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佚人心中猜測被證實,不免有些激動,他驚喜地道:“果然是……你?”


    牧野棲微笑著點了點頭。


    聞佚人與屈小雨當年為了救牧野棲,折損了不少兄弟,而且亦因此與風宮結下了怨仇,可以說,牧野棲對他們的生活影響極深。


    自從牧野棲隨聖刀卡貢子而去之後,從此再也末見牧野棲在江湖中出現,今日終於與之相遇,聞佚人的百般心緒自是難以言喻。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牧野棲道:“五年光陰,你已長大成人,武功更是突飛猛進了……”


    牧野棲並未開口。


    聞佚人忽又想到了什麽,道:“你可知那位老夫人是誰嗎?”


    牧野棲點頭道:“晚輩已知道,晚輩會擇時與她相認。”


    聞佚人想到楚清為尋兒子、女兒而含莘菇苦,今日雖未見到他們,但至少已與自己的孫子相見了,不由為她感到高興。


    因為還有種種顧慮,牧野棲與聞佚人也隻能含糊模棱地交談幾句,隨後車內反而靜了下來,隻聽得車外輪聲轆轆。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啪”地一聲脆響,鞭擊長空之聲響過後,馬車一震,忽然狂奔!


    牧野棲與聞佚人相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愕然之色。


    馬車疾行一裏多路,已聽得前麵有兵刃交擊之聲。


    牧野棲神色微變,單掌在座沿一按,人如輕羽般斜斜穿窗而出,左手反腕一搭,扣在車廂之頂,人已借力倒翻,飄然落在馬車之上。


    馬車仍在疾馳,但牧野棲立於顛簸不已的車頂上,身無倚靠,竟穩如磐石,雙腳仿若已在車頂紮了根。


    他一眼望見前麵的馬車也在奔馳,也許是為了照顧楚清,車速比牧野棲腳下的馬車略顯緩慢。


    而更遠一點的地方,最前麵的兩輛馬車已經停下,兵刃交擊聲正是自那邊傳來的。


    牧野棲已知楚清是自己的祖母,見有意外變故,自是放心不下。馬車雖是疾馳,他卻仍無法等待,一聲清嘯,人已如箭射出,刹那間已將自身修為發揮至極限。聞佚人由窗口探望,隻見牧野棲猶如一支怒矢,疾射向前,竟將馬車愈甩愈遠!


    頃刻間,牧野棲已趕上第三輛馬車,他心知也許即將會有一場廝殺,不可過於損耗體力,當下雙足一點,人如蒼鷹,飛身掠上第三輛馬車車頂。


    當他踏足車頂的那一瞬間,前麵的金鐵交鳴聲突然完全消失,一切便如夢境般變幻無定。


    而牧野棲卻已看清了這一變化的原因。


    因為前麵的兩輛馬車已支離破碎,車上的人也悉數死亡。


    甚至,連拉車的馬也已倒在血泊中。


    牧野棲看到一個身著黑色衣衫的女子靜靜地立於遍地屍體之間,她的手中有一把劍,劍未入鞘,在陽光下泛出一點寒芒,懾人心魄!


    一地屍體。


    一地血腥。


    慘烈的一幕正以驚人的速度向牧野棲逼近,給牧野棲的視覺形成了極大的衝擊。


    還有血腥之氣息!


    以及血腥氣息所帶來的肅殺感覺。


    一般女子很少會身著黑衣,所以那女子靜立場中,顯得格外醒目。


    揮趕馬車的車夫車技極佳,在離前麵破碎的馬車尚有五丈遠的時候,他才一聲吆喝,猛地收韁勒馬。


    健馬長嘯,車子再行數丈,在與前麵的馬車即將相撞的一瞬間,車身頓止!


    牧野棲也在同一時刻如白色巨鳥般滑飛而出,落在黑衣女子二丈開外。


    近距離目睹那女子第一眼,牧野棲便心頭一震。


    極美——極冷!


    在牧野棲的感覺中,眼前這黑衣女子便是由這兩種極富衝擊力的印象融合而成的人,一個讓人縱是驚鴻一瞥,也永世難忘的女子!


