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一行人的船隊在接近吳縣的地方便停下來,再往前去已經不能行船了,這片區域地勢開始漸漸趨高,受災情況不是特別嚴重,欽差船隊派了人去吳縣知會縣太爺,不一會兒吳縣縣令謝新便組織了一批車子,並且親自趕來迎接欽差。


    謝縣令三十多歲,身材瘦削、容顏清瘦,看那模樣倒是個機靈能幹的樣子,見了麵夏潯也顧不得客套,與他交談幾句,便和謝縣令及吳縣的一班頭頭腦腦一邊往城裏走,一邊問起受災情況。


    那謝縣令便道:“國公,吳縣縣城裏還好些,不過部分城區一樣浸泡在水裏,倒塌了一部分房屋,這些受災人家的百姓,現在都被分散安置在道觀僧舍裏麵,隻是縣倉存糧有限,而縣城周圍的村鎮受災卻很嚴重,現在不但糧米漲價,一應必需之物,諸如油鹽醬醋、蔬菜甚至柴薪都翻了幾倍……”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深一腳淺一腳的,一會兒功夫,夏潯就快邁不動步了。地上十分泥濘,夏潯的官靴一沾了泥,似乎有幾十斤重,地麵的泥巴又有粘性,所以舉步維艱。那謝縣令似乎早有準備,一聲招唿,一個班頭兒就用刀鞘挑了一串兒草鞋過來,那謝縣令幹笑道:“國公爺,您看……是不是換雙鞋子?隻是這草鞋……”


    夏潯忍不住笑道:“好!你倒早有準備,草鞋怎麽啦?挺好,這樣的情形,誰穿著官靴才是神誌不清醒呢,來來,給我一雙!”


    夏潯這樣一說,其他官員也就都換了,眾人換了鞋子,又學著夏潯的樣子把衣服下擺掖進腰帶,袖子也挽起來,總算是利索多了,草鞋不但輕便,還不打滑,走在泥地裏速度也快了許多。


    進了城不急著往縣衙裏去,夏潯等人先在城裏轉悠了一陣,這城依著地勢,也有高低起伏,那低矮地區,確實還有大量積水,一些商販劃著竹筏子順水而行,向住戶兜售柴米油鹽、醬醋食物,不時傳出住戶與商販大著嗓門討價還價的聲音。


    夏潯道:“天災不處置好,就能演變成人禍!有些商家趁機囤積居奇、哄抬物價,朝廷不是已下旨禁止了麽,物價必須平抑下來,商家的貨物,有些是從外地購進的,成本是比平時高了許多,叫他們一文不提,那不現實,那樣一來,商家根本不去別處采購販運,光靠朝廷賑濟,有時不能那麽全麵,而且還有個急緩的問題,但是物價連翻幾番,那就不正常了,吳縣對此不曾加以控製麽?”


    謝縣令麵有難色地道:“國公,朝廷的旨意已經張貼出去了,三班衙役巡走街頭,對哄抬物價的行為一旦發現也是重罰的,可執行起來,確有極大難度。一則,縣庫裏存糧有限,就算盡數拿出來平價銷售,扔出去就像往洪水裏扔顆石子兒,連個泡兒都濺不起來,難以據此平抑物價。


    商販們各展所能,從外地購進的米糧就不消說了,就算本地有些富商大戶,家中存糧多少旁人可不知道,你勒令他平價銷售,人家就說無糧可賣。自家存糧多少,隻有人家自己才知道,人家又沒犯法,下官也不能聽著點風聲,就挨家挨戶的搜查,盤點人家的糧倉,這事兒著實棘手,是以……為了免致餓死百姓,他們賣的糧食縱然貴一些,下官也隻好睜一眼閉一眼……”


    這謝縣令說得滿臉苦色,不過一般為官者,很少會在上官麵前自承自己迫於困難向下邊妥協,所以他的坦誠,反而搏得了夏潯的好感。而夏原吉等人熟諳官場,對此更加理解,在地方上做縣令,說是一縣的父母官,其實在地方上絕對不可能囂張跋扈,獨斷專行,除非你朝裏有極硬的靠山,而且壓根不打算在這兒幹多久,否則強項縣令可謂鳳毛麟角。


    究其原因,就在於古代人口流動性不強,世家大族幾百年定居一地,繁衍生息,在當地的各行各業中都有勢力,因此一方縣令要在地方上做出點政績來,必須謀求這些地方大族的支持,不要說擺什麽官員嘴臉了,逢年過節,有個什麽喜慶事兒,這些官兒們得去給人家送禮巴結才成。


    這樣的世家大族由於久居該地,一般是對地方上是很有責任心的,修橋補路、建立義學,遇到災荒賑濟鄉裏,都被他們認為是自己的份內之事,因此對於官府的統治是一個有益的補充,可是一旦其中有人利欲熏心,想發國難財,地方官也有許多顧忌,不敢做得太絕。


    一方麵,他們權力有限,跟地方大族對抗,最好也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麵。另一方麵,他們還要在這兒做官的,一旦撕破臉,以後少了地方士紳的擁戴,政令的下達、糧賦的征收,就都成了大問題,所以很難做出過於堅決的決定。


    而這些對夏潯來說當然不是問題,他要的是賑災的效率,效率越高,死的人就越少,溫文爾雅的手段,現在是行不得的。夏潯冷笑一聲道:“這其中的事兒,本國公也約摸知道一些,你還要在這兒做官,本國公不讓你為難,這個惡人,我來做!”


