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青城耆宿無影神掌畢曉嵐,被那白衫少年左掌一抓,如風似電般疾神五指扣住,隻覺渾身氣血壅塞,一陣酸麻散竄,絲毫力道俱用不上,心中膽裂魂飛。


    驀見白衫少年一聲森森冷笑,右手疾晃,那柄銀光閃耀的短劍已當胸刺來。


    畢曉嵐不禁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人在臨死的一刹那,心情顯得無比的寧靜,畢曉嵐的臉色,分外莊穆,略無半點恐懼。


    白衫蒙麵少年劍光點在畢曉嵐的胸窩,倏又後縮三分止住,他眼見畢曉嵐麵色平靜,視死如歸,不禁為之心折,目光盯在華曉嵐的臉上,似要找出什麽似地,手腕緩緩地落下。


    畢曉嵐自知必死,但覺久無異狀,忍不住睜開雙眼,隻見少年白巾內一對朗如晨星的眸子,泛出冷傲光芒。


    這時,燕山神尼高喧了一聲佛號,道:“善哉!善哉!海外武學果然淩駕中原。”


    白衫少年一聲輕笑,鬆了扣住畢曉嵐左腕的五指。


    畢曉嵐眼視著白衫少年點了點頭,微歎了一口氣道:“老朽名列青城耆宿,說實在話,中原武林高手能勝得老朽一招半招的並不太多,尊駕方才一手太以奇奧難測,請問尊駕莫非是海外奇人玉鍾島主梁丘居士的高足麽?”


    燕山神尼接口道:“畢老師,此位是梁丘居士愛子梁丘琪。梁丘居士將百年浸淫的‘風雲八爪’傳授與少島主,是以你輸的不枉,何用灰心。”


    畢曉風倏然一驚道:“無怪乎自已輸得如此慘法,原來梁丘居士將昔年縱橫天下之‘風雲八爪”傳授其子,想梁居士晚年得子,鍾愛無比,那會不悉心造就,傳其衣缽”,想著,微睨了當前白衫少年一眼。


    隻覺得除了麵目不露之外,身材、骨格無一不是骨秀神清氣宇不凡,分明是一上乘奇才,遂笑道:“原來是少島主,可見老朽輸得並不枉,尤其是在令尊昔年縱橫天下之‘風雲八爪”之下,更是心服口服。”


    燕山神尼與畢曉嵐所說之話,表麵上可算得極盡恭敬,但梁丘琪隱隱聽出指自己倚仗“風雲八爪”取勝,除此即無濟於事,少年習性強傲,聞言發出了一聲極冷峭的笑聲:“你們可是認為除了‘風雲八爪”外,別無他種武學可取勝麽?那你們錯了,想玉鍾島武學,無一不是另辟蹊徑,與你們中原大迥異趣,非但玄奧奇絕,而且無法破解,倘有不信,就請一試,我絕不施展“風雲八爪”就是。”


    朔風狂嘯,密雲漫天飛舞,鬆油火距越來越旺,忽然,一陣狂風過處,竟將梁丘琪蒙麵白巾揭飛,唿地一聲,掠上半空。


    梁丘琪淩空一躍,直望那方白巾抓去,那身法何等快捷,迅如電光石火,哪知五指尖一沾及巾角,又是唿地一響,急風起處,白巾突又上卷,眨眼即隱入茫茫風雪無邊黑暗中。


    梁丘琪一把撲空,倏然落下,氣得玉麵發青,眼內冷電逼射,炯炯生威。


    畢曉嵐著出那兩陣狂風似有人操縱,卻手腳作得利落天衣無縫,不禁微微寬心,遂笑道:“少島主不可自負太甚,老朽雖然不才。少島之若不施展‘風雲八爪”,隻怕未必能勝得了老朽,何況燕山神尼禪門絕學‘大乘般若’真力非可等閑咧!”


    梁丘琪哈哈朗笑道:“我絕不施展“風雲八爪”,兩位盡管露出威震中原之‘無影神掌’‘大乘般若’真力,看著玉鍾島秘學是否可與中原武學一較短長。”


    燕山神尼暗哼了聲,心想:“你這小娃也太狂了些?”


    畢曉嵐默默無言,今晚不管怎樣,自己已是成名掃地,像自己偌大年紀,武林輩份崇高,竟在後生小輩劍下饒生,何況兩人聯攻,取勝也是無顏,想著想著,不由萬念俱灰,神情木然,那唿嘯的北風,吹著他頷不動白須,四散拂揚,除此而外,就像風中矗立的一截枯木。


    梁丘琪看在眼裏,也摸不清畢曉嵐心中想著何來,他隱,約看出畢曉嵐眼神,變得黯淡無光。


    寒意更濃,陣陣侵襲,然而畢曉嵐的內心,比外麵侵襲的寒氣更冷十分。


    突然,畢曉嵐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軀便欲離去,他想到暗中還隱藏有人,方才劍下饒生的一幕,必然看得一清二楚,是以更無顏再留下了。


    燕山神尼目睹畢曉嵐欲待離去,道:“畢檀越,且慢離去,待老尼談一段武林秘辛,再走可否?”


    無影神掌畢曉嵐不禁詫異,止住腳步,轉迴身軀,暗忖道:“這老尼姑太奇怪,此時此地還要談什麽武術秘辛。”


    梁丘琪麵向著燕山神尼道:“神尼,梁丘琪並不是為武林秘辛而來,卻是……”


    燕山神尼笑道:“這個老尼知道,但此事不可不聽,與令尊有莫大幹係呢!”說著轉麵向畢曉嵐道:“畢檀越,你身為青城耆宿,可曾聽過貴派十九代掌門人無孤道長臨終有何遺言麽?”


    畢曉嵐聞言大震,忙道:“天孤師伯迴山時,已氣息奄奄,遍體又了無傷痕,隻道年老體衰,真元枯竭致疾,臨終隻說了四句無頭無尾遺言,直至如今,無人猜透。”


    燕山神尼問道:“四句什麽話?”


    畢曉嵐神情十分激動,道:“狂飆三起,白雲五變,奮起直追,可保萬年。”本派中人費盡心智尚無法猜透他老人家遺言含意為何,莫非神尼知道麽?”


    燕山神尼頷首道:“此事老尼約略知道,檀樾且稍安匆躁,稍時必詳說個中因果,”說此一頓,望了梁丘琪一眼,笑道:“少島主,五十一年前令尊曾上少林,與少林掌門人印證武功,自詡玉鍾島武學淩駕中原,少林掌門超塵大師禪門高僧,火氣俱無,隻微笑不語,亦不允與分尊下場印證,但令尊堅請再三,不得已超塵大師下場,展出十八羅漢散手隻守不攻,交手了一日一夜令尊無法幸勝一招,臨下山聲言十年後必再度登臨少林,以期證實海外武學究否淩駕中原,超塵大師微笑道:“武學源流,實出於中土,複雜繁奧,有生之日,實難窺其萬一,就拿敝寺而言,武功拳笈堪執中原武學之大成,尚不敢誇稱駕淩各大門派之上,居土玉鍾島絕學雖然不凡,仍然脫出中原武學之範疇。”


    令尊長笑下得少室,揚長而去。


    十年後,令尊果然重上少室,自詡又習得一項奇奧武林之絕藝,欲與中原各大門派逐次印證。


    超塵大師微笑道:“無論何種武學,必有練不到之處,所謂集思廣義,聚腋成裘,雖然居士天縱奇才,但以一人之才智,必難兼顧,居士不信,老衲必在一千招以內尋出破綻。”


    其實令尊才不過四旬不到,超塵大師看出令尊鋒芒大露,若不斂束,必為禍武林,故語言之間有意貶抑,期使令尊有所警惕,用意不為不善。”


    梁丘琪隻鼻中做哼一聲,兩眼旁視遠處黑暗中。


    燕山神尼心知他必然察覺林玉霜倪婉蘭兩人匿跡所在,眉頭微皺,又說道:“令尊一出手,就與十年前大不相同,奇異難測,才出三招,就將超塵大師迫退五丈,逼得大師施展少林鎮山絕技藝‘達摩十三式’,及‘無相金剛掌’與之相抗、一麵觀察令尊手法有無破綻之處,大師也是一代奇人,果然在一千零一招上,在令尊身後印了一掌,這一招使令尊大出意外,不禁怔住。


    當時超塵大師道:“居士絕學果然登峰造極,但問鼎中原,未免言之過早,隻要居上能思出拆解老衲最後一招‘千佛化身’,再來不遲。”


    令尊性高氣傲,道:“必將找出化解之法。”


    超塵大師問道:“居士需費時日若幹?”


    令尊沉吟半晌道:“期以四十年,若在四十年無法化解此招,我這玉鍾島絕學“風雲八爪”自我而滅,決不妄傳一個人。”


    超塵大師哈哈笑道:“人生短暫,老衲行將就木,何等等待,不過老衲將此招傳授下代掌門及五掌院,恭候居士光降。”


    最後超塵大師又道:“‘風雲八爪’,據老衲臆測,當不出中原武學,定是居士拾獲一冊秘笈,再滲以他學演化而成,不知是否?”


