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在金陵的府邸在城南一帶,這一帶不隻有王子們的府邸,還有公侯勳戚、朝廷大臣的府邸,他們大多選擇這裏建造府邸,不隻是因為這裏地處秦淮最繁華的地區,還因為從這裏上朝最近。朱元璋是個工作狂,每日的朝會是不分寒暑、風雨不誤的,住得太遠就要起大早,一天兩天還成,時間久了這些位老大人是吃不消的。


    一到這一片地方,明顯就都是高樓廣廈了,建築各有風格,但是從顏色上看,都是黛瓦白牆,間次以各種花草樹木,整條巷弄華麗整潔、富貴逼人,走幾步就有一道石牌坊,一抬頭就是朱門銅環雙獅守門,顯示著這裏的與眾不同。


    夜色深深,明星疏朗,夏潯和陳東、葉安悄悄地潛到了燕王府側,用飛抓攀到了高牆上。


    陳東和葉安言行舉止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是他們一旦行動起來,夏潯對他們的身手不免要刮目相看了,兩個人的身手十分俐落靈活,比起他來毫不遜色,某些方麵甚至還勝一籌。夏潯不知道他們公開的身份究竟是甚麽,卻知道這絕不是他們第一次受命殺人,再多的訓練,如果沒有實戰的演練,也絕不可能有他們這樣從容自若的心態。


    夜,靜悄悄的。秦淮河上還是一片燈火通明,無數人的正在醉夢笙歌當中,而這一片片的高宅大院兒,卻似已完全進入了夢鄉。


    伏在高牆上,居高臨下,王府中高大的建築都是烏沉沉的,但是它們的輪廓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夏潯佯做觀察,其實卻在暗暗想著心事。


    這也就是碰上朱允炆這樣優柔寡斷的君主還有黃子澄這等愛好名聲的腐儒了,不然管他什麽天下公論,直接砍了朱老四,過上幾個月,百姓們誰還會在乎這件事呢。或許後人會在書中為他們記上一筆,可這後人的看法就真的那麽重要?


    朱老四此番迴京明明是自蹈死地,偏偏朱允炆君臣沒有那個魄力,一個個都極為愛惜羽毛,非要把自己包裝成聖人一般,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愣是把自己已經控製了全局的一條大龍給活生生地憋死了。


    “大人,側院巡弋的兵丁,半柱香的時間就過去一隊,每隊五人,要解決他們倒還容易,但是隻要有一個結果的不夠利索,讓他高喊一聲,咱們的計劃就要失敗了。”


    陳東靜靜地觀察了一陣,對夏潯建議道:“依卑職看,咱們可以分次過去,每次過去一人,過去後在那處花叢後麵集合。這裏是王府側院兒,燕王應該住在主殿後邊那片房舍,咱們潛進去後,想辦法摸近,燕王的住處守禦一定更為森嚴,據此為依據,倒也不難辯認。”


    另一側葉安也壓低嗓音提議道:“大人,等摸到燕王寢殿前時,請大人和陳校尉製造些動靜引開王府侍衛,由卑職來下手。卑職的吹箭是啐了劇毒的,見血封喉,除非燕王沉得住氣,始終不露麵,否則,卑職這一箭隻要能擦破他一點皮,他就死定了!”


    夏潯搖搖頭道:“下手很難,要逃走更難。燕王府的守衛實在是太森嚴了,看來燕王對朝廷已經提高了警覺。”


    陳東輕描淡寫地道:“我等本就是僉事大人訓練出來的死士,生死尋常事,能幹掉一位王爺,死也值了!”


    夏潯瞟了他一眼道:“就怕無端犧牲,卻不能完成大人的吩咐,那就死得一文不值了。陳東,你繞到對麵去,從另一側潛入,想辦法把膳房引燃。”


    陳東遲疑地道:“大人是想要調虎離山麽?王府護衛第一要任,就是衛護王爺的安全,恐怕他們不會上當的。”


    夏潯淡然一笑,說道:“我知道。今晚風向是從那邊刮過來的,火勢一起,縱然衛護燕王寢居的侍衛們不會亂動,其他各處的侍衛也不能不動,他們總不能坐視王府燒個精光吧,再說,火勢一起,整條巷子都要亂了,混亂之中,我們的機會就會更大,逃逸起來也方便,我把你們帶出來,就要盡可能的把你們帶出去,記著,以後隻要跟我做事,就不許輕言犧牲。”


    “是!”


    陳東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微露出些感動。不錯,他們是死士,從小到大,他們接受的訓練中,被灌輸的最多的理念就是為達目的不妨一死,從記事起就接受這樣的教育,對於死亡,他們早已形成一種近乎本能的接受。


    但是他們雖然不怕死,畢竟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能不死,當然還是想活著,以前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接到的指令都是不惜一切代價,寧死也要達成任務,乍然聽到夏潯這番新鮮的言論,不禁令他們這些冷血無情的刺客對這個初次相識的頂頭上司,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夏潯又囑咐道:“你小心些,那是上風頭,如果宅內養有惡犬,難免嗅到你的味道。你的動作要快,一旦點著了火,你的任務就達成了,立即脫身,自尋地方躲避,三日之後,如無異動,再去迴覆大人。”


    “遵命!”


