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屏息良久,終於恢複視覺,角落之中,恍恍惚惚好似又有兩人。


    躍上前去細看,那情形不堪迴首,聞者側目,見者落淚:一對夫妻,奄奄一息,橫臥在地,緊緊擁抱在一起。


    行將就木的妻子,正在低聲囈語:“阿雲,倘若我不在了,你定要好好活著,替我好好活著。你放心,我便是到了另一個地方,也會永遠記掛著你。你我雖是一個地上,一個地下,隻要相互想念,都不會寂寞!”


    形容枯槁的夫君,輕言輕語迴答:“堇茶,你不該把功力都渡給我。你知道,隻要你不在我身邊,我都會寂寞。你記著,無論你去哪裏,阿雲都會陪著。”


    堇茶低聲喘息,幾欲不能語:“阿雲,聽我的話,但有一線之機,好好活下去。不為別的,隻為我九泉下的牽掛,隻為蜀國千千萬萬蒼生不被屠殺。”


    卓雲低聲抽泣:“你若走了,太陽沒了,月亮走了,星星飛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再珍貴的東西,也不會再重現。”


    卓喬奔在最前方,跪倒在地,嗚咽不能語:“君上!”


    眾人不敢片刻耽擱,卓喬引路,小魚兒背起卓雲,紫遙背起堇茶,雪舞斷後,溜出密室,飛身出殿。


    幸而曼陀、卓星正在交心,熱火朝天,交相纏綿,魚水行歡,不曾發現。


    眾人奔迴公主府,倒是逃得順利。


    迴到卓喬房中,卓雲早已氣若遊絲、奄奄一息,堇茶更是燈枯油盡、藥石罔及。


    卓喬、小魚兒一刻不敢耽擱,一個尋藥,一個煎藥。藥湯終於端至二人嘴邊,卓雲尚能張嘴,堇茶已是難以下咽。


    念及潛在的危險,小魚兒警惕性極高:“卓喬哥哥,卓星陰毒狡猾,此地極不安全,咱們須盡快轉移。”


    卓喬深以為是,連連點頭,哪料到小魚兒剛剛背起卓雲,便聽殿外嘈雜腳步之聲。


    紫遙、雪舞一直在門外戒備,二人耳力最好,急忙向眾人示警。


    卓喬麵色一沉,將數支“峨眉陰陽刺”藏在袖中,看了一眼蓄勢待發的小魚兒,低聲說道:“你先帶著大家,速速藏入暗室。”言畢,卓喬鎮定自若,走了出去。


    暗室數米見方,狹小局促,小魚兒七人藏在其中,甚是擁擠。側耳傾聽,隔了幾層的大殿之中,卓喬恭恭敬敬施禮問候:“母親如何不早些安息?深夜造訪,不知可有要事“””


    曼陀麵容憔悴、雙目紅腫,身側一左一右分別是道貌岸然的卓星、盛氣淩人的楚楚,身後還跟著受傷痊愈的“峨眉四樂”。


    她左顧右盼,看了半天,及至看到卓幕親筆字畫,更覺昏昏然、黑慘慘,良久才沉沉開口:“母親深夜不安息,還不是因為你?”


    卓喬大大詫異:“因為兒子?”


    曼陀定定看著卓喬,滿心失望溢於言表:“阿喬,母親生養你們一迴不容易。你難道和你兩個哥哥一樣,處處與母親為仇?”


    卓喬大驚,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孩兒冤枉!孩兒心向母親,更哀傷父親之死,床前盡孝還來不及,怎會和母親為仇?”


    曼陀一聲冷笑:“你說什麽,母親冤枉你?你私藏小妖精,母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母親想著,你老大不小,早該娶親,她又生的美不可言,是個男人都會迷戀,給你做個妾室,也不枉你一片情思。在母親心裏,區區一個女子算什麽?便是整個天下都給你,也是在所不惜!”


    曼陀說到此地,楚楚早已變顏變色,她卻假做渾然不覺:“哪料到你不知好歹,不識輕重緩急!母親且問你!你把君上藏在何處?君上有半分閃失,你可擔當得起?”


    卓喬跪倒在地,依然聲色不動:“母親究竟在說什麽?卓喬根本聽不懂!”