    令尊默然半晌,才道:“不錯,風雲八爪實脫胎於中原,但你們中原的人無法領悟,玉鍾島將其發揚光大,不可謂之剽竊。”


    超塵大師道:“居士能化腐朽為神奇,老衲居心欽佩居士奇才,但“風雲八爪”過於歹毒,望居士遵守諾言勿枉傳人……”


    燕山神尼說到此處,目光投在梁丘琪身上一瞬不瞬。


    梁丘琪心中微微一凜,突眼內露出奇光,朗聲笑道:“家父早就悟出化解少林“千佛化身”之招,隻以家父近年習性淡泊,誌在林泉,不欲重履中土。“風支八爪”並未妄傳一人,梁丘琪子襲父學,並不為過,這些都是家父的事,大可不必將梁丘琪牽涉在內……”說著,忽似有發現,雙目炯炯直射遠處,止口不語。


    火光搖曳中,紛飛大雪愈來愈濃了,時近午夜,寒氣更是侵骨,風聲狂嘯,無影神掌華曉嵐自須飄揚,屹立在狂風中聽得癡癡發怔,心想:“這老尼所說的話,莫非與青城有什麽關連麽?”心頭疑雲頓生。


    突然,梁丘琪身形微微—塌,淩空竄起,向那千鬆崖後躍去,眨眼即投入黑暗中。


    燕山神尼微微—愕,倏向左轉身,虛空拍出一掌‘大乘般若”真力。


    就在掌力堪吐之際,驀聞暗中有人喝了聲:“迴去,千鬆崖豈是你撒野之處。”一聲叮冬弦鳴,隻見梁丘琪飛電掠迴,神情甚是激怒。


    燕山神尼聽出暗中語聲,那是鐵指琵琶遊四鳳口音,心中大感詫異,連無影神掌畢曉嵐當場也為之大震。


    狂風中人影一閃,隨風飄落一人,火光映照中,可不正是那死後返魂的鐵指琵琶遊四鳳,一手捧著鐵琵琶,放眼凝視在白雪遮蓋,屍體橫陳之括蒼三老,似是積恨未消,幾欲噴出火來。


    梁丘琪麵色突變無比虔敬,望著燕山神尼道:“晚輩與令徒淩玉霜相愛有年,意欲伴淩姑娘向往玉鍾島會見家父,望老前輩俯允是幸。”


    燕山神尼早知道這段孽緣牽纏,淩玉霜本訂有親事,何況本人也不同意,怎奈梁丘琪一見鍾情,非她莫娶,一勁苦纏,淩玉霜屢次口庵苦訴,力恐一口拒絕,激怒了梁丘居主,替中原武林帶來一片腥風血雨,隻有命淩玉霜虛與委蛇,拖延時日,令梁丘琪知難而退,但梁丘琪一往癡情,非但不死心,


    而且追上霧靈山來,當下聞言心中為難之極,沉吟不便迴答。這時,鐵指琵琶遊四姑冷笑一聲道:“虎女焉配犬子!”


    梁丘琪登時玉麵鐵青,冷笑聲中,右掌一圈,急如閃電伸出,向遊四姑娘脈門扣去。


    無形神掌畢曉嵐看出這一著,較方才用來扣住自己的還要奇異難測,不由為遊四姑耽心。


    梁丘琪五指方一扣去,突然由暗中飛來一宗白物,迎向梁丘琪五指凝射而至。五指一抓在手中,梁丘琪駭然色變,雙目露出惶惑光芒,原來手中所抓的,就是方才為風卷去,他那蒙住麵目上的一方白巾,隻見梁丘琪眨眼之間,麵色陰晴數易,突大聲喝叱道:“是什麽人?敢在梁丘琪麵前弄鬼,何不出來見見?”


    銳嘯風聲中傳來一聲冷笑道:“無知小輩,如非我現時有事,便要斷除你一臂一腿,寄語梁丘,他那‘風雲八爪’算不得什麽出奇絕學,十年後我當遣小徒前往玉鍾島印證,言盡於此,還不快滾下千鬆崖!”


    鐵指琵琶遊四姑在語聲騰起時,麵露喜容,燕山神尼看她這種神色,即恍悟遊四姑必是暗中發話之人所救。


    梁丘琪麵上泛起無比陰毒之色,那人話聲未落,突朝暗中發話之處飛躍而去,自鐵指琵琶遊四姑身旁掠過。


    遊四姑鼻中發出輕微一聲冷哼,五指倏然而出,朝梁丘琪脅下“天穀”穴迅如電光石火抓到。


    梁丘琪武功精絕,警覺特快,眼角瞥見遊四姑飛來,五指較他“風雲八爪”更詭異不測,不禁心中大驚,淩空身影一變,化撲為翻,陡然翻上三尺,望外一滾輕輕落下,雙目閃出驚疑光采。


    燕山神尼更比梁丘琪駭異,適才遊四姑五指飛襲,以他這高的武林聲望及經驗,竟然瞧不出什麽來曆,隻知玄詭精奇,高深無比,但她知之有素,遊四姑並無這等高深的武學,不禁投了無影神掌畢曉嵐一眼。


    畢曉嵐亦是一般迷惑,驚奇更甚於燕山神尼。


    這時遊四姑輕笑一聲道:“方才你闖入庵中四處張望,我老婆子不念在你對淩姑娘一往癡情,哪能讓你全身而退,再說我家庵主,若非看在梁丘居士隻有你這寶貝獨子,又豈容你此刻在千鬆崖上如此猖狂無忌,依我老婆子相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那鬆油火炬的光芒在狂風中搖晃亂閃,映在梁丘琪麵上,更顯得陰晴莫定,他思緒混亂紛歧,忖念道:“怪事,我飛上千鬆崖頂時,正值遊四姑為括蒼三老之一震飛出去,自己還曾查看她的傷勢,己藏腑震傷,心脈震散。照理來說片刻即將氣絕身亡,怎會起死迴生,顯然是暗中那人救治!她為何有這種奇異難測高深的武學呢?若有,何致被括蒼三老震飛?”想至此處,他更迷惑難解,繼轉念道:“莫非是暗中那人傳給她這一手法麽?”


    “不會吧!”他搖搖頭,喃喃自語道:“哪有學的這麽快,自己習那“風雲八爪”在父親諄諄善誘下,也費時兩年多,不是的。”這語聲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他凝想入神,不禁愕住當地,那遊四姑尖刻損人的罵語,更無法去費神聽入耳中。


    鬆油火炬已接近尾端了,火光己無原先那麽旺盛,畢剝聲中尚摻有雪水浸入沙沙之聲。


    嘯掠狂風卷起飛舞雪花而來,寒氣砭骨。


    燕山神尼望著華曉嵐、遊四姑低聲道:“我們迴庵吧!”


    畢曉嵐與燕山神尼同時飛掠離開,鐵指琵琶遊四姑則向另一側閃去。


    梁丘琪發覺時,三人身形已隱入漫天風雪無邊黑暗之中氣得一頓腳,目中兇光泛出,罵道:“我不把止止庵夷為平地,難消此恨!”


    話音還未落。突聞暗中又揚起語聲道:“算了吧!淩姑娘又未真心愛過你,心中厭惡萬端,不過與你虛與委蛇而已,虧你還看不出,叫我是你,就自漸形穢,斬斷妄念,悄然離去才是,怎麽你還要夷平止止庵,哼哼!天下從未見過你種無恥的人。”


    梁丘琪敢說有生以來,就未有比這次所受的驚恐更甚,語聲幾乎是由四麵八方傳入耳鼓,使他無從捉摸那人真正藏身之處。


    語聲倏然而滅,落耳俱是風狂濤囂之音,梁丘棋定了定神,冷笑道:“像尊駕隻敢在暗中譏諷,見不得人,才是無恥已極。”


    久無迴聲,梁丘琪狠狠地一頓足,飛身竄去。


    千鬆崖頂顯得無比之寧靜,微弱的火花搖搖欲滅,在梁丘琪剛隱入黑沉中,接踵飛落一個黑衣人,朝括蒼三老屍體望了一眼,微微歎息一聲,將括蒼三老棄擲入—雪坑中,折斷半截樹幹,俯身鏟起雪上掩埋妥,又朝梁丘琪逝去的方向隱去。


    梁丘琪還未死心,登山涉嶺朝止止庵方向飛馳,他不相信淩玉霜不愛自己,即是如此,再見上一麵也是好的。


    他隻覺熱血在胸中沸騰,暗中發話的人委實可惡,恨本得將他撕成粉碎。


    他不禁追悔萬分,方才自已登上千鬆崖時,正值鐵指琵琶遊四姑被括蒼三老震飛之際,其時,但聞兩聲尖叫同時傳出,顯然淩玉露與她師妹隱匿暗處,自己若不多管閑事,隻朝淩玉霜與她師妹藏身地方尋去,挾持她迴歸玉鍾島,待木已成舟時,燕山神尼不應允也不行。


    想在此處,他不由暗暗歎氣,喃喃自語道:“此身未化穿花蝶,恨難隨香款款飛!”


