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阿鳳和楊鐵筠連長後,老旦率領著二十三個戰士進了山。


    走了一會兒,大家就渾身濕透,滿腿是泥了。雨時下時停,山裏麵被雨泡了這麽多天,路已經爛透了,走幾步就會滑一跤。老旦讓大家盡量不要說話,把槍都關了保險以防走火。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到達了山坳旁邊的小山頭。鑽過密密的枝葉,老旦按著哨兵指示的方向,用望遠鏡看去:在山坳另一邊是個較矮的山頭,幾個鬼子穿著雨衣,正在山頂支著一些工具,好象在測量著什麽。老旦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就叫大鵬過來看,大鵬原來在武漢學過一些電工和工程,後來廠子被鬼子飛機夷為平地,走投無路就當了兵。


    果然,大鵬拿起望遠鏡就明白了:


    “鬼子準是在測山頭的高度,旁邊放著的那個東西好象是無線電,我認不太清,但是鬼子一定是想在那山頭上支什麽東西,可能是用於通訊的。”


    老旦心想,鬼子在山裏支起這玩意兒,應該是和機場有關係的。瞧著鬼子的確沒有帶什麽重武器,七八個人,連挺機槍都沒有,趁著這下雨的天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過去幹了他們,該不是件難辦的事兒。


    “老哥!有情況!”黑牛突然朝他輕聲喊道


    老旦忙接過望遠鏡,再次望去,不禁大吃一驚。


    十三、十四……二十……二十二……二十六,一共二十六個鬼子,慢慢地從山坡那邊上來,浮現在老旦視野中,連同剛才那八個工程兵鬼子,現在一共有三十四個鬼子!後上來的鬼子全副武裝,雨衣都不穿,他們抬著一挺重機槍,還有兩架輕機槍,其他人也背著不少的彈藥,看上去他們好象要在這裏安營紮寨,守衛這個通訊點。一個軍官模樣的鬼子正在大聲嗬斥著一個人,幾個人已經開始在那裏挖坑了。


    老旦迴頭看看哨兵趙海濤。趙海濤自覺偵察失職,羞愧地低下了頭,老旦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一招手,大家紛紛出溜兒下來,聚在山腰開會。


    鬼子人數陡增,讓原本信心十足的戰士們感到惴惴不安。就算不去招惹他們,這二十多個鬼子也遲早會發現大夥隱藏在兩座山後麵的那個窩。老旦從一個戰士嘴裏拔下他剛點著的煙,抽了一口,說道:


    “情形不妙!這裏離咱們那邊隻有兩座山頭,鬼子要在這兒紮下來,早晚會發現咱們的地兒,現在鬼子立腳不穩,俺的意見是不如趁***不備,先敲了他們!不過,咱們火力不如鬼子,人也少,肯定會有傷亡,大家都表個態吧!”


    戰士們傳遞著老旦的煙,沉思了一陣,有戰士說話了。


    “我同意副連長的意見,反正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如先下手為強!”


    “俺也同意,養了這半拉來月,俺也手癢癢了,幹個***!”


    “同意!”


    “聽老哥的!”


    大家紛紛表了態,基本上都同意打。老旦見陳玉茗低頭不語,就問“陳玉茗,兄弟你咋說?”


    “打他們我沒意見,但是怎麽打?鬼子火力太猛,我們的彈藥也不多,不能硬打,咱們得想點辦法!”陳玉茗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大家又都覺得有理,原本眾人就沒個主意,於是紛紛扭頭又望著老旦。老旦也覺得陳玉茗說的是,看看這連綿的山,連綿的雨,茂密的叢林,總算有了想法。


    “不能硬打,得有人把鬼子引開,引得稍遠一點兒,先把機槍奪下來,再把他們引進來打埋伏,或許咱們還有勝算!”


    陳玉茗點了點頭,又道“我帶兩個人去引鬼子,老哥你帶其他人先占山頭,把鬼子的機槍奪了,重機槍他們搬不走,為了追咱們或許輕機槍也不帶。俺和張馳、麻六去引鬼子,不帶槍!”


    “不帶槍?”老旦愕然,去引鬼子這活兒交給陳玉茗辦是牢靠的,他們不帶槍,鬼子就更容易去追,但是這活兒的風險也太大了。


    “沒關係老哥,咱們在山裏比他們熟,不帶槍跑得還快哪!”張馳很興奮。


    “老哥就這麽定了!等聽到你們的槍響鬼子也就不敢再追我們了,你說是不?”麻六鬼靈精怪,腦子也活,聽他這麽說老旦有些放心,或許追去的鬼子真能被他們甩了,那就是有驚無險了。


    “就這麽定了!你們三個先到溝裏去等著,等咱們翻到那個山後麵,準備爬坡的時候,看黑牛的手勢就往前走,鬼子一看見你們,你們就扭頭往南邊去,繞著山跑。聽到咱們這麵的槍響你們就上山藏起來,鬼子應該就不敢追了。但是要帶幾枝手槍,黑牛分幾個手榴彈給陳玉茗,以防萬一。差不多過半個時辰就開始行動!大家都要小心,咱們沒有第二次機會!”


    “是!”戰士們對副連長的布置很滿意,齊聲遵命。二十三人分頭出發了。


    鬼子們已經挖了兩個坑,支起了重機槍正在裝著子彈。幾個工程兵開始搭建一個鐵架子,其餘的鬼子圍成圈抽著煙聊天。看來鬼子很不喜歡中國南方這陰雨天氣,他們也沒穿雨衣,隻能泡在雨裏。他們似乎並不在意周圍的安全,也沒有幫工程兵幹活,隻是縮成一團,藏在剛剛編好的樹枝下麵,一邊用嘴哈著手,一邊點起一堆小火來燒著熱水。鬼子部隊衝得太快,連日的征戰,讓這些心腸硬毒的鬼子個個麵黃肌瘦。


    老旦在山坡下麵看得真切,用手勢指揮著大家,眾人從山頂的視覺死角位置開始往上爬。戰士們都折了一頂草帽戴在頭上,一點一點地往上蹭。老旦分了兩個組,一組從左邊上去,因為山頂左邊有一塊大石頭剛好擋住鬼子視線;二組從右邊上去,要等左邊的人動手之後再行動,否則他們的腦袋剛好在鬼子的重機槍槍口下麵。中間的山坡留給鬼子下山,陳玉茗他們會從正對著下山這條斜坡的路口轉過來,鬼子要是眼沒瞎,一定會第一時間看到這三個象散兵遊勇的國軍。


    見戰士們都已到位,老旦給黑牛打了個手勢,黑牛立刻拿起白褲衩做的小旗子揮舞了兩下,山那邊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不過老旦相信,精幹的陳玉茗一定瞪著眼睛在等這個信號。


    沒過多久,山頂上的鬼子就開始尖叫,緊接著槍就響了。近在咫尺的槍聲在山裏迴蕩,震得大家心頭發幓。老旦看到十七八個鬼子飛快的衝下山坡,一邊高聲喊叫著一邊胡亂開槍,轉眼就到了山下。老旦朝大家一揮手,左邊的戰士們立刻快步奔向山頂。


