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奪感覺到他跟上來了,這也不能躲,正好走到了一幅書法麵前,幹脆就此駐足。


    這幅書法是一幅對聯:


    明月一壺酒


    清風萬卷書


    草書,落款“戴公望”,鈐印“公望七十後作”。


    戴公望是清代書畫家,這幅草書標價隻有三萬,吳奪之前沒注意,但看了之後,感覺還挺喜歡他的草書,而且字句的意味,也挺有感覺。


    梁啟明隻有一個人跟上來了,身旁沒有看到梁丹青。


    他也在這幅書法前站定,先搭了一句:“看來小吳先生對書法也有研究啊!”


    “讓梁總見笑了,其實就是看個熱鬧。”


    “戴公望的書法我也很喜歡,不過市場價一直上不來,五年前,我在滬海的一場拍賣會上,曾經幾千塊拍了他一幅行書七言絕句。”


    吳奪笑了笑,古玩類的東西,價格它沒法說,有時候趕巧了,拍賣會上一樣撿漏。


    不過,梁啟明這麽一說,吳奪便上手觸碰聽了聽。確實是戴公望的真跡,價格嘛,差不多就是行價。這樣的東西,沒什麽利市,怕是隻有自己喜歡或者想用來掛於廳堂的才會拿下了。


    聽完了之後,梁啟明也切到了正題上,“剛才那幅畫,那麽多人圍觀,最後還是讓你拿下了。”


    “梁總過來,就是想說那幅畫吧?”


    “對。”梁啟明也不含糊,“這無名氏的作品,又沒有收藏款印,你怎麽如此果決?”


    “我沒有果決,也是看半天才定的。”


    “應是看出什麽來了?”


    “至多能確定是元人之作。”吳奪肯定不能透底。


    “這就能拿?”


    “梁總,元代若是名家作品,一百萬那是想都別想。今天的書畫,少有年份太老的,於是我就衝動了一把。”吳奪解釋。


    “作者是誰,有個猜測吧?”


    “肯定不是元四家。看筆意筆法,似乎也不是文人之作,但我喜歡的,是這幅畫有股子氣勢,很大氣。而且借鑒唐宋,也能融合自己的特點······”吳奪說到這裏,輕咳一聲停了。


    不能再說了,給他說這麽多,也夠意思了。


    梁啟明卻打量了一下吳奪,“果然是好眼力啊!我就說你不可能隨便拿下。”


    “梁總,我說的都是些虛的,哪有什麽眼力喲!”


    “這畫,能不能轉手呢?”梁啟明竟直接問道。


    “梁總,這不是我個人的事兒,我這次是和胡總來公幹的。既然已經收了,那我說了不算啊。”


    “但我看你並沒有和胡總商量,而且這畫若想出手,其實並不容易,我還以為你是自掏腰包呢。”


    “聽梁總的意思,您想要,隻是為了自己收藏?”


    “對,我很喜歡這個人的作品。”


    吳奪心中一凜,這梁啟明了不得啊!難道他能看出是誰的作品?自己可是靠“聽”弄明白的,而且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人的作品,還有暗藏的題款!


    這幅畫的裝裱,是明代的,裝裱時,刻意用綾子壓住了畫心的上部一截。這一截被遮掩,對整個畫麵來說,沒有絲毫影響,因為本來就是留白之處。


    但是,這一截上,卻帶了另一個人的題款和鈐印!而且題款之中,說明了畫的作者是誰!


    如此裝裱,自有原因。這裏邊的機要,吳奪肯定不能對梁啟明說。甚至如何對胡允德說,暫時也沒有想好。


    “怎麽了?”梁啟明見吳奪神色有異,不由追問了一句。


    “我是讓梁總給震住了!”吳奪這句說的是實話,“難不成梁總僅憑畫心筆墨、而且還是借鑒了唐宋風格的,也能看出是誰的作品?”


    “我覺得你也應該看出來了,不然你不會拿下!”梁啟明似笑非笑,“不過我也不是百分百,隻是覺得差不離。”


    “不打誑語,我是真沒看出來!”吳奪確實沒看出來,他是聽出來的。


    梁啟明想了想,“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元代有個一畫成名的畫家,名叫房大年,他畫了一幅《京都萬壽山圖》,屢次拍賣,價格也屢屢攀升。”


    “聽說過,十幾年前,就拍出了數百萬的高價。”吳奪點點頭。


    “但是,房大年的《京都萬壽山圖》,是照著另一個人圖稿仿畫的。雖然另一個人的原作我沒見過,但是根據史料,要比房大年的水平高多了。”梁啟明看著吳奪,“明人不說暗話,看出是看出,實際是實際,這畫沒有任何題款,隻適合喜歡的人收藏。”


    “梁總的意思是,如果大雅齋出手,第一個和您談?”


