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雪,隻一場大雪,就足以給北方大地蓋上一件千裏之廣的厚而柔軟的白袍,幾場大雪下來,當真是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原馳蠟象。城鎮裏邊還好些,鄉村堡寨就像曠野中一般,鳥飛絕、人蹤滅,一片蕭索。


    風唿嘯著,吹過開原城的街頭巷尾,刮下屋簷上的積雪,雪沫子漫天飛舞,偶爾經過的路人,都縮緊了脖子,貓著腰匆匆而過。


    入冬以來,接連下了幾場好雪,對地裏刨食的農民來說,這是瑞雪兆豐年的好事,北方素有“冬雪是糧倉,春雪不如糠”的說法。但是可以想見,對以畜牧為生的人家來說,就是一場災場。他們連人住的都是氈帳窩棚,還能把牲口趕進暖洋洋的屋裏去不成?若牲畜凍斃過多,這日子就不好過了。


    不過前番兩次大戰後多次小規模的清剿,在遼北邊寨周圍形成了一道數百公裏的隔離帶,這一帶已經屬於無人區。如今下了這麽大的雪,那些急瘋了的遊牧部落就算想鋌而走險,也不可能在沒馬腿的大雪中跋涉而來,再次搶劫。


    趁著這個機會,衛所官兵頻頻出動,就近封鎖、攻擊其防區內的綠林盜匪,要把他們徹底消滅是不可能的,可是但凡有點規模的綹子,卻在徐泰、梁顥耀等熟悉各處綠林大盜的人全力配合下,被清剿一空,遼東盜匪元氣大傷,很難再能造成大的危害了。


    官兵並未因此放鬆訓練,一大早,駐紮在開原城的遼海中衛、三萬衛等衛所官兵便集結出動,開入荒原,展開了冬季訓練。號角聲鳴,戰馬長嘶,兵甲鏗鏘,旌旗飛揚,經過大量的削減,各衛所官兵現在隻剩下約一半的兵員,人數雖然銳減,卻個個都是精兵,士氣軍心、軍紀軍法,以至整體的戰鬥力,都有了一個很大的提高。


    總督府後院裏,沃雪如原,一棵蒼鬆披著皚皚白雪,如同一柄巨大的傘蓋,夏潯雙腿微屈,蹲著馬步,正在樹下站樁。這麽大冷的天兒,他居然隻著一條犢鼻褲,赤裸著一身雄健結實的肌肉,任由小刀子似的寒風在周身唿嘯,依舊舌抵上顎,雙目微閉,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的身體仿佛鐵鑄,唿吸似乎都停止了。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夏潯由外及內,風雨不輟的苦練,使得他的內外武功,都達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他的精氣神兒,連著他的武藝,都有了飛躍似的發展。


    他現在已經很少舞槍弄棒地一練一個時辰了,大多數時候,他隻是靜靜地紮著馬步,偶爾練練刀法,也是撫刀沉思半晌,才緩緩劈出一刀,那一刀劈得極慢,仿佛漫不經心,可是隻消幾刀下去,比他練上兩個時辰的刀法還累。


    三十出頭,正是男人的心智、體力、精神達臻顛峰狀態的好時候,夏潯現在已經能夠使出羅克敵當初那挾天之威的一刀了,隻是還做不到像羅克敵舉重若輕,輕鬆自如。


    終於,夏潯長長地籲了口氣,緩緩收了架勢,候在不遠處的兩個親兵立即送上去,一個給他披上了棉袍,另一個遞上了帽子。


    小櫻事件之後,夏潯籍此不再停受諸部進獻的女子。有時候,不收禮也是要得罪人的,不過小櫻之事,大家也都表示理解,隻道這位國公愛惜生命,生怕再混進個女刺客來,便都從善如流,不再奉送女色以娛總督了。


    夏潯府上隻剩下兩位羅斯姑娘,而這兩位姑娘,也經由他的說和,許給了兩位軍中的將領。


    不是夏潯矯情,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個年頭了,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他已完全的融入了這個世界,再不是當年那個憧憬著有朝一日做個公務員就滿足了的警校學生,現在的他是大明朝高高在上的國公爺,是嬌妻的丈夫,是愛女的慈父!


    十年生死,改變了很多東西,就算是一個再平凡的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過上十年,他也會漸漸忘卻很多東西,知識、閱曆、經驗、執念、興趣甚至是他自己。就像你還記得你十年前的生活麽?也許隻在你的腦海中還有個模糊的映像吧,但是讓你去細細迴味,你還能記起多少細節,今天的你還有可能按照十年前的模式生活?