    其實,她很年輕,與牧野棲一樣年輕,年不過十四五歲,但她的冷讓人寧肯相信她已是遍嚐世間滄桑的成年人,而不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難道,就是這樣一個如此年輕。如此美麗的女子——或者說女孩——在極短的時間內連殺十幾人?


    縱然她真的有這種可怕的劍法,也不應有如此殘忍的手段——在人們的印象中,極美的人,都不應該是殺人的人。


    但四周除她之外,再無活人。


    牧野棲的目光迅速掃過方圓十丈之內,十丈之內皆隻有矮小的灌木,北向更是一條大江,江水滔滔,很是渾濁,看樣子上遊前些日子定是剛下過大雨。


    十丈之內,皆無法隱藏人的行蹤。


    但牧野棲的目光已投向更遠的地方。


    半裏開外!


    半裏之外是一個山穀的穀口,這條官道就從穀中穿過。山穀兩側的高山巍然聳立,臨近穀口一帶卻較為平緩,而且林木稀疏,在山穀北側的山坡上,有一塊黑色的巨岩橫出半空,仿若一頭隨時會悍然奔下山坡的巨獸!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巨岩之上,也是一身黑衣,仿若已與山岩溶為一體,如果不是有心,絕難發現他的存在。


    此人頭戴幔笠,又相距甚遠,自然無法看清她的容貌,饒是如此,牧野棲仍隱隱感覺到對方也是個女人,而且與這黑衣少女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森寒氣息。


    牧野棲斷定那山岩上的女子與眼前的黑衣少女定有著某種關係。


    他收迴目光,正視黑衣少女,道:“請問姑娘……”


    “不必問了,人是我殺的。”黑衣少女打斷牧野棲的話道,她的聲音極為獨特,很脆,但卻無法讓人感覺到溫馨與暖意,就如同玄冰碎裂的聲音。


    牧野棲一呆,衣袂掠空聲響起,幾個人影先後落在他的身側,正是屈小雨等人。


    屈小雨與她的那幫弟兄生死與共多年,昨夜一番激戰,已折損大半,如今又遭遇飛來橫禍,不由激憤滿懷,難以自己。


    她嘶聲道:“你是風宮中人?”


    黑衣少女的劍在陽光下泛著森寒之光,她未作答複,而是道:“棄世花已枯萎了吧?”


    屈小雨神色一變,臉如凝霜,黑衣少女此言說明她是因九煞門之事而來,但以她的年齡絕不可能是鄂賞花,當下屈小雨沉聲道:“鄂賞花是你什麽人?”


    黑衣少女不答反問道:“指使殺九煞門弟子的人,是不是你?”


    屈小雨道:“是又如何?”


    “死!”


    冷叱聲如千年寒冰,聞之令人心寒,“死”字甫出,黑衣少女手中之劍倏然劃空而出,如同一抹咒念,直取屈小雨的咽喉。黑衣少女的劍式與尋常劍法迥異,所取角度刁鑽。狠辣至極,寒芒一閃間,劍已挾懾人殺機,閃電般迫進。


    屈小雨一生經曆血戰無數,此刻竟也不由心泛寒意,對方狠辣快捷無匹的劍勢,竟讓她隱隱覺得這一劍自己全然無力迴避,惟有等侯寒芒透體。


    牧野棲動了!


    按理,他應徑取黑衣少女,攻其不得不守,如此方可救下屈小雨,但牧野棲憑著對劍法的悟性,直覺縱然自己能給黑衣少女以極大的壓迫力,她也不會撤招防守!


    她所選擇的隻會是一往無迴,擊殺屈小雨,仿佛她對自己的性命已毫不在惜。


    所以,牧野棲的劍直接封阻黑衣少女的劍招!


    一招甫出,便如行雲流水,劍旋光弧,看似從容緩慢,卻在極短的一瞬間,掠過了盡可能大的空間。


    如此迅如奔雷的一劍,竟能顯得飄逸灑脫絕倫,除了牧野棲之外,隻怕世間再無幾人。


    幾聲輕響,牧野棲與黑衣少女同時後掠。


    屈小雨的肩肋處赫然已添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如泉湧,她的臉色立時蒼白!


