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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內北極閣,東北端的山峰上,就是雞鳴寺。


    這座寺廟原叫同泰寺,始建於南朝梁武帝時期,為了建造該寺,梁武帝四次到同泰寺“出家”,迫使大臣們為他贖身,共籌得錢幾億枚,得以建造了規模宏大的寺廟。可惜,二十年不到,該寺就遭雷擊,燒毀了大半。


    等到朱元璋當了皇帝之後,這位做過三年小和尚的草莽皇帝飲水思源,下令重建,這才改名為雞鳴寺。本來雞鳴寺香火極為鼎盛,但是朱允炆登基以後,這個叛逆的小孩兒處處和他祖父對著幹,不但朝廷製度來了個翻天覆地的大變樣兒,而且祖父崇佛,他偏抑佛。


    平頭百姓不管那些,信佛的依舊來上香禮佛,可是金陵城裏的官員士紳們家大業大,卻不能不考慮皇帝的看法,尤其是非常厭惡佛教的方大博士的看法,因此雞鳴寺冷清了許多,大香主們輕易不來了,這香油錢就少了許多。


    今天卻是個好日子,一大早兒的,雞鳴寺方丈晚空和尚就聽說應日本國使節和山後國使節所請,禮部要引領兩國使節來遊雞鳴寺並參拜佛祖。晚空和尚大喜過望,連忙叫知客僧安排一切,小沙彌們到處灑掃,把個雞鳴寺整理得幹幹淨淨。


    待禮部侍郎孟浮生領了島津光夫和何天陽一行人來到雞鳴寺,晚空和尚身披大紅袈裟,頭戴毗盧帽,盛裝出迎,搶了知客僧的生意,親自引領兩國貴使遊覽雞鳴寺。


    為了歡迎兩國貴使,晚空和尚精心做了一番安排,特意隔離了一些重要地段,禁止普通香客進入,引了兩國使節進了大雄寶殿,島津光夫立刻畢恭畢敬地跪倒在蒲團上禮佛,何天陽和萍女便也有樣學樣,請了柱香,一同上香禮佛。


    上過了香,晚空便領著他們同遊寺廟,不時停下,親自為他們解說一番。逛到胭脂井時,晚空指點道:“此井本名景陽井,又稱辱井。當年,隋兵南下,陳後主叔寶與愛妃張麗華便是藏在此井中,結果被隋兵發現,生擒活捉。”


    “納尼?”


    島津光夫一聽很有興致,連忙往前蹭了蹭,探頭往井中看去,可惜井中沒有美人兒,隻照出一個鬼影兒似的東西,把他嚇了一跳,定晴一看,才認得是他自己。


    就在這時,那位被方丈搶了生意的知客僧突然領著一行人往這邊走來,一路走一路指指點點,眉開眼笑的。晚空一見,白眉一皺,登時不悅起來。他連忙向孟侍郎等人告一聲罪,便雙手合什,匆匆迎了上去。


    “師弟,師兄正陪同禮部侍郎和兩位異國使者遊覽寺廟,不是告訴了你,其他香客暫且……”


    晚空話還沒說完,知客僧就興衝衝地迎上來,小聲道:“師兄啊,這一位來頭也不小,這是中山王府的小郡主啊!”


    “啊?”


    一聽是位郡主,晚空大師臉上的不悅之色登時一掃而空,定晴望去,果不期然,人群簇擁下,是一個發結雙鬟丫髻的妙齡少女,身穿湖水綠的窄袖上衣,下身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裙,細細的一條帶子,在腰間纏出非常動人的纖柔曲線。


    不施脂粉,不戴首飾,清湯掛麵,卻自有一種貴氣撲麵而來,小姑娘一雙妙目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晚空和尚連忙稽首,高宣了一聲佛號,臉上便堆出了親切祥和的笑意。於是,方丈大師親自接待的貴客,便又多了一位客人:中山王府的小郡主。


    九層浮屠七層塔十麵金佛,這一座雞鳴寺遊覽大半的時候,偶然邂逅的中山王府小郡主徐妙錦和山後國王世子妃萍女,一見如故,成了極好的朋友。觀音殿內,大士麵北而坐,殿門的楹聯上寫著:“問菩薩為何倒坐,歎眾生不肯迴頭”。


    徐茗兒笑靨如花,拉著萍女的手道:“萍女姐姐,你我今日得以相識,是莫大的緣分。不如,你我二人就在觀音大士麵前,結成異姓姐妹、金蘭之好吧。”


    今日這番遭遇,其實是出自於徐茗兒的要求。她要與山後國王世子妃萍女結識並義結金蘭,今後也就有了機會與她來往,那麽萬一徐輝祖真和方孝孺達成合作,夏潯想把她偷偷送走的機會也就多了。


    徐茗兒的這種擔心並非沒有可能,方孝孺有皇帝的信任,缺乏的是在朝中的根基,而徐輝祖在朝野間擁有龐大的人脈、雄厚的根基,欠缺的隻是如方孝孺一般的皇帝的寵信,兩個人如果締結聯盟,對彼此都是大為有益的。這不需要是一個多麽成熟的政治家,方孝孺隻要略有眼光,就不會拒絕徐輝祖的好意。


    一旦締結聯盟,方孝孺將得到一個極為強大的盟友,獲得極大的助力,他所需要付出的,僅僅是一個與徐家結親的門生罷了,而他的權力將因此更加鞏固,他的理想和他的抱負都將有更大的貫徹實施的可能,他會不答應麽?


