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按察使衙門,刑房。


    公人正在拷問兩個與淩破天相熟的教匪,夏潯在聽審,心神卻不在這兒。李家血案激起了他的義憤,但是現在兇手已經落網,濟南白蓮教也已被連根拔除,逃掉幾隻小魚小蝦在所難免,也不可能掀起什麽風浪了,他又開始發愁自己那難以解決的難題。


    聽說夏潯一手擒獲白蓮教首牛不野,還順帶著摸出了欽犯王金剛奴,立下了首功,剛剛緩過點精神的黃禦使躺不住了,他掙紮著爬起來,今天也參與了聽審。原因無他,功勞簿上是搶不到位置了,可奏章上至少也得有自己的名字啊,要不然實在太難看了些。


    夏潯懶得理會他的心思,他能爬起來更好,把這兒扔給他,自己才好去青州辦事。可是一想起彭家那些蠻不講理的兄弟,夏潯就覺得頭疼,他相信彭家的長輩還是比較講理的,如果直接同他們交談,或可打開僵局。


    問題是他根本見不到彭家的長輩。梓祺那位出了家的姑姑已經為了梓祺和他的事同彭莊主兄妹反目,這個中間人隻怕也是做不得。夏潯正在苦思對策,耳中突然躍入一個熟悉的字眼,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青州?淩破天的舅舅住在青州?他叫什麽名字,住址是哪,把你們都知道的全說出來……,嗯,還有呢,他還有什麽親戚,或者交情好的朋友,全都說出來!聊城?是他親姨嗎?好,慢點慢點,都記下來,早招出來不就好了,非得不見棺材不掉淚,哼!”


    “青州?”夏潯兩眼一亮,不由脫口叫了出來。


    正在聽審的幾位大人齊刷刷扭過頭來,易嘉逸緊張地問道:“楊大人,可是發現了甚麽?”


    夏潯自知失言,可是一見那幾個官兒滿臉期待的神情,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躍上心頭,他吸了口氣,鎮靜了心神,慢慢點點頭,說道:“青州,淩破天很有可能逃去青州。”


    “哦?”眾人都像發現了肉的狼,兩隻耳朵刷地一下豎了起來。


    易嘉逸虛心請教道:“楊大人據何做此判斷呢?”


    夏潯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沉穩地道:“直覺!”


    “喔……”眾官員聳起的肩膀都塌了下去,敷衍的表情十分明顯。


    夏潯道:“有時候,直覺很重要。這次在成千上萬人的資料中注意到王一元,就是我的感覺。”


    這話一說,眾人立時又來了精神。


    夏潯慢慢站起,雙手扶案,鄭重地道:“所以,我決定,去一趟青州,希望能在我的手中,抓住淩破天這條漏網之魚,使此案得一個圓滿,不知哪位大人,願與本官同去?”


    易嘉逸兩眼放光,搶著說道:“本官願與楊大人一同前往。”


    那些提刑司的官員都想與夏潯同往青州,得一些功勞,可在座官員中以易嘉逸官職最高,他已經開了口,其他官員就不好再說了,座中倒有一人,動作最慢,此時才顫巍巍站起,卻是亢奮不已,連聲嚷道:“老夫也去,老夫也去!”


    夏潯一看是黃真黃大人,不禁眉頭一皺,說道:“黃大人,你病體初愈,不宜遠行吧。”


    “無妨,無妨,為國效力,何惜老朽之軀。”


    黃禦使心道:“不管怎麽說,官麵上我可是你的頂頭上司,我若隨你去了,你捉住了淩破天,這功勞怎麽也得分我一點,要不然這趟出外差,老夫豈不一點功勞也撈不到了。”


    易嘉逸見黃真有些情切,也知道他心中所思,便笑著打圓場道:“楊大人,咱們此去青州,乘車而不乘馬,路途也不算十分遙遠,縱然辛苦些,卻也不算甚麽。黃大人既然要去,不如……就你我三人,同往青州一行吧。”


    夏潯無奈,隻好答應下來,心中卻是苦笑:“想搶功麽?兩位大人,夏潯此去,隻是想搶一個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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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潯與黃禦使、易大人商定了往青州追查濟南白蓮教八方聯絡使淩破天的具體事情之後,馬上離開刑房去找按察使曹大人,到了前院,就見一群囚徒被押解進來,這幾天隨著刑訊的結果,不斷有白蓮教的所謂護法、香主一類的頭目落網,所以夏潯並未在意。


    黃真和易嘉逸可不相信什麽鬼扯的直覺,他們認為夏潯一定是發現了什麽,便把他簇擁在中間,一邊走,一路不恥下問,旁敲側擊,夏潯則隨意編些有的沒的分析敷衍著他們,三人從那群囚徒身邊走過,忽地一個聲音驚喜交集地叫道:“楊公子!文軒兄!天呐,真的是你!”


