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北城以北有座大城,名為南昧城。這“南”字並非與憶北城之“北”字相對,實為“難”之通假。此城初時隻為一小城(那時甚至還沒有憶北城),其時太祖指著地圖問旁人:“此地位於南疆盡頭,何名?”左右答曰:“此地無名,當地稱其‘南昧’也。”故而得名。其實當地人說的是“難寐”——南方潮熱,蚊蟲大量滋生,攪擾得人難以入眠,豈不就是難寐嗎?


    屠詩下車時,已身處南昧城。遊戲裏他了無牽掛,完全可以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南昧城建築富有濃鬱的南方特色,巷子狹窄,住戶打開窗子就能和住對麵的鄰居握手。髒兮兮的土狗和小孩子時不時從不知哪個巷口跑過,冷不防地能嚇人一跳。賣豆花的挑著擔子,挨著牆根走走停停,用南方方言喊道:“賣豆腐發(花)!~~~賣豆腐發~涼粉~~~”往往他喊著喊著,就有一個流青鼻涕的孩童捧著瓷碗跑來,如獲珍寶地捧著一碗豆花迴去。


    屠詩也要了一碗,發現《乾坤》做得實在還原,這賣豆花用的勺子和他童年記憶中的一樣,是巴掌大的單邊貝殼——因為貝殼邊緣平滑鋒利,易於切、挖豆花。熱騰騰的豆花澆上一勺子糖汁,屠詩美美地喝了起來,然後感歎怎麽會有人喜歡吃鹹豆花。


    因為他沒碗,是借了賣豆花大爺的碗,所以人家坐著等他喝完。興許是走累了,大爺拿著水煙筒有滋有味地抽起煙來,微眯著眼,目光很悠遠。


    “阿叔,你知道開物坊在哪兒嗎?”屠詩擦擦嘴,將碗和三文錢遞給大爺。這位大爺走街串巷,消息一定靈通。


    得悉開物坊地址後,屠詩出發。他在街上走著,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慢得如同傳說裏治水的大禹,一步步丈量廣袤土地。


    居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


    這邊開物坊的主事者是個年輕人,聽聞屠詩來意後,立即命人搬出镔鐵。镔鐵製造技術——坩堝冶煉法——在華夏早已失傳,現下是西域獨有,因此镔鐵價格約為普通鋼材三倍。不過為了打一把稱手的寶劍,屠詩狠心買了下來,畢竟錢財易得,寶劍卻千金難求。


    買到鋼材,屠詩心情也是大好,忽然想起一事,問:“你知道宋亞峰嗎?”


    “連你也知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堂弟?嗨,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堂弟?……”屠詩先一愣,然後恍然。開物坊和金家商會一般,都是家族經營,分部的主事者裏宋姓人居多。“我也就聽說過他的事一兩次而已,你能不能和我詳細說說?”


    “這就說來話長了。”


    屠詩一看,好啊,這任務有戲!


    “他年少氣盛,又是天才橫溢,早早就打出了‘宋家開物、亞峰天工’的名頭,自詡為我宋家第一匠師,到他手裏的材料,無不妥善製成最完美的器具。有一日傍晚,他早早收工,卻有個道士找上門來,說是不服。堂弟也不生氣,畢竟每天應付各路來刁難的人都已養成習慣了,便讓對方劃下道兒來。”


    “那道士拿出一枚棗核,說‘我賭你無法用此物做成器物’。堂弟當時就笑了,他三歲摸刻刀,八歲學微雕,十歲已能在一枚桃核上雕成‘八仙過海’,而今二十有七,其微雕造詣確屬九州頂尖,棗核雖小,卻也難不倒他。他便反問道士‘若我做到了,你待如何’,你猜那道士怎麽說?”


    屠詩聽得無比入神,下意識地問:“怎麽說?”


    對方很滿意屠詩的反應,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他說‘若成,便送你一場大造化,從此飛仙天外,享無邊逍遙’!”


    屠詩愕然。這是讓人白日飛升?


    “明白人一聽,就知道這道士是個瘋子,哪裏與他分說。偏巧堂弟閑極無聊,謔心大發,接過棗核,又拿來工具,想當場做出一枚核雕,然後……”


    看對方拉長音調,屠詩很自覺地跟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怪事發生了——他的刻刀竟然刻不開那棗核!”仿佛為了渲染故事,主事者皺起眉毛,繪聲繪色:“須知道我宋家工具皆精良之選,而我堂弟所執的刻刀更是不遜色名刀寶劍,削鐵如泥隻作等閑,怎可能奈何不得區區棗核?當他直刻得刀頭都鈍了的時候,抬頭一看,月已中天,道士早就不知所蹤。”


    主事者緩緩氣,又道:“自那一日開始,堂弟便著了魔地研究那棗核,火燒、油浸、刀砍……任何方法都奈何不得棗核分毫。長老們都說,那棗核或為異種,不是凡間之物,因此凡間之法都對其無效。”


    “噢,難怪說他到處收集材料,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你們宋家這麽有錢嗎,由著他亂來?”