    事關一個女兒家的終身幸福,夏潯不敢大意。他現在已經察覺,左右天下大勢的不是他。但是左右天下大勢的那些人,他們的命運正在一定程度上受著他的左右,他可不敢保證自己這隻小蝴蝶的翅膀,就不會影響方孝孺和徐輝祖,從而幹涉到徐茗兒的未來。


    萍女早已得了夏潯的囑咐,聞言立即欣然說道:“我與妹子一見如故,也正有此想呢,就依了妹妹,請觀音大士為你我做個見證,結成金蘭姐妹吧。”


    二人歡歡喜喜拜倒在觀音大士麵前,等到二人起身,晚空和尚一臉笑容上前道賀,二女笑著還禮,不經意間,徐茗兒一雙妙目便在夏潯臉上定了一定,那眉梢兒微微地一挑,嬌憨中隱隱透出一抹得色。


    ※※※※※※※※※※※※※※※※※※※※※※※※※※※


    莫愁詩酒會的第八天了,散布“謠言”的歹徒一直沒有抓到,應天府尹和五城兵馬司的主官三天兩頭被朱允炆喚進宮去訓斥一番,兩個人灰頭土臉地出了宮,便要在民間大肆搜捕一番,弄得雞飛狗跳,除了進一步擴大了燕王秘諜所造成的影響外,毫無用處。


    坊市間做生意的人還是比較擔心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應天府的差人或者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兵丁就會抽瘋似的跑來一通盤問搜檢,張俊的“鬆竹梅四寶店”卻要清靜的多。


    他這家店,開在貢院角門旁,在一條巷弄裏,不大起眼。角門一開,裏邊就是書院,學生們出了角門,正對麵就是繪著歲寒三友圖畫的很雅致的一副匾額,走進去,墨香撲麵,便是張俊這家文房四寶店了。


    天已經漸漸冷了,江南的冬天,是濕冷的。並不非常凍人,你永遠也感覺不到那刀子割肉似的寒風,但那潮濕的、陰冷的空氣,粘粘的叫人難受。


    一個穿著青色棉夾袍的書生,就在這濕冷的天氣裏,舉步走進了“鬆竹梅”。


    “這位公子,你瞧,這方硯台,泥質細膩,色澤淺黃,造型新穎,紋飾古樸大方,看,硯額處這橢圓處就是硯池,多方便,您要是買了,再贈您一方漆盒兒,您看這方玉色的漆盒兒怎麽樣?”


    正在買東西的那個書生明顯是個窮書生,穿著單薄,陰冷的天兒,凍得臉色有些青白,被張俊一番忽悠,他終於咬咬牙,摸出了那攥得冒汗的一串銅錢。張俊麻利地給他打包裝好,這書生便抱著硯盒寶貝似的走開了。這時,後邊那個穿青色夾棉袍的書生才笑吟吟地上前。


    張俊笑嗬嗬地道:“這位公子,你想買些什麽,文房四寶,咱這店裏樣樣齊全……”


    那個俊俏的公子淺淺一笑,說道:“我不買文房四寶,隻是想印點兒東西。”


    張俊一怔,答道:“不好意思,小店隻賣文房四寶,不印東西。”


    “嗬嗬,隻是簡單的幾篇東西,雕一次版不值當的,印坊書店都不肯接這買賣,我看貴店倒還清閑,真的不接這筆買賣麽?”


    那位公子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輕輕向前一推。


    張俊拾起來一看,登時臉上變色,那張皺巴巴的紙,正是莫愁詩會當晚散發的揭貼。對麵,那位公子已經不笑了,薄唇一抿,眼中透出淩厲的殺氣。


    張俊大喝一聲,抬腳一踹,一張書台都被他踢得飛了出去,那書生早已有備,側身一避,一張書台嘩啦一下撞在對麵牆上散了架兒,與此同時,幾個錦衣衛的大漢已經撲進門來,張俊退了一步,一貓腰,便從擱放文房四寶的架子下麵抽出一柄狹鋒單刀。


    那英俊書生輕輕退了兩步,背負雙手,淡淡地道:“要活的!”


    “聽說‘鬆竹梅’出事了!”


    “怎麽著,張老板是燕王的人?”


    “朝廷叛逆?沒看出來呀,挺和善的一個人,不是說,燕王麾下的兵,都是塞外的野蠻人,個個兇神惡煞嗎?”


    最先傳出消息的,是巷弄裏經過的兩個做小生意的,然後巷子外便跑進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很快,他們就看到身上帶血、五花大綁的張俊被人押出了“鬆竹梅”文房四寶店,隱隱的可以看見店裏麵還有幾個人正像拆房子似的搜檢著。


    張俊被生擒了,他垂頭喪氣地被人押著,一步步走出巷子,路邊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中一個賣“狀元糕”的小販,正把他挎著的籃子悄悄對準了張俊,籃子上有一個小孔,但是誰會注意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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