    夏潯詫異地尋聲看去,就見囚徒群中,站著一個身段高挑的人兒,發髻被打散了,秀發披肩,想來被抓來時正在內宅的緣故,未著正裝,隻穿著一件素白色繡荷花底紋的衫子,、眉彎嘴小,皮白肉嫩,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俊俏的姑娘,仔細再看,才認出是個男人。


    夏潯微微一怔,一時沒想起怎麽這人是誰。


    那人一叫,旁邊的捕快便來推搡,那人生怕失去機會,急得直跳,高聲道:“文軒兄救我,文軒兄,文軒兄……”


    夏潯擺手製止了那捕快,慢慢走過去,上下打量著那人,猶豫地道:“你是……”


    那人急聲道:“小弟是劉玉玨,劉玉玨呀,文軒兄不認得我了麽,你可記得大明湖畔……”


    夏潯啊了一聲,說道:“記得,記得,想起來了,原來是劉賢弟,你……你這是……為了何事犯案?”


    劉玉玨拉住他的袖子,委曲地道:“小弟根本沒有犯案呀,我劉家是本份人家,這一次實是受了無妄之災,文軒兄,小弟未料到文軒兄如今竟在提刑司當差,方才一見,幾乎不敢相信,文軒兄,這一次,你千萬要救救我呀,嗚嗚嗚……”


    今年春闈的時候,紀綱、高賢寧和劉老爺的兒子劉玉玦聯袂到應天考試,不幸,三位北方舉子盡皆落榜,隻得灰溜溜地迴來。沒幾天的功夫,科考案發,到六月初,朝廷大興牢獄,南榜作廢,狀元和榜眼還落得個一個斬首、一個流放的下場,朝廷重新審卷,再錄取了六十一名北方舉子,其中依舊沒有他們的名字。


    緊接著,他們聽說朝廷更改了科舉製度,以後科考南北分榜,三人激動不已,紀綱和高賢寧都已趕迴家鄉,劉玉玦也閉門苦讀,因為南北分榜的話,他們隻要努努力,未必就沒有考中的機會,誰知道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的,他就被官府抓起來了。


    這位劉家大少爺自小嬌生慣養,不曾經過這樣的世麵,說到後來,不禁淚眼汪汪,隻顧抽泣起來,可他仍然緊緊抓著夏潯的手臂,生怕一撒手夏潯就會拂袖而去。


    他見夏潯穿著官服,雖然品秩不是很高,可是他左邊一個七品官,右邊一個六品官,把他圍在當中,料來是提刑按察司衙門裏人脈廣泛、有背景有來路的官員,立即把他做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就好象受了委曲的小孩子忽然找到了唯一的後援。


    這大小夥子長得也太像女人了些,連神情舉止、說話的語氣,和這哭泣的模樣都像,那淚眼淒迷,依依相望的模樣,恰似一位溫柔多情的棄婦,把夏潯看得頭皮發麻,忙不著痕跡地去抽自己的袖子,一邊問道:“啊,玉玨賢弟,賢弟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這一扯袖子,反被劉玉玨握住了他的手,緊緊抓住,再不肯鬆開:“文軒大哥,我劉家冤枉啊。我家二管事的表弟,據說就是陝西教匪會首王金剛奴,我劉家因此被指為窩藏教匪,我和我爹全被抓了來,我劉家一向本份守法,為善鄉裏,若知那二管事的表弟是教匪,我劉家怎麽也不會收留他的呀。”


    劉玉玨說著,還用掌背擦了一把眼淚,雖未翹出蘭花指來,那動作仍似女兒家一般優雅。劉員外家裏妻妾成群,可是就這一根獨苗,劉公子自小是被一幫子女人嗬護關照大的,所以言行舉止有點娘,平時在外還知注意,此時傷心忘形之下,可就不知掩飾了。


    夏潯這才知道王金剛奴藏身的那家書店,就是劉玉玨家的產業。他向易嘉逸低語道:“易大人,似不宜這般株連吧?否則的話,如果沾邊就抓,濟南城可不是要抓起一半的人來?”


    易嘉逸對他耳語道:“楊大人,這劉公子所言不盡不實,他劉家可不僅僅是誤信人言,收容了教匪頭目這麽簡單。你可還記得按察使大人貼布的告示麽?如今已經查明,劉家給那金剛奴出示的證明中,把他到濟南的時候提前了五天。還有,李家血案當晚,金剛奴是在場的,可當初劉家的證明中,卻找了兩個人證證明他當晚留在店中,而那兩名店夥,其實是根本不住在店裏的,這不是有意作假欺瞞官府麽?因為這些,我們才把劉家的人拘押起來。”


    夏潯聽到這裏,心中不由一沉,若果如此,事情隻怕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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