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祭灶天。


    到了這天,夏潯家裏也應節備了祭品,香燭,由夏潯領著全家人,在灶台上拱上灶王爺,兩邊貼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對聯,正兒八經地拜上一拜。


    隨後,夏潯就出門了。


    今天是大報恩寺最後一批役夫返鄉的日子,這批役夫的家離京城最近,所以安排在最後,夏潯得去看著,別在這時出什麽紕漏。


    大街上已經有了年節的氣氛,賣年貨的、買年貨的,賣炮仗爆竹、對聯年畫的,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有些人家已經貼了門神、對聯和倒福字,店家則掛起了一串串的紅燈籠,在門楣上醒目處貼上“薑太公在此百無禁忌”的橫幅,賣炒米、賣灶糖、賣糖葫蘆的人滿街地吆喝。


    隸屬兵部的五城兵馬司吏目、指揮們帶著巡捕役卒吆吆喝喝地隨著巡城禦使到處遊走,打架鬥毆的、小偷小摸的、隨地大小便的、柴禾垛旁邊放炮仗的,什麽事兒他們都得管。這時節,他們是最忙的。滿街的人都帶著喜氣,也隻有他們是橫眉立目的。


    大明的假日本來就少,五城兵馬司更少,別的衙門官員生了病可以告病假,而五城兵馬司是不可以的,他們的官員要是生了病不能當差,隻能退休榮養,不許請病假,所以隻要不想迴家吃那點俸祿,有點小病小災也得挺著,那脾氣哪好得了。


    夏潯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看著街上種種氣象。到大明七八年了,他這還是頭一迴太太平平地與家人一起過節,那心中的感受與往年便也不同,他的心中也有一種莫名的喜悅。


    忽地,前邊吆喝連天,許多百姓聽了動靜,都飛奔過去看熱鬧,夏潯勒住馬匹,探目望去,就見幾個戴著穿皂衣、戴紗帽的捕快正自一條巷中走來,頭前兩個掄著鐵尺轟趕著圍觀的百姓,中間有個捕快懶洋洋地背著手,手裏拈著一根細鐵鏈子,鐵鏈子拴在一個人脖子上,跟牽羊似的,優哉遊哉前行。


    那犯人四旬上下,三綹長須,麵貌清瞿,倒看不出什麽歹人形像。他穿著鬆江棉的小衣小褲,凍得臉色發青,瑟瑟發抖,卻低著頭,好象生怕遇見熟人似的,瞧著非常可憐。


    夏潯微微有些好奇,因為普通百姓被逮捕,直接鎖人即可,像這樣剝去外袍,隻著小衣的,那就隻有一種可能的,這人是朝廷官員,官服是朝廷公服,鎖上囚鏈豈不有辱國體?


    夏潯納罕地看了那人一眼,這才提馬離去。


    後邊,有人正在議論:“噯,那不是吳大人嗎?犯了什麽事兒呀,怎麽給抓起來了?”


    “哪個吳大人?”


    “哎喲,這你都不知道?咱京城裏最肥的衙門主管,吏部考功司郎中吳筆吳大人呐,昨兒晚上我還看見不少官兒大包小匣的往他家偷偷摸摸送東西呢,嘿!這下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夏潯趕到大報恩寺,工部侍郎黃立恭已經到了。


    朝廷人事調整在即,官員們都像上足了勁的發條,誰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出點紕漏。


    有黃立恭這個行家幫襯,夏潯隻在這兒坐鎮即可,喝喝茶,養養神,黃立恭跑前跑後的事情辦得差不離了,進來稟報一聲,夏潯的差使就算應了。


    夏潯喝了會茶,閑極無聊,跑到報恩寺裏那幾座完好的禪房裏,找到住持老和尚,跟他擺起了龍門陣。正聽老和尚講著元朝至順年間他在這兒當小沙彌的陳年往事,又跑進一個老和尚來,對方丈道:“師兄,外麵有位姓黃的官員,尋找國公大人。”


    “姓黃的?”


    夏潯估摸到了幾分,對老方丈笑笑道:“大師,借你禪房一用,見位客人。”


    “使得使得,國公慢坐!”


    老方丈連忙站起,跟著師弟退了出去。他們剛出去,黃真就跟扭大秧歌似的扭了進來,興高采烈地道:“國公爺,你叫下官好一通找。去了國公府上,說國公在大報恩寺,下官又去工部搭的棚子裏瞅了瞅,說是您到廟裏來了,嗬嗬……”


    夏潯坐在禪床上沒下來,向對麵一指,笑道:“坐坐,這麽急著找我,什麽事呀?”


    黃真在他對麵閃衝衝地坐了,自袖中摸出一封奏疏來,笑道:“國公,您瞧瞧,下官已經寫得了,您看這樣成嗎?”


    夏潯展開一看,還別說,黃真一手蠅頭小楷寫得倒是端端正正,再將內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夏潯抬頭問道:“這裏邊所講的這些事,從哪兒查到的,屬實麽?”


    “國公!下官又不曾奉命去東海查過,風聞奏事,風聞奏事嘛!五分真,三分假!”


    “那剩下兩分呢?”