    一繞過那塊大石頭,老旦看到十幾個鬼子正在往山下看著,兩個鬼子蹲在機槍坑裏,其餘的都拿著武器,卻並沒有往後看。十幾個戰士到了山頂,看到傻了吧唧的鬼子毫無察覺很是高興,正準備一個個瞄準。大鵬可能是太緊張了,掏出的手榴彈突然掉在了地上,離得近的兩個鬼子工程兵立刻迴頭看來,頓時驚得跳起來一兩尺高。在鬼子發出歇斯底裏的喊叫時,老旦把兩顆手榴彈扔了過去,剛迴頭的鬼子應聲倒下四五個。其他戰士也開了槍,訓練有素的鬼子立刻臥倒在山坡上,也朝這邊射擊。大鵬的手榴彈準確地扔在機槍手的坑裏,兩個鬼子剛打開重機槍的保險就被報銷了。


    老旦正打得興起,突然看到四栓兒朝自己撲過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就被他撲下了山坡。幾聲爆炸響起,被手榴彈炸死的四栓兒和一個戰士緩緩地滑下了山坡,山坡上掛著他們淋漓的鮮血。老旦重又跑上山頂,山頭東麵的戰士們也已經衝了上來,自己人的子彈好象打光了,正在和剩下的七八個鬼子肉搏,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鬼子和戰士們的屍體。老旦習慣地去拿刀,一把抓了個空,這才想起那把刀已經斷了,正掛在自己的床頭。他從地上撿起一個戰士的槍,照著一個鬼子的後腦勺就掄了下去,鬼子的頭被打得五顏六色腦漿飛迸,一聲未吭地栽下山去。敵人已經是眾寡懸殊,兩個工程兵鬼子已經被黑牛按在地上抓了俘虜,其他三個正被十幾個戰士用槍往死裏砸。


    大局已定。老旦跑到山頂往下看去,去追陳玉茗幾個的那些鬼子已經折迴來,正在往上爬,老旦剛迴頭喊了一聲“趕快!”就覺得眼前火光一閃,三個戰士在麵前飛了出去。自己也被炸得頭暈目眩,摸了摸好象沒有被彈片崩到,他趕緊站起來看過去,才明白有鬼子拉響了身上的大號手榴彈,圍著他們的戰士當場就被炸死,其他幾個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而地上的三個鬼子已經炸得破爛不堪了。


    “快點起來,鬼子迴來了!”


    老旦一邊喊一邊把鬼子機槍手扔出坑去,拉開槍栓就要掃射,一摟扳機卻沒有反應,他低頭一看,發現重機槍好象少了什麽零件兒,估計是被大鵬剛才的手榴彈炸壞了,老旦登時急出了一身冷汗。


    剩餘的戰士們撿起鬼子的槍紛紛往下開火。大鵬已經被炸死了,沒有人懂得怎麽修這挺重機槍,隻能把能用的槍和鬼子的手榴彈全用上。下麵的鬼子瘋了一樣往上衝,東洋人的勁頭還真不小,總能把手榴彈扔上來,老旦撿起一個落在腳邊的又扔迴去,炸飛了一個正在往上爬的瘦高鬼子。


    去追陳玉茗他們的時候,鬼子帶走了兩挺輕機槍,此時幾個鬼子扛著機槍就上了旁邊的山頭,架起來開始朝這邊開火。老旦和戰士們立刻就陷入了被動之中,兩邊都有子彈打來,又有兩個戰士倒下了。黑牛用拳頭打暈了兩個俘虜,也加入了戰鬥,他們隻能趴在地上躲過平射過來的機槍,還要照顧還在往上爬的七八個鬼子,手榴彈已經用完,鬼子眼看就要上來了。


    機槍突然停了!


    山的那頭傳來了兩聲爆炸,緊接著機槍又再度響起,卻不是打向山頂,而是射向山腰的鬼子。老旦聽見黑牛高興的叫聲,抬頭望去,隱約見到陳玉茗和麻六正在用機槍打著下麵的鬼子,鬼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彈雨打懵了,也無處藏身。山頂上,老旦他們也慢騰騰地一槍一個地瞄著打,饒是鬼子視死如歸悍性無比,不一會兒,也終於唧哩哇啦的全部見了閻王。


    收拾戰場,戰士們死了十個人,不同程度傷了六個,張馳在逃跑的時候被鬼子打中,當時就死了,而老旦這次居然沒有受傷。


    兩個俘虜已經醒過來,他們的臉被黑牛打得象發起來的饅頭,胳膊腿兒已經被捆得象個粽子,嘴裏也被塞了黑牛那麵褲衩做成的小旗。


    戰士們把死去的弟兄們整齊地埋在一個坑裏,鬼子的屍體和其他沒用的東西都埋在另外一個坑裏,兩個墳都抹得平平的看不出痕跡,以免被新的敵人發現。老旦讓大家清點收拾起鬼子所有能用的東西,包括那挺重機槍。他們圍在弟兄們的墳前一起敬禮,沒有人流淚,大家都靜默的舉著顫抖的手,久久不願離去。


    雨越下越大,時而滾過陣陣雷聲。這短短的一個時辰決定了幾十個人的生死,在這個無名的墳裏,埋著來自各地的十個國軍弟兄的亡靈。旁邊那個墳裏,埋著遠道而來的三十二個東洋人的身軀……他們就這樣埋在了這無名的山腳之下。心情沉重的老旦深吸一口氣,正了正軍帽,向墳上投去最後一眼,就帶著大家往湖邊迴去了。


    鬆石嶺的雨總是如此冰涼……


    快迴到那一排草房的時候,戰士們看到楊鐵筠披著蓑衣,一手拄槍,坐在村口等著大家。楊鐵筠已經渾身濕透,一個穿著草衣的女人站在旁邊,用樹枝替他擋著雨,那人正是阿鳳。草房子冒出淡淡的青煙,若隱若現的火光跳躍著,讓已經凍得麻木的戰士們心頭一熱。看到連長平靜中略帶急切的目光盯著大家,戰士們都異常感動。楊鐵筠想掙紮著站起來,卻沒有成功,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氣喘不已。老旦幾個快步上去扶住他,連長冰冷的雙手緊緊抓著老旦的肩膀,他已經看到少了不少戰士,一時默然無話。


    “連長!任務完成了,抓了兩個鬼子。”老旦給他敬了個禮說道。阿鳳看到老旦迴來還沒有受傷,眼神裏流露出異樣的驚喜,她躲過老旦關切和熱烈的目光,跑過去扶起一個重傷的戰士向裏走去。女人也都已經出來,紛紛把傷員帶進了屋裏。


    “為什麽犧牲了這麽多弟兄?”楊鐵筠看著老旦,眼神裏充滿了責備和慍怒,他顯然不知道實際情況,二十四人幹八個鬼子,在他看來並不難。


    “又來了二十多個鬼子,都是帶槍的陸軍,還有幾挺機槍,咱們差一點出了閃失!”


    楊鐵筠立刻明白了戰士們是多麽的不易!在鬼子人數占優,火力占優的情況下能活著迴來這麽多人已經很難了。楊鐵筠心疼地看著麵色蒼白的弟兄們,心潮起伏。


    “弟兄們辛苦了!其他人都埋了麽?”


