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針滴答滴答地顯示著時光的流逝,在包小樓心裏,一秒像是有一年那麽長。麵對母親的自殺,她感到心力交瘁,然而又無能為力。她究竟要把希望寄托在誰身上?醫生?還是有心離去的母親?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挺年輕的醫生從搶救室出來,剛剛摘去口罩,就向包小樓走過來。包小樓見他的臉上一種遺憾的表情,自己感覺也快暈倒了,雙手心裏盡是冷汗,隻盼著奇跡發生,能聽到一點好消息,哪怕是“你的母親還在搶救”,至少證明,母親還沒有離去。那個醫生調整一下,然後說:“很遺憾,我們搶救了很久,由於連女士一心離去,割脈之前還吞食了大量安眠藥,我們已經盡力了,可是仍然沒能挽迴你母親的生命。”


    熟悉又殘酷的說辭,在電視裏經常出現,屢見不鮮,看電視的時候不會有什麽感覺,等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話。


    原來悲傷到了極至,是連眼淚都留不出來的。包小樓衝進搶救室,看見醫生護士都站成一排,他們身後,是一副蓋上白布的身體,白布邊緣,還留有暗紅得近乎黑色的血跡。包小樓顫抖地掀開白布一角,又猛地蓋上,眼淚終於狂湧出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抓著白布邊緣,關節泛著死白色。


    “包小姐,請節哀。”一個年紀稍長的醫生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連女士離去之前,重複念著一個詩句,我想一定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包小樓抬起頭,淚流滿麵地看著醫生。


    醫生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示意她一定要堅強,然後才說:“連女士念的那個詩句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包小樓在那一瞬間完全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的母親當年出生於一個書香世家,卻給自己起了這麽一個不算很有文化的名字,原來這句詩裏,有這麽隱晦的含義。


    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她的親生父親,竟然就是嶽明忠!


    她的母親死前最記掛的兩個人,同時也是這一輩子最記掛的兩個人,一個出現於詩句前,一個出現於詩句後,連妤苦苦守了那麽多年,還是在最後一刻將多年的秘密全盤托出。


    ☆★☆


    在鍵盤上跳動的手指忽然有那麽一瞬間的停頓,席傾城看了一眼手機,一條來自母親的短信跳入眼簾:“方便嗎?給我來個電話。”席傾城左右看看,離開座位撥通席母的電話。“媽,什麽事?”


    “傾城,我看你趕快過來幫我吧,最近業務好多,涉及資金數額太大,我不敢交給現在的特助去做,因為他手上有一些資金去向不明,我有點不放心。”席母在電話那頭的口氣略帶撒嬌和抱怨。


    “你放心我?”席傾城的臉上漾開一絲笑容,“就不怕我搞砸了你的生意?”


    席母也笑,說:“你早一點過來也好,在我這裏先學著,你在那邊做的隻是和你專業有關的數據維護,學不到管理一個公司所需的知識。”


    “我再考慮,盡快給你答複。”席傾城敷衍道。


    席母撒嬌的口氣又來了:“居然給我打官腔!”


    部門經理從辦公室探出頭來說:“席傾城,總裁快來巡視了,你打完電話趕快迴來!”


    “嗬嗬,我先掛了。”席傾城剛掛下手機,準備迴辦公室,蘇荃琳的電話又風風火火地來了,他詫異地接起,問道:“荃琳姐,怎麽了?”


    “不好了——”蘇荃琳省去了昵稱“傾城弟弟”,粗著嗓子說:“小樓家裏出大事了!”


    席傾城的雙眼驀地瞪大,隻聽蘇荃琳接下去說道:“她母親去世了,現在她在醫大附屬辦手續,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像快要死了一樣……”


    “怎麽會這樣?!”席傾城提高聲調。


    “席傾城,快迴來,總裁來巡查了!”部門經理拉住他的袖子,作勢就要把他往辦公室裏拖,席傾城手臂一甩,他就忽然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地,目瞪口呆,指著席傾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樓的母親為什麽忽然去世了?”席傾城無視部門經理無聲的指責,一心要把事情問個清楚。


    剛好聽見這句話的嶽明忠如同被雷擊中一樣,快步上前,部門經理誤會了他的意思,馬上哀叫著抱怨:“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這麽沒禮貌!居然敢動手毆打我!”


