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發現,原來開澡堂子也有很多少事情要做的,比如采購柴禾、毛巾、洗浴用品,安排人收款、燒水、搓澡,雜七雜八,好多事情,好在原來那個掌櫃的原班人馬都被夏潯留用了,一切依然照舊,基本不需要他太操心。


    隻是因為德州突然擁進大批軍隊,洗澡的男人驟增,所以夏潯新雇了幾條大漢,擴大了搓澡師傅的隊伍。這讓搓澡師傅老賈很不開心,老賈是百泉混堂的老人了,兩口子都是這兒技術高超的搓澡師傅,搓澡、敲背、修腳、拔罐、刮痧,樣樣手藝都讓人豎大拇哥兒,兩口子在男女混堂,基本等同於領班一樣的人物。


    近來因為老婆肚子大了,不得不迴家歇養,老賈少了一半的收入,本來指望著客人多了,多使使力氣賺點家用,誰曉得掌櫃的又多雇了幾個人迴來,這些新人看著五大三粗,搓起澡來笨手笨腳的不說,人一多還搶了他的生意。


    不過他也隻能發發牢騷,畢竟人家才是掌櫃的。尤其是這個新掌櫃的挺好說話,他介紹小姨子來混堂找點活幹,夏掌櫃的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以前是掌櫃的自己收錢,現在把這個輕鬆活兒交給了他的小姨子,老賈覺得這是掌櫃的賣他麵子,在其他搓澡師傅和自己婆娘麵前很是揚眉吐氣了一番。


    不過才過了幾天,老賈就覺著不大對勁兒了,他覺得掌櫃的留他小姨子做事,未必就是衝著他的麵子,他發覺掌櫃的對自己小姨子特別好,未語先笑的總是特別客氣。他那小姨子叫蘇欣晨,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花帕包頭、荊釵布裙的看著有點土氣,仔細瞅瞅,其實蠻耐看的。


    後來一打聽,這夏掌櫃的三十好幾了,還沒娶婆娘呢,老賈更擔心了,私下裏提醒過幾次小姨子,叫她別給姓夏的好臉色,離他遠一點兒,小姑娘也不聽他的,還挺喜歡跟夏掌櫃的粘乎,每當老賈在澡堂子裏甩開膀子在那些大兵身上泥浪滾滾的時候,隱隱聽到前廳傳來小姨子銀玲般的笑聲他就特別的鬧心。


    “掌櫃的,你以前不是幹這一行的吧?”


    蘇欣晨手支在櫃台上,托著下巴看夏潯。


    夏潯道:“是呀,本來老家是在北邊的,燕王造反了,到處兵荒馬亂的,就逃到這兒來了,尋思著也不能坐吃山空啊,正好這裏掌櫃的要轉售混堂,核計這也不是什麽難幹的夥計,隻要吃得了苦就成,我就盤下來了。”


    “哦,我說呢。”


    蘇欣晨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四下瞅了瞅,悄悄靠近了夏潯:“掌櫃的,我看你是個實在人,不忍心看你讓人欺負,有個事兒得告訴你。”


    夏潯連忙湊過去道:“什麽事?”


    小姑娘掩著嘴巴悄聲道:“我說掌櫃的,你別那麽實惠呀,采購皂角、豬苓、澡豆子這些事情,就算你不跟著去,也得找個信得著的人才行呀,管采買的靳戰可是個喜歡貪小便宜的,以前的掌櫃精明著呢,他不敢哄弄人家,欺負你新來的、不懂行……”


    夏潯皺了皺眉:“怎麽了,哪兒騙我了?”


    蘇欣晨道:“喏,你看,這胰子哈,以前他買的都是檔次最差的,擺在裏邊讓客人隨便用去,能用多少?現在可好,他采買迴來的胰子全是最好的,這個啊,叫麵藥,兼有凍瘡膏的效果,還有香味兒,比原來買的貴多了,他買好的,收取店家的好處也多,可掌櫃的你不就賠了?”


    “嗯?竟有這樣的事情?”


    夏潯皺起的眉頭忽然軒展開來,一拍櫃台便道:“我去找他!”


    “噯!”


