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屍林。


    月魔覺得屠詩不自量力,屠詩卻不這麽認為。正如武學是形勢論一般,與魔荊戰鬥的輸贏也不是絕對的,隻要在魔荊殺死自己之前先把魔荊殺死就行。簡括地說,就是偷襲。


    當然,知易行難。魔荊普遍力大無窮,又有野性的直覺,想偷襲它們有點不切實際。不過好在魔荊最大特點就是各有特點,比如說那隻或許能在死屍林穩坐第一獵殺者寶座的擬態魔荊,它的長處是擬態,然而除了擬態幾乎一無是處,既不是防禦高,又不是血條長,單從數據上看是最好對付的那個。


    但《乾坤》是虛擬現實,不隻講數據,擬態魔荊是屠詩第一個排除的目標——它可能最不好對付。據右師傅所說,妖怪懂得藏匿,隻有妖獸才大肆散發妖氣彰顯自身存在;擬態魔荊既然要偽裝自己,首先就已學會藏匿,這間接說明它比任何魔荊都要接近妖怪(妖怪的生存方式之一就是偽裝成人類、混跡在人群中),哪怕隻是在智力這一項上。而另一個問題與擬態魔荊的生存方式有關:它能耐心地在一個地方等待很久,在這過程中,它能對周圍環境了如指掌,屠詩還沒偷襲就會被它發現。


    既然如此,屠詩還是不可能殺掉任何一隻魔荊?


    不。擬態魔荊啟發了他的靈感。


    想要偷襲魔荊,自己也得擬態。


    他找到一處霸王蛛的育嬰網。絲網破破爛爛,絲線四處耷拉著,而小霸王蛛一隻也無,想來是被魔荊當零食吃掉了。屠詩走到網中間,用劍在腳下撥掃出一塊能容下自己的空地,然後躺倒。他先將屍骸、落葉、泥土都往身上撥,直到下半身都被掩蓋後,再以右手握住長劍往左手掌心一割,疼得他一咧嘴。這劍確實鋒利,沒怎麽用力就切開一個大口子,血不停地流(掉了8點體力值)。他再將右臂自然地貼著褲腿擺好,左手繼續工作,直到把上半身蓋好為止,僅留左臂以及半個鼻端在外麵。


    按照獵戶的說法,這隻散發血腥味的手就是誘餌,而屠詩整個人就是陷阱。


    傷口的血糊滿髒物,火辣辣地疼,似乎疼進骨頭裏了。而胸口也被厚厚的泥土壓著,非常難受。同樣鋪滿泥土的臉上總有奇怪的觸動感,不知是錯覺,還是真有小蟲子在土壤裏鑽來鑽去……


    屠詩沉住氣,開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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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北城,衙門,鮑大人書房。


    鮑大人坐著,捕頭和師爺站著。陽光從窗口投入,照在鮑大人身上。


    “雷振宇背後有人,但不清楚是不是吉親王。從他那番話推斷,莫不是想自立門戶?博親王?剛親王?還是……”鮑大人說著,習慣性地伸手去摸茶杯,然後想起“茶杯已碎”的事實,臉色更是鬱怒。他看向師爺,語氣冷肅:“你怎麽看?”


    “說不定是雷城主故布疑陣,其言語不可輕信。但他起意拉攏大人您,一定有其目的,他有否吩咐大人做什麽事?”師爺趕緊迴答。


    “目前沒有,這正是疑點。若他是為了吉親王,即便吉親王不到場,他也應代吉親王給我點好處,才能收買我;若他不是為了吉親王,那他又何必陷害我?須知有我掣肘,才能叫吉親王難受。”


    鮑大人一番自問自答,驚得捕頭師爺二人冷汗涔涔。別說吉親王,就是雷城主也不是他們能招惹的,可鮑大人分明沒將他們看得太重。


    而若是吉親王指示雷城主收買朝廷命官,便是確鑿無疑的結黨營私……


    用意何在?


    居心又何在?


    室內落針可聞。


    許久,師爺才鬥膽問道:“大人,那你是答應他,還是……”


    “我隻是與他虛與委蛇,畢竟現在形勢不一樣。”鮑大人陰沉地迴答。“也是有些自亂陣腳了,其實早該想到是他在背後做了手腳。我還是太年輕啊,‘無功便是大功’這話是老祖宗一輩子官場生涯的經驗,我卻吃不透,看看人家雷城主,哼,什麽也沒做,最終卻能得利。”


    “大人英明!”


    “哼,我要是英明,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鮑大人淩厲地瞪了捕頭一眼。


    捕頭知道這馬屁拍到馬蹄鐵上去了,當下大汗淋漓,不敢多言。師爺連忙打圓場:“那麽大人,如今還是向家族求助嗎?”