    他轉向俞士吉,吩咐道:“夏侍郎,立即著手賑災事宜,曉諭地方,朝廷賑糧馬上就到,並分部分帶來的糧食以平價售賣,對家園全部受淹的百姓設粥棚賑濟;俞禦使,嚴查囤積居奇、哄抬物價者,因為災荒,有劫掠哄搶、詐騙偷竊者,嚴懲不貸!”


    俞士吉可不傻,夏潯的這言外之音他聽得明明白白,立即躬身道:“下官遵命!”


    有了這句話,哪個大戶囤積居奇,且又一時抓不到他把柄的,隨便找個證人,指認有歹人逃竄入府,就可堂而皇之地入府搜查了,官府中人做事,由曲入直也是常用的手段。


    吳縣受災情況並不是十分的嚴重,起碼救出來的災民能夠得到一定的安置,物價抬高雖然可惡,也不過是讓家中無糧的人家把多年積蓄都換了糧食,叫一些奸商賺個盆滿缽滿,至少逃過了洪水一劫的百姓不至於再生生餓死,這讓夏潯寬慰許多。


    他親自行走街頭,叫闔城百姓都知道欽差已經到了,賑糧馬上到位,人心得以安定下來,這才在知縣衙門安頓下來,準備在這裏停留一天,聽聽救災的措施匯報,留下一部分人員督促賑災事宜,然後再趕去蘇州府,那裏是大城阜,或許受災比吳縣更輕一些,可是由於大量受災人口的湧入,恐怕賑災事宜更形複雜。同時疏浚河道的事,也要叫蘇州府著手,一個小小的吳縣,是沒有那個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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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夏潯在吳縣做短暫停留,又迅速趕到蘇州府,積極部署救災事宜,候得賑糧運到,展開一係列賑災行動時,山東府青州城也正熱鬧著。


    幾天來,青州府陸續湧進許多外鄉人,而且還有越來越多之勢。這些人都是赴彭家葬禮的,彭家莊不可能住下那麽多朋友,而且除了至親和最要好的朋友,也不宜住在彭家莊,所以也們都住進了青州城大大小小的各處客棧,客棧住不下,連彭家的武館、車行等地方也都住滿了人。


    彭家三教九流的朋友太多了,他們在青州經營數十年,不要說外地,就是本地各行各業都遍地朋友,彭家老太爺辦喪事,自然都得來意思一下。外地的朋友同樣眾多,開車馬行、開武館、搞運輸結交下的生意夥伴和江湖朋友;在淮西隸屬彭字號山門的香堂、分壇重要弟子;這些年來受過彭家接濟、掩護的江湖朋友;還有彭家開始涉足海運和內陸販動之後生意場上的夥伴……


    這麽些客人,不但是三教九流,而且是成千上萬,陽穀縣的西門慶來了,就連北京的謝傳忠都派了人攜厚禮參加,可見彭家交遊之廣闊。彭家老太爺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才出殯,這麽充裕的時間給客人們的到來留夠了充足的時間,也正因如此,彭梓祺帶著女兒一路北來,雖因河水泛濫行路不便,卻也不致於行色匆忙的趕不上。


    錦衣百戶陳鬱南扮作行商模樣,領著李仁虎、劉林濤、單聽、李樂明幾個心腹,悄悄地尾隨著彭梓祺也到了青州,彭梓祺到了青州片刻不停便去了彭家莊,陳鬱南一行人自然不能莽莽撞撞地一直追去彭家莊,就得在青州城裏先找個住處。


    卻不想青州城裏大部分客棧都已經滿了,幾個人轉悠了半天,居然沒有找到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棧,似乎還有兩間空房,陳鬱南正覺欣喜,旁邊突有人道:“還有兩間房?我們要了!”陳鬱南聞言不禁大怒!


    說話的正是蒲台縣的林羽七,陪他一起來的除了兩名心腹兄弟,還有當年德州渾堂的小丫頭蘇欣晨和如今的小丫頭唐賽兒,她們昔年曾受過彭家的幫助,如今彭老太爺過世,怎麽也該上門來磕個頭、上柱香才對。


    蘇欣晨如今早已成年,出落得愈加美麗,做少婦打扮,而那唐賽兒,業已從當年繈褓中的一個嬰兒,長成了一個唇白齒紅、眉目如畫,粉頰笑靨,人見人愛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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