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土地廟隱於參天古木間,廟內僅有一盞油燈。


    兩少年席地而坐,身前鋪著一塊紅綢,綢布上擺放著一些糕點水果。


    範離憎道:“這糕點水果是敬神的供品……”


    那少年不以為然地道:“神不分善惡,敬他何用?活該他們挨餓!‘言罷抓起一隻鳳梨,大嚼幾口,忽然”撲“地一聲,將嚼過的殘渣吐在山神爺的臉上!


    範離憎大吃一驚,不知對方是生性頑劣,還是憤恨世俗!


    少年憤然道:“我最恨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狗屁神仙!大夥兒敬他畏他,隻盼他能保佑好人,懲治惡人!卻不知老天也是欺軟怕硬之輩,與其靠諸般神靈保佑,倒不如靠自己的力量!


    隻要你足夠強大,就是神也要敬畏三分!”


    範離憎見他年歲與自己相仿,卻如此敢作敢為,倒有些佩服,便也拾起一隻鳳梨,若有所思地嚼著。


    少年忽然道:“其實我已知道你是什麽人了!”


    此言一出,範離憎心中猛地一震,但他神色依舊平靜,淡然道:“是麽?”


    那少年道:“此地離‘試劍林’不遠,兄弟你的兵器是劍,而且劍法不凡,嘿嘿……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無指劍客幽求的弟子範離憎!”


    範離憎目光倏然一跳,光芒一閃即逝。


    他閃爍其辭道:“聽說‘試劍林’外人根本無法進去,而林中人也極少現身,傳言中的幽求弟子更是從未出現過,所以也不知關於‘試劍林’的說法是真是假。”


    他的話已明顯否認了對方的猜測。


    少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道:“原來你並非範離憎。”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事實上你就是範離憎,那麽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因為你的神情太過於鎮定。”


    範離憎淡淡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年撫掌道:“不錯,範離憎若是能聽到你這句話,定會視你為知己!”


    “為什麽?”範離憎甚為奇怪。


    “因為在江湖人看來,範書之子必如其父,你卻不作如此想法,其實,世事多變,人心更是難測,如此武斷某人某物,真是可笑至極!說不定日後那範書之子成為大仁大俠者,而


    牧野靜風之子卻成了大奸大惡之人,也未必不可能。”


    範離憎暗自好笑,心想他言語雖然偏激,性情卻也直率。


    範離憎忽然想起一事,道:“那位前輩提及什麽刀訣,莫非……”


    少年不等他說完,已點了點頭,道:“不錯,她身上的確有刀訣,你看她的刀法,是否高明得有些不可思議?”


    範離憎沉吟道:“的確如此,以她的刀法,應早已名震江湖才是,但我卻從未聽說過武林中還有一位雙目失明的絕世刀客!”


    少年道:“她能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刀法,就與她的刀訣有關。”


    範離憎斟酌著對方字眼道:“縱使刀訣再如何神奇不凡,外人亦不便強搶。”


    少年詭秘一笑,道:“你是在指責我嗎?”


    “就事論事而已。”範離憎道。


    少年道:“我自知斤兩,以我的武功,又怎能從她手中奪得刀訣?實不相瞞,我這樣做的目的,其實是為?救她性命!”


    範離憎心中頓生不悅,暗道:“你是在消遣我嗎?救人哪有這種救法的?”


    當下再不多言。


    那少年也不以為意,自顧大嚼食物,風卷殘雲,很快將糕點水果一掃而光。少年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站起身來,道:“這一帶已是是非之地,呆在這兒兇多吉少,我勸你還是離


    得越遠越好,我可不敢在此地多作逗留。”


    言罷,徑自向廟外走去,走至門邊,忽又迴頭,道:“那老婆子舍你追我,你本已可安然走脫,卻反而尾隨亍她身後,看來你心地頗為不錯,我叫白辰,他日有緣,也許還會相見!”


    範離憎微微點頭,道:“其實我就是範離憎!”


    白辰竟並無驚詫之色,他道:“你終於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早就斷定你是範離憎。‘範離憎’三字在江湖中名聲鵲起,至少比我白辰響亮得多。江湖中有誰不知道‘試劍林’?


    知道‘試劍林,自然就知道無指劍客幽求與連挫劍道高手的少年劍客範離憎。”


    他老氣橫秋地拱了拱手,徑自離去!


    獨留範離憎一人呆坐廟中,思緒紛亂如麻!