    “都埋了,戰場也打掃了,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幹過仗。”陳玉茗對自己辦的事很是自信。


    “埋了就好,陳玉茗迴頭統計一下都是哪些弟兄……有什麽收獲?”楊鐵筠的臉上浮起了一點寬慰的神情。


    “抓了兩個鬼子,其他的都打死了。繳獲了一挺重機槍,兩挺輕機槍,步槍二十八支,手榴彈十五個,還帶迴來兩部通訊器材,有一個咱們不知道是啥,其他沒用的都埋了。”老旦認真的說道。


    “通訊器?在哪裏?”楊鐵筠的眼睛亮了起來。


    黑牛趕緊把兩台通訊器抱到他麵前。


    楊鐵筠仔細地看了半天,對其中一個隻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卻將另外一個手提箱一樣的機器翻來覆去地看了個仔細。這個機器裝在一個大包裏,露出一排細鐵棍一樣的東西。楊鐵筠把機器拿出來,從下麵的袋子裏拿出了兩個皮子本,他把兩個本子打開看了看,又互相對比著。隻翻了幾頁,他突然猛地單腿蹦了起來,差點摔個跟頭,他驚訝的大叫著“居然還有電池!老旦啊,這個玩意兒是什麽你知道麽?”


    “俺不知道!沒見過。”


    “這是日軍的通訊電報機,這兩個是密碼本!鬼子調集和指揮部隊用的就是這個東西!”


    看著激動的連長,戰士們都有點迷糊,他們都不大明白這個東西意味著什麽。


    “趕緊進來,到房子裏去!把俘虜先捆起來,待會兒我審他們。”楊鐵筠把密碼本揣在懷裏,扶著老旦往裏走去。


    “大鵬呢?”楊鐵筠突然扭頭問老旦。


    “死了!”傻嗬嗬的黑牛說。


    “可惜!大鵬知道這玩意的重要性!”老旦扶著楊鐵筠,感覺到連長的身體不知是激動還是寒冷,正在微微地顫抖著。


    草房裏架著一口鐵鍋,點著一堆小火,女人們把四周的門窗上都遮了草簾子,隻留下一個洞用來通風,火雖不大但是已經讓老旦覺得溫暖無比了。


    “老旦你把濕衣服脫了,我跟你講講,弟兄們犧牲得很值!”


    老旦看看沒人,就把自己脫的隻剩下一條褲衩,一邊烤著火一邊聽楊鐵筠說話。


    “鬼子和我們一樣,指揮大部隊都是用密碼發報機,這邊的命令用這本密碼本改成數字組合,然後再用這個密碼本二次加密,那邊收到的人再用這本密碼本把命令還原,我們的部隊可以截到鬼子的很多電報,但是因為不能把它們解密,所以就沒用。現在有了這兩個密碼本就可以了,除非鬼子很快就換了密碼,他們到山裏來可能是要提高信號的強度,這可真是歪打正著!我們曾用兩個團的兵力去奪都沒奪迴來,居然被你給弄迴來了,老旦!就憑這件事,師部一定會給你記個大功!”


    老旦聽得目瞪口呆,他指著楊鐵筠手裏的密碼本愣愣地說:


    “連長你的意思是說,咱們部隊有了這玩意兒,鬼子軍隊在哪裏就都知道了?”


    “不一定,但是可靠性會提高很多!”


    “可是?咱們怎麽把它帶迴去哩?”老旦很高興居然一不小心得了這麽一件大功,但是現在的情況迴去太難了。


    “鬼子的發報機我們也可以用啊,可以調到我們部隊的頻率上去。”


    “可咱們沒有指揮部的通訊密碼哪,沒有密碼說實話,鬼子不也會聽到的?”老旦瞪著眼問。


    楊鐵筠微笑著看著老旦,自信地敲著自己的頭,輕輕地說:


    “它們都在我的腦子裏!”


    雨終於停了。


    兩個小鬼子瞪著溜圓的小眼睛,望著眼前的支那士兵,看了這個看那個。雨後的天氣仍然陰冷,可他們的臉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把他們嘴裏的布拿出來。”楊鐵筠今天的身體狀況不錯,說話也非常平和。


    黑牛從鬼子嘴裏拔出塞得滿滿的破布,可能當時塞得太緊了,有一個竟然帶出了一顆血淋淋的牙齒,另外一個帶眼鏡的大概是覺得黑牛的褲衩太髒了,倒頭便吐,卻還嘰哩呱啦罵個不停。黑牛照著每人的肚子踢了一腳,才讓他們閉上嘴。一個鬼子立刻開始放聲大叫,聲音如同要挨刀的種豬,把正在點煙的老旦嚇了一跳,手裏的煙差點掉了。他第一次放開膽這麽近距離地觀察兩個活的鬼子,不禁有些好奇。以前雖然也在近處看過,不過當時腦子裏時刻想著殺人,事畢就忘了他們的長相。眼前這個兩東洋人分明都是肚臍眼窩子單眼皮!除了個子矮一點,其他和自己人差不多,一樣的臉色兒,一樣的黑頭發,一樣的累出眼袋的血紅的眼。


    楊鐵筠按照和老旦商量好的內容開始問話。鬼子發現這個一條腿的支那人居然可以說和他們一樣地道的日語,不禁被鎮住了,一時隻顧喘氣不再說話。


    老旦聽著他們的對話,楊鐵筠時而輕聲細語,時而大聲嗬斥。其中脾氣大的鬼子也伸直了脖子、瞪著小眼睛和他頂著嘴,另外那個帶眼鏡的倒是左顧右盼神色慌張,戰士們既聽不懂也不敢插話,俱都呆然而立。陳玉茗手握大刀站在兩人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吵了一會兒,突然大家都不說了,楊鐵筠和這個鬼子相互怒目而視。片刻,楊鐵筠猛地掏出手槍,照著他的頭就是利利索索的一槍,兇鬼子登時仰倒,躲避不及的陳玉茗被濺了一身腦漿和骨頭渣子。楊連長突施殺手,讓大家很是不解。楊鐵筠默默地把槍插迴腰間,說道:


    “他是個陸軍士兵,對這次任務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不會說,還說話糟蹋昨天死的弟兄們!”


    說罷連長看向另外一個鬼子。這個鬼子不象剛才那個那麽有骨頭了,隻見他大汗淋漓,渾身抖若篩糠,緊閉的雙眼之下,眼淚早稀裏嘩啦的了。


    楊鐵筠又開始向他問話,開始他也不說話,隻是閉著眼搖頭。黑牛照著背上踹了他一腳,讓他來了個以頭蹌地狗吃屎,鼻子立刻就流出血來,眼鏡也跌到一邊。老旦把他剛扶起來,突然看到一個村姑快步衝上前來,她楞著眉毛,牙關緊咬,髒兮兮的頭發胡亂散著,端著一盆水就要往鬼子頭上潑。陳玉茗早有防備,忙一把攔下了。這女人一整盆滾燙的開水倒在了地上,冒起一大股水蒸氣。鬼子見狀大聲求饒,讓在場所有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兔崽子居然說的是中國話。


    “你是中國人?”楊鐵筠問。


    “……不,我是日本人,我在中國十年了,我是日本在華僑民……”鬼子一口標準的城市話字正腔圓,老旦都很羨慕。


    “你在中國幹什麽?”


