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汴京開封勝地,龍亭堤堰兩旁湖水,波光瀲灩,一望無際,堤堰以東俗稱潘湖,西為楊湖,傳為北宋潘美及楊業遺宅故址,湖西孝嚴寺即為楊宅故址之一部。


    楊潘兩人,一忠一奸,相對而言,連明湖水都是涇渭有別,潘湖之水,渾濁齷齪,楊湖則是清澈碧綠,遊魚曆曆可數,世物多有此巧合者。


    這日楊湖中,蘆葦叢裏停著一隻小舟,舟中坐立兩人一老一少,老者神威嚴然,身著藏青色育狐皮施,胸前長須飄忽,那少年猿臂蜂腰,氣清神秀,正與老者在喁喁低語。


    兩人正是燕雲大俠鐵指仙猿白羽,怪手書生謝雲嶽。


    隻聽到鐵指仙猿白羽撚須笑道:“老朽與令尊相交莫逆,賢侄大仇終需了斷,然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暗襲令尊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以一身之仇。挑動武林大變,深為不智,急事緩辦較為妥當,老朽定必成全賢侄之誌”,說此一頓,繼又笑道:“如今隱藏深山的老一輩人物,紛紛重履江湖,莫不是與兩事有關,一則為‘菩提貝葉禪經’塵囂武林,再因清廷和坤奸相與嘉親王已成水火相煎之勢,爭相延聘草莽奇人,互剪羽翼,為此蒼璽兄與雷嘯天托老朽轉請賢侄孤身北上進京去,喬裝借禍,剪除惡憨,較賢侄隻身萬裏奔波,倍易收效。”


    謝雲嶽暗忖:“蒼大哥這主意不錯,當然和坤奸相與嘉親王既成水火,延攬門下的卻是當前有數高手,不少有昔年暗襲先父的在內,反正自己擅於易容,借禍江東之計,使他們互相殘殺,這又有何不可?”當下點頭笑道:“小侄遵命。”鐵指仙猿白羽又道:“九指神丐蒼璽兄為何急於欲賢侄返京,便是丐門有分裂南北兩支之勢,事實詳情老朽也不清楚,蒼璽兄含糊其詞,想必甚為棘手,急須借重賢侄挽迴大局。”


    謝雲嶽不禁想起在高家溝子弄蛇怪乞,忙道:“大概丐門有什麽重大變故?小侄今日即行北上。”


    鐵指仙猿白羽笑道:“這個當然啟程越快越好,還有老朽與蒼老化子雷嘯天等人商議過,認為你該早日完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是令尊在天之靈對你此事也極關心。”


    謝雲嶽麵上一紅,喃喃道:“這個問題小侄也曾想到過,待赴京後再決定吧……世伯,您在汴京還有幾天好逗留?”


    鐵指仙猿白羽搖搖頭笑說:“老朽也要返京,不過不與你同途,易惹人耳目。”


    謝雲嶽沉吟一會兒,道:“那麽小侄懇請世伯一事,不知能俯允否?”


    白羽嗬嗬笑道:“你的事還不是與老朽的事一樣,究竟是什麽事?”


    謝雲嶽便把結織顧嫣文姑娘經過說了一遍,現在想將她們母女二人暫送長白山環碧山莊宮天丹處,對顧母養病是個極好環境,她經過自己針藥兼施後,四肢活動當無問題,就是急需生肌活血,靜養調攝,這個去處,自己思維再三,隻有環碧山莊是最理想地方,故爾懇請鐵指仙猿白羽代送。


    白羽老眼眨了眨,點頭應了,謝雲嶽也尷尬地一笑。


    忽然,一聲輕輕投水聲傳入耳中,謝雲嶽驚叫了聲:“不好”,足點船舷,微一借力,淩空拔起倏問蘆葦葉梢落下,足一沾葉,後又平射出去,電漩星射,無比之疾,這種身法,舉世罕見。


    謝紅嶽耳目聰靈,循著撥水聲號去。


    那蘆叢中,“刷刺,刷刺”的聲音,越來越重了,諒那人覺出自己偶而疏忽,被怪手書生等兩人聽見,不覺心慌,手腳也亂了。


    謝雲嶽平射葦麵時,就已看出是個胖大和尚刺著小舟,成之字形逃竄,遂冷笑一聲,猛一擰身,龍形八式中“怒龍盤江”,兩隻龍爪電光石火地向那頭陀雙肩抓去。


    那頭陀驀覺頭頂疾風勁射,便知不好,可已來不及閃避,被謝雲嶽抓了一個正著,隻痛得頭陀咬牙悶哼。


    這時,鐵指仙猿白羽也刺舟尋來,撫掌笑道:“老朽猜得一點不錯,隻要賢侄一伸手,沒有辦不了的。”


    謝雲嶽像擰小雞般提著頭陀,低喝道:“你是奉何人之命遣來?來此何為?快說!”


