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宋玉總是羨慕他人,並非羨他人家世,亦不慕別人才情。他隻羨慕那些普通人可做得一個完整的夢,哪怕荒誕離奇,仍能供在日日裏照得虛冷的身體,在黑暗中恣意悲喜。而他,隻有記憶殘片中母親帶淚的笑眼。


    黑暗仍在延伸,宋玉卻乏味而倔強地踏出一步又一步。紅纓般的花瓣,從不知處飄來,一絲一縷,仿佛在幽暗世界中點燃一簇簇鮮紅火焰。“火焰”掠過宋玉如雪麻衣,拂過他溫潤耳垂,甚至有一縷,張揚地在他長睫尾打了個轉,又逍遙飄去。


    被這無法言喻的美好與溫暖所蠱惑,宋玉怔怔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縷鮮紅火焰,那紅纓卻戲弄般從他指縫間悠然轉身。不知何處飄來的紅纓驀地擁來,落了宋玉滿臉滿身,他卻微睜雙眼,似孩童般天真好奇地仰望這些半空中飛舞的火紅精靈。


    黑暗的最深處,綽綽約約隱現,人影般的紅色光暈。宋玉睜著瞳子,捧著一手如火紅纓,隻覺有什麽在心中似要與手中火一同,燒進他的眼底,燒入四肢百骸。莫名的震動在心中爆裂,他隻覺渾身雀躍地顫動,有一種拔足狂奔的衝動在耳邊叫囂。


    想著,他竟真的狂奔起來,望著火光般的紅色身影在混沌中逐漸清晰,他忘乎所以地狂唿。


    “等等我!等我去找你!”


    那人影聞聲而滯,似欲迴頭。宋玉的心在逆風中,飄盈到最高點。黑暗卻刹地湧上,吞沒那紅色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宋玉夢到薑宜笑了,男二快出來了。


    ☆、梅林初遇


    近日,薑老爺收到一封書信,說是薑老爺的故交即將迴鄢城了。當天他就花重金包下了城裏最大的酒樓,一番精心布置,隻待這顧家到來。


    外人都道爹爹出手闊綽,為得這麽個多年未見的朋友,鬧得滿城皆知,當真看不出從前是個文人雅士。我瞧著這話酸溜溜的,像是眼紅我家的萬貫家財。可他們哪知道,這個朋友是我爹真心相待的。


    聽我娘說,爹爹曾經做生意為奸人所騙,幸得顧家出手相救,才不至於落魄。至此,兩人成了至交。


    此次,顧家迴到鄢城,便是打算長住的。這可把爹高興壞了,連帶著對我的管束也放鬆了不少。這天,我趁爹爹不注意,戴著麵紗,偷偷溜出了家門。


    到了街上,聽著嘈雜的交談聲,猝不及防間就勾起了藏在心底的那段聲音,還有少年倨傲的神情。便徑直站在街道中央,心思卻早就飄到家中鄰院裏了。


    突然,聽得旁邊有人大喊:“姑娘當心!”


    我怔怔抬起頭,卻見一匹馬正朝我飛奔而來。許是還未迴過神來,我竟忘了去躲,隻呆呆站在那兒。我的耳邊有疾風唿嘯而過,身子突然一輕,便落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胸膛,抬起頭,才驚覺自己被騎馬之人虜上馬背來了。


    我平複了下心情,再度抬頭,隻能看見高挺的鼻梁和唇邊化不去的濃鬱的笑意。不由得心下惱怒,這人險些就撞了人,怎還笑得這樣開心。我正欲開口,卻見那人已然低下頭來,這才看清他的容貌。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泛著微光,眼角略微向上挑,流露出千萬般風流,攝人心魂,鼻梁高挺,朱唇緊抿,麵如冠玉。像極了書中那些紈絝子弟,明眸善睞,身姿綽越。


    “笨丫頭,怎生一直盯著我,莫不是看上本大爺了?”


    語氣極盡輕佻,尾音上揚,勾得人心裏癢得緊。


    “放我下來。”


    我覺得自己被他輕薄了,試圖掙脫他的桎梏,卻終是徒勞。


    “若我不放,你又能如何?”