    “我家原來在上海做藥品生意,聖戰開始之後,按照規定上海的日本僑民都要參軍,在上海有好幾萬日本人,男人都參了軍。”


    “那就對不起了,你的手上也沾了中國人的血,上海和南京是你們的傑作吧?”連長咬牙切齒的說道。


    “我沒有殺過人,我隻是個工程通訊兵,我的妻子是中國人,現在還在上海。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喜歡中國,可是我也沒有辦法……”鬼子一邊說一邊哭泣著,讓人還有點可憐。


    “這些我不管,你們進山來幹什麽?”楊鐵筠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我們是板垣師團第一通訊旅的部隊,因為部隊駐紮的地方通訊信號不好,我們來山頂安裝增頻信號天線。”


    “來那麽多人幹什麽?帶密碼發報機幹什麽?”連長單刀直入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鬼子麵色大變,看得出他很矛盾,原想隱瞞的軍用裝備機密被這個瘸子一眼看出,不禁慌了神。


    “隻是用來測試信號強度用的,我們根本不知道這裏麵還有敵人。你應該知道,皇軍對武漢的全麵進攻已經開始了,我們很快會打下信陽,所以要增進協同作戰的能力,增加電報信號的強度和覆蓋麵。”


    “信陽?你個毛驢放屁!”老旦一聽到鬼子提到河南老家的地方,頓時火往上湧,一步就跨上前去。


    “我沒有騙你們,這已經不是軍事秘密,南邊很快也會被皇軍打下來,武漢你們是守不住的!”


    看到麵目猙獰的老旦走過來,頗有一腳踢碎自己鼻梁的架勢,鬼子嚇得一邊縮一邊快速地說著。楊鐵筠作勢攔住了老旦,眼珠轉了幾下,繼續問道:


    “你們的任務需要幾天向部隊匯報?用什麽方式匯報?這裏周圍的日軍部隊部署情況是什麽?你都說出來,看在你沒有殺中國人,而且你老婆是中國人的份上,我們可以不殺你,但是也不能放了你,你要跟我們迴後方去,將來的戰爭不管誰勝誰負,總之仗打完了你才能迴去。你覺得怎麽樣?”


    鬼子望著眼前這一眾人,低頭想了片刻,在肩膀上擦了擦鼻子上的血,緩緩說道:


    “從陸路你們是迴不去的,山外邊到處是皇軍部隊,有將近十萬人。水上也有危險,湖麵上有巡邏艇。我們應該今天向旅團匯報,如果沒有匯報,也沒有迴去,旅團肯定會派部隊進山來,同時盡快讓各部隊更換通訊密碼。這個密碼機很快就沒有用了。迴你們的後方去,我看不大可能。”


    鬼子一聽不會殺他,心情變得平靜多了,說話也開始有章有法。楊鐵筠認真地想了想,這個鬼子在中國十年,平靜富足的生活讓他身上東洋人的悍氣早已消磨得無影無蹤,軍隊提倡的武士道精神在他腦子裏也並不存在,沒準兒也是為了不讓日本同胞禍害他的家和女人才參了軍。把這個鬼子弄迴後方去,會對情報部門破譯日軍的密碼有很大用處。


    “你叫什麽?”楊鐵筠問道。


    “小泉純黑二!”


    “有中國名字吧?”連長陰著臉問道。


    小泉純黑二低下了頭,喃喃地說“……我的中國名字是孫韶泉……長官饒命……我已經有幾年沒有用過了。”


    “你的女人是哪裏人?有娃麽?”老旦開始覺得這個二鬼子雖然可恨,但也挺可憐。中日兩邊打仗,他指定是兩頭不討好,也不知道當時他咋想的,會娶個中國女人?那個不要臉的婆娘就更不可饒恕了,居然會嫁給鬼子!就算嫁給這家夥,仗打起來後,怎麽不在半夜拿剪刀閹了他?


    “她是上海人,我們的孩子三歲了……都住在上海,我孩子滿月之後我就沒有迴去了……長官饒命……我想他們……留我一條命……迴去能看見他們吧……”小泉的眼眶竟然也濕了。


    “押他下去,給他吃飯,叫大家到房子裏麵開會!”楊鐵筠說罷起身,緊繃繃的傷口讓他疼得呲牙咧嘴,他強忍著,迴頭看了老旦一眼,蒼白著臉上嘴角一翹,笑著說道:


    “老旦,你看我的!”


    第二天晚上,楊鐵筠終於說出了計策。


    “如果我們可以用最快的時間把這部通訊機帶迴師部,指揮部就可以大大提高對日軍調度部隊的判斷能力。日軍屆時也許已經更換了通訊密碼,或者改變了加密方式,但是它仍然會對情報部的破譯工作有重大幫助,更說不定會對整個戰役有關鍵性的影響哪!所以,哪怕付出再大的犧牲和努力,我們也一定要把這台寶貴的機器,連同這個沒骨頭渣子的二鬼子,一起帶迴武漢!”


    一個戰士遞上來半瓢水,楊鐵筠接過喝了,他纖細的手掌瀟灑地抹了抹嘴,抬頭時眼中精光四射,環望著緊張的戰士們。


    “……而且我估計,鬼子最晚明天就會派巡邏隊進來……或許更早,而且力量決不會弱。我們呆在這裏已經不安全了,不走也不行。”


    “可怎麽走呢?照鬼子說的周圍十幾萬鬼子,我們插翅也飛不出去呀!”陳玉茗問。


    “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隻有一個辦法,雖然冒險,但是師部和我們都值得一試!”


    楊鐵筠不無得意地看著這幫大眼瞪小眼的農民大兵們,抖出了他的包袱。


    “就象你說的,插翅飛迴去!武漢方麵的俄國盟軍飛機大隊,叫什麽庫裏申科大隊吧,我記得他們帶來了幾架水上飛機。”


    “水上飛機?飛機還能在水上跑?”黑牛名如其人,眼睛瞪得象看見隔壁草料的黃牛。


    “不是在水上跑,它起飛降落都在水上,應該也可以在地上降落,我也記不太清,總之能在水上降落,飛機從武漢到這裏打個來迴用不了多少時間。鬼子的機場被我們折騰得已經夠嗆,短時間內還恢複不了,我們的飛機應該可以冒這次險,而且師部也可以派戰鬥機護航。雖然現在每一架飛機都很寶貴,但是為了這個東西,以及為了這個精通日軍通訊方式的小泉純黑二,損失半個中隊的飛機都不為過!”


    楊鐵筠的手掌


    “砰”的一聲重重地拍在木桌上,隻用樹皮捆綁在一起的桌子登時就散了架。雙手正支在桌麵的老旦叼著煙屁股正自出神,冷不防地撲倒在地,戰士們哈哈大笑。楊鐵筠才意識到自己激動得走樣了,笑著坐下身來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頭。老旦倒沒在乎,一邊撿著煙屁股一邊笑著說:


    “連長,看來你已經完全恢複哩!就這一掌趕得上俺那女人掄圓的耳刮子,俺隻瞅了一眼鄰居婆娘給娃子喂奶,她的巴掌打得俺臉上多了半斤肉哩!”


    “老哥,半斤肉恐怕不止吧?嫂子沒在你另一邊臉再來一下?”一向少言寡語的陳玉茗居然用老旦的口音應了個笑料,一時大家都笑開了。


    不消說,老旦和戰士們對連長的計劃都很歎服。隻是,這些女人們怎麽辦?


