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熾啊,你們兄弟三個就住在這兒吧,庭院剛剛灑掃過,被褥也換了新的。”


    徐輝祖把朱高熾三兄弟帶到住處,淡淡地說道。


    這裏風景秀麗,花木疏朗,亭台雅致,兩層的樓閣前又有一池春水,水中遊魚沉浮,倒是一個好去處。隻是徐輝祖的臉色有點冷,三個外甥來了,自家親戚遠道來訪,而且還是多年未見的親戚,本是一樁喜事,奈何如今燕王府實在是個沾不得的人家,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徐輝祖想避也避不得,隻好在態度上盡量劃清界限了。


    朱高熾性情仁厚,知道舅舅的為難之處,見他態度極為冷淡,心下卻也不惱,隻是欠了欠身,恭聲道:“高熾兄弟,攪擾舅父了。”


    徐輝祖淡淡地道:“一家人說甚麽客套話。好了,你們洗漱一下,先歇息一番。我已經吩咐府裏給你們準備晚宴了,可是不巧得很,今晚舅父與朝中幾位大人約好一起飲酒的,就不陪你們了。你們在家裏,要安份一些,好生等著先帝忌日孝陵掃墓就是了,莫要惹些是非出來。高熾啊,你是兄長,要看好弟弟們。”


    “是,高熾一定遵從舅父的吩咐。”


    徐輝祖嗯了一聲,飄然走人了。


    朱高煦怒道:“大哥,你看……”


    朱高熾雙眼一瞪,製止了他的話,沉聲道:“我等赴京時,父王是怎麽囑咐的,你都忘記了?”


    朱高煦憤憤地道:“罷了!也就你受得他這般窩囊氣。”


    朱高熾搖搖頭,見夏潯布置好了侍衛們正趕過來,便舉步迎上前去,夏潯抱拳道:“世子,這裏都已布置妥當了,三位王子先洗漱歇息吧,迴頭……三位王子要是出門遊玩的話,還請提前知會微臣一聲,臣也好做些安排。”


    朱高燧忍不住一聲怒吼:“他娘的,我們到金陵,是做犯人來了麽,出出入入都得你們監視著?”


    “高燧閉嘴!”


    朱高熾厲聲製止了三弟,一拉夏潯,向旁走開,壓低了聲音,對他歉然道:“二弟三弟為人粗魯,性情莽撞,父王擔心他們誤事,因此未將楊大人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說話輕了重了的,還請大人莫怪。”


    夏潯笑笑道:“不會的,世子隻管安心在金陵住下。臣既已受了燕王殿下的托付,就一定會想辦法,把殿下安然送迴北平。”


    朱高熾感激地道:“楊大人高恩厚德,燕王府沒齒不忘。不過……”


    他遲疑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如非得已,還是不能鋌而走險的,非是高熾不相信楊大人的安排,實在是……”


    夏潯輕輕一笑,頷首道:“臣,明白!”


    朱高熾所說的“如非得已”,是說除非經過種種努力,根本不可能通過正常途徑迴去,同時還必須得是南京和北平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雙方已經要撕破臉皮,隻有這個時候他們兄弟三個才能走。


    因為他們三個到南京來,本來就是為了麻痹朱允炆,給父王爭取時間的,如果時機未到就逃之夭夭,那當初根本就不用來了。可這樣一來,無疑會增加夏潯的任務難度。


    他們此來南京,本就要受到朝廷的嚴密監視,負責“保護”他們的錦衣衛,未必都是夏潯能夠控製的。一旦到了建文帝圖窮匕現的時候,他們兄弟三個更將成為南京對北平的一份重要籌碼,監控的必然更為嚴密,那時想要逃走,其難,難如登天也。


    朱高熾說罷,見夏潯居然仍是一副從從容容、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禁暗暗生起好奇之心:“自南京而至北平,一路之上,盡是朝廷勢力,如果得不到皇上的恩準,想迴北平,除非插上翅膀,可是瞧他模樣,似乎已有了萬全的準備?”


    “哈哈,是熾兒、煦兒和燧兒來了麽,我那三個好外甥在哪裏?”


    隨著聲音,身穿一品武官服的徐增壽,就像他胸前補服上繡的那隻麒麟似的,風風火火張牙舞爪地就衝進了院子,一進院子正好撞見朱高煦和朱高燧兩兄弟,徐增壽左看看右看看,大喜道:“你們一定就是老二和老三啦,嗬!瞧這塊頭兒,小小年紀生得真是高大,你們哪個是高煦、哪個是高燧啊?”


