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楊柳巷。


    秦辭手上提著一壺酒,推開半掩著的門。


    瞧見穿著褐色飛魚服坐在藤椅上閉眼假寐的人,不覺放輕了腳步聲。


    他把酒放在石桌上,一陣微風忽而刮過,吹得梨樹上的葉兒旋落了下來。


    即將落在坐著那人臉上時,被一隻修長的手截住。


    似是害怕不小心驚擾了睡夢中的人,寬大的袖袍被他向上挽起,露出半截白皙分明的手腕。


    微微凸起的骨節,影影綽綽的青筋,竟是纖細合度的挑不出一絲錯處。


    他握著泛黃的葉,撩整了衣袍,安靜的坐到另一邊。


    察覺到動靜,千晚睜開眼睛,就聽見旁邊溫潤的一聲,“齊大人是乏了?”


    “……睡得少。”


    那皇帝也是個作精兒。


    偏說這幾日星象有變,恐歹人刺殺,臨時抽調了好些錦衣衛輪班守著他,從早到晚,日日夜夜,比翻妃嬪牌子還勤快。


    嘖。


    千晚想著就嫌棄,憊懶的打了個嗬欠,單手撐住下顎,視線落在酒壺上,又疑惑的蹙了眉,“什麽日子?”


    秦辭抿唇輕笑,扇尖將那酒推了過去,“嚐嚐看。”


    千晚眉頭蹙得更深,淡瞥了他一眼,翻起個茶杯倒了一杯。


    一股清香溢散了出來,聞見後調彌留著獨特的香鬱。


    千晚微微怔了下。


    緩緩摩挲著茶杯,猶豫了半晌,抿了一口。


    ……這味道,有些熟悉。


    “不夜侯。”


    秦辭笑著點了點頭,“此乃精釀,我特地加了桃露和茶。”


    千晚又倒了一杯,眸中的神色有些複雜,“你釀的?”


    “不像麽?”


    秦辭反問一句,隨即展開折扇,扇麵上畫著錯落的竹林,和他的青衫相得益彰,半遮住那張如玉般雅致淡潤的臉,輕輕的抬眸看向千晚。


    目光溫軟。


    宛若萬籟寂靜時,劃過天際的那道流雲。


    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幾乎是下意識的,千晚脫口而出。


    “淮音,你的蕭呢?”


    “嗯?淮音是誰?”


    秦辭合上扇子,詫異的看著他,有些好笑的說道,“渙之可是記岔了,我雖擅音律,但可從未奏過蕭。”


    是了。


    他未曾奏過蕭。


    千晚又將杯中酒喝完,淺淡的輕笑一聲,“方才看晃了眼,竟覺你與一人相像。”


    秦辭問道,“何處像?”


    千晚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突然,門被人推開。


    穿著玄色衣袍的不速之客踏了進來,“齊兄。”


    韓沅也不跟千晚客氣,“我在巷子口碰見一小孩,遠遠的望著你家門不敢進來,你來瞅瞅是誰?”


    千晚狐疑的起身,走到門口,看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小孩站在門外。


    她紮著兩個小辮兒,臉上沾了些泥印,身後背著個小布包,此刻正局促的絞著手指頭,怯怯的看著他。


    千晚冷聲問道,“你是……”


    小孩聽見他的聲音,眼中立馬蓄起了霧氣,小步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齊哥哥,我是藍箋。”


    跟過來的秦辭也愣住了,藍這個姓氏……


    會和四年前“空印案”那個被株連九族的藍家有關聯麽?


    “渙之,這孩子是?”


    千晚拉著小孩進了院子,聽見秦辭的問話,簡單解釋了一下,“之前救的一個小孩,一直寄養在莊子裏。”


    秦辭神色沉了沉。


    藍箋將懷裏的信拿過來,看著眼淚又是預備簌簌往下掉的模樣,可憐巴巴的盯著千晚。


    “齊哥哥,大娘去世了……帶我來的伯伯跑了,箋箋沒地方去了……”


    她鞋尖都磨出了一個洞,這一路看著沒少遭罪。


    千晚有些頭疼的抿住唇瓣。


    姑奶奶實在不擅長安慰小孩……


    尤其是這種柔弱得跟菟絲花一樣的小孩。


    月老疲憊的擺了擺手:看破不說破,咱也不知哪位神仙特意辟了新殿,就為養朵“菟絲花”?


    千晚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冷硬的安撫道,“先在這住下吧。”


    秦辭看他拍那兩下使的實勁,無奈的歎了口氣,半蹲下看著藍箋,溫聲問道,“箋箋是麽,你吃過東西了麽?”


    許是他眉眼太過溫柔,藍箋皺了兩下鼻子,哭聲戛然而止。


    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乖乖的點了點頭,“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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