    “賣給誰也是賣,而且這畫並不好賣。我開誠布公說這麽多,是因為並非為了求利,我想胡總應該能明白的。”梁啟明又道,“我就不直接和胡總談了,現場比較忙亂,而且你們終究得先有個交流。”


    “您放心,我也會說明白的。”吳奪點頭。


    “那好。”梁啟明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吳奪,“以後在書畫上,可以多交流。”


    吳奪也掏出名片遞給梁啟明,“梁總,那幅悲鴻先生的‘落花人獨立’,您是要了麽?”


    吳奪順帶問了一下這個,若是他沒要,自己迴頭再去看看。


    “不急,尚在斟酌,你喜歡可以先取。”


    “那我迴頭去看看,但萬一要取,我也會和梁總先打招唿。”


    “你這個年輕人,確實挺有意思。你忙你的,我再看看別的。”梁啟明說著,便抬步走了。


    吳奪略略沉吟。


    從梁啟明的一番話來看,他起碼是基本有譜了,那一幅《春景樓閣圖》,是元文宗的作品!


    元文宗,元朝第八位皇帝,名叫孛兒隻斤·圖帖睦爾。這個人,可以說是元朝曆代皇帝之中,文化修養最高的;而且,他也可以稱得上書畫名家了。


    元文宗圖帖睦爾擅畫,居金陵潛邸時,命房大年畫京都萬壽山。大年辭以未嚐至其它。文宗索紙畫布位置,令按稿敬圖之。意匠經營,格法遒整,雖績學專工,所莫及之。(元陶宗儀《輟耕錄》)


    剛才梁啟明說的那一幅《京都萬壽山圖》,就是這麽來的。


    當時元文宗讓房大年畫京都萬壽山,但是房大年沒去過,所以元文宗就自己先畫了一幅圖稿,讓房大年照著來。


    這圖稿肯定相對要小,同時有些地方也比較簡單。但是,就這麽一幅圖稿,比起後來房大年的《京都萬壽山圖》,還是要高上一籌!正所謂“意匠經營,格法遒整”,房大年“所莫及之”。


    元文宗的傳世作品很少,而這一幅《春景樓閣圖》,梁啟明雖有自己的看法,但終究沒有款印,買下來也就是自己收藏鑒賞了。


    和梁啟明不同,吳奪不僅知道了這是元文宗的畫作,而且知道了隱藏的款印!


    這一幅作品,若是揭開謎底之後再出手,價格或許會是梁啟明想不到的高!


    這個吳奪也沒辦法,到時候再跟胡允德商量吧。


    吳奪聽到的被裝裱壓住隱藏的題款是這樣的:


    致和元年暮春之月,懷王作春景樓閣圖,觀之有所得處,又相邀題之。落筆過人,得唐大李將軍風,遂益超詣。丹丘柯九思。


    而且還有兩方鈐印:柯九思印、丹丘居士。


    這就足以證明是元文宗的畫作;而且價值也不僅限於元文宗的畫作了,還有柯九思的題款鈐印!


    柯九思,元代詩人、書法家、畫家,世稱詩、書、畫三絕。而且,他還是一位書畫收藏家和鑒賞家,收藏了很多名品,比如晉人《曹娥碑》、蘇軾《天際烏雲帖》、黃庭堅《動靜帖》等等;而宋代以前不落款印的畫作很多,經他鑒定、留有他的題款鈐印的作品,流傳至今的也不少。


