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建文四年,北方的戰局叫人更加琢磨不透了。


    三年來,南北兩軍的交戰主要集中在河山和山東兩省,總結戰績的話,燕軍勝多敗少,越戰越強。可是以戰果來說,燕軍整整三年靖難大戰,幾乎沒有什麽進展,他們的鐵騎始終在山東、河北一帶,朝廷兵多勢勝,哪怕敗的再慘烈,都能隨時補充兵員、補充給養,以致於北軍攻不勝攻。


    由於北軍的地盤有限,一大半給養來自於戰爭繳獲,他們養不起太多的兵,總兵力始終保持在十五六萬左右,這就使得他們有野戰能力,卻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分散守護被他們攻克的各處城池。因此這三年來,雖然被他們打下順德、廣平、大名等許多城池,卻是旋得旋失,要麽主動放棄,要麽被朝廷兵馬反撲奪迴,能始終牢牢把持在燕軍手中的,不過是北平、保定、永平三府。


    表麵上看,燕軍沒有占到任何便宜,但是朝廷方麵自家事自己知,他們卻知道這三年苦戰,朝廷方麵耗損有多大,府庫空了,役夫征召已超過數百萬次,可以調動的兵力已經全部投入北方戰場,他們已經拿不出錢來養兵、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再去補充北方戰場的需要了。


    就連本來固定守候著金陵城,雷打不動不能外調的四十萬京城衛戍部隊,業已被他們悄悄調出了十萬,投放到了北方戰場。現在齊泰、王叔英在廣德募兵募糧,黃子澄、姚善在蘇州募兵募糧,練子寧、黃觀以及駙馬梅殷等分赴杭州等地籌集糧草和征調兵員,百姓們被搜刮得怨聲載道。


    在這種情況下,多少軍國大事需要處理,可是天才皇帝朱允炆不知怎麽的,卻想起了被他流放到雲南去當人猿泰山的五叔朱橚來。湘王一家自焚了,齊王被關到鳳陽大獄了,代王被異地關押到四川了,寧王跟著燕王造反了,這幾位王爺裏邊,隻有周王還是自由之身,雖然他過的是餐風宿露的野人生活。


    這可太不安全了,萬一燕王派人去雲南把他救走,三個王爺一同號召天下靖難,那不更是聲勢大振了麽?於是,朱允炆趕緊下了一道詔書,把他五叔朱橚十萬火急地從雲南弄迴了京師,在金陵城裏找了個地方關押起來,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他才放心。


    朱允炆“算無遺策”,未雨綢繆地把他五叔從流放勞改成拘押坐牢的時候,他的“臥龍”希直先生在幹什麽呢?希直先生引經據典、認真考證、夙興夜寐地辛苦工作,也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他更定了大明王朝的品官勳階。


    他對洪武朝時的官階製度進行了改革和細化,製定了文勳多少級、武勳多少級、文官多少品、武官多少品、文官每品多少等、武官每品多少等等,並進呈於皇帝,詔告天下,立即實施。


    這兩個不著調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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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們兩個忙不到點子上的瞎忙的時候,北方還在打仗。


    燕軍過了年就再度出兵了,連陷東阿、東平、汶上、兗州、濟陽等地,山東布政使鐵鉉束手無策,隻好繼續做他的“城神”,緊閉城門,守住他的濟南府了事。討逆大將軍盛庸也是步步後退,朝廷在兵員和錢糧上的匱乏,已經開始在戰場上得以體現了。


    在這種情況下,請兵、請糧的奏章像雪片一般向京城飛來,不著調兒的皇帝朱允炆和他不著調兒的宰相方孝孺這才緊張起來,派誰去解山東之圍呢?兩個人計議來計議去,實在找不出一個可用的帥才,終於想到了魏國公徐輝祖頭上。


    徐輝祖和方孝孺雖未結成兒女親家,但是在雙方接觸的那段日子裏,總算是彼此有了些交情,比起以前雙方互相並不熟悉要強上許多,在這種緊要關頭,隻得讓徐輝祖掛帥趕赴山東解圍。


    由於各地已經抽調不出兵馬,時間上也不容許再從地方抽調兵馬。方孝孺又獻計,從衛戍京師的軍隊裏再抽十萬大軍,由徐輝祖帶去山東。當然,隨軍是要派有監軍,擁有最終的統兵權的。


