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匠人們正在忙碌著。主屋的大梁已經上好了。本來上大梁是一件大事,尋常人家要請來左鄰右舍青壯的漢子,扶幫上梁,然後大開酒宴慶祝感謝的,可夏潯現如今在秣陵鎮地位未定,屬於沒人敢惹也沒人敢沾的人,請街坊鄰居自然不用想。


    上了大梁,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上邊以糯米汁攪拌黃泥稻草敷抹屋頂,室內自有能工巧匠搭建承塵,然後一片片鮮豔豔的紅瓦自屋脊開始一片片魚鱗狀搭下來,亮亮堂堂的主屋就成形了,主屋四棵梁柱都已塗了亮漆,院子裏揮灑著一股淡淡的油漆味兒。


    小荻和彭梓祺蹲在後院兒裏,這裏有一畝見方的麵積,原本和普通農家一樣,是楊家的後院兒菜地,再後來被當成了牛棚子,現在已經平整出來,在規劃中有糧倉、磨房、內宅樓閣等建築的設計,不過還有很大地方暫時空著。


    小荻把紅裙子摟在懷裏,興致勃勃地道:“姐姐,在這兒建個小亭子怎麽樣?再養幾叢竹子,建個好大的浴室,外邊養些花。”


    彭梓祺笑道:“你呀,想把青州的家搬過來麽?這座院子比不得青州那邊,小了些,好象這邊的房屋院落都不像那邊,圈地百畝,隨意建築,地方小,設計就得精心了。”


    小荻道:“那你有什麽好主意?”


    彭梓祺道:“我也沒有,我在家時,叔叔伯伯、堂兄堂弟泱泱的,那麽多男人,哪用得著我出頭操心這些事,除了練武、讀書,再被逼著做做女紅,基本就沒我甚麽事了。”


    小荻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忽又喜道:“那……在這兒挖個池子,旁邊堆個假山怎麽樣?這邊堆一座,那邊堆一座,中間的池子挖大一些,上邊搭一座曲橋。”


    彭梓祺笑道:“好啊,聽起來一定很漂亮。”


    王木匠耳朵上夾著炭筆,正從旁邊經過,一聽這話忍不住笑著接口:“夫人,小荻姑娘,那可使不得,建製規矩,朝廷自有法製。老爺如今的身份,府上花池若是建了雙山,那就違製了,是要抄家殺頭的。”


    彭梓祺吐吐舌頭,小聲道:“好麻煩,人家哪懂這些,差點闖了塌天大禍。”


    小荻也有些氣悶,便道:“那算了,不要假山了,隻建個池子怎麽樣?”


    彭梓祺想了想道:“還是不要了。咱家不算很大,如果建個水池的話,太占地方。再說……再說……,將來……咱們家總要有小孩子的嘛,跑來跑去的,萬一掉到水裏怎麽辦?太不安全了。”


    小荻便吃吃地笑起來:“彭姐姐,想得好周到喔。”


    忽然,她的眼睛瞪圓了,然後很興奮地看著彭梓祺:“姐姐,你……你不會有了小孩兒了吧?”


    彭梓祺撅撅小嘴道:“哪兒有呀,我倒想……”


    小荻摸摸她的肚子,羨慕地舔舔嘴唇:“喔,反正早晚會有的,嘻嘻,養個小寶寶,一定很好玩吧?”


    彭梓祺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那目光……恰如她抱著小狗狗時候的表情,登時戒備起來:“喂喂喂,小孩子可不是小狗狗,不許你抱去玩。”


    小荻道:“我才不會呢。”緊接著又馬上預訂:“不過,等你和少爺有了小寶寶,一定要讓我抱,嗯,每天都給我抱。”


    兩人正說著,下人引了一個直掇青巾的中年男人進來,彭梓祺見他來過幾次,認得是個牙行的人,忙與小荻站了起來。


    “哎喲,夫人您在這兒呐。”


    那牙行的人未語先笑,點頭哈腰:“夫人,貴府的肖管事委托小的給貴府尋摸塊田地,小的這幾天一直沒閑著,到處的打聽,可巧啊,恰好有一位官員放了外任,要舉家搬走,本地的房舍田地都急著出手,小的趕緊登門時,其他牙行的人都去了好幾撥兒了。


    小的好說歹說,那位官人聽說貴府楊老爺是位生員,都是讀書人,不禁大生好感,便答應把地賣給貴府了。小的侃了好久的價兒,那位官人答應將他府上的二十畝上好水田,全部轉賣與貴府,一畝上等水田十貫鈔,夫人您看,可還使得麽?”


    “土地交易?”


    持家理財,這可是彭梓祺的弱項,她哪懂得這些東西,轉眼求助似的去看小荻,小獲也是兩眼茫然,彭梓祺不禁遲疑起來:“十貫鈔一畝水田,貴還是不貴?這牙行的人說的話是否有不實不盡之處?”