    他眼底的笑意更濃,說出的話還是那樣輕薄無賴。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索性不再理他,微微垂下眼瞼,佯裝睡覺。心下卻將他與宋玉作比,卻到底還是更偏向宋玉,想起前日裏,聽到有人喚他子淵,子淵,當是他的字吧。


    正想得出神時,馬卻突然急停,整個人向前傾去,腰間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環住,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灼熱的觸感,鼻尖縈繞著絲絲淡雅的香氣,蠱人心神。我一驚,正要推開他,卻隻感到腰間的力氣加大,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他將身子探得更下,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抬起頭看看。”


    我應聲抬頭,滿眼都是白與紅的交織,熱烈而又纏綿。紅梅點點綴在枯樹上,繞著雪蜿蜒而上,有著無以複加的美感。我攀著他的手翻身下馬,和他一起漫步在雪地中,踏雪無聲,我心中竟異常平靜,毫無波瀾。他隨手折下一枝梅花,別在我的發間。


    “旁的女子戴花都是人比花嬌,到你這,倒成了花比人嬌。”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這人莫不是從小驕縱慣了,說話如此不饒人。


    “並非我生得不好,隻是這采花之人采的花……”


    我反唇相譏,眉眼間神采飛揚,心下卻暗歎自己也變得如他一般市井無賴了。


    “那也要看采的是什麽花?”


    他倒不惱,隻是眸中的笑意似是要漫出眼底,那樣張揚,那樣放蕩。隻是從此以後,再也未曾見過。


    日暮時分,他送我迴府,看見牌匾上燙金的薑字,突然就笑了,留下一句後會有期,就策馬離去。


    我心下好笑,也沒多在意,轉身便進了家門。隻是沒承想,第二日,我又見到了他。


    那是顧家迴鄢城的日子,爹爹怕人多,傷著我,便沒允我一同前去,自然也沒見著那位讓眾多鄢城女子神魂顛倒的顧清洛。


    晚宴上,娘為我一番精心打扮,帶著麵紗迎客。隻消一眼,我便認出來那顧清洛便是當日騎馬之人。那廝站在一旁,與人低聲交談,神情恬淡,間或傳來幾聲低吟淺笑,如同一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子弟。可任憑我想破了腦袋,也無法把這詞與當日那人聯係在一起。


    酒過三巡,氣氛也熱鬧起來,談到子女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我和顧清洛。顧清洛這才偏過頭來看我,眼神裏含了一絲狡黠,忽而又消失殆盡。我心下氣急,不願再與此人同桌而食,便向娘推脫不適,獨自一人在庭院裏散步。


    不曾想,我剛出來,顧清洛也推脫說來看看我,惹得眾人一陣哄笑,催他出來。


    “怎麽,惱了?”


    我正散著步,冷不防又聽到這陰魂不散的聲音,著實嚇了一跳。待我迴過神來,顧清洛已走至我跟前,神情又恢複了往日的張狂不馴。我轉身就走,不打算理會他。


    顧清洛心下好笑,這小丫頭,脾氣還挺大,動不動就生氣,不似郢都的姑娘溫婉可人,不過,倒是可愛的緊,隻是不知長得如何。


    我正欲離開時,顧清洛一把拉住了我,另一隻手挑開了我的麵紗。麵紗下是無甚平常的臉,稱不上美,隻能算作清秀。被顧清洛戲弄了這麽多次,我也不生氣了,隻是覺得這人無聊透了,便伸手推開了他探過來的臉。


    顧清洛看著麵紗下的薑宜笑,不知為何心跳如鼓。麵容雖然平常,可總帶著些靈動與岑寂,攪得顧清洛的唿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可她的眼睛卻失了往日的澄澈,徒留一個空洞的軀殼,刺骨冰涼。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看著你,可心卻不在這,譬如薑宜笑。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否則顧清洛就不是那個風流一笑搏盡芳心的少年郎了。


    還沒來得及細探,顧清洛便被一隻手給按上了臉,他順勢倒地,發出一陣怪叫。我低頭看他,他這一下似乎摔得不輕,隻拉著我的裙裾,默默地不敢出聲,淚眼汪汪地看著我。我突然就被他這模樣給逗笑了,還故意用腳踢了踢他,轉身融入茫茫月色中。


    顧清洛看著漸漸模糊的背影,輕笑出聲。薑宜笑,似乎很特別呢。


    ☆、采桑


    冬日裏睡到日上三竿的習慣,似乎已被我徹底改掉。現在的我,更習慣趕著天際雪色幽晦時分,漫無目的而莫名不安地在庭院中徘徊。時不時翹首側耳,捕捉來自鄰院的任何一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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