    胖大頭陀仰麵獰笑一聲道:“酒家雲遊無定,四海為家,性喜賞遊勝跡,今日酒家蕩舟遨遊,怪你何事,潘楊湖又不是你私產,你遊得灑家便遊不得,真是豈有此理!”語意頗為強傲。


    謝雲嶽被頂得啞然失笑,但看其容貌,兇狠邪惡,一定不是清修之僧,還是不相信有這麽巧法,逐沉聲問道:“那麽你又為什麽逃咧?”


    頭陀眼一翻道:“灑家何曾逃來,遊湖必然操舟,興之所至任我邀遊,隻是你心疑之故。”


    鐵指仙猿白羽捋須微笑不語,謝雲嶽笑道:“你辯得倒不錯,不過我向行事,寧可誤殺,不能輕放,你不實說,叫你嚐嚐‘七日搜陰斷魂’手法滋味為何?”


    那頭陀一聽麵目變色,但猶不信當前少年有這奇絕大下手法,閉目傲然不語。


    謝雲嶽笑笑,手指疾向頭陀身上九處陰穴飛點了一指,負手長立與白羽並肩一處,麵帶微笑。


    那頭陀隻覺謝雲嶽手指在自己身上飛點了數指,毫無半點不適之處,睜目一瞧,見謝雲嶽與白羽兩人負手正在麵前微笑,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不覺頓起逃生之念,心念一動,滿吸一口真氣,雙足一頓,便要竄去點水逃走。


    哪知他不提氣還好,一提氣,隻覺渾身酸麻,功力全失,本來是縱起之勢,反而如癱瘓了一般,似軟蛇癱在舟艙中。


    謝雲嶽微笑道:“現在趕快說出來意,還來得及,少受一點痛苦。”


    頭陀依然強傲,冷笑道:“隻要灑家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得安枕。”


    謝雲嶽隻笑了聲:“未必。”目光炯炯望著頭陀臉上。


    須臾,頭陀隻覺全身穴道似針刺了一般,繼之萬芒啄骨,再是酸麻已極,筋脈蠕蠕地轉動,心癢難抵,兩眼圓睜,冒汗如雨,終於哀嗥出聲,這聲音異常難聽,不知道他是笑,還是哭,是叫,抑是喚。


    頭陀雖是強傲,至此也禁不住了,乞求道:“大……俠……我…說…請……解……了……穴……道……吧……”


    謝雲嶽冷笑一聲道:“我隻道你是鋼筋鐵骨,究竟也熬禁不住”,說著,用手一點頭陀腰眼穴。


    頭陀隻覺酸痛立止,咽了兩口唾液,道:“小僧實是奉了宮門二傑之命,搜尋怪手書生俞雲行蹤,來得汴京兩日,一無所獲,今晨曙光初現時,小僧在龍亭石墩閑坐,無意得見這位…”說著用手指了鐵指仙猿白羽一下,又道:“刺著小舟,駛往蘆葦叢中,小憎一時好奇,也租了一隻快艇,往另端向蘆叢隱去,等了一些時候,隻見這位刺舟駛出蘆叢迎過大俠,聽出大俠就是宮門二傑所要尋的人,不禁喜出過望,無意觸及木槳,帶出極微的擊水聲,小僧知大俠耳聰,不禁興起逃走之念,如今被獲,也是天意如此。”


    謝雲嶽又問道:“宮門二傑隻派得你一人麽?”


