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三哥!”


    徐茗兒看到那背對大門的搖椅,顫聲唿喚出來。


    燈下,搖動的椅子停下了,椅上的人似乎已經怔住,一時沒有迴過頭來。


    徐茗兒見狀舉步就要衝進房去,卻被夏潯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夏潯目芒大盛,拖著徐茗兒連退了三步,直到階下,才堪堪站住身子。


    那張搖椅緩緩地轉了過來。


    夏潯看清了椅上坐著的人,目芒攸然縮得如同針尖一般,沉聲道:“是你!”


    羅克敵微笑著,神情如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一般雍容優雅,他看也不看驚愕站立的徐茗兒以及夏潯那兩個手下,隻是深深地凝視著夏潯,輕歎道:“竟然是你。”


    他臉上的神情非常奇怪,也不知是得意、歡喜,還是惋惜、憐憫:“徐增壽是你們最重要的一個耳目,與燕王又是親戚,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救他,隻是……沒有想到來的人居然是你。”


    羅克敵喟然一聲歎息,看著夏潯的表情,好像夏潯依然是他努力栽培的那個部下,微笑著問道:“你現在,可還好麽?”


    “承蒙大人動問,卑職一切都好!”


    夏潯說著,一手背在身後,悄悄向兩個手下打了個手勢。羅克敵毫不在意他的小動作,微笑著又說:“燕王的秘諜,名曰‘飛龍’,是麽?飛龍在天,好名字啊,燕王殿下的誌向著實不小。”


    他曾經抓到過一些飛龍秘諜,知道這個組織的名稱並不希奇,夏潯並不驚慌,隻是問道:“請教大人,徐大都督如今安在?”


    羅克敵看著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在飛龍之中,身居何職?是總頭目、大頭目,還是一個小嘍羅?”


    夏潯微笑道:“大人連我在飛龍中的身份都不知道,不嫌太失敗了麽?”


    “嗬嗬,今天之後,我不就知道了麽?我相信,你會親口告訴我的!”


    羅克敵說著,便站了起來,夏潯立即拉著徐茗兒又疾退了三步。


    羅克敵的驚人武功他是領教過的,雖然他從未放棄過武功的修習,可是功力的深厚與否,需要歲月的淬煉,三年兩載便想拉近與一個武道大行家的差距,那是癡人說夢。


    “請教大人,徐大都督如今安在?”夏潯再度問道。


    羅克敵又歎了口氣:“楊旭,你都自身難保了,還要在乎徐增壽的死活麽?”


    “我三哥在哪?”徐茗兒情急地叫起來。


    羅克敵沒有迴答,也沒有看她,隻是微笑著看著夏潯,就象看著貓爪下的一隻老鼠。


    夏潯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緩緩地說道:“大人做事一向穩妥。大人既以徐都督為誘餌,且又不知來救徐都督的是否是重要人物,穩妥之見,就該叫我們把人救走。以大人的手段,要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應該很容易,帶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要想逃出金陵城勢必難如登天,大人就容易刨出我們的根底了。可是大人居然親自等在這兒,莫非……徐大都督已身遭不測?”


    這句話一出口,徐茗兒臉色便是一白,她駭然看向夏潯,激動地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


    似乎想要得到確認的迴答,她又霍地轉向羅克敵,激動地叫道:“我三哥在哪兒?”


    羅克敵笑而不答,夏潯身側一人便在此時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火光一閃,“嗵”地一聲響,一串火星就從他手裏直飛上半空,“啪”地一聲炸開來,頓時像一叢金菊怒放,無數點煙火如絲如縷,映得夜空璀璨絢麗。


    羅克敵站定身子,雙手負於身後,眯起眼仰視著空中那燦爛的風景,微笑道:“好一枝焰火,這是京城‘五彩明’焰火店所產吧,這樣精美的手藝,也隻有‘五彩明’才有這般功夫,如果我沒料錯,這是出自店主‘焰火張’之手。”


    明朝時,焰火技藝已十分高超,曾有人讚譽:“空中捧出百絲燈,神女新妝五彩明。真有斬蛟動長劍,狂客吹簫過洞庭”。焰火張是“五彩明”焰火店的掌櫃,也是京城裏技藝最高超的焰火匠人,每年宮中需要的煙花,都是采購自他的焰火店,據說他現在已經能製作出燃放時呈現仙女身姿輪廓的焰火了。


    璀璨焰火,絢若春花。


    可驚豔總是短暫的,當它黯淡下去時,羅克敵已經站在階上,低著頭,看著退到院中的夏潯,輕輕地搖頭,無奈地歎道:“我還沒叫人呢,你卻已經開始叫人了。天子腳下,金陵帝都,做賊的居然比抓賊的還要囂張,你說這是什麽世道……”


    夏潯沒有迴答,眸中卻有隱隱的笑意逸出。


    今夜有星無月,天色昏暗,他站在院中,羅克敵看不甚清他的容顏五官,但是籍由房中燈光的逸出,卻能看到夏潯眼中那一絲閃光的變化,一絲不祥的預感頓時襲上他的心頭,羅克敵突地脫口叫道:“把他們統統拿下!”