    止止庵最後一間鬥室中,坐著鐵指琵琶遊四始與淩玉霜、倪婉蘭,淩玉霜的一身白衣,顯得超塵脫俗,姿容俏麗,風華絕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令人愛憐而不忍侵犯,梁丘琪對她愛極,而又狠不下心腸染指,其因即在於此。


    這時隻聞倪婉蘭問道:“四姑,你被括蒼三老擊成重傷,究為何人所救?還沒告訴我們,你賣關子賣到幾時,真是氣人!”說著小嘴一翹。


    遊四姑目含深意地,望了倪婉蘭一眼,麵上泛出淡淡笑意道:“這個老婆子也不知道,他一身黑衣,麵目模糊不清,隻看出是一猿背蜂腰,身長玉立的俊俏少年罷了。”


    倪婉蘭心中一動,追問道:“你連人家麵目均未看清楚怎知道是俊俏少年?”


    遊四姑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子昔年浪跡江湖時,闖人多矣,容貌姘豔醜俊,估量之下,準是八九不離十?”


    倪婉蘭道:“真不要臉,虧你說得出口。”


    遊四姑笑笑,又道:“他治好我的傷勢後,問明千鬆崖雙方何事結仇,他因著不慣梁丘琪居傲無忌神情,傳了老婆子一招精奇莫測的手法,最後問了一句……”說時目光落在倪婉蘭的臉上,微笑道:“你知道他問了什麽?”


    倪婉蘭鼻中哼了一聲,道:“我怎知道他問了什麽?”口中雖如此答複,滿腹確疑雲不解,為何遊四站老挑著自己來問,難道是他來了嗎?星眼不由泛出迷惘的神色。


    遊四姑故作神秘道:“他最後問了一句,蘭姑娘可好,煩代致意,說後即隱入夜色中不見。”


    蘭姑娘不由急躁難安道:“究竟他是誰?難道你近在颶尺還未看清楚?”


    遊四姑手還提著鐵琵琶,手指撥弄鋼弦,冬的一聲,搖搖首說道:“恕我老婆子重傷之後,眼目昏花,瞧他不清楚。”


    倪婉蘭急得直跺腳,淩玉霜隻是凝眸微笑。


    驀然,門口立著一個白影,三人一驚,抬目望處,隻見梁丘琪白衫微飄,兩目直視淩玉霜。


    淩玉霜花容黯淡,低垂螓首。


    咚咚咚三聲絲音作響,一蓬牛毛飛針,向梁丘琪電漩激射而去。


    白影一閃,梁丘琪已失去蹤影,那蓬飛針全打在門外對首板壁上。


    梁丘琪又現身在門外,遊四姑一聲大喝道:“你還不走,賴在此處則甚?”


    梁丘琪麵寒似水道:“我不過來此問淩玉霜姑娘一句話而已,要你張牙……”


    “舞字”尚未出口,宛如中了蛇蠍一般,麵色大變,電閃晃身倏又不見。


    在梁丘琪現身,倪婉蘭即欲拔出秋霜劍躍去,被淩玉霜一把抱住,此刻倪婉蘭挺劍竄出,至庵外一瞧,哪有半個人影,隻是狂風銳嘯飛雪湧襲,黑沉沉的一片,她呆立須臾,才迴至房中。


    但見遊四姑與淩玉霜交頭接耳密談,倪婉蘭一進來,兩人即止口不言,他更是疑雲滿腹。一頭撲在遊四姑懷中,軟聲催磨著四姑,要她說出黑衣人是誰?


    正是四姑為蘭姑娘磨得不可開交的當兒,門外急走進燕山神尼,蘭姑娘慌不迭立起身來。


    燕山神尼皺了下眉頭,道:“蘭兒,你去佛堂頓畢老前輩去東廂房靜室安歇。”


    倪婉蘭嘟著一張嘴走出室外。


    淩玉霜低聲喚了一聲:“師父。”


    燕山神尼微笑道:“霜兒,這次真難為了你,不是你引著這孽障來,為師尚無法與畢老前輩握手言和。”說著,轉眼望著四姑,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遊四姑喚了聲:“庵主,遂低聲與燕山神尼說出千鬆崖上經曆。


    燕山神尼頷首道:“隻要蘭丫頭身有歸宿那就好了,你與蘭丫頭說吧!”


    倪婉蘭此時已走來室內,台山神尼望了她一眼,無言離去。


    遊四姑笑道:“蘭姑娘,我老婆子與你實說了吧,你那夢寐相思的雲哥哥已來了,老婆子就是她所救,這你總明白了吧!”


    倪婉蘭聞言芳心一震,一時之間酸甜苦辣齊湧心頭,是欣悅抑是憤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隻覺麻本,呆在那兒作聲不得。


    遊四姑見倪婉蘭此種神色,不由替她暗暗難受,微歎了一口氣,道:“蘭姑娘,理在你該聽我老婆子兩句話,你人雖機警,但吃了鋒芒太露刁頑潑辣的虧,男女情愛牽纏,我老婆子是過來人,最清楚不過,大凡男人喜愛對方柔婉賢淑,依人小鳥般惹人憐愛,似你這種咄咄逼人,說話不留人餘地,怎不令對方見而生畏,玉霜師姐為何人稱廣寒仙子,你卻被稱羅刹玉女,這道理你該知道了吧!”


    倪婉蘭似受了無限委曲,淚珠滾頰而下,抽噎噎出聲。


    遊四姑道:“別哭啦!你那雲哥哥大約與梁丘琪現在千鬆崖頂激戰,你再不去就來不及啦!”


    淩玉霜也在旁催促,倪婉蘭一頓足躍出室外馳去。


    大雪紛飛,寒風侵襲,倪婉蘭淚眼模糊登上千鬆崖頂,眼中隻是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突聞一聲悶吭發自距身十丈開外,距看一個極熟稔之語音傳入耳中,隻聽得道:“梁丘琪,此番饒你不死,全念在你一念成癡,未有大惡,你若再履中土,少不得砍你雙足!”


    梁丘琪狠狠地道一聲:“好!梁丘琪十年後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之後便寂然無聲。


    蘭姑娘循著熟稔聲音方向撲了過去,心中一陣酸楚,忍不往珠淚滿麵了,哽咽地叫了一聲:“雲哥……”


    蓮足一沾雪麵,忽覺一隻手掌執著自己右腕一拉,身形製止不住,隻感撲在一男子懷中。


    夜色甚沉,風雪撲麵難睜眼目,倪婉蘭仰麵凝眸瞧了片刻,隻見那人麵目模糊不清,甚難瞧出半點相似謝雲嶽形像,心中羞疑交加,卻仍然淒惻惻問了一句道:“雲哥哥,真是你麽?”


    但聞輕歎了一聲,道:“蘭姑娘,這是何苦,謝雲嶽有何德能,值得你如此癡愛。”說時,一片青蒙蒙光華奪目而起,方圓五丈以內,如同白晝視物。


    倪婉蘭這才著清楚了,謝雲嶽一身黑衣,麵像已變,宛如四旬以上學究一般,手執著一塊玉佩,佩上嵌著一顆徑寸明珠,這片明亮光華由明珠騰出。


    謝雲嶽見她怔怔望著自己,不由微微一笑,拉著她走進一個可容四五人崖洞內坐下,從臉上揭下那張人皮麵具,露出一張朗目劍眉,俊秀若玉,神采迷人的麵龐。


    倪境蘭突然感到有些迷惘了,她一隻手輕輕撫弄自己的雲發,有說不出的溫馨感覺,她不禁埋首謝雲嶽懷內沉醉其中,此刻的倪婉蘭如處在和煦春風內,那支離破碎而又寒冷的心,又開始凝聚迴暖了。


    兩人默然無聲,洞外狂風嘯掠,一陣陣砭骨寒氣侵入,夾著一片片白雪飛舞。


    但洞內溫暖如春,寒氣全為珠光逼開,倪婉蘭手中玩弄著人皮麵具,她良久不見謝雲後出聲,不禁好奇仰麵凝視,隻見謝雲嶽雙眼直視洞外,似懷著滿腔心事沉思著。


    她輕輕扯了一扯,謝雲嶽如夢方醒,隨即一笑,兩人互道年來經過,絮絮不休,隻看她乍笑還嗔,含嬌細語,顯然將先前一番酸楚淒惻的心情,一掃而空。


    謝雲嶽道:“我還有許多事待辦,蘭妹你可在此等我,一俟春暖花開必來此地。”


    倪婉蘭驚問道:“你不去見見我那恩師嗎?”


    謝雲嶽搖搖頭道:“我不能去,因畢曉嵐在庵內,畢曉嵐一代青城耆宿、折在梁丘琪手中,怎不愧恨怨欲死,倘他知道我也親眼目睹,他那心情更是不好受,先前在此千鬆崖上,暗中瞧畢曉嵐神色,其心內之愧恨,實難自抑製,不是令師喚住,恐他離此返山,必行那自絕下策,說此一頓,又道:“梁丘琪一身內外功夫,果然精絕,奇詭非凡,若不是我使詐,焉能幸勝,但他雖然中了我一指,點在“精促穴”上,我也受了他一掌。”


    倪婉蘭大驚失色道:“你……不要緊麽?”