    頭陀答道:“一共紮調十六人,分赴晉豫各地,汴京隻得小僧一人。”


    謝雲嶽滿意他的問答,笑道:“活罪可免,尚難逃一死”,說著用手一按頭陀“聰門”穴,登時氣絕身亡,他在懷中取出了一小瓶黃色藥粉,傾倒一點於頭陀鼻內,蓋好瓶塞置入懷中,抬頭笑道:“白世伯,我們去吧。”


    鐵指仙猿白羽一直在旁注意謝雲嶽,隻覺這少年確是一代奇才,就是手段過於毒辣了一點,不過處治惡人,也隻得如此,此時,笑道:“賢任果然身手絕乘,無怪蒼璽兄讚不絕口。”


    謝雲嶽四笑不語,兩人駐舟靠岸。


    豔陽滿天,春天氣息充斥著對京城,行人如織,兩人身形隱入人叢中。


    北京正月,雖說是開春,但依然是一片嚴冬景象,城外河凍甚堅,騾馬套車轔轔駛行其上,平坦舒適,河麵下盡有許多人作滑冰之戲,好舒展凍僵已久的筋骨。


    京城內,幾天以前一場大風雪後,至今猶保持原狀,粉妝玉琢,白得耀眼。


    這日,風不十分勁,天可是隱晦深沉,似壓下來一般,但在這個季節對北京城而言,卻是極難得的天氣,圍爐膩了,人們也跑出來溜達溜達,是以大街行人也不在少。


    這日什刹海附近一所大迴合院內,走出一個身頎矍鑠,年約七旬老者來,身著一件灰鼠皮袍,外罩藍布大褂,左手攏著皮袍內,右掌托著一對光溜溜的鐵蛋,五指不停地撥動,那對鐵膽在掌心中轉得很快,弄出“索索”聲來。


    路上碰見相熟的街坊,均立定笑道:“陳三爺您早,又泡茶館啦!”


    那老者含笑道:“今幾個是難得的好天氣,屋裏蹲著膩啦,該出來鬆動鬆動,找個老朋友聊聊。”說著,大踏步走去。


    寒意甚深,嗬氣成雲,巷中積雪盈尺,留下橫七豎八的黑色腳印,兩側牆頭伸出一枝半技臘梅,競吐幽香,沁人肺腑。


    陳姓老者在胡同中七轉八彎,出得大街,迎麵就是一路一底的老正和樓茶園,朱漆班剝差不多全掉了,木色灰黑,這座茶園當是建造年代已久。


    北京的事物,講究是古色古香,不管各物買賣商計,客人一進門問貨,掌櫃和夥計都會豎起拇指說道:“咱們這家是老字號啦,貨色不但好價錢公道,而且最考究,您老買去試試,準保你稱心滿意,由此,可見北京人最是固守舊習,崇尚古老。”


    陳三爺一踏過茶園,樓下已上了七成座,多半都是熟人,一一路含笑點頭為禮,揀了一個座兒坐下。


    店夥一等陳三爺坐定,提著嘶氣水壺,哈腰說了聲:“三爺,您早”,泡了一碗好茶,又端上兩碟餑餑,燒買。


    陳三爺托著茶盅,一手掀開盅蓋,吹了吹麵上浮著的茶葉,吸了一口茶,一放下又抬起一隻燒買塞入口中,抬起頭來,目光掃了四周一眼,右手中一對晶光閃亮鐵膽始終“索落、索落”地轉個不停。


    忽地,鄰座上的一個三十不到的小夥子,笑道:“三爺,多天不見啦,蹲在屋裏也悶得發慌,我說您老好久不出門,北京城的新鮮事物,您老也沒法瞧,不然,今幾個說出,給大夥兒散散悶也好。”


    陳三爺用眼一翻,道:“小夥子真不會講話,誰說我老人家蹲在家裏,昨兒個就東來順涮上一窩涮羊肉,來個炸八件,泡上了大半天,又可瞧見一件稀奇事兒。”說完便止口不談,拈上兩個燒買往口裏直塞。


    茶客一聽可樂了,準備聽接著說下去,等了一些時候,陳三爺一反常情,往常他有新鮮事兒,不待催請,使口若懸河,滔滔說個不絕,今兒個…都透著奇怪。


    陳三爺十年前在三貝子府中當過擴院,人稱鐵拳陳得魁,練的是外門功夫,與其說穿了,還不是花拳繡腿,簧緣人事,幹上護院,倒也難能可貴,憑著忠實兩個字,極受信任,人也直爽豪邁,胸無城府,是以人緣極好,人一上歲數,便覺得腿硬手笨,這護院並不好當,碰上有事,白天應差,晚上巡夜,甚至三天三晚目不交睫,苦夠了也冤透了,便辭了差,逢朔望兩日,去貝子府上打個扡,請個安,應應景兒,每日下茶園,趕戲館倒也怡然自樂。


    他這裏止口不說,可把鄰座的小夥子急壞了,急道:“陳三爺,今兒個怎麽啦?這不是有心吊胃口嗎?”


