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文笑了起來,直搖頭:“你這人,什麽時候都少不了風花雪月的本xing。”


    “我說的是真的,晚上站在這小道上看月亮一定很不錯,有水有山又有倒影……”


    “還有蛙鳴。”


    “對。”


    “還有徐徐夜風、清涼露珠……”


    “對。”


    “對你個頭,”牧文簡直拿他沒辦法,“有時候我真覺得你骨子裏都灌了墨,看什麽都是畫兒……”


    “對。”他笑著答。


    這是他們第二次上島,頭一次是賣島的人帶他們來的。這次他們沒通知賣主,想自己來看看。這個島並不是私人的,是這個村的,村裏要搞招商引資,所以就對外出讓土地使用權,上次帶他們來看島的就是村長和書記。說是村,其實也不能算村,因為這裏離市區並不遠,住的都是花農,家家戶戶都有苗圃,據說他們的生意還不錯,種植的花木遠銷到沿海城市。一路來的時候,隨處可見繁花似錦,糙木蔥蘢。而他們要賣的這個島從遠處看呈橢圓形,浮在水麵上碧綠如翡翠,上島的唯一通道就是剛才牧文和朱道楓走的那條小徑,走上去是一片深深密林,到處是野糙閑花,空氣中盡是樹的味道,臨近湖邊的時候,又聞得到湖水味道。出得密林站在岸邊,舉目望去,一望無際的湖麵宛如天鏡,湖麵映著藍天白雲,水的那邊是連綿青山,青山腳下是零星的平房和小樓,清脆入耳的是風聲鳥語,置身這麽一處人間仙境,誰也舍不得移開腳步,甚至願意化身一棵樹,永遠守候在岸邊,聽風、看水、賞月……


    “好地,真是塊好地……”朱道楓連聲讚歎。牧文也說:“是啊,上次來還沒覺得這麽心曠神怡,這次來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這就叫緣分吧,我感覺跟這島有緣……”


    “那你的意思是要了?”


    “當然要,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要?”


    牧文看著他,感覺他消瘦的臉龐不知為何突然呈現出異樣的光華,雙目也炯炯有神,盡管眼底還是透著深深的憂鬱,他忍不住問:“你買這島是要建房子嗎?”


    “是的。”


    “跟誰住?一個人嗎?”


    他不說話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湖麵。表qing如突如其來的yin雲,壓抑的哀傷毫無遮掩地流淌出來,可是他眉頭緊鎖,似乎還在壓抑,隔著幾米的距離,都仿佛可以聽到他心底在無聲地嗚咽。他這個樣子,讓牧文忽然很擔心他:“威廉,你不能這樣不給自己留後路的,她不是已經走了嗎?”


    “是的。”


    “你都差點死在她手裏,難道還對她抱有希望?”


    “是的。”


    “這麽下去,你真的會死在她手裏!”


    “是的。”


    “威廉!”牧文叫了起來,搖著頭,氣得直跺腳,“你怎麽這麽沒有主張?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你身邊哪個女人比她差,讓你這麽念念不忘……”


    第83節:二幽蘭(2)(14)


    “不許你這麽說她!”


    他也叫了起來,別過臉瞪著牧文,臉上的肌rou突突地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心裏憋了顆炸彈被瞬間引爆一樣:“我怎麽對她是我的事qing,跟你們無關,就算我死在她手裏,那也是我自願的,你根本就不懂得對一個人的愛不會因為誰死誰活而改變,事實上,是我欠她的,我們家欠她的,她來到我身邊隻是為了想討迴她失去的一切……”


    “威廉,我是擔心你……”


    “我知道,牧文,我都知道……”


    他胡亂地點著頭,身子靠著一棵樹,qing緒已經到崩潰的邊緣,“可是你完全不明白,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不僅僅是一份愛,一份希望,她根本是前世就在我命運中安排好了的,這輩子遇見她,愛上她,是我逃脫不了的宿命……知道嗎,自從心慈去世,十年來我埋藏著積蓄著自己的愛,除了我自己,誰也不知道這份愛的能量有多大,這愛凝聚了我全部的思念和堅守,直到她出現在我身旁,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愛就毫無保留地被她掠奪而去,她是個幽靈,是個鬼,十年前就住在我心裏了,趕不走,抓不住……”


    “威廉,別這個樣子,你冷靜點……”