    “沒辦法,帶不了,讓她們轉移吧!”楊鐵筠毫不猶豫迴答。


    大家都不說話了……


    是夜,老旦又喜又憂的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窗外月光如水,山裏騰騰的霧氣在月光照射下幻化出神秘的光彩。說不出名字的夜鳥低低地鳴叫著,有節奏的求偶旋律更是讓他心煩意亂。他換了無數個姿勢可就是睡不著,一股熱乎乎的久違的感覺衝向下麵,他抬頭望著阿鳳睡房那邊若有若無的燈火,已是按捺不住的躁動不安。


    不知不覺之間,老旦已經在阿鳳的窗下了。敞風漏氣的房子縫隙裏,老旦能清楚地看到阿鳳白皙的臉在月光下映射的光芒,女人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也沒有睡,嘴裏叼著根草梗一樣的東西上下擺動。老旦突然發現哨兵並沒有在小山頭上放哨,走到山腳下剛想過去看個究竟,就看見背光的半山腰兩個模糊的人影,正在如同鬼魅一般微微蠕動。豎耳一聽,分明聽得半山腰傳來


    “哼哧哼哧”的男女雲雨之聲,心下立時明白了九分,心裏暗道這兩個灰貨真會挑地方,黑魖魖的林子裏幹事兒,莫不怕一來一往對錯了道兒?


    下得山來,老旦的腿腳如同被無形的繩子牽引著,又迴到了阿鳳的窗前。他本來就心煩意亂,如今月光人影,天交地合的刺激更讓他著了魔一般圍著阿鳳的房子轉來轉去。他發現和阿鳳一起住的小秀不在房裏,莫不就是正在山上快活的那位?色壯忪人膽,老旦把心一橫——去你媽了個逼的,大家都是苦命,明個就各奔東西了,還顧著個啥球麵子?老旦一步踏上木階,深吸一口丹田氣,狠掐兩麵虎口關,又按了按已經明火執仗的**塵根,猛地推門而入。


    剛進去就大吃一驚。阿鳳居然已經站起身來,緊靠床頭身披床單,正朝他怒目而視,估計是剛才就發現了在外彷徨的這個欲火焚身的北方漢。老旦被她王母一般慈嚴鄙視的目光一刺,恰如針尖紮在了豬尿脬上,登時感到精氣源源外泄,兩腿兒硬了,一腿兒軟了。一陣風突然吹來,把阿鳳掩在身上的床單掀起了一角。阿鳳豐滿潔白的腿兒亦在索索發抖,老旦見狀,又一股膽氣橫生,幹脆把眼一閉,悶頭撲了過去。


    “啪……”


    這聲響和這感覺咋這熟悉哩?


    老旦感到臉上象是挨了一個麻雷子炮,火辣辣的疼痛伴著顫巍巍的耳鳴。睜眼看去,女人鳳眼溜圓,單拳緊握,憤怒的臉頰羞紅一片。她人已經竄到了屋子的另一頭,蜷縮著蹲在地上,象一隻被堵在牆角要挨刀的野兔子。這記耳光將老旦突發的悍勁打得無影無蹤,嘴裏鹹鹹的已是見血。他羞愧無比,恨不得變成一隻鞋板蟲從地麵的木頭縫裏鑽出去。手足無措間略一躊躇,終於一咬牙夾著脖子落荒而逃。腳下一不留神,草鞋拌在地板縫裏,險些摔了個趔跌,他灰溜溜地索性鞋也不要了,光著一隻腳就朝自己的草房跑去。他就象一隻被主人逮住的正在偷腥的饞貓般,直恨不得貼著地麵背起耳朵開遛,更不敢再迴頭看阿鳳一眼。


    迴到房裏,老旦抓耳撓腮地踱來踱去。他暗罵自己賊心賊膽啥球方略都沒有,更沒個定心的狠勁兒,連句人話都還沒憋出來就要霸王硬上弓,把個好女子驚得恨不得操起剪刀來對付自己,這可讓人家阿鳳咋瞧自己哩?他唿嚕了一把已經萎靡下去的東西,自歎沒有那份收放自如、斬關奪旗的才情,沒闖禍就不錯了。人家還沒咋的,自己卻已經慌得要拉稀,真是天生遭女人耳刮子的命!


    老旦鬱悶地脫去衣服,鑽進肮髒冰冷的被窩,裏麵的潮氣陰得他索索發抖。想到明天就此和阿鳳分別,沒準永世再不得見了,心裏無奈的一疼。再想到山腰上那一對野合的狗男女,人家可是哼哧哼哧的過足了癮,他心裏又空落落的泛著酸氣。離開女人半年了,生理上的欲望如同被繩子牢牢拴起,憋悶得難受卻無從發泄。阿鳳似是而非的眼神讓自己著了魔一般地牽腸掛肚,他一度已經覺得這是王八瞅綠豆的事兒了,咋了弄成個這?唉……人家畢竟是正經娘們兒啊,不是村裏那些給個饅頭就能和漢子上炕的破鞋。


    想著想著,老旦漸入夢鄉。他仿佛感覺到翠兒熱乎乎的小手從背後伸來,撫摸著自己滿是傷痕的前胸,然後悄悄地縮迴去,乖巧地從屁股後麵兩腿中間掏住了自己的命根,一個快感的激靈讓自己險些小便失禁,緊接著他體會到女人渾圓的奶子就緊緊貼在自己的後背上了……一股熟悉的女人香氣噴吐在自己的耳邊,老旦猛然從恍惚中驚醒。一隻火熱的手正在緊攥著自己同樣火熱的塵根,阿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準今生今世就這一晚了,你喜歡我,我也不想惦記那麽多了……”


    此刻,老旦渾身的血液如同黃河的浪濤一樣汩汩作響,心幾乎要蹦出幹渴的咽喉。他伸手向後摸去,一個女人滾燙的身子一絲不掛,細汗微微。老旦猛地翻轉過來,在夜色中瞪大了雙眼。阿鳳的身體如同想象中一樣潔白一樣豐腴,仿佛一塊巨大的白玉。他隻一個騰躍,就將這個豐滿的身體壓在身下了。女人那隻堅定的細手牽引著自己,讓它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了她的體內,還不等阿鳳疼痛的聲音落地,堅如鐵石的老旦就用盡渾身力氣開始了翻江倒海的耕耘。他的手緊緊的抱住阿鳳的後背,用嘴死死的堵住她的唿吸,每一下撞擊都似乎要將她勢如破竹地一分為二,兩個人象繃緊的彈簧交錯在一起扭攪著,彼此的汗水融粘在一起,在劇烈的摩擦中發散出奇怪的味道。


    阿鳳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羞答答的北方漢子會有如此瘋狂的動作,她還沒有來得及害怕他那巨大的東西,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就讓自己兩眼暈眩,雙腿**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迎合這猛烈的風暴以消減那隱隱傳來的疼痛。在她的指甲掐入老旦身體的時候,她感覺到身上這個男人悶哼一聲,隨即那勃然爆發的力量就洶湧地衝入了體內,仿佛一道滾燙的鐵流,肆意地在身體的每一處神經遊走,燒灼著她的欲望,又象一隻伸進她心裏的有力的手,將她的魂兒瞬間推到高高的雲端,然後墜落、墜落、再墜落,直到迴到人間,直到汗如泉湧,癱軟成一堆任他搓捏擺布的泥。


    老旦愛惜的噙著阿鳳的**,從左邊換到右邊,再從右邊換到左邊,兩隻大手霸道地撫過女人的每一處隱秘。女人膨脹的肉體象放在祭壇上的犧牲,每一個毛孔都向身上這個粗糙的男子打開了,她發出蕩人心魄的呻吟,高高地挺直了自己的身體……久違的**剛剛過去,一經女人迷醉的聲音和暗示的指尖撩起,老旦又子彈上膛昂然挺立了。女人害羞地別過身去,他就把阿鳳又按在身下了,女人的臀部死死地被他壓在**,兩手緊攥著她豐滿滑膩的**,頭拱進女人濃密的黑發去找尋她的耳垂。他從心底發出一聲野獸般的號叫,不由分說地再次一貫到底……


    此時,月影西移,鳥雀無聲。在鬆石嶺一個無名的山腳之下,無名的村落之中,一對淪落亂世的無名男女的**仍在無休止地進行著。他們是如此的忘我投入,以至於兩人幾乎都要在巔峰裏昏死過去。樹枝搭起的房屋隨著他們的碰撞微微地顫抖著,驚飛了正在上麵棲息的鳥兒,片片落葉無聲地從房頂滑落,隨著微風滾落在地上。


    天快拂曉了……


    經過整整一天的通訊聯絡,在詳細報告了人數、方位和湖周情況之後,武漢方麵總算有了明確的答複:明天夜裏一點鍾在湖邊點兩堆火為號,兩架水上飛機將前往該處營救戰士們,但是無法提供戰鬥機護航。密電最後一句:武漢人民期盼英雄歸來!