    嶽明忠同樣無視他,走到席傾城身邊,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傷。


    “好,我馬上去醫院!”席傾城把手機往口袋裏一塞,剛轉身就被嶽明忠拉住,他愣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臂抽出來,就見嶽明忠死死拉著他,沙啞而顫抖地問:“你剛才說……小樓的母親……她、她怎麽了?”


    席傾城又愣了一愣,隻聽嶽明忠激動地問:“你快告訴我!小樓她媽怎麽了!”


    “她去世了。”席傾城迴答,掙脫嶽明忠的手。


    “連妤……連妤!”嶽明忠右手握成拳頭,狠狠敲著自己的胸口,一張臉上忽然老淚縱橫,“你怎麽就這樣去了……我還沒來得及……還沒來得及見你一麵……”


    轉身走開好幾步的席傾城停下,疑惑地迴頭:“嶽總,你認識小樓的媽媽?”


    嶽明忠抬起頭,幾步跟上去,“我們一起去醫院,好嗎?”


    “……好。”席傾城微微皺了一下眉,但還是和嶽明忠一起進了電梯。


    還坐在地上的部門經理幾乎暈厥,咬牙切齒一會兒後,又不得已灰溜溜地爬起來,一邊拍身上的灰塵,一邊咒罵著席傾城。


    ☆★☆


    黑色寶馬奔馳在繁華的街道上。


    一路上,嶽明忠一言不發,席傾城看了他好幾眼,最終問:“嶽總,你和小樓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嶽明忠的雙手又不禁握成拳頭,最後才開口道:“如果我沒認錯的話,小樓……是我的女兒。”


    席傾城暗吸一口涼氣。


    “我這輩子隻愛一個女人,就是小樓的母親連妤。”嶽明忠的眼眶又濕潤了,“我去蘇州讀書的時候遇見了她,她很有才華,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後來敗落了,她上不起學,卻經常來旁聽,我們就這樣認識了。我們當時很相愛,我說,等我畢業了,就把她娶迴去,可是,我對不起她……”


    席傾城想起嶽明忠對包小樓熱情的態度,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家裏讓我畢業之後先迴去一趟,我就迴去了,等待我的卻是一場已經訂好的婚禮。我的反抗沒有作用,被逼著成了親,關在新房裏幾天幾夜出不去。我得迴去啊,因為我知道連妤一定懷孕了,就等著我娶她呢!誰知,當我終於被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嫁給別人了。我恨她,可是後來還是去找她了,那時小樓已經十歲了吧,我一聽‘小樓’這個名字,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兒——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連妤的用意,我怎會不知?我當時執意要離婚,可是家裏不讓,我現在的妻子迴娘家告狀,不知道說了什麽,她幾個哥哥說是要去找連妤算賬。等我再去找她們母女二人的時候,她們搬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她們了……”(雷!!!)原來她們母女忽然搬走,是因為嶽明忠!可是,包小樓為什麽就失憶了?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所以當她想起來的時候,才會那麽失常,席傾城暗自思忖著。


    “連妤她……連妤她……”嶽明忠已經哭得像個孩子,一點也不像平時高高在上的他,“隻要她活著,隻要她跟我說一聲,我還是會立刻離婚,和她在一起!都怪我,一心隻想著慢慢來,先將小樓照顧好,再讓她帶我去找連妤……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席傾城的心中忽然閃過一絲悲慟,他何嚐不是想慢慢來?慢慢還掉自己欠吟吟的人情,慢慢讓包小樓接受自己,慢慢,慢慢……也許,愛情是經不起等待的,像手心裏捧起的水,捧得越久,流掉越多。


    ☆★☆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包小樓剛剛掛上電話,前一秒,她做了兩件事,一件是預定去南部非洲的旅行,另一件,就是辭職。她需要離開一陣子來平複自己的心情,然後換一個工作,做些自己不熟悉的事,讓自己忙一點,不要想那麽多東西。


    席傾城走近,還沒等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包小樓就冷漠地避開了。抬眼,見嶽明忠站在自己麵前,想開口說些什麽,包小樓打斷他:“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嶽明忠悲痛地望著她,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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