    聞佚人這時已經趕到,見狀急忙上前,護於她的身前。


    阿雪、段眉、楚清三人也下了馬車,楚清非江湖中人,目睹一地屍體,隻覺心驚膽顫,難以站立。


    阿雪低聲道:“出手的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女子,似乎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這樣一號人物,但她劍法卻已達出神入化之境。”


    段眉淡漠地道:“她不是衝所有人來的。”


    言下之意,即使對方的武功再如何可怕,隻要不與她發生衝突即可,至於對方與屈小雨諸人之間勝負如何,卻是不必計較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自山岩之頂遙遙傳來:“斷楚,與你交手的是哪位前輩高人?”聲音冷寒,仿佛來自幽冥之境。


    黑衣少女略一遲疑,道:“他……年不過十五六歲,並非……前輩高人。”


    “噢,如此年輕,就可以在你劍下救人?”那女人的聲音並不大,場中所有人卻聽得甚為清晰。


    眾人心頭一凜,忖道:“此人這一番話,說明她似乎連牧野棲的容貌年齡也無法看見,可知她極可能就是自殘雙目的鄂賞花,而她雙目雖廢,卻能頗為準確地了解場上情景,亦讓眾人吃驚不小。


    聞佚人振聲道:“鄂賞花,世人皆以為你是白道前輩高手,沒想到你卻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我等與九煞門的過節,分明是他們理虧,為何你反倒助紂為虐,濫殺無辜?”


    那人長笑一聲,道:“我鄂賞花擊殺你們的人的理由,不是因為你們與九煞門有什麽過節,事實上在三日前,我查明真相後,已訓斥了我的胞弟,他不肯悔過,我索性廢了他的武功,免得他再仗我之勢,胡作非為!”


    聽得此言,屈小雨、聞佚人皆大感意外。


    屈小雨忍著傷痛道:“難道除此之外,我等對鄂前輩還有得罪之處?”她聽鄂賞花竟廢了自己胞弟的武功,可見定是恩怨是非分明之人,今日之所以會下如此重手,也許是自己的人無意中冒犯了對方。她深知自己的人皆非名門正派弟子,這些年來雖修心養性,極少介入江湖仇殺,但偶爾犯下有違江湖道義的事也並非全無可能,故屈小雨立時謹慎了許多,改口稱對方為“鄂前輩”。


    那人果然是數十年前在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中名列第四的鄂賞花,隻聽得她語意森然道:


    “我出手的原因,與正邪黑白無關,而是因為你們曾經追隨司狐的女兒!”


    司狐的女兒?


    眾人一呆,還是聞佚人先反應過來,道:“你是指‘月刀’司狐與‘日劍’蒙悅的女兒蒙敏?”


    “不錯!與司狐有關的人,都該死!”


    語意中怨毒之氣讓人聞之心驚!話音甫落,鄂賞花已自巨岩上驀然掠空飛起,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疾射而至,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鄂賞花已在二丈開外佇立,仿佛她原本已在那兒站立了許久,紋風不動。


    她的臉也被幔笠所遮,無法看清她的臉容,她的全身都在代表死亡的黑色中,惟有胸前繡有一朵白色的絹花,更添詭異森然。


    她手握一劍,劍在鞘中,劍鞘古樸!


    鄂賞花沉聲道:“我隻殺曾經追隨過司狐女兒蒙敏的人,外人大可置身事外,以免招來不必要的殺身之禍!”


    段眉輕聲怪笑,道:“蒙敏當年與牧野靜風比翼雙飛,名動天下,可惜縱是如此,老身卻無緣結識她。所以,今日之事,我們隻得袖手旁觀了!”言罷手攜阿雪,退到一邊。


    屈小雨聽她言辭刻薄,不由皺了皺眉,卻聽楚清顫聲道:“你說蒙敏是……是牧野靜風之妻?”


    段眉道:“不錯,蒙敏也就是你的兒媳,昨夜,你不是在夢中還念叨著你的兒子牧野靜風嗎?”


