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的消息傳開,整個遼東為之震動,遼東諸族中有些刺兒頭,突然也變得異常乖巧起來。


    朝鮮那邊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原本比較強勢的抗議聲突然微弱下去,依附於朝鮮的沿海女真部落加緊了與古舟的接觸,以前是古舟主動同他們聯係,還要帶點兒上好的茶葉、絲綢、瓷器啥的當見麵禮,大捷的消息一傳開,主客之勢馬上就倒轉過來了。


    這一點,從古舟家裏的情形就能看出來。


    高麗參、貂皮、鹿茸一類的禮物堆得到處都是,還有一堆的朝鮮族、女真族的女人,都是人家送的。每天古舟從外麵一迴來,跪拜脫鞋的、福身行禮的,鶯鶯燕燕、群雌粥粥,把個古舟服侍得就跟老太爺似的。可有一樣不好,眼瞅著古舟那黑眼圈兒一天比一天嚴重,說不得這大補之物,家裏頭就得天天燉著。


    夏潯這邊則在忙著戰爭善後之事,安置俘虜、撫恤將士、向朝廷報功請賞,諸如此類,把夏潯忙得腳打後腦勺。


    對擄來的大小部落比較好辦,全部按照上一次對烏古部落的安置方法和政策,實際上他們裹挾了大批的部落百姓迴來的時候,就有知機的漢民跑來幕府掛號,等著領佃戶迴家了。


    對俘虜的安置卻不同,這些人清一色都是健壯有力的大漢,家室又沒有帶在身邊,縱然把他們散置出去也叫人放心不下,對這些俘虜,夏潯命人全部押往關內去了。皇上不是正充實北京人口呢麽,叫他們去關內吧,交給北京的尚書、侍郎們安排去。


    蒙哥的部落是歸附,與擄來的部落待遇不能一樣,夏潯把他們安排到了裴伊實特穆爾的部落和泰寧衛中間的一塊空曠地帶,這裏靠近設立在朵顏衛的貿易運輸線,他們也能很快受到感染,並參與其中,並且他們在外線,一旦韃靼來襲時,他們也是一道屏障。


    至於他們現在的主業,依舊是遊牧,他們不是擄來的百姓,夏潯不能強迫他們改事農耕,不過等到農耕的優勢體現出來時,他們自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眼下嘛,他們就駐紮在那兒,外麵有大片的草場,原本屬於韃靼人的地盤,這時候就看你本事了,兀良哈三衛和蒙哥部落,由著你們去吃,能占多大地方占多大地方,占的越多越好。


    蒙哥的老娘還沒有迴來,他那個被擄走的妻子正是敏敏特穆爾,為此,夏潯還特意請裴伊實特穆爾和蒙哥貼木兒過府飲宴,安撫了一番。他的愛將丁宇也是下落不明,估計也是兇多吉少了,夏潯心中十分遺憾,卻又無法派出大隊人馬滿草原的去找,隻能在報功奏折上把他著重地提一提,以表心意了。


    說到這封報功奏章,可不太好寫。


    因為朝廷中有一部分大臣依舊傾向於對韃靼和瓦剌采用懷柔手段。他們建議永樂皇帝對韃靼和瓦剌的幾大勢力首腦分別封王,以分化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通過他們之間的互相製衡,達到大明朝廷對他們的控製,反對以武力強行打壓,造成緊張關係。


    上一次夏潯出兵大捷,端了烏古部落,出兵的理由是很充分的:韃靼先行襲邊,朝廷出兵,是還以顏色而已,這一次就需要一個說得通的理由才成。要不然,那些禦使言官可不管你是不是振了國威、保了邊民,弄不好還要彈劾你擅啟邊釁,不聽王命,勞師遠征……,給你羅織一堆的罪狀。


    這些人是既可愛又可恨,主持正義時寧死不屈的模樣挺可愛,食古不化時的德性也挺操蛋的。


    好在夏潯現在身邊有好幾個筆杆子,黃真、張熙童都可大用,至於少雲峰少禦使,雖是因為他的一封彈劾奏章,才把夏潯這個禍害招到遼東來,可他思想比較陳腐,在夏潯身邊有了得力的人手之後,少禦使基本上就靠邊站了。


    不過夏潯用人是人盡其才的,少雲峰這人剛正不阿,清正廉潔不貪財物,現在遼東經濟蓬勃發展,隨之也衍生了一些腐敗事件,正好叫他去專門督管這方麵的事情,少雲峰得其所哉,倒也不覺寂寞。


    黃真和張熙童兩個人一肚子壞水兒,他們湊到一塊兒琢磨了小半天,一封洋洋灑灑、精彩紛呈的奏章便炮製出來了:


    韃靼太師阿魯台派其子阿卜隻阿蠱惑兀良哈三衛反叛朝廷,兀良哈三衛首領深明大義,嚴辭拒絕,阿卜隻阿惱羞成怒,遂對兀良哈三衛發動攻擊。適逢定遼中衛都司丁宇將軍奉楊旭總督之命巡視三衛,拔刀參戰,勇不可當,臨陣斬殺敵酋阿卜隻阿。