    兩兄弟還未及迴答,朱高熾已搶上一步,這一奔走間,渾身肥肉亂顫。朱高熾艱難地彎下大肚子,恭聲道:“甥兒高熾,見過三舅父。”


    徐增壽一見,不禁驚歎道:“我地個姥姥,你……你就是高熾?高熾啊,小時候舅舅抱著你的時候,就說你小子太胖啦,叫你以後少吃一點兒,這才幾年沒見呐,你瞧瞧你,這可長得越發地了不得啦!”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旁聽了,忍不住竊笑不已。夏潯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方才冷眼旁觀徐輝祖對他這三個外甥的態度,夏潯也不禁暗暗齒冷。


    可是此刻見到徐增壽不避嫌疑,一聽外甥來了,興衝衝就從五軍都督府趕迴來的樣子,夏潯心裏也覺得暖和,這世上的人,終究不是個個唯利是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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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打著酒嗝、一身酒氣的徐增壽剛把三個外甥送迴房間歇了。


    徐輝祖為了避嫌,連三個外甥到了自己家裏的頭一頓飯都不肯陪一塊兒吃,老三徐增壽卻不在乎這些,他陪著三個外甥,又叫出自己的兒子和侄兒,這一晚一家人喝得好不痛快。


    朱高煦和朱高燧年紀不大,卻也是個好酒的,隻是平時家規很嚴,隻能偶爾偷偷喝上一點,如今有了這麽一個不著調的舅舅慫恿,根本不聽大哥的勸阻,小哥倆喝得酩酊大醉,最後是叫人抬迴來的。


    倒是老大朱高熾,他的酒量其實很不錯,雖說他喝酒極為節製,可是在舅舅和中山王府裏一群表兄弟們的勸說下,這一晚酒也沒少喝,可他走迴臥房的時候,仍然是四平八穩、麵不改色。


    “楊旭啊,我這三個外甥,你可得幫我照顧好了,不能叫他們在金陵再攤上他爹碰上的那種醃臢事兒。要是他們出什麽事,我可唯你是問!”


    徐增壽轟了送出來的大外甥迴去,走到月亮門下時,正好看到夏潯守在那兒,便停住腳步,向夏潯認真地囑咐道。當初夏潯與楊家那一場官司,把皇太孫的老師黃子澄也牽扯進來,徐增壽當時是幫了夏潯大忙的,事後夏潯也具了拜貼、禮物,登中山王府謝過。因著這層關係,徐增壽沒把夏潯當外人。


    夏潯欠身道:“大都督請放心,卑職會妥善照顧三位王子,絕不讓他們受到傷害的。”


    “嗯!”


    徐增壽點了點頭,借著酒意,說了幾句有所指的話出來:“我知道,如果有些人想對我這三個外甥不利,你想管也是管不了,盡你之力吧,實在有什麽為難的事,你又不好作為的,希望你跟我說一聲,他們是我的親外甥,如果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點什麽差遲,我這輩子可沒臉見我大姐了。”


    夏潯心中一熱,欠身道:“是,卑職知道了。卑職……還有一件事,要稟報大都督知道。”


    “嗯?”


    徐增壽眸中醉意一掃而過,肅聲問道:“什麽事?”


    夏潯本來想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裏,等到燕王和建文帝公開決裂的時候,再說出來也不遲,可是見徐增壽是個極重親情的人,並不似他大哥一般是個隻計較利益得失的冷血政客,夏潯心中感動,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裏的那個秘密:“小郡主如今安然無恙,大都督莫要過於牽掛。”


    徐增壽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喜極忘形地道:“你說甚麽?你見過我的小妹子了?她在哪裏,一切都好麽?”


    夏潯道:“卑職前些天往北平查錦衣衛內屬吏不法事,路上恰好遇到郡主。當時,卑職本打算把郡主送迴來,可郡主執意不肯,卑職無奈,隻得攜她一起去了北平。”


    徐增壽一呆,放手道:“這麽說,她現在在大姐家裏了?”


    夏潯搖頭道:“沒有,現在燕王府簡直是眾矢之的,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燕王府。郡主擔心她出現在燕王府,會給燕王和燕王妃帶去不便,所以到了北平之後,一直未與燕王府取得聯係,而是由卑職安排,暫時住在一位富商家裏了。”


    徐增壽喃喃地道:“小妹長大了,懂事了……”


    徐增壽唏噓片刻,忽地又一瞪眼,抓緊夏潯肩頭罵道:“你他娘的迴金陵都多少天了,怎麽直到現在才說?”


    夏潯無奈地道:“事關重大,如果不是今日見大都督真情流露的樣子,卑職……還是不會說的。”


    徐增壽哼了一聲,夏潯又道:“其實,小郡主也對卑職說過,她說,三哥對她最好,最是寵她,叫卑職迴轉南京之後,把她的下落告訴大都督,免得大都督牽掛。可是……,請大都督恕罪,郡主畢竟年幼,這番話……在今日見到大都督所作所為之前,卑職還是不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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