    謝雲嶽目睹她一片真摯關懷之情,暗暗感動,搖頭笑了笑道:“無妨,你可知梁丘琪‘風雲人爪’源出何派麽?據我猜想,現在畢曉嵐在庵中,心情該是十分激動,這‘風雲八爪’奇學實派出於青城一冊無用的經冊,那經冊棄擲在青城藏靈觀閣樓上,任其塵封蛛結多年,一日,梁丘居士至青城訪晤天孤道長,在閣樓上偶睹這卷經冊,梁丘居上便留下意來,次晚,閣樓上獨失竊這卷經冊,在梁丘居士離去之後,才始發現。


    天孤道長先還不以為意,然而越想越不對,隻覺梁丘居士為何對這本無用之“風雲真經”垂青,心知內中必有蹊蹺,便下山徑赴玉鍾島,梁丘居士避而不見,推說雲遊未歸,天孤道長怏怏而迴。


    三年後,天孤道長無意在十六代掌門人遺謁中,發現有關這本風雲真經為一疑奧難懂的掠人武學,自己尚無法領悟,此後門中第子倘有根骨天姿絕乘者,可命他秘修風雲真經,期望能將青城一派發揚光大。


    天孤道長恍然大悟,為何梁丘居士避而不見,原來在秘修那本風雲真經。


    於是他又去玉鍾島,這次梁丘居士竟然延見,天孤直問風雲真經是否他拿去了,梁丘居士直承認是他所取,笑道:“風雲真經,確是武林絕學,一任塵封,未免何借,你棄我取,有何不可。”


    天孤道長漲得滿麵通紅,便問他索還風雲真經,梁丘居士堅不允還,一言不合,交起手來,天孤道長被梁丘居士“風雲八瓜”印上八處重穴。


    這風雲八爪陰毒無比,氣血逆走攻心,天孤道長強提著一口真氣,萬裏跋涉,趕迴青城藏靈觀後,已是奄奄一息,本想說出失去風雲真經始末,但羞於出口,隻說出十六字遺言,方始氣絕。


    倪婉蘭詫問道:“你為何知道這麽清楚?”


    謝雲嶽道:“方才在庵中聽得畢曉嵐與令師,在佛堂傾談,故而知道得這麽清楚。”


    倪婉蘭柳眉一蹙,道:“天孤道長失經始末,怎麽家師知道的比畢曉嵐還要詳細?”


    謝雲嶽道:“這就不知了,據我臆測,必是天孤道長負傷,途中遇上令師,想那‘風雲八爪’陰毒無比,怎能推延至奔返青城,想是得令師適時救治,談起始末經過。”


    倪婉蘭點點頭,認為有理。


    兩人娓娓細談,不覺破曉,灰暗曙光映入眼廉,謝雲嶽將玉佩收置懷中,一股砭骨奇寒立即湧入洞內,倪婉蘭不由打了兩個寒戰,直嚷:“好冷!”


    放眼望去。雪勢已止,狂風仍然甚勁,唿唿震山撼嶽,隻見環宇皆玉,天地同白,崖上奇鬆千棵,虯幹盤糾,放揚垂枝,盡都在茫茫白雪的掩蓋之下,往昔奇逸絕古之神態,被煙失色。


    攀見四條灰白人影,飛竄崖頂,嬌捷輕靈,一躍就是兩三丈遠高下,顯然來者均是武林高手。


    倪婉蘭低聲道:“怎麽這早就有武林人物光臨?家師威望,名聞海內,訂下此庵方圓五裏,不準武林人物無故踏入的戒條,北六省黑白兩道,無不熟知,他們想來找死不成?”


    謝雲嶽微笑不語。


    眨眼,四人登上崖頂,都是五十開外老者,齊都張眼遊視,其中一人道:“括蒼三友定是遭了燕山神尼毒手,說好黎明時分在此晤麵,怎還不見?”


    隻見一人在雪場上巡視,腳尖踢起一團團雪塊,又俯下尋視,突然高聲叫了一聲,道:“三兄請看,這是什麽?”


    其他三人飛身趨前,須臾,隻聽一人道:“三人飛針,血凝冰塊,顯然昨晚這崖上必有一番激戰,括蒼三友素重然諾,決不失信,許兄的話不錯,括蒼三友定遭了毒手。”說時,反身雙眼電芒遊視,隻見他大步走向一棵虯鬆之前。


    謝雲嶽暗讚這人好眼力,雪蓋盈尺之下,仍被察覺其中有異。


    那人兩掌倏出,虛空掃劈,蓬蓬一連串響音生出,隻見雪土濺飛四射,赫然三具屍體呈現眼前。


    四人同時—怔,跟著便反身迴竄,望崖下飛墜而去。


    謝雲嶽忙道:“不好,看這四人定是去庵中騷擾,蘭妹你急速迴庵相助一臂之力。”


    倪婉蘭問道:“你呢?”


    謝雲嶽:“我隻能暗中相助,你快去。”


    倪婉蘭點點頭出洞,抄越近路馳去。


    謝雲嶽撲的將人皮麵具帶上,一式“燕子掠波”竄出洞外,又將括蒼三老屍體掩埋好,反身猿臂猛振,身形激射騰起,淩空突變“天龍斜攫”之式,望那雪崖之下落去。


    寒風四湧,昏茫銳嘯,迷漫雪地之中隻見謝雲嶽衣服飄飛,宛如一頭振翼黑鷹,撲向止止庵前。


    且說倪婉蘭迂迴抄越,翻至庵後,越屋而入,隻見錢措琵琶遊四姑與廣寒仙子淩玉霜兩人,仍促膝傾談,她匆匆告知二人有警。


    遊四姑哼了一聲,與淩玉霜起立,同倪婉蘭奔向佛堂,尚未進入佛堂,隻覺一絲異香鑽入了三人鼻中,突感心神一陣迷糊便搖搖欲墜,遊四姑唿喚了一聲:“不好,趕快屏住唿吸。”


    三人立時警覺,屏住唿吸才覺好些,待三人跨入佛堂,幾乎驚得呆了。


    隻見燕山神尼倒在蒲團前,無影神掌畢曉嵐頹然卷在壁角,兩人麵如金紙,一動不動。


    忽然淩玉霜一聲尖叫,手指在燕山神尼及畢曉嵐身上。


    循著淩玉霜手指望去,隻見兩條細如小指,長僅五寸的小青蛇,噬在兩人腦後“風府穴”上。


    倪婉蘭一聲嬌喝,“秋霜”劍光華奪目而起,射向燕山神尼頭後那條青蛇挑來。


    兩條小青蛇極為靈活,同時鬆口,飛弩般望庵門簷下,庵門未啟,朝檻上隙縫一閃而出。


    陡聞門外騰起數聲宏亮的大笑,遊四姑目光陡射,滿頭發絲蝟張,嘭的一聲大響,庵門大開,三人飛撲而出。


    隻見四個老者一列立在雪中,臉上笑容尚未全斂。


    遊四姑悲痛庵主身死,大喝一聲道:“無恥老匹夫,還我庵主命來。”形如瘋虎,鐵琵琶一動“橫掃千軍”,飛撲向前。


    兩女亦是一般悲憤,雙雙出劍,飛馳電射,疾卷而出。


    四個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說得好,括蒼三友的命向誰索還?”身形倏然一分,各各掣出奇形兵刃,兔起鶻落,拚鬥起來。


    說時,一條黑影形如淡煙般,飛掠入庵,身形之快,雙方皆不及見。


    鐵指琵琶遊四姑與二女,均展出平生絕技,所出的招式,都是要害致命之處。


    四個老者亦是武林高手,兵刃翻飛騰舞,有意料不用的奇絕,將遊四姑等三人致命的招式盡都封了開去。


    茫茫雪地中,七人閃電躍飛,兔起鶻落,卷起了一團冰屑飛霧,狂風過處,複又散落墜下,此消彼生,堪稱奇景。


    遊四姑鬥得性急,手一斜出,指撥三弦,叮叮當當脆音乍起,跟著一蓬牛毛飛針,激射飛出。


    一個老者瞥見,手中兵刀一垂,大袖揮出,狂風怒嘯,那蓬飛針登時悉數震落。


    隻聽那老者大喝道:“老虔婆已死,我們還自留戀則甚且饒她們性命,我們走吧!”