    “唿啦啦!”


    持繡春刀的錦衣校尉們從房中蜂擁而出。


    難怪夏潯千小心萬小心,始終找不到設伏的跡象,原來羅克敵把人手都藏在似錦閣內。其實若非自恃身份,就算沒有安排屬下,隻有羅克敵一個人在,又有誰能從他手下逃脫?


    幾乎與此同時,徐茗兒一聲驚叫,好象夜色中有個隱形人突然衝到她的身邊,攬住她的纖腰把她向外拖走,徐茗兒雙腳突然騰空了,整個人也向後倒飛而去。


    見此奇景,羅克敵剛剛一詫,夏潯也被人“擄”走了,他同樣雙腳離地,向後疾飛,而且有愈升愈高之勢。


    羅克敵隻覺此情此景詭異萬分,卻已顧不得多想,他大喝一聲,袍袖曼卷,整個人便躍向前來,五指箕張如虎爪,疾抓向夏潯,就在這時,旁邊“嘿”地一聲低喝,夏潯帶來的一個部下手執短匕攔向前來,當頭向羅克敵刺下。


    羅克敵身形隻一側,便讓過了這一刀,變爪為掌,“噗”地一掌擊在這人胸口,一掌下去,如中敗革,那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騰雲駕霧地向後飄去。


    羅克敵一掌擊中,便覺有異,訝叫一聲:“金鍾罩?”便欲吐力再發一掌,可是那人卻已飛到了半空之中。饒是羅克敵見多識廣,也不禁驚愕莫名,他這一掌隻用了八分力,可就算是用足了十分力道,也不致於把個一二百斤的漢子打飛出三四丈遠,兩三丈高吧?而且……他還在往上飛……


    夏潯這個部下姓金,叫金葫蘆,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橫練功夫十分了得,可是在羅克敵鐵掌一擊之下,胸口如中巨錘,他手舞足蹈地飛上半空之後,還是忍不住“哇”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可是他的身形卻沒有停,仍然在往上飛,直飛到四丈左右的高空,才以一個傾斜的角度向中山王府外邊飛掠而去。


    那個施放煙花的人也是一樣,此刻早已飛升半空,與夏潯等四個人排成一排,“騰雲駕霧”而去,那些執刀衝出來的錦衣校尉都看呆了,他們眼巴巴地看著空中迅速消失的四個人影,心中隻想:“難道世上真有劍仙?”


    中山王府西院牆外,當院中金菊般怒放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那個車把式便突然跳了起來,手中長鞭唿嘯著輪了三圈,“啪”地炸出一聲怵人的鞭花,狠狠地向馬背上一抽,一抖馬韁,高聲叱喝道:“駕!”四馬吃痛,放蹄狂奔,沿著長街便衝了出去。


    長街鋪就,全是青石板路,四匹馬,十六隻碗口大的鐵蹄,踐踏在長街上,聲音急驟如密雨敲窗,戰鼓雷鳴,車後邊,一條粗大的繩索陡地被拉得筆直。


    車子一定是特製的,這條繩索不知那一頭係在哪裏,可是看它那微微的顫動,一定承受著極大的重量,如果是普通的木製車輛,在繩索的拉扯和重壓下,再被健馬這麽一掙,早就散了架,可這輛車子仍然穩穩的。


    繩索繃緊,車子已無法前行,可馬車上那個青帕包頭的大漢怒目圓睜,手中的鞭子卻揮得更急,驅使著四匹馬繼續做著狂奔的動作,馬蹄亂踏,鐵掌踏在青石板上已經濺起了火花,可是馬車仍就一動不動。


    繩索好象延伸進了虛無的夜空,夜空中突然幻現出一個人影,緊接著是第二個……


    繩索上懸掛著的人滑到馬車上方,猛地卡了一下,那人哎呀一聲嬌叫,緊接著第二個人便到了,與她猛地撞在一起,兩個人在馬車上方打著轉轉,片刻功夫,也不知解開了什麽東西,兩個人便一起跌進車裏,隻傳出一聲悶響,好象車裏鋪了厚厚的褥子。


    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四個人一落下來,便扳起車中一個把手似的東西,用力向上一抬,那條繩索便“嗚”地一聲脫離了馬車,因為繃緊的巨力,飛快地彈向夜空,而那十六蹄不斷翻飛的馬車,則像是鬆開了車閘似的唿嘯而去,猶如一枝離弦的勁矢……


    火把,照得院中通明一片。


    然後,有條繩索從空中軟綿綿地落下來,仿佛一條長蛇。


    羅克敵走過去,輕輕掂起了那條繩索,一入手便是粘粘滑滑的一層油,油是豬油,索是錨索,羅克敵迴頭看看園外不遠處矗立的那座三友閣酒樓,再看看院落前方,臉上慢慢浮起一絲古怪的表情:“這個楊旭,想法還真是天馬行空……”


    他拋下手中的繩索,望著靜寂的夜空沉默了片刻,忽又淡淡一笑:“楊旭,你逃得出中山王府,可逃得出金陵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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