    那牙行的人見她遲疑,便道:“夫人呐,人家這二十畝水田,可是許多人搶著要呐。不瞞您說,就是小的手上,都有三戶人家要買呢,隻不過他們每家兒都不能一口氣兒吃下二十畝地,我要把地轉給他們,得拆開了賣,麻煩。可您要是不趕緊拿主意,那我就把地先賣給他們。迴頭再給您尋摸合適的地塊兒。”


    牙行的人說著,拱拱手就要告辭,彭梓祺有些著急了,忙道:“且慢!這水田……當真是上等水田?簽訂契約的時候,我們可是要去親自看看的。十貫鈔一畝,這價錢可還公允麽?”


    那牙行的人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夫人您想也知道,人家本來是位官老爺,不是上等好田,人家會耕種麽?至於十貫鈔一畝地,小的給您透個底了,這價不低,咱們江南地方,上等水畝十貫鈔,算是高的了,最肥沃的上等水田,也不過賣個十二三貫的鈔,可人家這地正是最上等的好地,臨著水源又近,因為想一下脫手,這才給了您十貫的價兒,要不然也得高些。您要是零碎著買,也不是不能買到比這便宜的地,可是……您府上也希望地片相連吧?管理著方便不是,還能東村兩畝,西村一畝半的零打碎敲?”


    彭梓祺聽他說的誠懇,話中又透著理兒,便遲疑著頷首道:“老爺和管事都不在,這樣的話,我先和你訂下來……”


    “十貫鈔,還是一買二十畝,這可不便宜!”


    夏潯和肖管事從外邊走了進來,肖管事對夏潯耳語幾句,夏潯便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彭梓祺一喜,頓時輕鬆下來,喚道:“官人。”


    小荻則直接跑了過去,迫不及待地問道:“少爺,可見著了少夫人?”


    夏潯拍拍她的小手,對那牙儈道:“勞你往來奔波,著實辛苦了。楊某是誠心要買地,隻要價錢公道,那是一定出手的,當然,你們從中辛苦,你們的好處,我自然也不能短了。不過他這二十水畝,且不論是否真是上等的好田……”


    那牙儈拍著胸脯,賭咒發誓地道:“楊老爺,這可差不了。幹我們這一行兒的,當然是刀切豆腐兩麵光,處處使巧弄嘴的主兒,可有些話兒可不敢瞎說。那地好不好,您去了一瞧,左右再一打聽,根本就瞞不得人,小的再蠢,哪敢在這上麵耍花樣。”


    夏潯一笑:“你別急,這一點,我也相信你說的是實話,不過一畝地十貫鈔,並不算太便宜,何況我一氣兒吃下二十畝,他該更便宜些才對。你也看到了,我剛迴鄉,家裏大興土木,手頭有些拮據,俗話說:‘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持家當節儉,一畝地要是能省下兩貫錢,那就是四十貫,一位七品正堂縣太爺一年的俸祿呢,你懂我的意思?”


    那牙儈方才見那主婦不擅理財,假意說對方急著出手,釣起她購買的欲望,三言兩語便把她繞了進去,本來正開心大賺了一筆,一聽夏潯這麽說,便知碰上了硬碴兒,不禁暗唿晦氣:“若他晚迴來些……”


    牙儈猶不死心,又道:“可……人家隻肯以十貫一畝的價兒出手,小的已經盡了力了。這位官老爺放的是外官,馬上就要上任,隻怕……”


    夏潯笑道:“我也不急呀。你瞧瞧,我這家裏全收拾妥當了,怎麽也得到八月初吧,那時候還能種些甚麽?我有一年的時候,你大可慢慢尋訪,這家要是不合適,那就另找別家,你是經營牙行的,不會一年就做一檔買賣吧?嗬嗬,我相信你總能找到一塊合適的田地的。”


    牙儈苦著臉答應一聲,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他已經知道夏潯的底限了,上等好田二十畝,每畝八貫鈔,如果不是特殊好的條件,最好不要在價錢上超出這個價格。


    彭梓祺拍拍胸口,欣然笑道:“官人,幸好你迴來了,我從未打理過這些事情,人家怎麽說,聽著都是理兒,剛才聽他說的急,生怕地被別人買走了,差點一口答應。現在想想,可不是要被他誑了。”


    夏潯安慰道:“人有所長,必有所短,哪有無所不能的人物?我雖知道土地價格,可這江南地方的水畝行情,其實也不是非常明白的,還是老肖方才提醒了我。”


    彭梓祺見他並不怪責自己亂拿主意,不禁甜甜一笑,又問:“官人,出行順利麽?可已……可已見到了她?”


    夏潯眉頭微微一鎖,正琢磨該如何對梓祺說明其中情形,背後一個陰陽怪氣兒的聲音道:“楊旭,你私人的事再忙,族裏的事也不能一點不關心呐!今兒早上我就滿大街的嚷嚷,就算你沒聽到,你府上這麽多人,就沒一個聽到的?可不能置若罔聞呐。”


    夏潯一迴身,就見楊羽帶著楊文武,正站在那裏。夏潯有些厭惡地道:“你來幹什麽?”


    楊羽道:“幹什麽?促請你這位大忙人唄,族裏有大事要商議,各房都出了人,早就集中在咱楊家祠堂了,現如今族長、族老、各房的長輩,都在恭候您楊秀才的大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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