    大家都明白,武漢戰況激烈,哪還能抽出戰鬥機來護航!指揮部能抽調兩架水上飛機前來營救,大家已萬分感激和慶幸了,隻見大夥抱成了一團,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隨即馬上收拾行囊,準備幹柴和汽油,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把沿湖邊上的這幾排樹全砍了,否則天上的飛機難以發現火光,再讓他們紮兩個木筏子,不必太大,能載十幾個人用漿劃到飛機邊上就行。”


    楊鐵筠和老旦站在湖邊,仔細商量著晚上的行動計劃。楊鐵筠的傷還沒有好利索,化膿的地方仍有些腫脹,持續的低燒把他的身子折騰得十分虛弱,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到湖裏去。老旦仔細聽著他的布置,覺得甚為妥當。想到鬼子可能已經進了山,又十分擔心。


    “連長,還是把機槍架在山上吧!萬一鬼子摸進來,我帶幾個人去擋住他們。另外,晚上會不會有鬼子的巡邏艇?”


    “會不會有鬼子的巡邏艇來?這可真不好說!把重機槍架在湖邊這個高坡上,輕機槍和手榴彈都安排到山口上去,不能讓鬼子接近湖邊,別看是飛機,隻幾發步槍打過去就可能上不了天!”


    這時,黑牛光著膀子走了過來,肥巔巔的胸脯上下顫著。


    “連長……”


    “嗯?黑牛啊,什麽事?”


    黑牛抓耳撓腮地局促不安,象女人一樣玩弄著手指頭。


    “怎麽了?咋不說話哩?屁哪有放到一半嘬迴去的道理?”老旦笑嘻嘻地說。


    “連長,老哥,我……我不想走了。”


    “為什麽?”楊鐵筠似乎並不意外,平靜地問道。


    “我和小秀好上了,不忍心把她留在這兒,我迴去也牽腸掛肚的……”


    “不行!這是命令!”楊鐵筠仍然不動聲色,語氣象是結了冰。頃刻又道:


    “我們是軍人!現在戰事吃緊,正是國家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迴去還有大仗要打!大老爺們的,就躲在這裏與過路女人廝守著,算什麽?再說這才幾天?就恨不得廝守一輩子了?你還是個爺們兒麽?”


    黑牛挨了當頭一棒,神情頓時就成了個蔫茄子。老旦心裏也不是個滋味。自己昨晚和阿鳳一宿鏖戰,幾度生死,兩人都遂了心願,約定互不相忘,彼此珍重,也不象黑牛和小秀這般難舍難分的。見傻黑牛竟這樣動情,心下不禁有些慚愧。早上,他分明看見阿鳳在默默地給大家收拾東西,臉上還留著昨晚**的潮紅,刻意地躲避著自己的目光。此刻,聽連長那不容置疑的口氣,再看黑牛那垂頭喪氣的蔫樣兒,老旦緩緩說道:


    “黑牛你家還有啥人?這裏四邊不靠的,也不是安生之地,鬼子沒準兒還會進來,你留在這裏既不安全,不也要惦記家人麽?”


    “我家人都死光了,沒什麽人惦記了。那年家裏鬧瘟病,連個小妹子都沒剩下,我在臨村打長工,迴去家裏已經沒有能出氣的了。他們都死在炕上,連個埋的人都沒有,村裏的人死得也差不多了……我是真心喜歡小秀,也算訂了終身了,留下來還能照顧她和大姐們,鬼子來了能護著點……”


    黑牛話音越來越低,說完已是眼眶紅了。


    楊鐵筠聽罷不再說話,慢慢轉過頭來看了老旦一眼,又看看正熱火朝天地砍樹的戰士和安靜的女人們,一聲不吭就拄著拐杖走開了。老旦會意,拍拍黑牛的肩膀笑著說:


    “你把兩挺輕機槍都架到山口上去,那裏得有人守著,俺和你晚上留著,如果沒事,你就送俺走!然後帶她們換地兒去!”


    黑牛聞聽激動不已,他感激地看著老旦,把老旦的雙手攥的生疼。


    “老哥我謝死你啦!我和小秀一輩子也忘不了你,你就算是我們的媒人啦!”黑牛說罷,一溜煙兒跑了。


    老旦悵惘若失,在原地轉著圈兒,掏出煙來叼上,可受潮的洋火怎麽也打不著,正懊喪地想摔,突然觸到坐在不遠處的阿鳳遞來一個意味深重的眼神,不由得立刻頭脹胸憋腰軟肚硬,渾身不自在。一狠心別過頭去,又恰好看到已經笑成一朵花的小秀和興奮得麵紅耳赤的黑牛,一陣濃濃的酸楚頓時浮了上來。阿鳳昨晚那迷離的眼神和喃喃的話語,溫熱的舌頭與滑潤的身體,直讓他著魔了。但一想到翠兒和孩子那份更重的牽掛,再加上那份生死的兄弟情誼,他隻得強下決心同阿鳳分別了……這腦子裏的矛盾戰爭讓他頭痛欲裂,他還是忍不住將目光投向阿鳳了。阿鳳在那邊也是心猿意馬,一不留神二人又是四目相對……老旦再也無法承受了!他閉上眼定了定神,終於轉過身子,慢慢地向佇立在湖邊的楊鐵筠走去,步子一步比一步堅定。一陣風吹在腦後,濕漉漉的,他猜想此時阿鳳必定在看著自己的背影哭泣了。


    “連長,俺讓黑牛去布置山上的機槍,那邊要有人看著點,俺和陳玉茗幫他警戒。如果沒事,晚上他就送咱們迴來,然後黑牛帶女人們轉移。這些女人真是幫咱們不少,鬼子來了,她們這麽多人也得有個男人照料著……”


    楊鐵筠頭也不迴地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


    “這樣其實甚好,我也是想看看黑牛是不是真心。都是孤苦伶仃沒什麽牽掛的人,走到了一起,就隨他們去吧。亂世浮萍,同歸何處?難得黑牛有這份不離不棄的心,就成全他們吧!比起來,你我責任重大,即便有情,也得割舍幹淨,我們倒不如他啊!”


    老旦臉一紅,這話怎麽象是說給自己聽的?