    陳得魁哈哈一笑,道:“要說也得先填飽肚子哇!諸位有所不知,近來京城到得武林高手真不少,都是身輕似燕,一飛三丈高,一躍八丈闊的好漢,飛花摘葉,均可傷人,咱聽得猶不深信,京城裏有數高手,除宮門二傑外,比咱陳得魁就高得有限,內家好手不是沒有,但飛花摘葉,怕壓根兒就沒聽過。所以咱由東來順出來後,就跑跑三貝子府中一趟,總共十來天沒去貝子府邸了,大河南北好手便到得不少,稀奇的事也跟著來。”說著,又鯨飲了一口茶,眼光掃了掃,發覺眾茶客都在傾耳凝聽,於是笑了笑,接著說下去,隻聽他說:“內中有個稱作‘混元指’蒯浚,原是邛崍派出身,現為雲南丐門掌門人,應咱們大夥要求,露了幾乎絕活,陳得魁活了這多年歲,昨幾個可真算開了眼紅啦!那蒯浚徐步廊外,抬頭望了望院中矗立的一棵十五六丈高的巨鬆,隻見他兩手一按,嗖地就拔起七八丈高,一個‘鷂子翻身’淩空翻了個解鬥,不知怎地他又拔起,一直落在樹巔,這麽大得北風,他竟像釘在樹枝上一般,咱們練武人,講究是借力取勁,他淩空翻身時,卻毫不借足樹枝,又前一般筆直射了上去,真是稀奇。”


    說在此處,鄰座小夥子發問了,道:“陳三爺,您當年也差不多的,聽說您老年輕時偌高的紫禁城,也是一躍而上,怎麽今兒個您盡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陳得魁臉上一紅,笑罵道:“小猴子,你敢臊咱陳三爺麵皮,招乎咱老人家揭了你的皮”,大概陳得魁往常在茶園裏,指天劃地,胡吹一氣,今兒讓小夥子揭了短去。


    小夥子舌頭伸了伸,做了一個鬼臉,眾茶客起了一陣哄笑。


    陳得魁又說下去,道:“蒯浚躍身下樹,兩手卻抓了一把鬆針,隻見他左手一揚,那徑尺的木柱,被鬆針釘入一半,那軟的東西,怎會刺進去,可把眼都看直了,咱昨晚兒方信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之說,這還不算奇,還有奇的,珊浚右手又是一揚,打出鬆針將原嵌入鬆針迫出柱外,你說這不是怪事嗎?”


    此時一茶客道:“想必陳三爺又在替他加油添醋啦,世人哪有這好功夫的人,別混吹啦,怕不讓別人笑掉大牙。”


    眾茶客又是一陣哄笑。


    這時坐在角落的一人,緩緩起身離座百了,頭戴一頂瓜楞皮帽,戴得很低,幾乎半邊瞼遮沒,光線很暗,瞧不清那人麵目。


    隻見那人步出正和接,踏雪走去。


    陰醒布空,朔風唿嘯,那人出得西城,身形變疾,往小清涼山走去。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凜冽特甚,那人一勁地往小清涼山下鼓風疾走。


    前數天一場大風雪,將小清涼山平添了數尺厚,又經過幾天幾夜的猛烈北風一吹,凍成厚厚的一層堅冰,不要說是人走,就是蟲獸也無法爬行,可是那人雙肩一振,兩足飛點,不容一刻緩氣,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顛馳去。