    曼陀瞬間聲色俱厲:“好你個卓喬!對親生母親,你也敢陽奉陰違!母親且問你,你立起耳朵聽清楚:你究竟把君上藏在何處?”


    卓喬做出一臉驚詫:“母親!孩兒怎知君上人在何處?自從遭遇大難,孩兒就不曾見過君上!母親究竟受了誰的挑唆,非要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


    曼陀怒極,再不問話,陡然抬起手來,疾風烈烈,便聽“啪”一聲脆響,一掌摑在卓喬臉上。


    她勁力十足,卓喬又根本不去躲避,便一頭摔倒在地,嘴角鮮血直流。


    卓喬緩緩爬起來,依然直直地跪下去,咬牙堅挺:“母親真的錯怪孩兒了!孩兒確實不曾見過君上!”


    曼陀隻覺眾叛親離,憤怒至極:“不光你兩個哥哥背叛,如今你也和母親對著幹!”說話之間,手提銀鞭,狠狠抽落。


    隻是曼陀在狂怒之下,失了準頭,鞭頭抽到了不遠處的屏風。便聽“啪”的一聲響,屏風刹那間碎裂,滿藤滿樹的曼陀花,翩翩落地,洋洋灑灑。


    樂山、樂水顏色如雪,當即跪倒在地,紛紛求情:“長公主息怒!


    小郡王不曾出入蜀玉宮,怎可能私藏君上?”


    曼陀看了看樂山,念及他是卓幕多年的心腹,麵色略有緩和。再看看卓喬,更像極了卓幕,不由心上一痛,眼中淚水不由自主,怔怔地流出。


    卓星見事不好,一臉賠笑,走上前來,拉起卓喬的手:“乖侄兒,王叔從小最疼你,更知你素有兄長之風,最有骨氣,最有魄力。既然如此,何必因小利失大義?”


    卓喬聞言一聲冷笑,對卓星置之不理。


    一旁的楚楚接口說道:“不錯,三哥,此事非同小可,幹係母親生死榮辱!三哥萬萬不可隱瞞,定要說話實說。”


    卓喬緩緩抬起頭來,眼睛看著楚楚,嘴角鮮血橫流,麵上微微一笑:“好妹妹,我不過打你一巴掌,告訴你不要癡心妄想,你便這般記仇?非要聯合豺狼,置三哥於死地?”


    楚楚陡生怒意,可是向卓喬對望過去,隻覺他的眸子泛著凜然之氣,不由心下生怯。可是待看滾一眼卓星,陡然生出無限勇氣,瞬間橫眉立目,瞠視卓喬:“三哥何出此言?分明是三哥唯恐天下不亂,背叛親生母親!”


    卓喬滿麵鄙夷:“楚楚,捫心自問,這是妹妹該說的話?這是妹妹該做的事?我倒懷疑,你重利輕義,是不是父母的親生女?”


    卓星聞言一聲奸笑:“本王毫不懷疑,乖侄兒是我長兄親子。乖侄兒素來酷似我的兄長,敢作敢當,可是,今日因何不敢據實相告?楚楚可是說得清楚,她親眼見你把一眾奸賊藏在房中。”


    卓喬定定看著卓星。此時此刻,仇洗滌他的心,恨侵蝕他的肺,憎洗滌他的血,怨激蕩他的情。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依然波瀾不驚。這種隱忍,這種心胸,居然生自一個少年,當真世間罕見:“多謝二叔謬讚,卓喬不會忘記生身之父。便是父親站在麵前,卓喬也會說,不曾見過君上。”


    卓雲笑意不減:“是麽,既然乖侄兒不肯說實話實說,王叔隻好親自出馬,查明實情。”說到此地,臉色陡變:“來人!”


    瞬間,數十個身形魁梧、兇猛彪悍的侍衛,衝入殿中。


    卓星一聲斷喝:“速速入殿,捉拿反賊!”


    言未畢,忽聽一聲斷喝:“慢著!”