    這是一等一的絕密消息,從京營裏抽調兵馬,南京就空虛了。由於前番沛縣糧草被焚,他們也知道京師裏有燕王耳目,因此這個消息屬於絕密,除了他們兩人,竟是誰也不曾告訴。


    徐輝祖還沒趕到山東,朱棣已然扔下那座濟南城不管,大搖大擺地從濟南城下過去,一路攻城拔寨,很快就殺到了沛縣,再往前去就是徐州,過了黃河就是中都鳳陽了。


    一時間,盛庸、平安、何福、陳暉等將領都慌張起來,紛紛搶去,前堵後追,務必要讓燕王止步於黃河岸邊。眼見各路南軍紛紛趕來,迎麵又有他的大舅哥徐輝祖領兵來迎,朱棣便來了個戰略迂迴,一路轉移到了淝河、靈璧一帶。


    何福在靈璧深壕高壘,想跟燕王打持久戰,重施故伎,把燕王耗迴北平去。朱棣見狀,就去截他的糧道,阻止糧草運達靈璧,這一來何福可是作繭自縛了,出戰他又不敢,不出戰又沒有飯吃,隻得派人向平安求援。


    平安領兵去為何福解圍,結果被燕王以朵顏三衛的精銳鐵騎為先鋒,將平安的軍隊一截為二,分段剿殺,何福在山上見狀連忙開城門赴援,又被朱高煦領軍擊退。好歹他是把被殺得狼狽不堪的平安等將領救迴了山寨。朱棣也不強攻,隻管在山下對峙。


    圍點打援,這可是自古就屢試不爽的好辦法。


    山上本來就缺糧,一下子又突然多出了來救援的一隊敗兵,本來山上的兵喝的就是稀飯,這一下稀得都能當鏡子使了。眼見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何福與平安等人計議了一番,決定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強行突圍,轉移到淮河一帶,就近從附近州縣搬取糧食。


    眾將計議已定,立即向全軍頒布命令,明日以三聲號炮為令,聞得炮響,立即衝出山寨,向淮河方向突圍。


    一處營地裏,總旗官宣布了主帥的將令之後便轉身離開了,兩個士兵互相使個眼色,悄悄走到了一邊。


    這兩個人,一個叫東方亮,一個叫嶽俊弘,白溝河一戰,就是這這嶽俊泓弄倒了帥旗,令得本來占了上風的李景隆一敗塗地,隨後兩人就因功分別被封為總旗和百戶,隻不過好不容易打進了官兵一方,所以兩個人還是一直受命潛伏在這兒。


    “東方大哥,明日就要突圍……”


    “我知道!”


    東方亮袖著手,用襖袖蹭了下鼻子,骨碌碌地轉著眼珠子打量四周:“殿下為防南軍夜襲,駐營之地可不近呐,要是抽冷子突圍,南軍至少能逃出大半去。自打在李景隆身邊當了幾天親兵,這一年來,咱們哥倆先是跟著鐵鉉、後是跟著盛庸、再接下來跟著平安,苦日子也該到頭了,咱們今天夜裏就摸迴去,給殿下報訊。”


    兩個人對視,嘿嘿地奸笑兩聲,並肩走去。


    “我們是害蟲,我們是蛀蟲,我們藏在最隱蔽的角落裏,露出一副最無害的模樣,於無聲無息之間,專門蝕空主人家的房梁、柱子,一陣風來,叫它轟然倒塌,還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情……”


    第二天一早,寨上各路兵馬紛紛起床,升火做飯,飽餐一頓後準備突圍,各營兵馬陸續集結,才隻集結完一小部分,“叨叨叨”三聲號炮便突然響起,在山穀中久久迴蕩。


    各營將士都懵了:“已經開始突圍了?”


    有那已經集結完畢的部隊反應比較快,立即一馬當先向營門跑去,反應慢的人登時也明白過來,要在燕軍的騎兵追擊下突圍,那是何等兇險的事情,落在後麵的人,十有八九不被砍死也得被俘,是以也顧不得再向主官身邊集合了,人人爭先,奮勇向前,隻管向寨門闖去。


    高級將領們自然清楚地知道還未發出突圍的號令,但是這時任由他們聲嘶力竭如何叫喊,也製止不住炸營的士兵了。


    山坳外,朱棣站在山坡上,腳下就是一蹲火炮,猩紅的披風隨著山風飄揚,好象一朵紅雲,眼看著潮水般湧出的南軍士兵,朱棣微微一笑,淡然吩咐道:“放一半出去,再卡死山口!”