    致和元年(也是元文宗天曆元年),柯九思遊學建康,結識了元文宗。元文宗當時尚未登基,還是懷王。


    根據柯九思的題款,這幅《春景樓閣圖》,就是懷王圖帖睦爾借鑒大李將軍的風格所繪,同時,也有仿照宋人風格的地方,但融合之中,他自己的風格還是充分發揮出來了的。


    當時懷王圖帖睦爾邀請柯九思一起賞畫,並請指點題款,於是柯九思提筆落印。


    這,就是《春景樓閣圖》的由來。


    不久之後,懷王圖帖睦爾稱帝,而且當年就把年號改了,所以這一年有兩個年號:致和、天曆。這裏頭的政治變故就不多說了。


    而圖帖睦爾稱帝之後,柯九思平步青雲,因為圖帖睦爾酷愛書畫,天曆二年又讓柯九思當上了奎章閣鑒書博士,專門負責宮廷所藏的金石書畫的鑒定。


    這段時間,是柯九思名揚天下的一個關鍵時期。因為,他陸續鑒定出了王獻之《鴨頭丸帖》、虞世南臨《蘭亭序》、楊凝式《韭花貼》、蘇軾《寒食帖》······


    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元文宗去世之後,柯九思被朝中官僚排擠,“束裝南歸,退居吳下”。


    這幅畫怎麽流出去的,吳奪沒有聽到;經過幾次裝裱也沒有聽到,但是眼前的這次裝裱,是在明早期。


    裝裱時為什麽要蓋住款印,弄得好像無名氏作品一般,就容易理解了。


    這是元朝皇帝的作品,明代若是藏於家中,鬧不好怕是要出事情的;但這位收藏者看來又極為喜愛這幅畫,於是就在裝裱上用了心思,把柯九思的題款鈐印給蓋住了。


    這一蓋,他是安全了,可後世流轉,卻再也沒有露出真麵目。


    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它遇上了吳奪。


    這件事,吳奪肯定要和胡允德說的。隻是怎麽說,還得有個思量,最起碼能合情合理,總不能說自己是“聽”出來的吧?


    隻是這一說之後,勢必要揭裱一見真偽,露出“真麵目”之後,價格上,怕是一百萬的十倍不止!


    梁啟明萬萬想不到,一旦一時錯過,再想拿下,代價可就大太多了。


    吳奪沒有著急去找胡允德,而是先拿著價簽去了服務台,說明了情況。之所以沒有取畫,是因為大家還要鑒定和討論。但是,這東西是我要了,可不能再賣二家。


    離開服務台,還是不用著急去找胡允德,起碼得先把掛著的畫都過一遍。


    這時候,有的畫已經被取走了。這也沒辦法,這麽多畫,這麽多人,不可能盡挑佳作一網打盡。如今,有任伯年鍾馗圖冊頁、元文宗柯九思合璧的《春景樓閣圖》在手,已然所獲頗豐。


    吳奪最後盯上的作品,是一幅紙本小立軸,高約八十厘米,寬約四十厘米。


    這畫很簡單,類似於白描,設色也很簡單。


    這是一幅賞菊圖,幾盆菊花,兩名文人雅士,一邊賞菊,一邊交流。


    賞菊內容在畫紙中心稍稍靠下,隻占了畫紙很小一部分,而畫紙的上半部分,則是大片的行楷小字。


    吳奪看了看,這簡直就是一篇文章,類似於《愛蓮說》,這是“愛菊說”。


    吳奪隻是粗粗過了一遍,因為重點還應該是後頭的落款和鈐印。


    隻是這落款也太拽了:無悶道人寫於萬壑雲濤石室中。


    落款下鈐印一方:人淡如菊。


    吳奪也不知道“無悶道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這麽多人沒人拿下······


    但就衝這款印逼格這麽高,也得聽一聽。


    這一聽,居然是一幅明末清初蕭雲從的真跡!


    蕭雲從,字尺木,號於湖老人,又號無悶道人,姑孰畫派創始人。在明清書畫家之中,雖然算不上聲名赫赫,但肯定也能稱得上書畫名家。


    怎麽會沒人取走呢?自己不知道“無悶道人”,這麽多懂書畫得,肯定有知道的吧?


    難道是因為沒有收藏題款和鈐印?不對啊,左下角有兩方印的。隻是吳奪還沒來得及辨識。


    吳奪立即又去看這兩方收藏鈐印,一方“墨林山人”,一方“紹明堂鑒藏”。


    這個“紹明堂”吳奪聞所未聞,可能是普通的民間藏家的堂號,但是這個“墨林山人”那真是太有名了。


    項元汴,字子京,號墨林,明代大收藏家(之前提過)。明代之後,凡是對收藏有所涉獵的,就沒有不知道項元汴的。他的粉絲,有皇帝(乾隆),有書畫家,有收藏家。這個“墨林山人”,正是項元汴的經典收藏鈐印之一。


    隻是,項元汴去世的時候,蕭雲從還沒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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