    “這還用問嗎?他背後有人,我背後就沒有嗎?隻有自家人最可靠,外人,嗬嗬。”鮑大人掃了一眼捕快和師爺,意有所指,然後重重歎了一口氣,驀然情緒低沉:“盼隻盼這事早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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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北城,城主府。


    雷城主坐著,管事站著。陰影覆蓋在雷城主身上,隻露出一雙布滿老繭的手。


    “雖然我是半個官,但我有時候真瞧不起當官的。當官的都這樣,有功勞時據為己有,出事了就推之不及。姓鮑的不能免俗,他想抓住妖怪給考評添個甲等、好調迴朝中,卻沒想過要是不僅抓不著,還害死手下,今年考評又是怎麽個結果?”雷城主笑道:“我怎麽可能幫他?要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什麽要假稱送白玉雞樅給王爺?我就是要袖手旁觀,讓他沒借口動用我們一百私軍。”


    管事彎著腰,讚道:“王爺的一百私軍若是出馬,區區妖怪不在話下。”


    “姓鮑的豈不知這個道理?我擺明了是不想幫他。他拉不下臉來求我,幹脆打起了吃獨食的主意,卻不知官場最忌諱的正是吃獨食,哪怕我和他不站在同一邊。想獨攬功勞,可以,日後若有人問責,我便能推說是他不曾知照於我。”


    管事點頭:“確實如老爺所料,鮑豐學如今自食其果。”


    “說得好,正是自食其果!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些家夥什麽事情都想當然,妖怪也是好對付的?妖怪好對付,要道士和尚幹什麽?說到這裏,鮑豐學又有一錯,錯不該反複無常。既然已經托請王越南除妖,又為何半途變卦,非要自己動手?還不是之前表麵功夫做過頭了?”雷城主笑意一斂,聲調平複下來:“不過鮑家也算上品世家,十幾條人命真的不算什麽。即便我請他來府裏攤牌,他也完全可以事後反悔。這種人,‘信佢一成,雙目失明’!”


    最後那句是荊州地方俗語,意思是指某人的話絲毫不可取信。


    管事有點吃不準了:“那麽老爺,您又為何要與他攤牌?”


    “我要出其不意。我突然邀請他,他心中方寸大亂,一時還沒想明白,自然不會輕舉妄動。現在正是大好機會,隻要我將他逼上絕路,事後他想明白也沒用。”


    “老爺說的是。那麽,如何將其逼上絕路呢?”


    “很簡單,他不是最依賴他的家族嗎?當其家族都拋棄他的時候,我代表王爺拉他一把,他就會知道誰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靠山。而要鮑家拋棄鮑豐學,隻有一個辦法……就是他出了天大的醜,大到他鮑家也遮掩不住!”


    雷城主撚起食中二指,似是撚著一顆看不見的棋子。


    “而這個契機,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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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恩劍為雙手劍。


    雙手劍的一大特點就是尺寸比較大。它劍柄稍長,須兩手抓握,而劍身更是較尋常劍長出半尺、寬出一指、厚出半寸。就屠詩所了解,軍隊的製式武器多為刀而非劍,一來是刀造價便宜,可供量產,二來是刀手的培養比劍客要容易,三來是劍身單薄,鋒刃易損,在對抗盔甲時會吃虧。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劍都應該被刀所淘汰。


    然而並非說軍中就無劍,雙手劍便是典型的戰場用劍器。不過左師傅對此並沒有講得太過深入,隻說“你又不上戰場,學什麽雙手劍”,大概是希望屠詩能專心於六把碎片劍上——它們可都是單手劍。


    現在屠詩手裏就握著一把雙手劍。單手持著還可以,但要單手舞動的話容易被劍身帶得失去重心,非得運用內力不可。


    時間一點點流逝,屠詩也一點點熟悉著新劍。在厚厚泥層下,他微不可察地抬手,又放下,如是反複,以此調試手感。他指肚的每一絲輕輕顫抖,都會忠實地傳導到劍身上。他心無旁騖,甚至忘記了自己受傷的左手,忘記外界,仿佛天地裏隻剩下這一把劍。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境界,無法詳說。他沒有睡著,但也不可說是清醒;他身體處在這個世界,他心靈卻不知何處。


    他在腦海中反複演練著接下來的一劍。刺,刺,刺……隻有一劍。很自然地,他沒想象過第二劍,非是不願,而是不能,因為第一劍將極為猛烈,有去無迴,一如荊軻的圖窮匕見——絕對沒有第二劍。


    忽然,屠詩心裏一動。仿佛有一個光速蕩開的漣漪,將他腦海裏的景象蕩得模糊了。他收斂心神,感覺到那是大地上一點不自然的震顫。這震顫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貌似極重,大概是有重物落地。


    震顫離屠詩越來越近,這讓他感受得越發明晰——彷如一個個漣漪向岸邊堆疊。他忽然感受到一種若有若無的氣息,那氣息就像一個轉動著的光標,轉向這邊的時候強一些,轉向他處時弱一些。旋轉幾次後,那氣息保持在最強狀態,很明顯是牢牢鎖定了這邊。也即是說,那個氣息針對的是自己。


    屠詩隱約有些明悟:那個氣息,應該就是所謂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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