    出乎卓星意料之外的是,說話之人卻是曼陀:“小郡王!你又何必這般心急?便是搜查,也該聽本宮號令。”


    言畢,曼陀迴頭看向貼身侍衛:“樂山、樂水,你二人守著小郡王,把住殿門;樂田、樂都,你二人帶著人馬,仔細查訪。”


    卓星一聲奸笑:“公主殿下,樂山、樂水看著乖侄兒長大,難免對他縱容嬌慣。還是我這個當王叔的來,倒能明察秋毫。”言畢急使顏色,身側走狗更不怠慢,往上便闖。


    樂山、樂水心知不好,他二人雖是數日忍氣吞聲,可事到如今,幹係自家小主人身家性命,怎能輕易相讓?


    卓喬站在當地,隻覺熱血翻湧,烈焰奔騰,直衝腦瓜頂,甚至已經感覺不到憤怒和悲傷。心中隻想一事,那就是,決不能讓禽獸踏進密室!


    他再不遲疑,騰空而起,右手一揚,數支“峨眉陰陽刺”,電光火石般射向卓星。


    卓星不僅身經百戰,更是夏練三九、冬練三伏,武功自然高出卓喬數重,耳聽惡風不善,眼見寒光閃閃,瞬間騰空而起,對準來刺,奮起平生之力,劈空一掌。


    二人相距極近,卓星下手極狠,去勢極其迅猛。


    卓喬哼也未哼,瞬間撲倒在地。三枚“峨眉陰陽刺”,正正當當,插在他的前心。頃刻之間,鮮血染紅他的前襟,。


    曼陀麵色如紙,撲向卓喬:“阿喬,你怎麽了?母親隻是管教你一迴,並無壞心,你可別嚇母親!你父親走了!你哥哥再不理我!你妹妹背叛我!如今母親隻剩下你一人!”


    此時的樂水,便站在卓星背後暗影,早已目眥盡裂,挺劍便要急斬,替卓幕父子報仇。


    樂山眼含熱淚,一把將他扯住,強摁倒地上,一同跪在卓喬身邊,嗚咽著說道:“三郡王!”


    卓喬看向曼陀,咧嘴一笑,形容甚是慘烈。他目光迷離,眼神散亂:“這樣也好。父親走的孤單,我正好下去陪他。”


    曼陀聞言,幾欲癲狂,一手緊抱卓喬,一手掩住他的胸口,妄圖將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堵迴胸膛:“阿喬!阿喬!不要這樣對待母親!”


    卓喬不顧鮮血奔湧,極力推開曼陀:“我和父親一般!不管天上人間,死生不願與你相見!”


    曼陀再次撲搶上來,抱緊兒子:“阿喬不會不認母親!阿喬不會拋棄母親!阿喬更不會離開母親!”


    卓喬微微一笑,鮮血又從嘴角奔流而出,看上去更加觸目驚心:“你不配做我母親!不配做父親的妻子!你和你那個姘頭,才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登對無匹!”


    曼陀仰天一聲嘶


    鳴,幾乎不是人聲:“阿喬!你相信我!母親愛你父王,從未害過你父王,從來沒有!”


    卓喬連連搖頭,淡淡一笑:“事到如今,傻子會信?你和那姘頭,好好做夫妻,好好做蜀君,祝願你們,在天同作比翼鳥,在地同為連理枝!”


    言畢,再也沒了力氣,甚至沒了氣息。


    曼陀放下卓喬,抬起頭來,看向卓星:“畜生!你害死我的兒子!”搶過“峨眉陰陽鞭”,失心瘋一般撲向卓星,瘋狂砸落:“畜生!你害死我阿喬!”


    卓星麵色驚駭,縱躍躲閃:“曼陀,你瘋了不成?我完全是為你好!他不聽你話,與你為仇作對!會壞你的大計!”


    曼陀麵目扭曲,徹底喪失理智:“畜生!你害死了你的親生兒子!”


    卓星聞聽,驚駭已極:“曼陀,你說什麽?他是我兒子?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你怎不早說?”


    曼陀勢如瘋虎,銀鞭唿嘯著風聲,更加猛烈:“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卓星驚急萬分,飛速躲閃:“我沒有殺他!分明是他想要殺我!”


    曼陀不顧死活,全力搶撲:“你還狡辯!你好狡辯!你殺了我至親至今的兩個人!你殺我的卓幕,就是這般狡辯!你殺了我的阿喬,還是這般狡辯!”