    這一次,陳東答應的十分痛快,他順著繩索迅速綴下地麵,飛快地消失在夜色當中。


    他們本來有更具可行性的計劃,依照他們的提議,事先摸清燕王的行程,利用驚馬衝散燕王的儀仗,趁亂下手。以他們兩個毫無破綻的平民扮相,夏潯相信他們成功的把握一定極大。但是他接到的命令卻是“隻準失敗,不許成功”,即便沒有羅克敵的命令,他也正想這麽做,所以他拒絕了,非常“剛愎自用”地拒絕了。


    而這兩個經驗豐富的殺手並沒有一點不滿,他們從小被灌輸的理念還有一條,那就是服從,無條件的服從。所以他們乖乖地按照夏潯的吩咐來到了燕王府,哪怕明知這是有去無迴的死路,還平心靜氣地向夏潯盡可能地做出一些提議。


    夏潯覺得,他事先做出的舉措是對的,不能讓這樣兩個人做出無謂的犧牲。


    夏潯迴首對葉安道:“把吹箭給我。”


    葉安有些意外,說道:“大人,還是由卑職下手吧。”


    夏潯道:“你負責引開守衛燕王寢殿的人,這作務其實比下手刺殺燕王更危險。我手中有你的吹箭,又有一匣連發的勁弩,俱都是淬過劇毒的,燕王除非不露頭,否則他必死無疑。燕王活著的時候,侍衛們還會全力以赴,燕王如果死了,他們還會為誰賣命呢?所以,此舉看來兇險,實則比引開守敵還要安全一些。”


    葉安隻好把吹箭交給夏潯,又叮囑道:“大人,三支吹管,各藏吹箭一支,加了箍的這頭是吹射的位置,吹箭淬了毒,千萬小心!”


    夏潯輕笑道:“放心好了,這東西,我會用!”


    ※※※※※※※※※※※※※※※※※※※※※※※※※


    燕王府南廂火起,三月天氣,夜風很強,片刻功夫,火苗子就竄上了夜空,映得半個府邸一片紅彤彤的。


    “不好啦,燕王府走水啦!”


    大街上打更敲梆的更夫率先叫嚷起來,隨即燕王府內外一亂混亂,燕王府的侍衛抽調出了大部分趕去東廂救火,夏潯和葉安躲在暗處看得清楚,有一處守衛最森嚴的宮殿外雖也經過了片刻的慌亂,但是侍衛們並未離開崗位,反而抽出了兵器,警戒地掃視著四周。


    “就是這裏了!”


    倒掛金鉤地吊在殿簷下的葉安雙腿一放縱身前撲,貼著光滑圓潤的殿柱滑下去,揮刀斬向猝不及防的燕王府侍衛,一招分花拂柳,兩個正謹慎地盯著庭院中花草灌木的侍木閃避不及,各自捱了一刀,痛唿跌開,葉安片刻不停,一縱身便向對麵大殿的窗子撞去。


    “抓刺客!”


    守候在寢殿外的侍衛們蜂擁而上,斜刺裏一個身著半身皮甲的高大武士一馬當先衝在前頭,此人想來是個侍衛頭領,身材魁梧動作敏捷,背後簷下的宮燈映著他身上油亮的皮甲,發出寒鐵一般的光芒,使得他那雖然魁梧卻並不顯得異常高大的身體偏偏給人一種凝如山重如嶽的感覺,造成一種強大的心理壓力。


    “喝!”


    當頭一刀,如同匹練,被那燈光一映,猶如一道閃電劈開夜空,葉安暗吃一驚,不敢舉刀去迎,腳下一滑,已貼著平滑如鏡的青磚地麵滑出三尺,避開了這一刀。那人刀隨身轉,根本不給他喘息之機,又是一刀攔腰砍去,那一往無前的氣勢,仿佛麵前就算是一座山,也能被他一刀斬成兩半。


    與此同時,七八名侍衛已如狼似虎的撲過來,馬上就要形成合圍了。葉安暗暗吃驚:“燕山護衛,果然名不虛傳,此時不走,就要交待在這兒了。”


    他立即虛劈一倒,一個斜插柳,跟煙花火箭似的,歪歪斜斜地插進花叢,就地一個翻滾,籍著庭院中的花草樹木閃電般逸去:“葉某責任已了,剩下的,就交給楊百戶了!”


    幾名燕王府侍衛緊追而去……


    伏在簷上的夏潯深深地吸了口氣:“該我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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