    牧文去扶他,因為他的身子整個地往下滑,如果不是靠著樹,隻怕已經跌倒在地上了,可是他拒絕別人的扶持,就如拒絕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一樣,擺擺手,抱著樹gān慢慢挺直了身體,哽咽著說:“我完蛋了,牧文,我活不了了,她已經毀滅了我全部的希望,從第一眼認出她開始,我就盡力在彌補,在表達,我不知道自己彌補什麽,就覺得我好像欠了她,必須不斷地給予和付出……其實我一直就有感覺,她留在我身邊的目的不單純,我寬容了她的‘目的’,忽略了她的‘別有用心’,心想隻要我有的都可以給她,可是我怎麽知道,她要的是我的命啊……”


    “她為什麽要你的命?”


    “因為,因為她就是十幾年前那個闖進梓園被狗咬傷的孩子,或者更遠一點,牧文,她就是那個撞死心慈的肇事司機的女兒,她是來尋仇的,十年前就埋伏在我身邊,我看不到她,她卻可以看到我,我觸摸不到她,她卻可以出現在我身旁,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下手……”


    “可是她手下留了qing,”旁觀者清,牧文很直白地說,“如果她成心想殺你,你死了十次都不止……”


    “我寧願被她殺死,也不願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威廉,你就是這樣,你這個樣子我們誰也幫不了你。”


    “誰也幫不了我,我的命運十年前就掌握在她手裏了。”


    他這麽說,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既定的人生,他一個人掙紮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無法後退,隻能前行,明知道前方等著他的是個死島,也要不顧一切地去尋覓,去抵達。現在他不就站在一個島上嗎?人生真是一盤玄妙的棋,原來他注定了要在這樣一個島上孤獨老去,就如當年那個孩子注定會在鮮血淋漓時看見他,從而隱匿十年來謀殺他一樣,這是他的命運,是他的他就必須承受。


    迴到梓園,一進門就感覺氣氛跟平常不一樣,傭人們進進出出,好像在搬什麽行李,管家也在指手畫腳。“先生,老爺迴來了。”管家見朱道楓進門連忙走過來告訴他。


    “是嗎?”朱道楓波瀾不驚,臉上看不出喜悅。盡管他和父親已有好幾年沒見麵了。從小到大,父親對他而言隻是個概念,特別是父母離異後,母親皈依佛門,他最親密的人就是奶媽,父親是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幾迴的,長大後他雲遊四方,父子之間就更少見麵了,就是見麵jiāo流也僅限於生意上的事。這也許就是他們這種豪門所共有的通病吧,親qing永遠比不上家族利益重要,尋常百姓家的親切溫馨對他們這種家庭而言永遠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就像巨額財富是普通老百姓遙不可及的夢想一樣。原來上帝還是很公平的。


    “爸,你迴來了。”


    當父親朱洪生從樓梯上走下來時,他禮節xing地打了個招唿。


    第84節:二幽蘭(2)(15)


    “是啊,我迴來參加你葬禮的!”朱洪生臉色鐵青,一下來就衝他發難,“你連棺材都準備好了,遺像也掛著了,是要準備舉行葬禮嗎?”


    顯然客廳的那副長了樹的棺材刺激了老爺子。


    朱道楓不置可否,懶懶地迴了句:“那是藝術……”


    “混賬!有拿棺材搞藝術的嗎?你簡直想氣死我,是不是覺得我這輩子見少了棺材,想讓我開開眼?當年你哥哥和弟弟走的時候我還沒開夠眼嗎?!”朱洪生大聲怒喝,渾身發抖,一邊的管家和傭人也都停止了gān活,大氣不敢出。朱道楓倒無所謂,無動於衷地坐到了沙發上,臉也是繃著的。


    朱洪生本來身子骨很硬朗,這會兒急火攻心支撐不住了,管家連忙將他扶到了沙發上,坐下好一會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看樣子確實被氣得不行。朱道楓隔著茶幾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父親,六十出頭的人了,看上去隻有五十多,身材略有發福卻更顯偉岸,雖然滿臉怒氣,可看上去還是很有力量的樣子,舉手投足間仍是氣度不凡,隻見他喝了口茶,緩過來了,繼續數落兒子,“平常我都不怎麽管你,由著你折騰,沒想到你連棺材都折騰出來了……”


    “你本來就沒管我,你什麽時候管過我?你跟我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我和保姆、奶媽在一起的多!”朱道楓冷著臉,很不客氣地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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