    “這名叫‘白辰’的少年所說的一切是否都是真的?他的年歲與自己相若,對江湖中事卻知之甚詳,言談間多有驚人之語,讓人難辨正邪真假……”


    心中轉念無數,終於拿定主意,追蹤白辰!此舉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作為權宜之策,亦無不可。


    ※※※追蹤至一個小鎮上,範離憎遠遠望見白辰悄然掠入一


    家客棧的院牆內!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鎮子中寂靜得仿佛已不在人間,白辰潛入客棧,意欲何為?


    “莫非他是一個小飛賊?”想到這一點,範離憎心中極不是滋味,隱隱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倏地入影一閃,一人飄然落於客棧外的巷子裏——正是白辰。他的懷中抱著一團東西,一時間也無法看清究竟是何物。


    範離憎心中倏緊,暗自忖道:“他果然品行不軌,竟做出這等下三濫的勾當!那老婦人大概也未冤枉他!”


    但見白辰迅速環顧四周,隨即將懷中所抱之物湊到嘴邊,仰了仰脖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在一個角落裏。


    範離憎一時雲裏霧裏。


    白辰又在懷中掏了一陣子,掏出一物,便見他右手上下揮動,姿勢甚為奇特,像是在塗抹什麽。範離憎好奇心大起,待白辰離去後,他急忙上前,躬身一看,發現白辰丟棄的竟是


    一隻半尺高的壇子,隱隱有酒香自壇中飄出!


    範離憎一時哭笑不得,難道白辰如此年紀,就已嗜酒如命,以至於星夜盜酒?


    或是其中另有蹊蹺?


    他一不做二不休,顧著白辰消失的方向繼續追蹤,但此刻他身處集鎮之中,街巷交錯,走出不遠,就再也難以迫尋白辰的下落!


    心念一動,範離憎身形一晃,如夜鳥般飄然掠起,淩空鬥折,輕盈飄落一間屋頂上,了無聲息。


    範離憎伏在瓦背上屏息凝氣,悄悄地揭下一片瓦,再掰成兩半,扣於手中,內力疾吐,兩片碎瓦先後飛出,一前一後,但後者速度更快,飛出二十幾丈外後,前後猛地一撞,“啪”


    地一聲,立時撞得粉碎,碎瓦如驟雨急落,將屋頂撞得響成一片!在如此寂靜的夜裏,其聲


    格外驚人!


    很快,幾間屋子先後亮起了燈光,又有猶帶睡意的罵聲傳出。


    範離憎仿佛已與屋子融為一體,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屋頂上,頭微微抬起,警惕地留意著有無異常之處!


    與範離憎相去十丈左右的一間屋頂上驀然閃現出一個人影,如同幽靈乍現!


    範離憎一眼就看出此人身材比白辰高大許多,身上有幽幽寒光閃動,顯然攜著兵器。


    這一帶果然已成是非之地!


    那人多半是被範離憎有意弄出的聲響所驚動,但見他卓立於月光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高手氣息!


    巡視片刻,那高大身影斜斜掠出,鬥然折身,消失在一角屋簷下——他所站立的屋子亦亮著燈。


    範離憎迅速轉念,忖道:“白辰尚未離開鎮子,他若是有異常之舉,屋頂上的夜行人定能發現,但看情形此人並未發現異常情況,那麽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白辰隱藏得極好;另一


    種可能就是此人與白辰本就是同道中人!”


    範離憎借著樹影牆角的掩護,悄悄向那間屋子靠近,因為知道左近暗隱高手,範離憎極其小心翼翼,好一陣子,他才挨近那間屋子。


    這是一間民房,門窗皆閉,範離憎隱於暗處觀察片刻,發現西側的房內有人影晃動,當下他屏息凝氣,悄然向西側窗下摸去。


    貼身牆根,範離憎仔細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


    倏地,屋內響起一個蒼老而森然的聲音:“白辰,老夫吩咐你辦的事,你辦到了嗎?”


    範離憎心中一動:“白辰果然在此!卻不知喝問他的又是什麽人?”


    未聽見白辰迴複,另一個粗啞的聲音卻又響起:“白老弟雖是嗜酒如命,但也不該在這種時候尋開心!”


    範離憎更為驚愕,此人之所以這麽說,定是察覺到了白辰身上的酒氣!


    但白辰盜酒之事,不過發生在片刻前,他怎麽愚蠢到即將向他人複命之時,去大飲一通?


    那豈非主動授人把柄?


