這句話,那馬就衝到了麵前,裹著一陣風,“唿”地一下就衝了過去,其他幾個錦衣衛閃得雖然狼狽,好歹算是躲開了,這個錦衣衛卻被一匹馬駿健碩的胸脯給撞了一下,登時手舞足蹈地飛出去,一跤摔進了一個賣菜攤子的菜筐裏頭。


    他摔得昏頭轉向的,好歹沒有受傷,頭上頂著幾棵小白菜就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道:“誰啊?誰他娘的比老子還橫?”


    旁邊就有錦衣衛訕笑道:“別叫啦,是八百裏加急軍驛快報!”


    “啊!”


    那錦衣衛吃了一驚,往那正馳往遠處的駿馬上一看,果不其然,馬上的騎士穿得是一身軍服,後心位置一個大大的“驛”字,肩後插了三麵小紅旗,迎風獵獵。這是八百裏加急軍驛快報,普天之下,除了皇宮大內,無人可擋,無城可擋!


    這人學好不易,學壞卻不難,在八大金剛的帶領下,上行下效,錦衣衛的風氣急劇敗壞,不過天子腳下,錦衣衛還是清楚有些人隨便得罪,有些人是萬萬得罪不得到的,起碼這八百裏軍驛,必定是十萬火急的軍機要事,踹了也就踹了,他們可不敢追上去理論。


    三匹駿馬進了皇城範圍便分了道,一匹去了兵部,一匹去了五軍都督府,一匹去了皇宮方向。


    謹身殿裏,朱棣正對解縉吩咐著事情:“成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吧,明日頒詔天下,照旨意辦就是了!”


    “遵旨!”解縉不情不願地躬身答應一聲。


    朱棣把六部尚書的一品官,又改迴了二品。


    尚書本是二品官,朱允炆登基後重用文臣,把六部尚書提了一級,連帶著天下文官都晉升了一級,朱棣登基後曾詔令一切建文製度,悉改迴洪武朝舊製,不過這官員品級不光是名望地位,還有相應的薪俸跟著,朱允炆這麽幹,邀買的是天下文人之心,朱棣當時剛剛登基,要是在這方麵大動幹弋,這得罪人的事兒卻是由他來幹,因此這一條暫時沒動。如今他的江山已穩,這最後一條建文製度,終於也改迴去了。


    解縉也是文臣,這明顯對整個文臣集團有利益有好處的事兒,他當然也不願意往迴改,你要天下官員一心想朝廷之所想、想皇帝之所想,完全沒有個人私心,可能麽?那樣的大聖人,你隻能在文官們書寫的史書中見到,現實裏,一個沒有!


    解縉轉身正要出去,木恩一手拂塵,一手密柬,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向朱棣稟報道:“皇上,征夷大將軍行轅送來八百裏驛報!”


    征夷大將軍是朱能率軍討伐安南時,永樂皇帝授予他的稱唿,是以朱棣一聽不知安南那邊出了何等大事,吃驚之下急忙接過奏報,匆匆啟開封口,隻掃視了兩行,身子一震,那函文便脫手飄落到地上。


    解縉還沒走,見永樂皇帝神色黯然,癡癡不語,忍不住問道:“皇上,出了什麽大事?”


    永樂皇帝目蘊淚光,強抑悲慟地道:“朱能……病故了……”


    解縉聽了不覺也是大驚,失聲道:“成國公身子那般強健,怎麽就突然……”


    朱棣黯然道:“士弘久居北地,不耐南方煙瘴天氣,一到藤州就患了病,他帶病南下,結果……”


    朱棣說到這兒,兩行熱淚終於流了下來,就在這時,兵部、五軍都督府的主官接到急報,也匆匆趕進宮來。朱能善戰、張玉善謀,這兩個人是朱棣起兵時的左右手,與朱棣感情最深,張玉早在靖難二年就因殺入敵陣解救朱棣戰死,如今朱能也死了,兩個老戰友相繼去世,對朱棣的打擊不可謂不打。


    眾人見皇上如此傷感,少不得一番解勸,等到皇帝稍稍收斂悲痛,這便開始商量操辦後事。經過群臣一番商議,朱棣決定,追封成國公朱能為東平王,諡號“武烈”,並贈上三代均為王爵。著即將朱能遺體運迴京師,著欽天監擇風水佳地安葬,並停朝五日,以示哀悼。


    那祭文還沒著落,解縉對自己才學十分自負,自忖這等事當仁不讓,不料探問了一句皇上心意,朱棣卻說要為朱能親筆撰寫祭文,解縉自然不能與皇帝爭,他縱然寫得花團錦簇,哪比得皇帝禦筆榮耀。這廂裏還有許多後續事情要操辦,朱棣心亂如麻,俱都交與解縉等人操辦了,自己鬱鬱不樂地轉迴了後宮。


    一路上,想起朱能的噩耗,朱棣好不傷悲。靖難功臣,六大國公,張玉死了、徐增壽死了、如今朱能也死了,道衍大師自他得了天下之下之後便潛心經義,很少再出現在眼前。丘福因為浙東水師案難辭其咎被他貶到了北京。


    我永樂開朝六公,老的老,死得死,不問世事的不問世事,本來對楊旭寄望最深,誰知他又勾連白蓮教、殺官滅口,其行跡比丘福的作為還要惡劣,,朕……真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麽?


    朱棣黯然神傷,他默默地轉迴了坤寧宮,剛剛走到宮廊下,便有一個小太監從另一側宮廊下興高采烈地跑來,一路叫嚷道:“生啦!生啦!娘娘大喜,郡主生啦!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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