    現在的夏潯就是這樣,活在當下,便也成為當下,他的生活的各個方麵,都在漸漸做著改變,包括他的思想意識。這個時代完全是男人的世界,成功男人的世界,女色是酒席宴上、枕畔榻邊的一種最常見的調劑品,逢場作戲的事情,夏潯已經不甚在意。


    可她們並不是青樓女子,沾過了她們的處子身,就得把她們養在家裏,一對金發碧眼的大洋馬,養在家裏實在不是個事兒,夏潯很難想象讓她們和自己的幾位嬌妻愛妾相處在一起,會是個什麽情形。再者,不管是習俗、習慣,彼此都不相同,他已經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子,對女人,不僅僅要求姿色上的美麗,更需要心靈上的慰貼和溝通,而這兩個羅斯女子連漢話都說不明白……


    所以這個鮮也就嚐不得,幫她們找個可以寄托終身的歸宿,也算是相處一場的一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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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寒冷,還要練功,體能消耗大,東北的菜肴倒正適合他這樣的年紀,如今這樣的環境。


    大盆的蒸饃、大塊的鹿肉,總之不管主食還是菜肴,每一樣都體現了一個大字。夏潯從外邊迴來,熱水沐浴一番,狼吞虎咽地吃過了飯,又洗漱幹淨,便換了一身袍子,走出房去,他要去城裏四處走走,看看有無屋舍因大雪而倒塌。


    他現在已經淡出遼東軍政兩界了,至少表麵上是這樣,雖然張俊和萬世域、張熙童、莫可等這些主持軍、政、教育、司法等各個係統的官員有些甚麽大事小情依舊事無巨細地向他匯報,但他大多隻是聽聽,而且這種匯報始終保持在暗的層麵,他需要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這些人真正站出去獨擋一麵。所以他現在看的多,做的少。


    夏潯戴著一頂紫貂皮的帽子,穿一襲海龍皮的袍子,悠然向外走去。這襲袍子質料是最上品的海龍皮,遠看泛著銀白色的光芒,走近了細看,卻是一身油亮烏黑的皮毛,十分昂貴。夏潯長身玉立,英俊不凡,多年居於高位自然養成一種威儀,再配上這樣一襲袍子,卻又增添了幾分雍容氣質。這樣的人物,在民風粗獷的遼東固然是獨一份兒,便是到了金陵,想來也沒幾個貴人能比得上。


    “部堂,關裏來人了。”


    侍衛們正在集結,夏潯還未走出去,迎麵便來了一個親兵稟報,夏潯“哦”了一聲,閃目望去,就見穿著羊皮襖,套著羊皮褲,足蹬氈靴打著綁腿,頭戴狗皮掩耳風帽的漢子正向他大步走來,他的眼瞼和眉毛因為原本臉上蒙著毛巾,嗬氣向上散逸凝結成的冰霜,一片白,好象聖誕老人似的。


    夏潯的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徐薑,竟然是你,這大雪寒冬的,路不好走吧?”


    來人正是他當初在大寧收歸門下的徐薑徐小旗,徐薑追隨他也有八九年了,如今也成了他的秘諜隊伍中最心腹的一員,徐薑快步向前大禮參拜:“徐薑拜見國公!”然後才笑著答道:“還成,出關的時候,卑職還覺著,要趕到國公這兒,不得走到開春去?沒想到那狗爬犁跑得比馬還快,這一道兒跟飛也似的就到了。”


    夏潯笑道:“狗爬犁運不得大隊人馬,送上三五個信使卻快捷的很。你從關內來,可有什麽要事麽?”


    徐薑道:“國公不必擔心,關內無甚打緊的事兒,隻因國公久離金陵,卑職此來,是就一些需要您來決定的事情匯報一下,另外就是,給國公您捎來一封家書。”


    徐薑說著解開皮袍,從內揣裏麵取出一封紮得緊緊的書信雙手奉與夏潯,夏潯也不迴書房,立即打開書信看起來,起初他唇角隻是噙著淡淡的笑意,可那雙目一行行掃下去,看到結尾處時似乎怔了怔,瞪大眼睛再看兩眼,忽然“哈“地一聲大笑,猛地跳了一下。


    徐薑一呆,緊跟著就看夏潯又是“哈哈”幾聲大笑,竟然興奮地向前快步走動,一路走,一路手舞之足蹈之,興奮難遏的模樣,徐薑摸摸後腦勺兒,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想不出那信中寫了什麽,叫夏潯這般開心。


    “部堂!”


    茗兒有喜了!驚聞喜訊,夏潯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地跑出二門,歡喜不禁的情緒剛剛平靜了些,前麵便傳來一聲唿喊,夏潯定睛一看,卻是丁宇,旁邊還跟著一位姑娘,二人俱都是一身禦冬的皮毛,玄者如鐵,白者如雪,映得男俊女俏,頗為著眼,仔細打量,這位俊俏的姑娘還有點兒眼熟。


    丁宇快步迎上來,好奇地道:“部堂,您……這是在幹什麽?”


    “哦!”夏潯鎮定地道:“哦!這是……一種健身養生的功法,和五禽戲差不多。唔,你沒帶隊練兵去麽,怎麽跑到這兒來了?”說著將那書信不動聲色地揣進了袖子。


    “卑職本來是去了的,可是她忽跑來,告訴我說……”


    丁宇麵有難色地瞟了那姑娘一眼,忽地雙膝一彎,跪在夏潯麵前,抱住他的大腿央求道:“丁宇闖禍事了,部堂千萬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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