    未等楚清開口,鄂賞花已冷聲喝道:“蒙敏的婆婆,就得先死!”


    身形倏然暴進,如同黑風,代表死亡的黑風,直取楚清。


    牧野棲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有想到鄂賞花會對自己的母親蒙敏懷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恨意,他無暇細想,立即揮劍而上,隻盼能為祖母擋下這致命一擊!


    牧野棲的劍法已淩駕於一流高手之上,但此刻他所麵對的卻是數十年前就被列於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之四的鄂賞花,排名僅在司狐之下,而司狐乃武林七聖之一!


    數十年過去了,鄂賞花雙目失明,自然早已不是美女,但她的武功卻無疑增進了逾倍。


    何況,此刻她是先發製人,縱然牧野棲劍法已達通神之境,仍是迴天乏力!


    金鐵交鳴聲中,牧野棲的劍與對方悍然相接,立時斷了一截,而他的人亦被對方強橫至極的劍氣生生震飛,隻覺胸口一痛,口角溢血,臉色蒼白如紙。


    這是牧野棲踏足江湖以來,第一次受傷!


    在此之前,牧野棲與“無指劍客”幽求一戰,當時幽求傷勢未愈,毒性未除,牧野棲本以為穩操勝券,可奪得幽求身上的骨笛。相戰之初,牧野棲憑借新習成的“太無劍法”,占盡上風,就在他以為可以全勝對方,奪得骨笛時,本已無計可施的幽求在生死存於一線之際,突然使出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劍法,立時挫敗牧野棲!


    牧野棲與幽求交戰百餘迴合,本以為對幽求的“破傲劍法”已甚為熟悉,可以從容封擋,沒想到幽求最後使出的一式劍法,非但是牧野棲當時根本沒有遭遇到的,而且其威力更是遠逾“破傲四式”,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棲已轉勝為敗。


    饒是如此,牧野棲仍是能從對方劍下全身而退,幽求傷毒未除,自也無法追擊。


    沒想到今日甫與鄂賞花交手,他便已受了傷!


    與此同時,牧野棲身側又有悶哼聲響起,隨即是人體倒地之聲。


    牧野棲冷眼一掃,駭然發現聞佚人與楚清同時倒在血泊之中,聞佚人的胸前有個大大的血窟窿,鮮血汩汩流出如泉湧,而楚清側身倒地,一時無法看清她的傷勢如何。


    牧野棲又驚又怒,同時更懷滿腔悲憤!他怒視著鄂賞花,嘶聲道:“對於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人下如此毒手,你愧為上輩高手!”因為心情極為激動,牧野棲甚至沒有留意到鄂賞花手中的劍隻有半截!


    阿雪卻留意到了這一點,她暗暗吃驚,顯然,鄂賞花的劍不是方才所斷,那麽她為何不另擇一柄好劍,而要用這柄隻有半截的斷劍呢?


    但聞“錚”地一聲,鄂賞花已收迴斷劍,沉默了片刻,沉聲道:“斷楚,蒙敏的婆婆真的不會武。功?”


    那黑衣少女緩聲道:“她的確不像是有武功的人,剛才師父的劍招雖為對方奮力攔阻,但‘莽花劍法’的劍氣卻仍透過了封鎖,在穿透另外一人的身軀後,直取蒙敏的婆婆,但她卻渾如未覺,甚至被無形劍氣貫體之後,她也沒有表現出習武之人所有的本能反應!”


    她的聲音平緩而冷漠,似乎並非在談論著他人的生死,而是言及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鄂賞花忽然長歎一聲,喟然道:“我竟對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用上了‘莽花劍法’,真沒想到牧野靜風的母親竟然不是武林中人!”


    說到這兒,她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瓷瓶來,遞向身前,道:“這瓶‘花魂’還稱得上是靈藥,但願能救牧野靜風母親一命。我雖欲殺盡與司狐有關的任何人,但卻無意殺不會武功的人!”


    屈小雨恨恨地道:“誰知你會不會在藥中做手腳?”——


    感謝掃描的書友,夜鷹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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