    四個老者正待反身竄退,忽見止止庵內平平飛出兩人,宛如激弩離弦,電射飛至。


    尚未瞧清兩人是誰,忽覺兩片重逾山嶽的勁氣,向自身擠壓而來,頓覺眼中一黑,胸口有如萬斤重錘猛擊,奇痛欲裂,隻嗥叫得半聲,四人身形震飛半空,吧達墜下,口噴鮮血如雨,一陣抽縮氣絕身死。


    庵內兩人飛身落地,隻見是燕山神尼與無影神掌畢曉嵐兩人。


    燕山神尼目睹四人死狀正慘,不禁合十低眉道:“弟子盛怒之下,不禁又開了殺戒。”


    遊四姑三人同感一怔,倪婉蘭心有所觸,忙反身飛竄入庵。


    庵內空無一人,隻見佛案上壓著一方白紙,不時為風飄起,折折出聲。


    揭在手中一瞧,隻見上麵龍飛鳳舞書了寥寥數字:“蘭妹,春暖花開行相見,我去矣,雲留。”墨汁猶未幹透。


    蘭姑娘頓生一種無名的悵惘,星眼內珠淚模糊,落寞,空虛,又再度襲上她的心頭。


    她手中一張白紙,隨風飛出,直欲飄向天邊,無盡之處……。


    長白山中,大雪紛飛,朔風四湧,滿山滿穀,往昔的蔥籠翠葉,密枝喬幹,盡都白雪茫茫之下,且觸目粉狀玉琢,銀光耀眼。


    環碧山莊中,愁霧籠罩,連平日笑口常開的老山主宮天丹,也都悶聲不響,霜眉重皺,顯然有很大的心事。鎮日裏唉聲歎氣。


    皆因少夫人懷孕,日漸隆起,老山主夫婦久欲抱孫,原本喜笑顏開。隻為一日,山中報警,霍山二叟率領數十名江湖好手,再度擾莊,少夫人也一般飛身警戒,賊人雖被擊退但少夫人震動了胎氣,先前還不知。待到新年開春之際,隻覺腹內胎兒顫動跳躍不已,人也頭目昏眩,臥床不起。


    老山主宮天丹大急,召來大夫一扶脈,隻是搖頭,連藥方都不開,徑自辭去。


    連訪數醫,都說胎兒得了奇疾,分娩下來,不但胎兒無法養活,連母體也是無救。


    老山主夫婦頓覺一勺冷水劈麵淋下,隻覺老運不佳,連帶兒媳亦是不幸,心情之沉重,更不待言。


    是後,十數日、傳六宮、傳婉、鐵指仙猿白羽、顧嫣文、趙康九、周維城先後而至,眼著又是趙蓮珠、周月娥相繼踏入山莊,老山主強顏歡笑,殷勤招待。


    趙蓮珠懷著滿股醋火離開塞北牧場,飛馬而馳上得環碧山莊,一見傅婉顧嫣文兩女醋火倍增,白眼惡語相加。


    趙康九罵了趙蓮珠數句,趙蓮珠一氣之下,又離開山莊,托詞耐不住山中奇寒,徑去江南一遊,趙康九大急,同著周維城父女隨後趕去。


    就在這一日,賽華佗魏平洛翩然降臨,老山主大喜,就請賽華佗診視兒媳。


    魏平洛扶脈久之,才道:“先前數醫診斷不錯,少夫人腹中孿生雙胎,隻以動了股氣,胎兒得了癲癔之疾,母體冰火煎迫,恐難兩全,魏某隻能苟延母體生命,除非有‘牛黃清心丹’才可使少夫人康複,胎兒隻好聽天由命了!”


    語氣之間,隱隱指出胎兒必難幸存,宮淩飛則還不甚重視,盡求少夫人全命,留得青山,還怕沒柴燒。


    老山主夫婦心中暗暗難受,盼孫心切,又成泡影,然事既如此,也隻好由天。


    魏平洛又道:“牛黃清心丹”據魏某所知,隻有承德郊外布達拉寺中,金龍喇嘛唿克圖才有,但視如性命,絕不給人,向他索取,自取羞辱不說,必引起一番搏鬥,雖然取勝他不給又屬奈何,何況少夫人服下魏某藥後,五日過去定將分娩,遠水濟不了近火,徒托空言而已。”


    顧嫣文聽見,悄然奔往布達拉寺,山中均不知她往何處去了。


    老山主鬱鬱寡歡,第三日雷嘯天攜著樂揚抵達,談起少夫人症狀,便道:“要是三弟謝雲嶽在此保險母子平安。”


    賽華佗聞言不服道:“你說話未免是甚,這北六南七十三省內,還有比我魏平洛醫道更高明的人不成,固然魏某聽說謝少俠精檀歧黃,比擬孫思邈,說遠勝魏某,恐怕未必。”


    雷嘯天大笑道:“你自不信,雷某也是莫可奈何。”0


    老山主夫婦與宮淩飛腦際,頓時湧上謝雲嶽影子,暗說:“隻要他來了,信如雷嘯天所言,一切都可順利解決。”


    謝雲嶽在他們心中生了根,不可磨滅,但幻想總歸幻想,事實卻擺在麵前,令他們坐針氈,終日不安。


    宮淩飛表麵佯作平靜,內心則是波濤起伏,苦愁憂惶。顧嫣文在第五日頭上趕迴環碧山莊,少夫人雖服了賽華佗魏平洛特製珍藥,依然目有數起暈厥,顧嫣文攜來了“牛黃清心丹”及謝雲嶽開的兩張藥方,一封數老山主的箋函。


    賽華佗魏平洛接過藥方一看,隻感心頭大震,不禁歎息道:“此人才華蓋世,測理度微,仍能絲絲入扣,毫無隕越,魏平洛不及他太多,有理是三分醫理,七分經驗,不是見著這兩張藥方,簡直令人不可置信。”


    雷嘯天笑道:“如何,你這賽華佗尊號,不如贈我們三弟好啦!”


    魏幹洛用眼一瞪,罵道:“猴兒不吃捧得高,摔得重。”


    老山主宮天丹詳閱了來信後,拂髯嗬嗬大笑,隨手遞與魏平洛。


    眾人趨視魏平洛手中書信,大意謂:“少夫人服下‘牛黃精心丹’及兩味湯藥後,胎體可保平安,母子無恙,次日即將分娩,孿嬰雖未足月,但撫養得法仍然與常嬰無異……”


    信中對賽華佗魏平洛推崇備至,說他過於鄭重,不亂下筆用藥,為醫者當如是,非其醫術欠缺之故爾。”


    賽華論魏平洛看得心服口服,忙笑道:“謝少俠深知我心,可謂神交知己。”


    當下老山主遣人照方抓藥,果然次晨少夫人平安分娩孿生雙胎,一男一女,十分神肖其父。


    環碧山在喜氣洋溢,賀賓盈庭。


    樂揚自隨雷嘯天到達環碧山莊後,與品兒甚是莫逆,兩人都是一般上下年歲,每日形影不離。


    品兒甚是想念謝雲嶽,因謝雲嶽應允迴至山莊之時,傳他兩手武功,他知樂揚是謝雲嶽未入門的弟子,更是親熱異常,他將老山主夫人教他的甩手箭,也傳授了樂揚。


    他們吃喝了後,趁著眾人酒酣耳熟不注意時,溜出大門入得林中。


    品兒出主意道:“喂!樂揚你那甩手箭打法十分純熟,咱們何不去打幾隻雪獐,試試準頭如何?”


    樂揚連聲道好,兩人飛竄而出,搜索雪灣巢穴。


    彤雪暗垂,天未降雲,風勢甚勁,兩人順風而馳,穿林越野,不覺奔出二三十裏外。


    品兒見一棵樹下露出一雪獐的半截腦袋,忙伸手拉住樂揚,嘴微努手往雪獐一指,示意樂揚將甩手箭取出打去。


    隻見那頭雪獐似是受了什麽驚恐似的,迴腿一掠,瞬即不見。


    樂揚一頓足失悔不至,品兒指一按唇,搖頭製止樂揚出聲,目露驚駭之色,樂揚不禁一怔林內樹幹叢密,本就陰暗,又為冰雪籠蓋,更顯昏暗,兩小目力再好,也隻能看到十數丈以外。


    樂揚見除了狂風濤囂,冰雪墜技聲外,林中空蕩蕩的,並未有絲毫異狀,心正起疑,忽從林中陰暗之處,如飛竄來三人,隻在距兩小不過三丈左右定住,身法輕靈無比。


    隻見是三個高髻灰衣道人,都是身後紫紅劍穗微微飄動,這三道人麵相雖不是仙風道骨,可也並不俗。


    品兒不禁暗暗吃驚,忖道:“環碧山莊五十裏外方圓周圍,明樁暗卡星羅棋布,是本山訪客,必有人伴隨前來,這三個人分明是敵非友。隻不知他們是怎樣闖進來的?”


    三道一定身後,其中一個身材瘦長,麵黃微髯的道火閃電的左右掃了兩眼,道:“貧道分明耳聞足音在此附近響起,怎麽不見,莫非聽錯了不成。”


    另一道人說道:“我們此去目地是來環碧山莊暗探令兄洪萬通下落,不問來者是人是獸,最好不動手,為是免得宮老兒說我們武當派上門欺人。”


    那瘦長道人沉哼了聲,目中冷電迸發,怒聲道:“如非兩位師兄再三攔阻,勸小弟探明事實再行處置,早就把他環碧山莊攪得天翻地覆了。”


    品兒聞言暗暗有氣,隻聽那道人又說道:“家兄洪萬通十年前,在江湖倏然銷聲匿跡,小弟大感意外,四出查訪家兄下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無意探出家兄三年前就離開了山莊,三月前,小弟來此來見宮天丹,宮老兒言詞閃爍,說家兄三年前就離開山莊,之後便無消息,小弟斥其言無稽,宮老兒大怒,竟端茶送客,小弟恨恨離去,歸途又無意聽見家兄在環碧山莊被人暗殺……”話猶未了,另一道人接口道:“師弟你何處聽見?”


