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營靜寂如空城,火把的劈啪聲是唯一動靜。挺立在崗位上的夜哨已與旗杆樁柱溶為一體,隻有槍尖刀鋒偶爾反射出一溜寒光。月華水銀般潑瀉下來,數以百計的軍帳首尾相接,法度森嚴,彷佛盤踞在黑暗中的一頭異獸。


    整座軍營最高的閱軍樓頂,紀若塵抱膝席地而坐,怔怔地仰望著空中高懸的半彎弦月。


    月色下升起一道淡淡的身影,如輕煙般落在紀若塵的身邊,也如他一般抱膝坐下。這人一身道裝,雖生得相貌平平,卻自然而然讓人有親近之意,正是雲風。


    雲風也抬頭仰望天上孤月,微笑問道:“怎麽?無心修道。”


    紀若塵心頭一顫,雲風最後四字用的是肯定語氣,難道自己道心動搖、茫然迷惑已經表現得那麽明顯了嗎?在這清冷的月光裏,在這漫溢殺伐的軍中,在自修道起就陪伴一側,無微不至看護照顧著他的雲風道長麵前,他忽然覺得也不隱瞞得太多。


    “師兄,我……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修道?就為了羽化飛升嗎?不停的修煉,若今世飛升不了,那就轉入輪迴,下一世再重新來過,直到修成大道為止。但是羽化飛升之後,所去又是何處,位列仙班?三十六天中又有些什麽?三十六天之上還有些什麽?直有一天身處在了飛升彼岸,是否一切又當重新開始?”


    紀若塵入道門時雖然年幼,可是心智已成,和那些自幼修道之人大不相同。他非是因慕道羨仙而修行,亦非認定大道就不再有旁念。紀若塵的修道,初時純為保命,掩飾那天降的錯緣。洛水一役後,他雖然不能盡知道德宗真人們深若淵海般的布局用意,但以他的敏慧,也隱隱知道,當初令他最害怕的假冒謫仙一事已不是曾經以為的那麽重要。


    心頭千鈞重擔一落,竟是驟然失了目標。


    而且他自那名金光洞府女弟子口中得知,在他下山前一月,金光洞府已經得到消息,說他將會離山修行,前往洛陽,且隨身帶有重寶。如此各派才會有時間提前布置,在路上劫人。他初下山時,送去輪迴的眾人分屬多個門派,可知這個消息傳得十分之廣。若不是各派均以為他飛升有望,搶人之心重過了奪寶之望,還不定是何結局。且他離山的消息透得如此之早,若非道德宗出了內奸,就是真人們有意放出的消息。也即是說,他成了一枚誘餌。


    其實這幾日紀若塵早已想過此事,縱是誘餌又能如何?就算知道了宗內諸真人想拿他去作誘餌,他也同樣會去做。從入龍門客棧時起,幾乎一切重要的決定都是旁人替他定的。修棍術,入道門,習法術,乃至於與顧清訂親,其實沒有一件事是他自行作主。或許隻有一件,那即是洛陽大劫後,他要離開道德宗。可是就算是為了顧清,他也得迴道德宗。何況細細想來,道德宗實對他有再造大恩,沒有任何對不住他的地方,雖說這全是因為謫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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