    “恨別青山三千裏,


    慟失九州十六關。


    狼煙鐵血山河碎,


    寒槍銀戈日月川。


    傷心月下鬆石嶺,


    溫柔霧上鬥方山。


    男兒斷臂須狂笑,


    不離不棄是人間。”


    楊鐵筠望著湖邊的落日和遠處的群山,一抹紅霞正蕩漾在碧波之上,微風拂來,波光如血,夕陽如畫,真個是風光無限,不由心生感慨,頌出一首詩來。


    “連長,你多久沒見著家裏人了?”老旦聽著這激蕩心荊的詩句,眼圈兒竟然一熱。


    “有兩年了吧?我夫人在湖南老家看著孩子,那邊是她娘家……孩子長成啥樣我都不知道,她要來找我,被我勸迴去了。我的父母非要留在武漢把著我,父親是老北伐了,脾氣火爆,原本還要參軍,被我攔住了。然後就說什麽也不迴去,要看著我打鬼子建功立業!其實父母離營地不過二十裏地,可也有一年沒迴去了,總是有任務,數次過家門不能入啊……”


    老旦又愧得臉紅了,心下歎道,楊鐵筠這讀過大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自己都殘破成這個樣子了,心裏還隻有黨國!而且這人肚子裏就是能憋住事兒!一起廝殺共處這麽久,老旦竟沒聽過他提過一星半點的家事兒,於是老旦對他愈加敬佩了。


    不過幾個鍾頭,戰士們就把全部準備活兒都幹完了,然後鑽進林子裏靜待天黑。日本兵小泉純黑二早已被捆得動彈不得,橫放在木筏子上,再用草蔓蓋了。楊鐵筠著急地看著表,警惕地盯著湖麵上的動靜。


    這些漢子終於要走了,女人們都流了淚,她們連夜給戰士們縫製了草鞋。阿鳳帶著大家找了個僻靜處,她們安靜地圍坐著,眼裏看著男人們忙來忙去,隻幽幽地出神。戰士們也是戀戀不舍,有幾個還哭了鼻子。楊鐵筠原本與這些村婦們比較疏遠,如今突然意識到,這些土生土長在山區的村姑們,有時會比他們這些大男人更為堅強。無論遭遇什麽,她們都能坦然受之,泰然處之。在聽到戰士們要離開的消息時,她們並沒有表現出震驚和無助,更沒有向提出過任何要求。比起大多數城裏人來,這些大字不識幾個,連磚瓦房都沒見過的村姑們更加堅強隱忍、善良淳樸,似乎她們與生俱來就有一種與天地相安的品性。


    午夜,無風。


    老旦、黑牛和陳玉茗坐在山上,望著山口的動靜。突然,他們看見遠處的溝裏閃起一簇亮光,一晃一晃的,瞪大眼睛再看,卻不見了。黑牛十分緊張,肩榜被輕機槍的托頂得生疼。老旦用望遠鏡一遍遍地仔細觀察,月光下,茂密的叢林在微風裏輕擺著,既象人又象鬼,老旦一下子明白了袁白先生經常用的


    “草木皆兵”是個啥意思。


    天空突然傳來一陣馬達聲,朝天看去,黑壓壓的啥也沒看見。戰士們趕緊點燃了湖畔的火堆,熊熊火焰即刻把周遭都照得通亮了。黑牛見火光亮起,高興地對老旦和陳玉茗說:


    “老哥,茗哥,你們趕緊動身吧,我還在這裏看著,替我坐一下飛機啊!”


    老旦和陳玉茗與黑牛匆匆擁抱作別,迅速下山往湖邊跑去。飛機已經開始在水上降落,馬達聲大得嚇人,離湖越來越近了。隔著一片樹林,老旦和陳玉茗突然聽到一串炮聲,緊接著火光就在岸邊炸起了。突如其來的炮火讓二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鑽過樹林看到,遠遠的湖麵上,一艘鐵船正在一邊開炮一邊駛來。水中的一個木筏被炮火掀翻,活著的戰士們拚命朝湖裏正在滑行的飛機遊去。另外一個木筏還在等他們。楊鐵筠和大虎坐在重機槍邊上,楊鐵筠看到老旦和陳玉茗迴來,立刻大聲喊道:


    “你們快上木筏,趕緊過去,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老旦緊張地觀察著眼前的形勢,還沒想出個所以來,就聽見後山上黑牛的機槍突然響了起來,三八大杆密集的槍聲在和黑牛對射著,看來山裏的鬼子也摸了過來。老旦再不遲疑,一把抓住陳玉茗大聲喊道:


    “趕緊帶連長上飛機,抱著他走,大虎跟俺來!”


    “老旦不行!你們趕緊上飛機!那邊守不住的!”


    楊鐵筠話音未落,一顆小口徑的炮彈在湖邊炸開,木筏子上一個戰士,連同放在筏子上的小泉純黑二,都被炸得四處翻滾。一架飛機已經劃滑到離岸邊不遠處,機身上醒目的黨國國徽在火光中分外耀眼。三四個背著通訊裝備的戰士快遊到飛機旁邊,這時鬼子的巡邏艇用機槍掃射了,一個戰士在水裏被擊中,一串串血花濺上了天,他還來不及掙紮就沉入水中。另一架飛機飛得近了些,被鬼子大口徑的機槍打中,竟然當空就爆炸了!墜入水中的殘骸和汽油燃起了一堆大火,一時也擋住了炮艇的視線。


    “你不上飛機俺就不走!玉茗,大虎,抬著他給俺走!”


    老旦發了狠,陳玉茗和大虎立刻執行命令,抱起掙紮的楊鐵筠開始下水。老旦操起重機槍,對著湖麵上的鬼子炮艇就開了火,機槍子彈成串地打在船身上,崩出串串火花,船上正在射擊的鬼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子彈打得紛紛躲避。


    “放我下來,你們別管我,這是命令!快放我下來!去幫副連長和俘虜上飛機!這是命令!俘虜一定要先上去,他比我重要,玉茗快去!”


    陳玉茗隻好放下楊鐵筠,跑過去背起已經炸昏的小泉純黑二,扔下水就拉著他泅水。大虎正要將楊鐵筠拖下水,楊鐵筠一甩膀子索性扔了拐,一下子單腿跳進了水裏。又一串子彈打過來,正中大虎的頭,他隻一個悶哼便栽到水裏,鮮血噴了楊鐵筠一頭一臉。楊鐵筠噎了一口水,掙紮著又遊了岸邊,再一使勁想支起身子,卻做不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他這才發現一顆子彈從後麵穿透了左肩,鮮血正汩汩地湧出……


    老旦正殺得性起,肩膀後麵突然一熱,血登時染紅了袖管。扭頭一看,隻見渾身是血的黑牛抱著機槍,一邊退一邊掃射著。幾十個全副武裝的鬼子正潮水般地從山上衝下來。老旦立刻扭轉重機槍朝著山上掃去,一串鬼子從山上滾了下來,可其他的仍然快步往前衝著。黑牛退到老旦身邊,不由分說,一把就把老旦推了個仰麵朝天,他搶過重機槍一邊掃射一邊大喊著:


    “老哥趕緊帶連長走,不要管我,你快走!咱們兄弟來生再見啦!”


    老旦這才發現趴在血泊裏一動不動的楊鐵筠,飛步過去抱起他跳入水中。炮彈不斷地在飛機周圍炸響,艙口的戰士們拚命地喊著老旦,飛機螺旋槳高速轉動著,在湖麵上轉著圈躲避著炮彈。老旦覺得又有一顆子彈打穿了右腿,頓時疼得沒有力氣劃水了,被托浮在水麵上的楊鐵筠一下子被水嗆醒了,見老旦已經沒了頂還在舉著自己,猛地一把推開了老旦,吐著血沫說:


    “老旦,我已經不行了……會連累你……你帶大家迴去……一定要完成任務……快走!”