    “唉,一則他雖耗費大量材料,卻也變相檢測了材料的物性,這工作與重編《天工開物》有關,龐雜無比,空耗大量時間,家族老早就想開展了,隻可惜未有人既有耐性,又有造詣,更能舍得空耗時間、畢生技藝不得寸進。這計劃便一直擱置,直到有我堂弟擔綱。也全靠他,如今家族鑄造、淬煉工藝又上一層樓,估計十年內便有寶劍麵世。”


    “二則他確實有成為神匠的潛質。日日夜夜對著一枚棗核反複嚐試,此外不接任何訂單,不做任何商品,甚至連設計圖都未畫過一張,如此過了三年,按理說他應已水準減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技藝更上一層樓!前段日子聖上要求開物坊做出一批器物,數量之多,平攤下來每人要做八百件。聖旨不可違,堂弟便抽出一晚時間把八百件器物統統做出,而我沒日沒夜地做,也花了足足十六天,嗯,十六天。我聽人說,堂弟當時拿著刀,”主事者伸手比劃著,談興正濃:“像給果子削皮一樣,隨隨便便將木料削好,器物一離手便已是能直接使用的狀態,連打磨都不需要;成品全擺出來時甚至連長寬大小都合一,簡直是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長老說,這是沿著木紋切削,心中有尺有秤,技術幾近於道,與庖丁解牛是一個樣的。”


    聽起來很厲害嘛!這個任務有深度,如果能見到當事人,說不定還有猛料可挖。屠詩迫不及待地說:“我想見他一麵,不知你能不能——”


    “不能。”主事者一口迴絕:“堂弟閉門不出,除非你能拿出他需要的材料,他才會接待你。不過事先提醒你,天下材料若有十成,我們宋家便能搜羅到九成,你得用剩下一成來當拜帖。”


    屠詩眼皮跳了跳。媽蛋,這迴答和直接拒絕有區別嗎?


    “不過,你若能拿來一件他曾經製作過的器物,他或許也會見你一麵。”


    噢,這個簡單,不就花點錢嘛!然後屠詩又聽見主事者說:“堂弟已三年未接單了,他的作品十分稀少,未必在市麵流通。”


    你還是直接拒絕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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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月魔在街上走著。


    他半張臉腫得老高,嘴巴沒辦法合攏,帶血絲的唾沫從嘴角流出。這樣子哪像是打怪迴來,是被怪打迴來吧?如此狼狽,不過他全然不以為意,雙眼直視前方,腳步一刻不緩。


    “月魔!”


    聽聞身後有人叫他,他轉身一看,是軒轅若風。若風戴高冠、著道袍、負長劍,神態瀟灑,氣度磊落,和此時的月魔一比簡直就是天上仙人。


    “什麽事?”月魔問。


    “你又去打魔荊?”


    “嗯哼。”


    “‘妖力之種’呢?”


    “我早就給你了。”


    “我說的是你手頭的。”


    “這是我的戰利品。”


    “但對公會任務有用,所以應該拿出來,讓公會優先處理。”


    “是對‘你們’有用吧。”盡管腮幫子腫了,說話不太方便,月魔還是重重咬了兩個字。他從鼻子裏噴了一口氣,不知是唿氣還是表示輕蔑:“在王越南那裏刷好感度刷到多少了?”


    若風倒是深吸一口氣,閉眼一秒,再睜開眼,誠懇地道:“其他材料無所謂,我隻要‘妖力之種’。”


    “不好意思,被我吃掉了。”月魔迴答。


    若風頓時意興闌珊,擺擺手:“那算了。”轉身離開。


    月魔笑了笑,也轉身離開。


    他迴到住處,一邊進門一邊喊:“師傅,我迴來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師傅叫什麽名字。師傅說他的名字一旦泄露出去,就必須立即離開荊州。看得出師傅惹了不少對頭,不過那都不重要。名字、相貌、來曆都不重要,隻要這個師傅夠強,能教足夠多的東西,他管師傅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師傅正在廚房蹲著,拿著一把蒲扇在煽風,光這架勢就不像高手——高手還用得著自己來做這些瑣事?月魔快步走到灶台旁,揭開藥鍋,將還帶著粘液的“妖力之種”扔進去,蒸起一大股惡臭。


    他說把“妖力之種”吃了,確實不是在敷衍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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