    “峨眉四樂”無不大驚失色,飛身上前,極力解勸。


    楚楚完全出乎意料,她從小不被親哥待見,如今卓喬身死,終於沒了後患。可是畢竟失了親人,怎能不傷心?索性悶不做聲,不發一言。


    笛龍兄弟身在密室,側耳傾聽,心知不好,畢竟擔心卓喬,再也躲不下去,飛身躍出暗室,搶撲而上。


    小魚兒奔在最前方,陡見險情,痛不欲生,一把將卓喬搶在懷中,聲淚俱下:“卓喬哥哥!”


    笛龍中毒極深,遠遠不曾恢複,跌跌撞撞奔出來,將卓喬和小魚兒搶在懷中,泣不成聲。


    卓喬微微睜開雙目,看向四周,卻是最好的朋友,刹那之間,兒時的所有歡樂,成長的所有痛苦,在眼前浮現。


    不僅如此,恍恍惚惚中,還看到一個綠衣女子,奔跑在綠茵場上,輕風動裾,飄飄若仙。忽聞天籟之音,琴音邈邈,仙樂瑤瑤,耳邊縈繞。他翕動著雙唇,分明在說:“綠芙……!”。


    綠芙近在眼前,她蹲下身來,和卓喬、小魚兒、笛龍,抱在一起,哽咽難語:“卓喬哥哥,綠芙在這裏!”


    卓喬雙目忽然一亮,笑容跟著一蕩:“我聽到……你在彈琴!像甘泉……,像清溪……,像懸瀑……!我看到你在踢球……!像飛鶯……,像脫兔……,像靈狐……!”


    淚水模糊綠芙的雙眼,氣息哽咽她的咽喉:“卓喬哥哥,咱們馬上離開,一切都會好起來,我會彈琴和你聽,踢球和你玩。”


    卓喬抬起手來,觸到心上人的一縷青絲:“綠芙……不哭。再過二十年……,我又會……陪你在……綠茵場,還會陪你在……瑤琴旁。那時候……,你一定……記得我!”


    綠芙幾乎不相信,那嗚咽之聲發自她的哽嗓:“卓喬哥哥,綠芙不會忘了你!就是海枯石爛,冬雷夏雪,山崩地摧,綠芙也不會忘記!還有笛龍,還有小魚兒,我們都不會忘記!”


    卓喬眸子越來越暗,硬撐一口氣,看向笛龍兄弟:“西蜀危在旦夕,我卻無能為力!九泉之下,無顏再見父王!笛龍,小魚兒,答應我,拯救西蜀,拯救蒼生!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笛龍、小魚兒拚命點頭:“卓喬放心,但剩一口氣在,定與西蜀共存亡!”


    卓喬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輕輕說道:“好極……,好極……,說話……算數……,咱們的……情義……,來生……再續……。”言畢,卓喬帶著一臉幸福,一臉圓滿,一歪頭,永遠閉上了雙眼。


    便在此時,無數冷針暗箭,如同飛天下雨,射向三人。


    笛龍三兄妹強忍悲聲,放下卓喬,隻一瞬間,如同飛龍遊魚,躍身而起,躍身而避。與此同時,更是飛身急揚,“追風菱針”破空而出。


    卓星一邊發射“峨眉陰陽刺,一邊飄身旋舞般避了開去,口中不忘怒罵:“小雜種!如此苟延殘喘!還敢肆意囂張?”他嘴上雖是罵的狠毒,心裏卻深知“追風菱針”的淩厲,深恐躲之不及,急忙抓起一個貼身侍衛,擋在身前。


    便聽一聲慘叫,那倒黴的侍衛一命嗚唿。


    卓星大驚失色:“小雜種,倒是沒白跟著龍妖!人不大,本事倒還不小!”


    說話之間,三道身影駭電飛入,一個“金塞弧刀”風起雲湧,一個“伏波劍”波浪翻空,一個“金蠍刀”翻雲鼓浪,轉瞬之間將笛龍兄弟圍困在中央。


    紫遙、雪舞何許人也?兩人不僅武功絕頂,更是智慧過人,見事不好,不敢怠慢,雙雙飛出。那繽紛的身影,令人目眩,恰似飛天玄女,突現人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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