    老旦冒出頭來拚命喘氣,正要再遊去拉楊鐵筠,可畢竟力不從心,晃晃悠悠開始下沉,一股力量把自己拉了上來,浮出頭一看,一圈繩子正套在身上往迴拉著自己。飛機已經離自己很近了,陳玉茗扔過來的繩子套住了自己,原本隻會狗刨的老旦再無力掙紮,連說話都做不到,一口帶著血腥氣的湖水嗆得他鼻血竄流,他傷心地望著又爬上岸邊的楊鐵筠,急得亂撲棱著。


    老旦一被拽上來,飛機就開足了馬力開始起飛。鬼子密集的機槍子彈穿過機身,在機艙裏叮當亂崩,兩個戰士被流彈打中,一聲不吭就栽倒在甲板上。


    渾身槍眼的飛機終於飛了起來,在水麵上打了個旋,就朝著武漢飛去。戰士們從敞開的艙門向下掃射,又打倒一些鬼子。岸邊的樹木燒起衝天的大火。火光中,楊鐵筠和黑牛的身影清晰可見,他們的機槍怒吼著,阻擋著越來越近的鬼子,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機艙的視野裏。戰士們頓時放聲大哭,悲痛欲絕。老旦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處傷口都在淌血,終於暈倒在飛機甲板上。


    “旦啊,知道燕窩島不?”


    “不曉得。


    “


    “袁白先生今兒個和俺說了,東邊海上有個燕窩島,上麵全是燕窩。”


    “那有個啥稀奇?咱家門粱上不就有一個,每天弄一地鳥屎。一個島上都是燕窩,那島上還不全是鳥屎了?”


    “你個傻旦!袁白先生說不是一迴事哩,他說的燕窩和咱家門粱上的不是一迴事哩,那一個燕窩頂得上幾百斤麥子價錢,吃一個返老還童哩!”


    “有這麽稀奇麽?那吃上十個還不得再鑽迴俺娘肚子裏去?”


    “你盡給俺打岔,還吃十個哩,給一個讓你聞聞,就是你的福氣了。”


    “那這燕窩島……袁白先生去過?”


    “他說打小的時候去過,他爺爺帶他去的。”


    “那咋了他還在咱板子村這屁大介兒地方混哩?去那個島上不就成神仙了?”


    “找不到路哩,他說那個島是動的,在海上飄來飄去。”


    “海是個啥球樣咱都沒見過,還惦記這個島幹球啥?”


    “哎呀傻旦,你盡打岔,等咱們孩子大了,咱也去找一找燕窩島?說不定能撞著哩!”


    “燕窩島……燕窩島,翠兒你趕緊睡吧,明兒個還趕集哩,過了晌午俺還得翻地哩……”


    老旦被搖醒的時候,飛機已經到了武漢上空。暈乎乎的戰士們伸頭望去,立時目瞪口呆:諾大的武漢外圍象是一座燃燒的煉獄,連綿不斷的火焰包圍著大半個城市,升騰起一團團的巨大的火柱,將滾滾的黑煙卷向天空。無數道彈雨拖著長長的亮光掠過城市上空,如爆炸的煙花。密密麻麻的大彈坑遍布大地,其間盡是炸成破碎不堪的房子和狼牙狗啃的莊稼地。長江象是蜿蜒在火海中一條掙紮的長蛇,江岸兩邊鑲著火紅的光帶,一直綿延到城市的中心。彷佛有一座油庫被炸著了,濃烈的火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上百米高的火龍跳躍著衝向機翼,氣浪將飛機衝得一個擺子,險些翻過去。


    陳玉茗雙臂緊緊抱著老旦,把老旦夾得生疼,老旦分明嗅到了地麵上升騰起來的死亡的味道。隻兩個多月不見,美麗的武漢就被糟踏成了這模樣!


    “我們要降落了……弟兄們抓緊!”前艙傳來一個人的喊聲。


    旋即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說為了躲過日軍的地麵射擊,飛機必須快速朝長江江麵俯衝,要大家各自固定好身體做好降落準備。老旦用盡吃奶的力氣緊緊抱住了陳玉茗的腰,陳玉茗則牢牢抓住了一個絞輪。大家都是第一次坐飛機,早已吐得膽汁外翻,飛機一俯衝,緊繃的尿門齊刷刷地開放了,弄得甲板上一片濕漉漉的。眾人早已經嚇得雙眼眼緊閉,早顧不上喊叫了,隻將身子死死貼在飛機甲板上,強忍住顛簸的折磨。但有個戰士嚇得鼻涕眼淚屎尿齊流之際,嘴裏還一個勁兒地念叨著:


    “菩薩保佑啦!菩薩保佑啦!菩薩保佑啦……”


    飛機快速俯衝下去,機身象被大風撕扯的窗戶簾子一樣抖若篩糠,似乎隨時都會散架。飛機裏艙還是被日軍的子彈打著了火,噴起一股濃煙,嗆得睜不開眼。就在眾人快要窒息的一刻,飛機重重地砸在了水麵上了。兩個沒抓牢固定物的戰士,一個被高高地拋起來,狠狠地撞在頂上,又跌下來,摔得滿臉是血,另一個重重地反彈迴來時,被滅火器頂進了肚子,眼見是不成活了。老旦和陳玉茗也撞得鼻青臉腫,好在老旦和陳玉茗死死抱在一起,總算沒有大礙。


    冰冷的江水湧進機艙,衝得人們四處亂飄,斷了翅膀的飛機在水麵上跳動翻滾,在江麵上蹦跳了幾次,就開始斜著往下沉去。


    “趕緊下飛機,飛機要沉了!”


    話音剛落,機艙跑出來一個膀大腰圓,紅頭發綠眼睛,長得象青麵獠牙鬼一樣的人,把驚魂未定的老旦又被嚇破了膽!怎麽原來開飛機的竟是這麽個怪物?就是楊鐵筠說的俄國人麽?咋的中國話說得這麽好?


    “鬼啊……”戰士們放聲大叫。


    “閉嘴!”這個鬼毛子喊著中國話,一彎腰居然一條胳膊一個地將老旦陳玉茗抱了起來,緊竄兩步就出了機艙,跳進了冰冷的江水中。


    “嘿!大薛,把俘虜帶上……把俘虜帶出來……還有機器……!”


    老旦在水裏掙紮著對著大薛奮力大喊。戰士紛紛抱起裝備,抬起不知死活的小泉純黑二,紛紛跳下水向岸邊遊去。江岸一邊的鬼子槍炮打了過來,子彈鑽進水花裏發出刺耳的尖叫。眾人拚命地劃水。這時,江岸另一邊疾速駛來了一艘國軍的汽艇,上邊的人一麵開著機關炮掩護,一麵把眾人都救上了船,一陣風般開迴了岸邊。


    除了那外國妖怪,其他人都是被抬上岸的。岸上戰壕裏的士兵發出一陣歡唿,老旦費力地朝他們望了一眼,模糊地看到一片形容憔悴的國軍兄弟亮晶晶的眼睛,好象正看著自己。那外國妖怪笑眯眯的看著老旦,老旦勉強朝他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脖子一梗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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