    “小弟在出山口,偶聽他們卡中暗樁笑談。”


    另一道人唉了一聲,道:“我還認作你證據確鑿,你抓著那人沒有,人證俱無等會見到宮老時,似這等捕風捉影何能自圓其說,師弟,你太魯莽從事。”


    二道正在互說之際,忽聞林中傳出幼童之聲,道:“三位均是名門正派,玄門清修之士,怎不由山卡通名延見,私闖本山,豈不貽人話柄。”


    瘦長道人目光電射,搜地飛撲而出,曲肘伸腕,身形一沉,斜身五指箕張,迅捷無比向樹後抓去。


    起式之快,無逾倫比,那出式之奇,正是武當五項絕藝之一的“獼猿”掌式。


    那如卻抓了一個空,樹後無半個人影,道人不禁一怔。


    道人五指指風銳利,掠過冰麵,嘶嘶畫了五條深可寸許長約兩尺凹槽。


    這三道人是武當第二代弟子中翹楚,道號靜性、靜法。靜明。


    方才出手的就是靜明真人,他疑惑其兄翻手天洪萬通,為宮天丹害死滅跡了,他所疑一來並不是無因,再則洪萬通若在環碧山莊隱居過,目前他或生或死,不管宮天丹如何做得天衣無縫,決不能堵住眾人攸攸之口,必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是以他縱恿兩位師兄前來助他釋疑。


    因為他們是暗探而來,一路避過明樁暗卡,所耽心的就是恐為莊中人士發現他們身形蹤跡,否則豈不是弄巧成拙,事關武當聲譽,故靜明一聽幼童在樹後出聲,情急出手欲圖生擒。


    靜明出手抓空,不禁目瞪口呆,靜性真人低喝道:“師弟不可魯莽,既已被發覺,何不光明正大進莊,就請方才發話這位小友通報引路。”


    靜明真人搖搖頭道:“這樣做還不是空白跋涉一趟,宮老兒如何會說實話,反為他挖苦幾句,說我們無理取鬧,豈年是自討無趣,小弟的預計不可破壞,且抓住這小鬼再說。”說話之時一變冷芒四射的眸子,不住地移動,想尋出可疑的蹤跡。


    “真不要臉”,罵聲跟著一團白球急劃射出。


    靜明真人揮袖一扇,那團白球登時迸裂濺飛,定睛一瞧,隻見是一團冰雪磋成的雪球,


    一落下,仍是空蕩蕩的一片,杳然無人。


    靜明也是武當有名人物,遭受幼童戲弄,連個人影卻沒瞧見,不禁麵紅耳赤,心內殺機陡湧。


    驀聞右側又是脆音發出說道:“你們想進環碧山莊也不難,隻是需解除肩後的長劍,這林名叫解劍林,與你武當解劍崖一般規矩。”


    這迴靜明真人沉住氣,聽出口音與適才有異,分明林中藏有兩童。


    靜性、靜法仍立在原處不動,他們兩人性最方正,但一聽令他們解下肩頭長劍,也不由瞼色一沉,其寒若冰。


    陡然靜明真人肩頭一晃,拔起五尺高下,兩手伸向右側林中撲去。


    才撲出了過一丈,倏變猛龍翻身,改向左側飛躍。


    身法變換無比之快,閃電而成。


    靜性、靜法兩人見狀,不由欽佩師弟將這“天禽五變”,運用得如此神化地步。


    “天禽五變”與西域“天龍八式”有異曲同工之妙,為武當絕藝之一。


    靜明真人這一飛躍,有如雷霆萬鈞,雙掌一拳一吐。隻聽得哢嚓兩聲大響。


    兩株徑尺大樹應掌而斷,向內嘩嘩傾倒,枝頭冰雪濺飛四射。


    仍是遍無人影,不由把靜明氣得目青兇光外露,連那靜性、靜法都生驚疑之色。


    林中寒意襲人,冷風四湧。


    除此,岑寂異常。


    靜明真人此時與山君一般,虎視耽耽守候獵捕之物。


    忽然,一條淡淡的人影向左側閃去。


    靜明真人大喝一聲:“那裏走”,飛雲般撲去,眼看就要撲上,那條人影竟反手甩出三股銀線,一上二下,作品字形打來。


    靜明真人微哼一聲,飛出之勢並不稍停,兩手一旋,左拳兩處指縫內夾著兩支甩手箭,右手三指捏住一支,隻覺力道猛沉,不禁微微心驚。


    右手撲的打出,原物壁還。


    “啊喲”一聲尖叫,隻見樂揚肩頭插著一支銀光閃閃甩手箭,身形幾個踉蹌定住,旋麵目怒視著靜明真人,一手扶在肩頭,指縫涔涔滴血。


    眼看靜明真人右手飛掠而來,還是傲然不驚。


    突聞品兒一聲大喝:“老雜毛,休得傷我揚弟!”


    靜明五指堪堪就要搭在樂揚胸際,驀覺身後一股急風湧到,急左足一沉點地,身形一矮,右足枯樹盤根掃出。


    那靜明腿功真勁,將凍得甚堅的雪地,刮起三分厚一條弧槽,隻見迎麵五尺處,立著一個年紀十二三歲,滿麵透著精靈無比的小童,手執一根粗僅盈寸的虯藤,睜著一對晶瑩圓亮的雙眼,忽視自己。


    靜明真人雖是玄門清修之士,卻器量狹窄無比,見此一對小童,竟逗弄了他半天,不禁為之怒氣大發,沉喝道:“無知小輩,竟敢戲弄本真人。”


    品兒亦以牙還牙,哼了一聲道:“無知雜毛,竟敢私闖本山,又傷我兄弟,你還不棄劍納命。”說著,手腕一揚,霍地一聲,手中虯藤抖得筆直,向靜明真人眉心穴點去。


    品兒深得老山主夫人鍾愛,老山主夫人白發鳩杖婆葉寒霜,一手“鳩風神杖”七十二式,號稱關外一絕,悉教傳與了品兒。


    他天資聰慧,雖將“鳩風神杖七十二式”神會意領,隻以年歲太幼,氣力稍弱,但出手之快,襲招之奇,較江湖一般能手並無遜色。


    靜明見他出招之絕,不禁心頭微驚,頭一側,右手五指微張,迅如閃電地望藤梢抓去。


    手指堪出,那知品兒手中虯藤倏然一沉,望左一劃,變招如風,破空銳嘯,竟朝靜明“心俞”穴點來。


    ? 【裁髏忌乙恢澹暗道:“若是今日不能將這小輩拾奪下來,武當三18名,豈不是威名蓇亍!辟康厴硇我淮恚右掌駢戟,一式“金蛟剪翼”,由上望下,猛向藤梢切去,這一式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卻快速電捷,時間部位均拿捏得十分準確?br />


    篤的一聲,藤梢登時被切去了四寸餘。


    品兒大吃一驚,虯藤霍地猛撤,騰身一縱,淩空挫腕藤杖揮出。


    隻見品兒身軀一落一縱,如飛跳躍,手中虯藤電似抖揮,生起漫天杖影、勁風唿唿,蛛網般的向靜明真人罩去。


    這正是白發鳩杖婆葉寒霜,卓絕盛名,威震關外的“鳩風神杖七十二式”。


    靜明真人此時真不敢托大了,輕嘯一聲,背上長劍脫鞘而出,光華閃耀。


    眨眼,就攻了七式,無一式不是妙到毫巔,內力強勁,劍身震動龍吟出聲,把數十點金星湧出。


    但見劍光森森,藤影飛舞,刹那間打得功力相敵。


    樂揚瞧得入神,肩頭箭傷奇痛渾如不覺,暗忖道:“自己有品兒這武功多好,也可尋尋老雜毛的晦氣。”繼轉忽道:“哼!臭老道神氣什麽,若有我師父在此,還不叫你們斷臂折足,自己有一日踏上武當,不攪得個雞飛狗跳,我就不叫做樂揚。”


    這一動念,招致日後樂揚單劍四闖武當,七大弟子身亡,火焚太清下院,引起武林紛爭,種因即在今日。


    靜性、靜法這兩人見品兒鳩杖招式精妙無比,隻看得連連皺眉。


    靜法低聲向靜性說道:“師兄,看這小童杖招,神似葉寒霜鳩風杖法,必是她的徒弟;師弟雖然取勝傳揚開來,也落個以大欺小,以強淩弱的惡名,不如喚退師弟,退出山去,再作計較。”


    靜性真人沉吟有頃,搖頭道:“早就要退出山去,怎奈師弟性情急躁,執意不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乘著師弟未出殺手之前,不如製住另一小童,喝住拚搏,再套問究竟,如翻天手洪萬通真個不是宮老兒所害,也不在山中,再退不遲。”


    靜法一點頭,大袖一揚,電射躍出,五指閃電向外一探,樂揚著得入神,右腕被扣了一個正著。


    樂揚大驚,眼內露出驚恐之色,顫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小友不要驚慌,貧道並無惡意。”


    品兒“鳩風杖法”雖然神妙巧快,卻因氣力不足,靜明真人每一劍,內力貫湧,肘腕震得奇酸,漸呈呆滯。


    忽覺樂揚被另一道人扣住手腕,心中一驚,手中緩得一援,靜明真人乘機劍勢一變,劍光猛的斜出一挑,品兒手中虯藤震得脫手飛起半空,瞬即墜在十餘丈外,達的一聲,斜插在雪地中,藤梢顫巍巍地抖個不停。


    品兒一條手臂幾乎失去知覺,抬不起來,隻睜著一雙圓眼,滿含憤怒之色。


    隻見靜明真人哈哈大笑道:“我隻當你有多大藝業,敢戲弄道爺”說著,麵色一沉,喝道:“我問你,翻天手洪萬通可在山中麽?你若照實答出,道爺決不為難你!”