    蘇欣晨一把拉住了他:“掌櫃的,你別風風火火的呀,這麽大歲數的大叔了,還沒我個黃毛丫頭沉得住氣,我給你講,為什麽靳戰在咱們這兒負責采買?他親叔伯哥哥是咱們德州城裏有名的大潑皮,咱們讓他家親戚在這做事,就能少了許多麻煩。你說歸說,可別太讓他下不來台,隻要點撥一下,讓他收斂一下就成了。”


    夏潯聽了忍不住笑出來,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夏潯轉身去找負責采買的靳戰,蘇欣晨托著下巴盯著他的背影,嘻地一笑,自語道:“掌櫃的笑起來還蠻好看的噯……”


    “老靳!”


    夏潯把一盒麵藥“啪”地一聲拍在他的麵前:“這種胰子,你進了多少?”


    靳忠一看,嚇了一跳,他是冷眼旁觀了兩天,看這個掌櫃確實是個新手,這才想多撈些好處,想不到,雖說自家有個堂兄算是德州地頭上的能人,可是讓人家掌櫃的親手抓著把柄,也把他臊得不行,他脹紅著臉站起來,訕訕地道:“掌……掌櫃的,是這樣,我去采買的時候,恰好咱們常購的胰子缺貨,可最近客人多,我核計著……”


    夏潯笑道:“你別核計了,趕緊去,把咱們德州城裏所有這種可以兼治凍瘡的胰子全買迴了,一盒也別剩下,知道嗎?”


    “啊?”


    靳戰有點發愣,吃吃地道:“全……全買迴來?”


    夏潯道:“對了,全買迴來,得保證所有的貨,全在咱們這兒,我知道你能從店家那兒拿到些好處……”


    靳戰老臉一紅,辯解道:“掌櫃的……”


    夏潯擺手道:“沒關係,這一來你還能賺得更多,我不怕你賺,不過你得給我辦一件事。”


    靳戰趕緊道:“掌櫃的,您說,您說,隻要老靳辦得到,決不皺一皺眉頭。”


    夏潯笑道:“這事兒你一定辦得到,我是想讓你找些人幫忙,到處嚷嚷幾聲,尤其是在那些當兵的麵前,給咱們百泉混堂喊喊招牌,就說咱百泉混堂熱水泡澡、還有麵藥治凍瘡,你也知道,德州城裏城外這麽些兵,都是從北平剛撤下來的,生了凍瘡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這麽一喊,你明白了?”


    靳戰眼睛亮了,大拇指一翹,讚道:“掌櫃的,您這腦袋瓜子太管用了,高,實在是高!”


    夏潯笑道:“好啦,快去辦事,第一件事,先把所有的麵藥全買迴來,緊接著就去辦這件事,來的人多,各種洗浴用具耗用的全都得多,你老靳的好處自然也是……,明白?”


    “明白,明白。”


    靳戰眉開眼笑,急急扯起羊皮袍子,還沒穿上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


    ※※※※※※※※※※※※※※※※※※※※


    二更天的時候,百泉混堂便不上客了,雇請的工人陸陸續續也都離開了。


    “掌櫃的,人家跟姐夫迴家啦,明兒見。”


    “明兒見。”


    夏潯笑眯眯地看著蘇欣晨被繃著張老臉的老賈給扯出去,一邊撫著他的假胡子,做慈祥和靄狀。


    混堂裏還留下幾個人刷洗池子,做善後的事情,這些活當然是新來的那幾個搓澡師傅的活兒,等他們幹完活的時候,其他工人已經全走光了,前邊的門板上上,幾個人便聚到了夏潯的身邊。


    桌上隻點著一盞油燈,夏潯笑吟吟地道:“好了,你們都說說吧,今天都聽到了什麽消息?”


    “嗨!哪有什麽消息呀。”


    一個肩膀上搭著條大毛巾,長得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漢子發起牢騷來,等他嘮嘮叼叼地說完了,夏潯冷靜地道:“嗯,他們說晚上擠在一個帳蓬裏睡覺的人足足是原來的三倍,唿嚕震天響,臭腳丫子味道熏得人頭暈,昨兒晚上有兩夥人還打了架,有許多生麵孔,這說明什麽?”


    夏潯巡視了一圈,發現自己的啟發性發言毫無效果,幾個大漢是鴨子聽雷——聽了也不動(懂),不禁苦笑起來:“各位,你們記清楚了,你們現在是秘諜,唯一的任務就是搜集情報。以後,要多動腦子少動刀,光是打打殺殺的可不行,照理說,我該好好訓練訓練你們的,可是時間緊急,你們隻能一邊做事,一邊學習怎麽做事了。就拿你聽說的這些事情來說吧,徐青,帳蓬裏睡覺的人是原來的三倍,這說明什麽?至少說明他們的軍帳是不夠用的。”


    徐青牛眼一翻,道:“大人,這俺知道啊,那有啥用?”