    惟一可以解釋的隻有一種可能:白辰是有意讓他人認為他是因酒誤事!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這與常理顯然不符!


    範離憎好奇心大起,他發現白辰的舉止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範離憎冒險探出身子,從西窗的一個小洞中向裏麵窺視,好在他所站的地方堆放著一大堆竹竿,可以略作掩護。


    隻見屋內共有三人,其中一枯瘦蒼老、麵目陰沉的老者朝南而坐,此入神色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與肅殺氣息,讓人望而生畏。他顯得極其的蒼老,勝上皺紋縱橫交錯,但他的目光


    卻是犀利如劍!


    側立於老者身旁的人身材高大偉岸,非常威武,他的背後有一截兵器高出雙肩,非刀非劍,因為隻有小半截露出,故無法看清究竟是什麽兵器。


    立於老者身前的少年濃眉大眼,頗有英武之氣,正是巧遇範離憎的白辰。


    但見他雙頰微紅,雙目微微眯起,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他的衣衫一片濕漉,被體溫一熱,渾身兀自冒著熱氣,模樣顯得可憎可笑。


    隻聽得白辰道:“那老婆子的刀法……果然厲害,若不是有寒老傳的‘聯扁步’保命,隻怕我多半是迴不來了。”


    範離憎一呆,暗忖道:“‘聯扁步’想必應是一種步法的名稱,但以‘聯扁’為名,未必太奇怪了。”


    卻聽得那高大雄偉的人冷笑道:“白老弟,寒老的步法乃獨步天下的‘聯翩步法’,可不是什麽‘聯扁步’,寒老待你恩重如山,傳你步法,也不是讓你用來逃命的,而是用來克


    敵製勝的!”


    範離憎心道:“‘聯翩步’怎能稱獨步天下?難道比武帝祖誥的‘風雲步’還高明嗎?”


    想到“風雲步”,不由憶起當年武帝祖誥曾將“風雲步”傳給父親範書,但父親最終卻不思報恩——一時間範離憎心中頗為複雜。


    白辰低聲道:“若是無法克敵製勝,用來逃命,亦無不可……”說話時,他的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嘴裏含了顆石子般。


    那高大偉岸之人勃然變色,低喝道:“你……”


    陰鷙老者竟無怒意,相反,他的神色反而顯得更為和緩,隻見他緩聲道:“你將事情經過與老夫細說一遍。”


    白辰應了一聲,道:“是。”就開始敘說,但他似乎醉意頗濃,說話語無倫次,頭尾倒之,讓人聽得雲裏霧裏,大覺吃力,那高大偉岸之人眉頭越皺越緊,幾乎要擰作一團了,一


    臉憤恨之色,讓人懷疑他一個忍耐不住,就會拔刀撲向白辰!


    範離憎驚訝地發現自始至終,白辰沒有提到過他一次!


    從白辰的敘說中,範離憎可知白辰是為了一本刀訣,乃是奉了被他稱作“寒老”的老者之命前去老婦人家中,設法將老婦人引出,至於老婦人家在何處,白辰話意含糊,範離憎竟


    無從分辨。


    白辰被老婦人一路追殺,皆仗著“聯翩步法”才數次逃過厄運,不知為何,白辰逃走的線路出了差錯,沒能將老婦人引到這個鎮子裏來,卻引到了一片荒野之中。荒野中“聯翩步


    法”再難全力施展,白辰形勢危急,幸好這時前麵出現了一條河流,白辰便跳入河中,老婦


    人再難憑聲辨別白辰的蹤跡,竟被他借水流逃脫了!


    範離憎聽到這兒,心想白辰所講多半是真的,隻不過他隱瞞了與自己相見這一節未提而已。


    陰鷙老者雙眼倏然精光暴閃,冷聲道:“你是何時喝的酒?”神色甚為嚴厲!


    白辰“啊”地一聲,隨後低聲道:“我本不該……


    可是……反正木已成舟,大錯已成……“


    老者寒聲道:“你身上還有脂粉氣,又做何解釋?!”


    範離憎乍聽此言,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


    “脂粉氣?這又從何說起?先前我怎麽就沒有聞到?”範離憎百思不得其解!


    白辰臉上有了惶然之色,他吱吱吾吾地道:“我錯了……我頭腦一暈,就出現了一個女孩……不對,是出現了一個女孩,我頭腦就一暈……‘”住口!“老者倏然拍案而起,臉色


    陰沉至極!他森然道:”你可知這刀訣是為誰來取的?“白辰聲音更低:“宮……宮主。”


    “哼!宮主對刀訣甚為重視,你卻飲酒誤事,真是膽大包天!”