    黃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個,是需要自己補充的。”


    夏潯很是無語,想了想,頷首道:“也罷,你就先這麽呈上去,迴頭,我幫你查查那邊的詳細情報,再提供給你。”


    黃真大喜,連連道謝,然後涎著臉問道:“國公,下官那事兒……”


    夏潯搖搖頭:“難怪這黃真混了一輩子也沒大出息,這麽沉不住氣,又這麽不懂交際技巧,難怪都察院走馬燈似的換主官,就沒一個看得上他的。”


    對這絲毫不懂技巧的人,還真不能說含蓄的話,夏潯隻好無奈地道:“你放心,這事兒,我已經幫你知會了能說得上話的人,明日之朝廷,少不了你一席之地。”


    “多謝國公爺,國公對黃真,真是恩同再造,黃真沒有跟錯人!”


    黃真感激涕零地道謝一番,又喜孜孜地道:“國公,你聽說了麽?吏部考功司郎中吳筆,剛被刑部給抓起來,哈哈哈……”


    夏潯一怔,奇道:“抓起來了?不是說,他索賄之事,百官敢怒而不敢言麽?是你們都察院哪位禦使彈劾的?”


    黃真笑吟吟地道:“國公,這可不是我們都察院的人彈劾的,左都禦使陳大人與他交情匪淺,不看僧麵看佛麵,哪位禦使也不好為了他,開罪本司都堂大人呐,嗬嗬,這一迴呀,吳郎中是犯了眾怒了!”


    ※※※※※※※※※※※※※※※※※※※※※※※※※※※※※※


    “小姐,小姐,小姐……”


    巧雲跟一隻花蝴蝶似的,一路飛進了茗兒的閨房。


    “這麽大的丫頭,一點也不穩重,行不掀裙,懂麽,慌張甚麽!”


    茗兒沒好氣地訓斥幾句,巧雲當時就蔫了:“是,小姐,奴婢知錯了!”


    茗兒無聊地支著下巴,自己跟自己下著圍棋,懶洋洋地問道:“什麽事呀?”


    這一問,巧雲又來了精神,調門猛地提了上去,激動地道:“小姐,你還記得前些天,定國公爺說過的那位吳郎中麽?”


    茗兒拈起一枚棋子,一麵斟酌著下子的位置,一麵說道:“哦,什麽郎中,誰生病了?”


    巧雲急道:“哎呀,不是看病的郎中,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皇後娘娘替小姐相中的那個吳子明吳公子,不就是吳郎中的兒子麽?”


    茗兒把棋子“啪”地一聲按下,揚眸,淡淡問道:“怎麽?”


    巧雲攥著一雙小拳頭,激動地道:“抓起來啦,真的抓起來了。”


    “嗯?”


    茗兒轉了轉眼珠,狐疑起來:“因為何罪,何人彈劾?”


    巧雲道:“哈,他還真有本事,一個小小的考功司郎中,這得罪的人來頭可都不小。”


    “都是誰?”


    巧雲扳著手指頭數起來:“開封周王、刑部尚書鄭賜、吏部右侍郎蹇義,還有……,哎呀,我偷偷聽見定國公跟人家講的,記不清了。皇上聽說他籍考功之機,勒索百官,勃然大怒,要砍他的頭,還奪了他兒子的功名,全家流配雲南元謀去了!”


    她拍拍胸脯道:“好險好險,幸好小姐沒有真個許給他家!”


    茗兒一雙秀氣的眉毛微微顰了起來,她是知道徐景昌是從哪兒打聽到吳郎中貪墨索賄的事的,姑姑的婚事,需要他一個小輩操心麽?茗兒當時起了疑心,隻一問起,徐景昌又怎敢瞞她?


    如今……


    茗兒慧黠的雙眼微微地眯了起來:“開封周王,和楊旭極為友好,已經不止一次聽景昌說過,周王遠從開封給他寄送特產了,一個王爺,如此折節下交,這是什麽交情?刑部尚書鄭賜,是楊旭從大牢裏撈出來的,要不然,當初就被陳瑛、紀綱給弄死了。


    其他的人官職太小,隻是跟風附從而已。一位地方上的藩王、一位朝廷中的尚書,突然不約而同對一個小小的吏部員外郎大打出手?官場上,豈有無緣無故的作為,他們這麽做……不會是受了楊旭的慫恿吧……”


    茗兒托著下巴,怔怔地坐在那兒,一時之間,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大報恩寺裏,夏潯哪知道自己躺著也中槍啊,他正對黃真唏噓歎道:“唉,這些貪官貪來貪去,不就是希望給子孫置辦一份享用不盡的家產麽,結果,反而貽害子孫。吳家公子本是舉人,這下功名削了,貶入賤籍,可是永世不得翻身了。我在青州時,有位入贅孫家的庚員外,就是因為……,何苦來哉,何苦來哉啊!”


    夏潯嘴裏感歎著,心裏卻在偷笑。他忍不住譴責自己:“太不應該了,我的心理怎麽可以這麽陰暗呢?不對,我這是因為一顆水靈靈的小白菜沒讓豬拱了,所以開心。對,我這是憐花之心,人皆有之!嗬嗬,哈哈……”


    不過,很快,當慶幸不已的徐皇後為妹妹選擇了第二個官宦佳子弟,而這戶人家剛剛歡喜了沒兩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鋃鐺入獄的時候,夏潯笑不出來了。


    茗兒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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