    品兒機靈無比,哼了一聲道:“你這雜毛,是想找洪老前輩晦氣嗎?你勝小爺有限,憑你十個要與洪老前輩為敵,也是白廢!”


    靜明聽得一怔,聽品兒口氣,似乎洪萬通還在山中,一想不對,暗道:“三年前自己來此山,與宮天丹直說自己是洪萬通胞弟,既然在此,何致推說已離山外出。”遂又沉聲喝道:“我隻問你洪萬通在不在山,你胡扯什麽?”


    品兒兩眼一翻,道:“不在,他老人家三年離山外出,一去並無音信。咦!你究竟問他幹什麽?”


    靜明真人聽他與宮天丹說話如出一轍,不由半疑半信,但一轉念上次在山口暗卡,聞聽洪萬通被人暗殺,試想一個好生生的人,本山還會誤傳被殺,是以再三尋思之下,還是偶聽之言比較實在,遂覺品兒言語狡詐,不禁怒道:“小鬼!你敢欺騙道爺,真是找死!”


    品兒鄙屑地笑了一聲,道:“你自不信,還不是多問?”


    靜明想了一想,知在品兒口中套問不出什麽,縱或其兄為宮天丹害死,這等機密事件,怎能讓一稚童知道,哼了一聲,如風出手,點了品兒“天聾”“地啞”“人昏”三穴,品幾頹然倒地。


    這是武當獨擅“閉穴大法”,七日之後,閉住的穴脈自動解開。


    樂揚見狀不禁嚇得膽顫魂飛,靜法真人雖然扣住他的右腕,但不忍傷他,問了樂揚兩次,樂揚隻是茫然不知所答。


    事實上樂揚的確不知內情。


    這時,靜明真人飛身落在樂揚麵前,亦是一般點了他聾啞三穴,跟著說道:“兩位師兄、小弟為防泄漏,不得不作權宜之計!”


    靜性寒著臉道:“師弟你作得委實過分,久聞白山一鶴宮天丹,人最善良方正,令兄既與他相交莫逆,宮天丹何致要暗害令兄?否則,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藏身,令兄又何必單單挑在環碧山在隱避,說不定令兄確在三年前離山外出,你逼問宮天丹說出令兄行蹤,叫他如何能答得出。”


    靜明不由默然,忖道:“這甚是有道理,自已來此,強拉兩位師兄,推說訪尋失蹤十年的兄長,來在山口,透露幾句口風,如事先有個商量,便不致搞出這種騎虎難下之勢,心中甚是追悔,但是又不好弱口,便道:“那麽任家兄冤沉海底了。”


    靜性麵有愧色,目光一沉,微帶怒意說道:“師弟怎可如此率性妄論,事無左證,焉能徑言令兄已死,眼看武當聲譽就要毀在你手中,眼前這兩小童做何處理,七日後清醒轉來,並說我們上山欺人,宮天丹若大興問罪之師,上本山與師門尊長理論,理屈在我,如何置辨。”


    靜明真人聞言,不禁呆在那裏,做聲不得。


    靜法真人歎了一聲,笑道:“師兄不可過責靜明師弟,事成騎虎,不得不如此,再說靜明師弟心疑也未嚐沒有道理,其兄為何匿隱環碧山莊,定是避仇出此,如無論洪萬通是否為宮天丹所害、或離山而去,但宮天丹一定知道洪萬通歸隱原因,不如押著兩童,麵見宮天丹致歉,並問洪萬通離山原因何在,這一來,宮天丹沒有理由不答複。”


    靜明真人接著說道:“事既由小弟引起,一切皆由小弟負責,何可連累師門及師兄等,但不如將兩童藏在崖洞內,小弟一人前去暗探如何?”


    靜性真人道:“要去就三人一同去,事情已作了,隻有看著辦吧!”


    及待靜明目光再移視品兒樂揚時,不禁目瞪口呆,雪地上空蕩蕩的,那有兩人蹤跡。


    武當三英也算是正派出類拔萃的高手,聽風捕影,落葉飛花,十丈方圓內無不立時察覺,如今兩童在不知不覺之中,被人救走,這塊臉怎樣坍得下來,又心驚來人功力卓絕神化,三英臉色登時變得異樣難看,直似萬箭穿心般絞痛如割。


    靜性長歎一聲道:“武當三英這個跟頭已經栽到了家,環碧山莊也不用去了,憑我們這點能耐,頸上人頭給人摘了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咧。”


    靜法、靜明兩人默不作聲。


    鬆風唿嘯,寒氣襲湧,那武當三英不由打了幾個穿噤。


    突然靜明真人憤聲道:“兄仇不報,何以為人,此事義無反顧之理,師兄,你們請迴,小弟自去好啦!”


    一陣狂風卷起,林枝震蕩,冰雪如雨點墜下,轉瞬即止,這顯然是人為而起,三道驚疑不止,驀感肩頭一輕,眼光互望中,各人長劍已失,不禁大驚失色。


    忽見樹後人影一閃,走出一個身穿黃衣短長老者,又瘦又小,一部稀落落的短須,根根見肉,右眼精光閃閃,左目已眇。


    老者手中執著三支長劍,笑嘻嘻地道:“寄語藍星牛鼻子,二十年死約會快到了。”


    武當三英猛感一怔,繼而想起一人,麵色大變.同時大袖一揮,向林外奔去。


    林中騰起一長聲攝人心魄的長笑,震迴林徑雪野,聲越霾空。


    隻聽笑聲越去越遠,良久漸不可聞。


    但見寒風長向枝頭掠,雪野迷茫無人行。


    環碧山莊一片喜氣洋溢。


    乾坤手雷嘯天良久不見樂揚形影,心中不免起疑,與老山主說起樂揚為何不見。


    宮天丹哈哈大笑道:“小娃兒還不是貪玩,一定與品兒在一處,他們有他們樂趣,管他則甚。”


    雷嘯天經此一說也就不放在心上。


    天色已黑,還不見樂揚與品兒兩人,不但雷嘯天有點心慌,就是老山主也覺不對,正要派出多人尋找,忽見有人慌慌張張走進大廳。


    老山主宮天丹喝問何事。


    此人單足一跪稟道:“大熊穀四道暗卡飛報適才有三個道人形色慌促遁出山外,傷了我們十數餘人。”


    宮天丹麵現驚容,道:“就是三個道人麽?另外有沒有人?”


    那人迴答道:“未曾見到另外有人,三道人其中有曾來拜山之武當靜明真人。”


    宮天丹一揮手,那人如飛離去,隻見宮天丹一皺雙眉。道:“這真是怪事?”隨即與雷嘯天說出靜明真人拜山之事,但不知靜明真人來而不見,又闖出山外為了何故。


    雷嘯天微一沉吟,驚唿道:“武當名門正派,何教戳殺劫掠小童……”說至此處,忽想起稟報武當三道形色慌促闖出山去,不是作賊心虛,何必如此,霍地起立,傳命手下搜山。


    黎明破曉,一處處迴報落空,隻有一處報稱北山大楓林中,雪地上灑有血跡,尚有兩棵大樹似為掌力震斷。


    宮天丹等人馳去尋視,大楓林中情形果然有異,血跡附近向發現有三支甩手箭,此為品兒之物,顯然樂揚與品兒在此與人拚鬥過。


    傅六官歎息道:“莫不是靜明毀屍滅跡,真個如此,他們太心狠手辣了。”


    賽華佗魏平洛接著說:“我看品兒與樂揚並非夭折之相,生死由天,豈是他們能戕害得了的。”


    乾坤手雷嘯天憂形於色,一語不發。


    宮天丹神態激動,大聲道:“來的必是武當三英,樂楊與品兒非靜明牛鼻子所害是誰,宮某這就離山前去武當,與他們掌教藍星牛鼻子理論。”


    雷嘯天忽道:“事不在急,謀定後動,魏兄說品兒樂揚決非夭折之相,雷某相信他兩有驚無險,老山主且過三朝再作計議,何況三弟雲嶽也快要來了。”


    宮天丹無言返歸山莊,洋溢喜氣頓被愁霧籠罩。


    且說樂揚與品兒被靜明真人點上“天聾”“地啞”“人昏”三穴後,就昏昏沉沉不知人事。


    等他們一醒來時,隻見有身在—石洞中,洞中隻有一幾一榻,為青石琢成,榻中微觀凹狀。顯然有人在榻上打坐行功。


    洞後堆有黃精山藥,還有兩個大紅葫蘆。


    兩人麵麵相覷,驚疑不定,尤其品兒更甚,他隻覺此洞寒風源襲,比環碧山莊更為凜冽,四指均感僵硬不靈,望了樂揚一眼,見他麵色凍得發育,嘴唇發紫。


    他直覺這山洞不是武當,因為武當山沒有這麽凜冽,品兒雖沒有行走江湖,卻在環碧山莊耳聞群豪傾談異人行徑。江湖閱曆,名山大澤,無不深深將他們見聞印入腦海之中。


    引起品兒驚疑的是,此洞既為鼓風之穴,寒氣砭骨,洞中主人必是一個非常之人。


    他忽見樂揚凍得嘴唇發顫,渾身篩糠般抖著,他掙紮爬起,腳步僵硬走在樂揚麵前,問道:“樂兄弟,你怎麽了?”


