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瑺身為吏部尚書,自然知道楊旭這個人,前些日子朝廷中的風風雨雨背後都有這個人的身影若隱若現,如今得了皇帝親口吩咐,更是不敢怠慢,他出了謹身殿,便向門口侍衛輕聲問起楊旭此人。


    不遠處,夏潯已穿戴整齊,正給寶慶公主講著故事,也不知他講的是什麽,連旁邊那個十歲左右的俏麗少女也聽得津津有味。


    侍衛一指點,茹瑺才曉得這人就是楊旭。此人在前些日子文武之爭中受到中山王府的支持、皇帝的偏袒,在南北榜爭中又受到皇帝賞識,這一次皇上又親口吩咐他一個小小八品帶刀官的前程。


    茹瑺揣測,此人必然是極受皇上寵愛的,再看他和小公主也是如此熟稔,方才的受刑分明就是陪著公主嬉鬧了,茹瑺摸不清這楊旭到底多麽深厚的背景,倒也不敢把他當成一個普通武官唿來喝去。他站定了身子,揚聲說道:“你是楊旭?本官奉皇上諭旨,調你去山東府辦差,隨我走吧。”


    夏潯一詫,卻又不便動問,忙三言兩語匆匆結束了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由徐茗兒領著依依不舍的寶慶公主走開了,寶慶公主還沒聽夠,心癢難搔,一路想著那可粗可細、可長可短、重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針,便想去弄根棒兒舞弄一番。


    夏潯匆忙趕到茹瑺麵前,茹大人微微一笑,和氣地道:“本官奉旨調你克日赴山東府辦事。走吧,本官這就給你好生安排一下。”


    夏潯一聽就知道這是徐茗兒幫了他的大忙,迴頭一看,徐茗兒一邊配合著寶慶小公主,手裏邊比比劃劃的,一邊正迴頭向他看來。


    夏潯站定身子,向她遙遙一揖,行禮甚是莊重。小郡主抿嘴一笑,便轉過了頭去。


    刑部尚書告病在家歇養,現在是侍郎暴昭主持刑部日常事務。雖然禮部是名義上的六部之首,可吏部才是實際上的六部第一,一聽說吏部尚書親自駕到,暴昭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連忙裝束整齊,親自迎了出來。


    他把茹瑺客客氣氣地迎進廳去,奉上熱茶,仔細一聽來意,竟是安排一個小小的八品禦前帶刀官的前程,不覺有些發怔,他想了想,才試探著道:“咳,茹大人,這個楊旭……,是大人的……親族晚輩麽?”


    茹瑺連忙擺手道:“噯,暴大人莫要亂猜,本官與那楊旭既不沾親、也不帶故,他呀……”


    茹瑺向天上指了指,神秘地道:“皇上親口吩咐下來的,你說本官能不來嗎?”


    暴昭一聽,心裏咯噔一聲:“一個區區八品小官的調動,還需要皇帝親口吩咐吏部尚書,吏部尚書親自把人給自己送來?他倒底幹嘛來了,要怎麽安排他才合皇上的心意?”


    暴昭小心翼翼地請教了一句,茹瑺道:“這人到底什麽來頭,本官也不曉得,耿介呀,皇上的口氣,是要打發他去山東府做事,皇上要辦什麽事,咱們用不著打聽,依我看,給他安排個妥當的身份,叫他順利成行也就是了。”


    隻因這是朱元璋親口吩咐下來的,結果一個八品小官的臨時調動,便讓兩位當朝一品、手握重權的大人忐忑起來。朱元璋隻是因為茹瑺正好在身邊,他又是吏部尚書,這種跨衙門、跨行當的調動必然要經過他的,幹脆就直接吩咐了給他。


    結果茹瑺就像《連升三級》裏邊的主考官,九千歲親自送來的考生,說他不是九千歲的親戚,你信嗎?幸好朱元璋說過一句隻是叫楊旭去山東府臨時辦差,迴京後還要調迴府軍前衛的,要不然楊旭就變成張好古第二了,指不定被茹瑺和暴昭安排到一個什麽既顯貴又輕閑的位子上去養老。


    暴昭和茹瑺都是清廉能幹的官員,平時彼此欣賞,意氣相投,交情本來就不錯,這事兒又是皇上親口吩咐下來的,兩人都有幹係,便一起研究起來。


    暴昭為難地道:“我刑部主管天下刑政,審定和執行律例,判案定罪,管理囚犯。下設十三清吏司,各管一省刑政。一般都是地方上將卷宗刑囚押解京師,由刑部再審,隻有地方上發生了重大案件,且牽涉重多,不宜移案京師,才由刑部派人前去,主動遣派差事到地方上,卻不多見,給他個什麽差事才合適呢?”


    茹瑺沉吟道:“聽說此次因陝西白蓮教謀反,你刑部已派員赴十三省督察緝捕匪盜事?”


    暴昭道:“是有此事,可是人已經都走了呀,各司的差派,都是由各司員外郎牽頭,那是從五品的官員,這楊旭……怕是不夠格兒,若隻讓他做個隨從,皇上臉上又不好看。”


    暴昭想了想,突然靈機一動,道:“皇上既未指定由我刑部來辦,大人您看,讓他掛著都察院的幌子去山東怎麽樣?都察院有監察禦使巡按地方的巡迴監察製度,最為合適。”


    茹瑺一聽茅塞頓開,翹起大指道:“耿介,好手段。那本官就不耽了,這就去都察院。”


    暴昭鬆了口氣,連忙起身相送,茹瑺便興衝衝地奔了都察院。


    茹瑺曾經做過都察院副都禦使,在那兒比在刑部更好說話,到了都察院把情況一說,都禦使吳有道吳大人立即笑道:“這事還須良玉兄親自來囑咐麽,那就派他個巡按禦使如何?”