    這一戰,如果這一仗也算是一戰的話,很快就結束了。


    平安等三十七員大將、監軍的文官、宦官等一百五十餘人全部被生擒活捉。本來嘛,他們是知道還未下令突圍的人,所以也是留在最後麵的人,自然就被甕中捉鱉了。尤其是平安,平安自與燕軍作戰以來,驍勇精猛,勝多敗少,他的被俘,令燕軍上下歡聲雷動。


    兩隻害蟲,又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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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應天府西南方,與太平府當塗縣交界處,有一座慈姥山,當地人又叫它慈母山,貓兒山。山不太高,五十多丈,積石臨江,岸壁峻絕,風景倒是美麗。山上盛產一種桂竹,可以用來做簫,所做的洞簫音色渾厚圓潤、嘹亮悠遠,享譽天下。


    山下不遠就是一條官道從慈姥山西南方向經過,道上商旅不絕。官道旁不遠,傍山又有一座小山莊,二三十戶人家,靠打漁、擺渡、在路邊擺茶攤為生,偶爾也有人家上山砍伐老竹,送去城裏樂店出售,隻能撈個外快,終非長久之計。


    臨村頭的那一家姓陳。


    年過六旬的陳婆婆坐在自家小院子裏,和兩個坐著小馬紮的女孩兒正在說話。兩個女孩兒都隻十四五歲年紀,一個穿著大紅的襖兒,看模樣分明是剛開臉未久,雖然姿色一般,卻也有種初承雨露、嬌豔欲滴的新媳婦兒的味道。這女孩是陳婆婆的親孫女兒,叫白纖纖,新婚三天,今天和新姑爺剛迴門兒。


    另一個小姑娘穿著土氣,發型也土氣,可是五官非常的靈秀,一點也不像打扮的那樣土氣,如果好好收拾一下,絕對是個禍水級的小美人兒,可惜了,明珠蒙塵。不過這也不奇怪,家裏沒有娘親,跟著大伯、二叔兩個大男人過日子,小姑娘邋遢一些也是正常的。


    這小姑娘叫夏菁,是陳婆婆鄰居家的女孩兒,鄰居家原本隻有一個男人,從河南過來的,在這兒住了快一年了,後來托陳婆婆的大兒子幫忙,介紹了個在采石磯當搬卸工的活兒,平時就不大著家了,上個月他的兄弟帶著夏菁也來到了這裏,據說是家鄉遭了水災。


    “可憐見的,這黃河就是不消停,以後啊,就在這長江邊上住下吧!”靠水吃飯的陳婆婆如是說。


    兩家很快就熟了,夏菁經常到陳婆婆家來串門兒,和白纖纖成了極要好的朋友。三天前,白纖纖出嫁,今日迴門,她自然要來看看自己的閨中好友。


    陳婆婆一邊納著鞋底兒,一邊教訓自己的孫女兒:“嫁了人就要懂規矩,不管人前人後,都要有個媳婦的樣子。你看看你,一口一個何益地叫,那是你的男人,能這麽叫麽,叫人聽見還不得笑話咱們白家沒有家教。”


    白纖纖嘟著嘴兒道:“這不是沒有外人在麽。”


    “沒有外人也不成!”


    夏菁眨眨眼睛,插嘴問道:“陳婆婆,那應該怎麽叫呀。”


    陳婆婆道:“不管人前人後,對自己男人都應該……”


    剛說到這裏,屋裏有人嚷道:“老婆子,老婆子,我那褂子呢,姑爺子來了,我得去打點酒哇。”


    “這個老不死的!”


    陳婆婆站起來,一邊走一邊往屋裏吼:“那麽大件褂子都看不見嗎?就差掛在你眼皮子底下了!”


    白纖纖和夏菁對視一眼,吐吐舌頭,一齊吃吃地笑起來。


    “啊,我叔叔迴來了!”


    越過矮牆,看到從官道折向村子的小徑上走來的兩個人,夏菁突然跳起來,很快活地叫。


    走過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白纖纖也認得,他是夏菁的二叔夏有財,唇上兩撇微髭,很英俊的一個大叔。就為這,白纖纖發春夢的時候,還夢見過自己變成了夏菁的二嬸兒呢。另一個她就不認得了,雖然也穿著短褐、草鞋,挽著褲腿兒,一副鄉下人打扮,可村子裏二三十戶人家她都認得,就沒見過這人。


    這人走著,時而迴頭看看左右,肩膀卻不跟著動彈,白纖纖想起說書的說過,這麽看東西叫鷹視狼顧,奸雄之象,不禁掩著嘴兒笑起來:“比來比去,還是夏二叔中看呢!”


    想起那與自己同歲的半大小子丈夫何益,小姑娘忍不住又輕輕地歎了口氣。


    p:兩隻害蟲,其實是三對六隻,新出現的這一隻,猜猜他是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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