    小清涼山,一名西山,在宛平縣西,山高聳入雲,嗟峻巍峨,涉其巔麓寒冽特甚,入冬降雪易積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潔白而峭峻,燕京八景,有西山霽雪之稱,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廣植臘梅數千百本,極為清麗壯觀,小清涼山本為名勝遊地,除開冬日寒冽遊人特少之外,其餘春夏秋三季遊人不絕於途,以春日遊者最盛,其時萬卉爭豔,芳鬥紅紫,所謂花香枝頭,鳥鳴林上,流泉潺潺,其聲錚錚,如彈古琴,如擊玉磬,徘徊其處,輒為神往,初夏則綠樹萌濃,金蓮花香鬱於荷塘,秋則滿山紅葉,恰麗奪目,昔人詠西山詩雲:“石洞飛來一道斜,坡陀背影見人家,巒岡十裏相聯縱,飽看山崖桔梗花。”可見小清涼風景之美。


    此時此刻小清涼山正是千山鳥飛錯,萬徑人蹤滅的境界,


    僅有那人彈丸飛縱似的,馳赴山嶺。


    隻看那人身形停處,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處,寒梅吐豔,幽香沁人,忽見人影一晃,梅林中轉出一老者,那人一見,喚了聲:“雷二弟,這麽早就來了。”


    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嘯天,老者卻是九指神丐蒼璽。


    乾坤手雷嘯天用手整了整帽簷,笑道:“一大早就跑來了,還不是報信來著。”說著,兩人並肩緩緩向水月庵門前走去。


    乾坤手雷嘯天道:“果然追風刺蝟錢寧所探消息不差,貴門南支掌門人蒯浚已然來京,聽說落在三貝子府中,依小弟猜測南支丐門來的當不在少數。”


    九指神丐蒼璽雙目精光暴射,微哼一聲道:“他來了,這本好戲有得瞧啦!”


    雷嘯天道:“三弟來了就好,不知白大俠口信帶到沒有。”


    九指神丐蒼璽微一沉吟,道:“我看總帶到了,鐵指仙猿白羽人最機靈,三弟日內諒也就來了,不過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鋪排一下,免使門下無辜受殘。”


    雷嘯天點點頭。


    驀見庵內閃出兩個老叟,身後尚隨著五十上下,發鬢灰白的化子。


    這兩老叟便是丐門二長老星河約客婁雍,三長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麵的團頭北天一雁孫思遠。


    星河釣客婁雍笑道:“雷老師早來,想是得著什麽消息?”


    雷嘯天把前活重說了一遍。


    婁雍冷笑一聲道:“蒯化子來了,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貝子與和坤勢力,脫離本門約束,成為南派盟主,這是癡心夢想。”


    竹枝叟洪潢搖頭說道:“婁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隻在我等之上,人又明激異常,說不定暗中還有圖謀,為此之故,昨日命孫思遠攜紫銅令符,令北京地麵所有的門下,一概潛伏,不待局勢澄清,不準露麵。”


    話猶未了,隻見一中年化子,渾身血汙,跌跌爬爬跑來報道:“三位長老不好了,在大紅門土地廟內,被本門南支掌門蒯浚,同著五人尋來,刑壇李香主被擒,錢寧也被蒯浚一掌震斷右臂,失手遭擒,隻剩小的僥幸逃出毒手。”


    話聲一落,竹杖叟洪潢顏色猛變,兩足一頓,倏往梅林那邊竄去,身形之快,無與倫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覺,縣一斜,便往梅林左邊飛去。


    因為竹杖叟一聽,這報信的化子就數他的能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縱,暗中必有人跟著,心念一動,眼角便掠見梅林中人影-閃,是以飛身尋去,此人一逃出清涼山,便是個不了之局。


    且說竹枝叟兩個起落,便瞧見了一個灰衣人距自己隻得兩三丈外,大喝一聲:“哪裏走?”雙袖一抖,兜起一股勁風,向那人身後掃去。


    那人一式“旱地拔蔥”,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聲:“打”,七個黑點電似地向竹枚叟打來。


    竹杖叟洪潢拂袖掃開打來暗器,身形略緩了一緩,那人已竄在十數丈外。


    此人身形極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納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學亦必不差,為何此人不戰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劃空閃電。


    兩條身影,相距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飛奔,不即不離突然崖角那邊起了一聲清佩,九指神丐已自現身出來,隻見那人淩空往外側翻了出去。


    隻見九指神丐蒼璽如神龍探爪般,十指如鉤迎著那人撲到,那人往側一翻,右掌往後一甩掌,帶起一蓬花雨,原來他掌力所及,一樹梅花隨勁風震散。


    九指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風掌力,我老頭子意欲見識尊駕,怎麽過門不入,未免太小家氣。”


    那人甩出一掌後,頭也不迴,身形疾展,聞言隻冷哼一聲,便自穿過梅林中,怎知梅林中凝立著星河釣客婁雍,含笑攔住去路。


    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形緩得一緩,九指神丐蒼璽、竹杖叟洪潢已自趕到,丐門三老按三才方位立著,婁雍微笑道:“朋友為何藏頭掩尾,見不得人?”敢倩那人還戴有麵幕。


    那人倏然扯下麵巾,冷笑道:“憑你們三個老化子,還敢殺官拒捕麽?”