    “啥用?第一,說明他們晚上休息不好,如果時間久了,戰力必定受到影響,對不對?第二,這說明他們需要大量的軍帳,而軍帳是易於燃燒的,如果我們需要斬斷敵人的補給,就可以事先知道敵人運輸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如果去襲擊他們的給養車隊,甚至不需靠近,隻要遠遠發射火箭,就能引燃帳蓬,達到目的,減少傷亡,對不對?


    第三,現在是冬天還好說,如果是夏天,那會怎麽樣?軍中極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防疫,千軍萬馬在一起,一旦起了疫情,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事先知道了這個情形,故意往他們的營地附近扔幾隻病貓病狗,隻要有幾個兵得了病,會怎麽樣?這還隻是我聽了你的情報,匆匆之間想到的,你說這有沒有用?”


    “啪!”


    徐青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啪”了一巴掌,連連點頭道:“懂了,懂了,屬下明白了。”


    夏潯笑道:“這還不隻,你聽他們泡澡時,還罵荊州調來的那些兵跟他們在一個帳蓬裏打起來,這又說明什麽?他們是鳳陽兵,怎麽和荊州兵混在一個帳蓬裏?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剛剛逃迴來,軍中陸續收容逃迴來的散兵,還沒有排布開。


    也有可能,是李景隆有意地打亂來自不同地方的軍隊,免得他們各懷異心,做戰時互相攀看,你別看他們現在打得歡實,同在一軍,總比壁壘分明更能提升戰鬥力,何況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未必還會這麽劍拔弩張,男人嘛。那麽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這就需要進一步的情報搜集。”


    徐青點頭如小雞啄米,心悅誠服地道:“大人,屬下明白了。”


    夏潯又陸續問了幾個人聽來的零零碎碎的談話,幫助他們分析了這些話背後透露出來的信息,最後說道:“都明白了吧?多長幾個心眼兒,一句無心的話,很可能透露出相當重要的信息,憑這一句話,我們可能就會成功地偷襲敵營、成功地預先埋伏在敵軍行進的路線上,這可比你們親自揮刀上陣,殺幾個人的作用大多了。”


    幾個手下紛紛點頭,夏潯又道:“好了,咱們打進去的兄弟,捎來了什麽消息?”


    幾個人又把隨同朝廷亂軍南下,混進南軍中的北軍秘探借洗澡的機會偷偷告訴他們的消息向夏潯做了稟報,夏潯先把所有的情報都記了下來,然後在上麵點了點,沉吟道:“他們送迴來的消息,比你們側麵了解到的消息也強不到哪兒去,先讓他們在裏邊混著吧,弄不到重要的職位,終究是無法得到重要軍機的,不過關鍵時刻在戰場上裏應外合,也是能發揮大作用的。”


    他合上小本子,抬頭道:“沒了?如果沒有別的消息,就都迴去睡吧。不過,都給我記住了……”


    夏潯的臉色嚴肅起來,厲聲道:“在我手下做事,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滴酒不得沾,你們現在也知道無心的一句話,會泄露多少重要情報,如果不提高警覺,無心的一句話,你就可能把咱們全都葬送在這兒,所以,我再說一遍,如果有誰違犯我的三條戒令,一旦被本官發現,立即處決,明白了麽?”


    夏潯聲色俱厲,絕非說笑,那幾個大漢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沙場老兵,竟也怵然變色,連忙應是,夏潯剛要揮手讓他們離去,就見那徐青訥訥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道:“怎麽,你有話說?”


    徐青吃吃地道:“俺……俺還聽他們嘮過一個娘們,俺本來覺著,娘們兒的事沒啥了不起的,所以就沒說。可是聽了大人這番話,俺這心裏突突,要是不說出來,迴去怕是睡不著覺了。”


    夏潯奇道:“女人?什麽女人?”


    徐青道:“屬下聽說,李景隆身邊帶了一個娘們,平時都穿軍裝,扮作小校,在他身邊侍候,此次迴了德州,那娘們在軍營裏待不住,時常到城中走動遊賞,購買些女人家用的東西。李景隆極寵這個娘們,派了幾個小校侍候,他們邊洗澡邊罵罵咧咧說出來的,這消息,沒啥用吧?”


    夏潯默然良久,深深地歎了口氣:“唉……,徐青啊,本官今晚收集到的所有情報中,就這一條,是最有用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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