    隻見樂揚嘴唇連連顫動,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我…冷…”


    品兒知道樂揚武功絲毫未入門,不然,行那內家坐功也可會元陽充沛,心想:“這樣冷非把他凍死不可。”


    心中不由急躁起來,一眼望見洞後黃精,比平常見者大過兩倍,皮色金黃,不禁心中一動,忖道:“這黃精必是異種,說不定服下可以禦寒。”慢慢走去,拾起兩隻體形特別大的黃精,一人一個拿與樂揚食用。


    可憐的樂揚,幾乎被凍僵了,那有抬手張嘴的力氣,還是品兒執著黃精,湊在他的口中,好不容易一口口地咬食。


    果然那黃精不是幾品,樂揚食下一半後,一股熱氣起自丹田,霎時運遍全身,氣力漸複,寒冷也覺好些。


    口中味覺也逐漸恢複,隻覺得那黃精甘香無比,先前舌也麻木,隻似口中嚼食一團冰塊,索落出聲。


    樂揚大喜道:“兄弟,謝你了,這東西真好,吃後隻覺寒意並無方才那麽重啦!”


    說話時,口中熱氣噴出如雲,被冷風逼迴麵上,凝成了一片細小冰粒,砭麵如割,不由連打幾個寒戰,直說好冷,又道:“這就是武當山麽,那些牛鼻子呢?”


    品兒捧著黃精大嚼特嚼,吃完拍了拍手,笑道:“這那是武當,我相信此洞離環碧山莊不遠,地勢特高而已,必是我們為牛鼻子點倒後,無意被洞中之人撞見,將牛鼻子打跑,又將我們帶迴山洞。隻不知洞中主人現在為何又離洞外出。”


    品兒搖頭笑道:“高人則是,正派則未必見得。”說著,嘴努向榻下。


    樂揚循著望去,不禁大駭,退了兩步,急道:“既然此洞相距環碧山莊不遠,趁著主人不在,我們不如離去。”


    品兒想想也對,忙拉樂揚向洞外走去。


    一走出洞外,兩小如中蛇蠍一般,同時驚叫了一聲,倏地退後一步,不禁目駭神搖。


    隻見此洞是在插天孤峰上,腳下峭壁陡直,高可千仞,群山環繞,盡為茫茫白雪遮掩,望之如雲海冰山,耀目欲眩,天風洶湧,淩厲銳嘯,撲麵如割,寒冽異常。


    品兒隻覺洞無路可登,殊難相信洞中主人有此絕世輕功,世上並無可飛之人,輕功再好,也不能一躍千丈。


    這思想一點也不錯,毫無疑義的,當令武林中無一人能淩空飛行的,但事實俱在,這山洞的確是在千丈孤峰上,洞中主人何循上下,盡管品兒刁鑽機靈,此時也顯得有點遲鈍。


    天風強勁,力逾山嶽,兩小身形拉著洞沿崖角,還是搖搖晃晃。


    突然品兒叫道:“兄弟,你看那是什麽?”手指在洞外左側一處雪峰上。


    樂揚隻見那是四個黑衣人在這雪峰上飛馳而來


    群山都是一片冰雪籠罩,四個黑衣人分外顯目,雖然麵相瞧不清,但看出他們均是身具上乘武功,那飛馳身法,快似飄風,捷如閃電。


    那四人都手執兵刃,積雪照映下,寒光耀目。


    樂揚不禁問道:“這四人都是洞中主人嗎?”


    品兒目注那四個黑衣人,正待迴答。


    突然一聲冷峻厲嘯起自洞頂,隨風散在天際,萬山迴繞,搖曳不絕。


    嘯聲入耳,宛如奔雷,震得耳膜欲聾。


    兩小不禁大驚,隻眼中一閃,一條黃色人影由頭頂上挾一著一股巨飆電瀉而下。


    四個黑衣人聞得嘯聲,倏然止住腳步,仰麵凝視洞頂。


    眨眼黃衣人落在四黑衣人麵前,哈哈狂笑道:“死約會,不見不散。”


    兩小距那座雪峰雖遠,卻字字清晰入耳。


    隻見一黑衣人喝道:“逍遙客,我們這本陳年老賬,也該連本帶利算算了。”


    逍遙客哈哈大笑道:“本來早就該結清了,不過十三年前你們不成,今天你們更不成,不要還貼上一筆利息,那就得不償失了。”說罷,又是一陣刺耳宏亮的狂笑。


    這時品兒聽見黃衣人,名喚逍遙客,不禁哦了一聲道:“樂兄弟,洞中主人原來是逍遙客,這個人是當年江南獨行大盜,專幹黑吃黑勾當,武功絕倫,又形蹤飄忽,黑道人物恨他切齒,卻又奈他不得,他個性奇特,一反臉六親不認,出手狠絕非常,隻不知道他如何隱在那雪峰絕壁之上。”


    樂揚一心一意雙眼注現場中情形,品兒的話半句都沒有聽入耳中。


    隻見其中一個黑衣人喝道:“蛇山四煞並非當年吳下阿蒙,逍遙老鬼,你不要輕估了我等。”


    逍遙客一目精光逼射,眼見蛇山四煞個個都是太陽穴高高隆起,精華內蘊,暗道:“這蛇山四煞不知在何處另投明師,習了一身上乘的武功,當年四煞中沈家昆仲能為最高,其餘柳向奎、李文斌等而下之,現在向沈龍出手,就可測出其他功力如何。”想定,望著沈龍沉聲道:“極好,老朽已九年末開殺戒了,手癢實熬不住,但不知這筆賬加何算法?”


    忽聽李文斌大叫道:“逍遙老鬼,你那左眼怎麽搞的?”


    這一來,深犯逍遙客大忌,鼻中冷冷一哼,身形左飄,手出如電,一式“推山立鼎”朝李文斌胸前“玉堂穴”打去。


    李文斌一聲驚唿,身形斜撤,手中一支九節騰蛇槊,“嗦啷啷”一聲響亮,抖得筆直,點向消遙客掌心,左掌同時飛出,兩指駢戟,徑戳逍遙客脅下“天奚”重穴。


    這李文斌用得招式委實妙絕神巧,一長一短,斜身出招,不但配合得天衣無縫,而且拿捏穴道奇準,錯非是逍遙客,是時就得喪生在一槊兩指之下。


    逍遙客暗暗心驚,忖道:“我若讓你們逃出手下,九年修練寒罡之苦,豈非白費!”他那“推山立鼎”掌式並不後撤,向外飛移,一登一吐,右手五指電出,望槊頭一挑,身形微


    九節騰蛇槊被消遙客五指一挑,登時跳起老高,一個把持不住,脫手飛出。


    騰蛇槊脫手不要緊,李文斌隻覺逍遙客右掌逼到,一股較寒冰還要冷過十倍的勁氣重逾山嶽湧到。


    不禁橫臂一格,隻聽篷的一聲大震,李文斌蹬蹬蹬,倒出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麵


    逍遙客這一掌隻用上四成功力,他見掌勁果有如此威力,不禁暗暗心喜,九年日受罡風


    沈龍見李文斌神色,顯然已受內傷,飛身近前俯身一探。


    隻覺李文斌渾身無熱氣,冰冷澈骨,額角冒出汗珠,均變成冰粒,不禁驚怒異常,大喝


    輪光閃耀,漩動如飛,那招式精奇異常鎖、奪、扣、拿、切、滾、撥,無一不到好處,湧向逍遙客全身意想不到的部位。


    逍遙客隻守不攻,身形飄飛,穿插在漫天輪影銀光之中,暗覺這沈龍日月雙輪招法精妙非常,心想“我何不偷學這雙輪招式,一俟記下,就予奪下傳授洞中兩個小娃兒。”


    沈龍招式隻演得一半,逍遙客驀然身後勁風颯然心知其他二煞用暗器偷襲他,心中大怒,猛然一長身,全身筆直上拔五六丈高下。


    那沈虎,柳向奎二十四支斷腸白虎釘,悉數打空。


    隻見逍遙客淩空一變身形,猝然雙掌飛吐擊下。


    寒勁山湧,破空銳嘯中隻聞兩聲慘嗥,淩厲刺耳,沈虎,柳向奎兩人被逍遙客寒罡掌刀,震飛出三丈開外,口噴鮮血如泉,一陣抽搐,氣絕身死。


    那沈龍見乃弟身死,手足情深,不禁目眥皆裂,大叫一聲飛撲而前。


    那叫聲騰起,四穀響音,聲浪由下波上,頓成雪崩之勢,轟隆不絕於耳。


    隻見地裂天崩,冰雪排山倒海傾瀉而下,漫天白塵粉霧,直衝雲霄,方圓數十裏整個地土震動。


    消遙客劈麵雙手分出,奪下沉龍日月雙輪,隻覺腳下一陣浮動,暗叫不好,人如飛鷹騰起,向那插天孤峰之下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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