    茹瑺曾任職都察院,自然明白他說的術語。都察院可以派員到地方公幹,按照巡察地方的職責,分為專差禦使和巡按禦使兩種。


    專差禦使是由專職的監察禦吏擔任的,分別監察十種職權,一曰清查軍隊;二曰:提督學校;三曰巡察鹽務;四曰巡查茶馬;五曰巡查漕運;六曰巡查關防;七曰督理攢運;八曰查點軍馬;九曰屯田;十曰監軍,除此十項專差,還有恤軍、賑災、提督捕盜、查理兵馬錢糧等差使。


    而巡按禦使則不然,巡按禦使沒有明確的監察目標,舉凡吏政、刑名、錢穀、治安、檔案、學校、農桑、水利、風俗民隱,他們可以無所不察。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五品以上指明實跡參劾,由皇帝作出裁決,六品以下貪酷顯著者可以立即拿問。遇到軍事問題,巡按有權參與謀議;地方出現“盜賊”,巡按有權下令征剿。表揚善類,剪除豪蠢,正風俗,振綱紀,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可直查無避。


    所以巡按禦使權力很大,行動也自由。更妙的是,這些禦使大人和六科給事中差不多,權力雖大,官職卻不高,那些監察禦使最高也不過是七品官,夏潯現在是八品官,無需提拔官職,也能勝任這個職務。


    茹瑺先是一喜,想想覺得不妥,說道:“禦使初任,做試禦使時隻能出小差,及至考核合格,方任專差,最後才能擔任大差,出任巡按,咱們這麽做豈不是亂了規矩?這可是代天子巡狩啊。”


    吳有道微微一笑,說道:“這有何難?派個不管事兒的巡按禦使去,讓那楊旭任其副手,做采訪使,實際上他可以自作主張不就成了?嘿嘿,規矩是人定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茹瑺聞言大喜,哈哈笑道:“有道,你果然有道,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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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潯都不知道都察院的大門朝哪兒開,就莫名其妙地在都察院上班了,而且弄了個采訪使的職務,三日之後會同禦按禦使黃真黃大人同往山東。隻是茹大人、吳大人都以為他是奉了皇上密旨辦差,許了他一個采訪使,哪曉得他是去奉旨采花呢。


    夏潯稀裏糊塗的聽茹大人吩咐完了,就稀裏糊塗的趕迴家去,準備收拾行裝上任去也。這真是朝裏有人好做官,旁人十年寒窗,千軍萬馬裏殺出個頭榜一甲的進士來,再熬幾年,好不容易在都察院混個位置,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有放巡按禦使的肥差,夏潯卻一不小心就得著了。


    夏潯迴到家裏,全家上下才算鬆了口氣,小荻不懂事,肖管事可不一樣,聽說少爺跑去向皇帝請假,把他嚇得早飯、午飯全沒吃,好不容易見著少爺迴來了,一顆心這才落了肚。


    西門慶正在楊家等著呢,他先去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南飛飛,耳鬢廝磨、纏綿親熱一番,這才依依不舍地告辭,來見夏潯,不想到了他家裏卻撲了個空。


    恰好謝露蟬在這兒,西門慶倒也不嫌寂寞,中國畫講究的是意蘊,謝露蟬的畫偏向寫實,這就被人認為落了下乘,一向不大受人待見。西門慶學文不成,隻是個半吊子文人,對醫書很有研究,對字畫卻所知有限,見了這樣栩栩如生的畫作,反而大為欣賞。


    謝露蟬立即把他引為知己,一番言談,大為投機,所以楊家男主人雖然不在,有謝露蟬陪著,兩人飲酒暢談,倒也逍遙自在。


    等到夏潯迴來,這才驚喜地發現西門慶到了自己家中,忙又擺開酒宴,重新為他接風,因為當著謝露蟬的麵,夏潯不好談起迴青州去尋彭梓祺的事來,便隻與他談些別後離情,等到酒席散了,謝露蟬鑽迴他的房間繼續作畫,夏潯才把西門慶帶到了小書房。


    聽了夏潯的話,西門慶驚道:“這般不巧,我才剛來,你就要走麽?”


    夏潯道:“可不是,陰差陽錯,不過沒關係,等你迴去,我還未必迴來呢。對了,你這次來又是為的何事,真是來采購藥材?”


    西門慶緊張起來,忙道:“當然不是,還不是為了要見飛飛尋個借口嘛。老弟,你說女人是不是一遇到這種事兒,就變得特別機靈?我覺著……我覺著我的借口找得挺好的呀,可我出門的時候,小東欲言又止,那眼神兒看得我心裏發虛,我這一道兒都吃不好睡不好,總覺得……她好象發現了什麽?我沒露什麽馬腳呀。”


    夏潯木然良久,緩緩問道:“西門兄,經商之道,可是貴賣賤買?”


    西門慶茫然道:“廢話,不然經商幹嗎?”


    夏潯道:“那麽……,你覺得天子腳下,一國帝都,這個地方的藥材……,會比陽穀縣便宜麽?”


    “啪!”


    西門慶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咬牙切齒地道:“他媽的,俺終於知道岔頭出在哪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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