    高大偉岸之人手捋頜下短須,臉顯幸災樂禍之色。


    範離憎見老者似乎狂怒不已,心存殺機,心中登時一緊,忖道:“他若是要殺白辰,我救是不救?白辰為了刀訣而連累失明的老婦人在荒山野嶺中奔走,的確不該,但他畢竟有恩


    於我,父親當年有恩不報,方為天下人所不齒,我怎可步他後塵……”


    正自思忖問,卻見老者竟又慢慢坐下,聲音放輕了許多:“所幸老夫有先見之明,知道靠你辦事,多半難以成功!所以在計劃中就沒有指望你把目標引到這兒來。她的刀法雖好,


    終不可能高明過我,我之所以沒有直接上門去取刀訣,而用此計,不過是想知道刀訣是在她


    身上,還是隱藏於其它地方,現在看來,刀訣應該是在她的身上。隻怕她不會想到,在她全


    力追殺你的時候,她的女兒已落在了我們手中!”


    白辰大吃一驚,愕然望著陰鷙老者,很快醒過神來,恭維道:“寒老英明!我白辰雖然不濟事,但跟著寒老,總是不會出太大的漏子!”


    寒老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他的身子向後靠了靠,道:“有老婦人的寶貝女兒在手,就不怕她不交出刀訣來!婁射日,你去將她的女兒帶過來!”


    那高大偉岸之人見寒老不再問白辰的罪,心中頗為不服,卻又不敢違逆寒老的意思,應了一聲,便向門外走去。


    範離憎見他將要走到門前,便準備退出。


    就在這時,隻聽“砰”地一聲,木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影飛身而入!


    婁射日大驚之下,立即做出反應,側步斜滑之間,已迅速反手拔出兵器,一道光弧劃空而出!


    卻倏然而止!


    因為飛身而入的人竟已砰然落地!


    此人赫然是負責看押那老婦女兒之人!隻見他腰間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


    寒老驀然起身,臉色鐵青!婁射日手持兵器,一時不知所措。


    白辰亦是目瞪口呆,一臉驚愕之色。


    這時,範離憎終於看清了婁射日所持兵器的真麵目,但見他的兵器狹長尖銳,分為三個平麵,與“刺”有些相像,但分量卻重得多,更大區別在於這件兵器三麵有刃,可砍可削可


    刺,比“刺”更具殺傷力!範離憎雖不能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自屋內三人的反應亦可


    猜出此事決不尋常!


    婁射日將倒在血泊中人的上半身扶起,焦急地道:“是誰下的手?那丫頭是否已經走脫?


    其他三人何在?”


    那人臉如白紙,剛一張口,便已鮮血狂噴!


    “寒老”自然是風宮四老之寒掠,他知道負責看守那女孩的四個人是由風宮死士中精心挑選出來的,武功都足以躋身一等高手之列,而關押那女孩的屋子與此處相距不過數丈,是


    什麽人能夠在毫不驚動這邊的情況下,連殺他的四名屬下?


    其他三人顯然無生還之理,而眼前此人也是危在旦夕,那麽救走小丫頭的人為何不索性將此人也一並殺了?要殺一個傷得如此嚴重之人,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寒掠心中疑雲重重。


    他快步走向傷者,看樣子像是要設法延長他的生命,以問出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


    就在他剛要蹲下身之時,目光倏然一沉,冷笑一聲,身形暴起!


    其疾其快,難以言喻!


    範離憎大驚之下,立即反身倒掠!掠出幾丈之外,仍不敢駐足,雙足在地上一點,便如夜鳥般飄然而起,射向幾棵梨樹之間!


    身在空中,隻聽得“轟”地一聲響——寒掠並不是攻向他這邊,而是衝天而起,破出屋頂!


    隨即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之聲倏然在那邊屋頂上響起,範離憎遠遠望去,隻見火星四濺,場麵甚是壯觀!


    範離憎吃驚不小,這才明白寒掠所發現的並不是自己!


    當他右腳在一截橫枝上一鉤,如同一隻壁虎般緊緊倚附在一棵梨樹上時,那邊已有一個人影衝天而起,淩空倒翻,向遠處飄射而去!


    身法之優美灑脫,讓人歎為觀止!——


    感謝掃描的書友,紅胡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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