    阿魯台聞訊後再發大兵,以樞密副院哈爾巴拉為統帥、斡赤斤土哈、蒙哥貼木兒為將領,發兵南侵,遼東總督楊旭秘密會唔蒙哥貼木兒,曉以大義,使其幡然悔悟,臨陣易幟。遼東英勇之師遂裏應外合,大敗韃靼,得良馬七萬餘匹、俘獲敵兵四萬五千餘人。天朝大軍所至,沿途部落仰慕天朝威武,紛紛歸順,隨從遷附遼東的大小部落計有九個,分別是……”


    這份奏章寫出來,竟是一個麵麵俱到的歡喜局麵,夏潯看罷大悅,把那擬好的長達千行的報功名單往後邊一附,便報往關內去了。


    ※※※※※※※※※※※※※※※※※※※※※※※※※※※


    唿倫貝爾。


    一個更大的噩耗傳到了阿魯台的麵前。


    阿魯台雖貴為太師,實際上也不算太老,再加上他身體強壯,保養得宜,皮膚紅潤,非常精神。可喪子之痛未去,又傳來斡赤斤土哈萬戶和樞密副院哈爾巴拉一遭生擒一遭戰死的消息,連番打擊之下,阿魯台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


    “你仔細地說,倒底是怎麽迴事?怎麽會敗得這麽徹底?”


    阿魯台的聲音嘶啞,低沉著嗓音說,全未注意到烏蘭圖婭悄悄進了帳子,正淚眼迷離地站在不遠處。


    “是!太師。照理說,咱們是不會吃這樣一個大敗仗的,錯就錯在,那蒙哥貼木兒早就被明人收買了,這樣一個奸細,而且又是一路兵馬的統帥,事先將哈爾巴拉大人的行動計劃向明人合盤托出,又臨陣倒戈,我軍才終遭敗績。”


    那人又道:“哈爾巴拉大人發覺不妙,率軍殺出重重包圍,卻在科爾沁右旗駐牧之地邊緣,遇到了以逸待勞的遼東總督楊旭。我禁衛軍被兀良哈三衛纏住,無法接應,逃出來的人馬兵疲馬困,已經無力再逃。這時候,為了部屬免遭殺戮,哈爾巴拉大人不得不……命令他們放下了刀槍……”


    他沉默片刻,接著說道:“哈爾巴拉大人不肯為明軍所俘,他……他率近身死衛,衝向明軍陣營,被明軍以火槍和亂箭,活活射死!”


    身後的烏蘭圖婭急忙掩住了口,才沒有發出聲音,可那淚水已像斷了線的珍珠,劈嚦啪啦地掉下來。


    那人繼續稟報道:“如今,零散逃迴的族中勇士,已逾八千四百多人……”


    阿魯台精神一振,說道:“我就說嘛,雖然明人使計行奸,害我們自投羅網,可草原茫茫,四通八達,想要全殲我軍,不是那麽容易的,逃迴來八千多人了?長生天保佑,這都是我族中精銳啊!”


    對麵那人微微露出苦澀之意,頓了一頓才道:“太師,得以逃迴的,大多是被明人故意縱放的……”


    阿魯台一怔,愕然道:“怎麽?”


    那人道:“但凡傷殘嚴重者,明軍既不殺、也不俘,盡皆釋放了,有些士兵為了能夠迴來與家人團聚,甚至……甚至自殘肢體以求脫身,明軍也不阻止,殘廢者皆可自行離去,概不阻攔。所以得以迴來的,十之七八都是……都是殘疾。”


    “什麽?他們這是……”


    阿魯台突然迴過味兒來,狠狠一捶桌子,怒喝道:“楊旭!好生歹毒!殺人不見血、殺人不見血啊!”


    對麵那人臉上苦意更重:“明軍迴師時,因我東線已無可戰之人,明軍撤退時從容不迫,沿途但見我們的部落,不分大小,牛馬浮財、男女老幼,一概擄走,如今……如今東線草原,荒野千裏,幾乎不見人影兒了!”


    阿魯台頹然往後一坐,怔怔半晌,才擺擺手道:“你退下吧……”


    那人向阿魯台深深一彎腰,緩緩退了出去。


    “義父!”


    耳畔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阿魯台迴頭一看,微微吃驚道:“圖婭,你幾時進來的?”


    烏蘭圖婭定定地看著他,一字字道:“義父,我要報仇!我要殺了楊旭!”


    阿魯台臉上掠過痛苦之色,說道:“圖婭,你以為我不想報仇麽?可是……,瓦剌對我們虎視眈眈,近來接連吃了幾場敗仗,大片草原被瓦剌搶走,我不能……,圖婭啊,我們現在沒有能力複仇!漢人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仇我會記著,早晚我們會報的,但不是現在……”


    烏蘭圖婭搖搖頭,說道:“報仇,不一定要明刀明槍!這一次,如果明人不用奸計,我阿爸不會死!我們未必會打敗仗!他們可以用計,我們也可以!”


    阿魯台一雙花白的濃眉深深地擰了起來:“圖婭,你想做什麽?”


    烏蘭圖婭的眼睛閃閃發亮,囈語一般地說著:“一定有辦法的!我一定會為阿爸、為阿卜報仇!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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