    九龍神丐蒼璽看清那人麵目後,登時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來是李老爺,寒山有幸,失迎,失迎”,轉麵對婁雍洪潢道:“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夜鷹子李振東,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老化子既可殺人,又不放火,為何說出殺官拒捕四字,必須要交待一個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涼山。”


    夜鷹號李振東麵上一紅,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說殺官二字。”


    蒼璽翻眼沉聲道:“這種強調奪理的話,隻有像你們官府中人才說得出,你既不現出麵目,誰又知道你是李老爺呢?”


    李振東本是有為而來,一時失神說出殺官拒捕四字,這根本不成理由,欲蓋彌彰,被蒼璽抓住了話柄,在這凜冽寒氣中,竟還臊紅了臉,兩頰發燒,喃喃不則一聲。


    此時,乾坤手雷嘯天也自閃過,大笑說道:“李老爺,光棍眼內不揉沙子,誰不知道李老爺冒寒登山,必有所為,你打開窗子說亮話,不就得了啦,竟然說出拒捕二字,嘿嘿……拿來!”


    夜鷹子李振東覺得這人很是奇怪,帽簷遮得低低的,眼目無法看見,不知是預兆不吉,抑是什麽,隻覺打從心內寒起,機伶伶直打冷戰,暗忖:“今日是怎麽搞的?”於是挺了一挺脊骨,強打起精神硬撐著。


    及至聽雷嘯天說出“拿來”二字,不由一怔,兩眼瞪著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嘯天泛出不屑的譏笑,道:“李老爺,拿出海捕文書來呀”,停了一停,雷嘯天向上推離了帽簷,露出眉目。


    李振東一看清楚,又是一陣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嘯天,是江湖中有名難惹人物,一經纏上;非搞得你個啼笑皆非,丐門三老雖是武學極高,但化子可也得受九門提督衙門管轄,一紙令下,都城化子盡成俄俘,不像雷嘯天那樣的陰魂不散。死纏不休。


    隻聽雷嘯天厲叱道:“李振東,別不要臉了,你倚仗著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幾個字,嚇唬得了誰,我雷嘯天可不吃這個,乖乖說出來意,不然,叫你嚐嚐我姓雷的厲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涼山,姓雷的就此絕足江湖。”


    夜鷹手李振東被他一頓冷嘲熱諷,不禁惱羞成怒,把心一橫,冷笑道:“姓雷的,別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東怎麽樣?”說著,身子一晃,欺至雷嘯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嘯天一擰身“移形換位”就讓出去一兩丈。


    夜鷹子李振東好淩厲的掌風,竟把一棵綠萼古梅齊腰折斷,枝上雪花冰渣橫飛激射。


    雷嘯天讓開他那淩厲的一招壁空掌力,人已撲上,右掌上翻,抖勁向他天靈蓋便劈,左掌並戟,微往下至,由左向右疾雷奔電地掃去,切向李振東右腿“血海穴”,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掌”中一記絕招“指天劃地。”


    夜鷹子李振東隻聞得雷嘯天的乾坤掌有獨到的造詣,卻未料如此精奇,身形變換得飛快不說,一式“指天劃地”激起嘶嘶破空之聲,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得當場陳屍小清涼山,但又讓開不了,猛一咬牙,兩臂交叉飛快的一隔,意欲將雷嘯天攻來兩掌崩開。


    雷嘯天作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厲害,我這乾坤手算是賣給你了”,兩腕一叫勁,原式不變硬往前欺,視對方來掌竟若無睹。


    一聲大響,隻見夜鷹號李振東,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兩臂火辣辣地灼痛,右股劃破一道淺淺的血槽,順著黑黝的股內,淌出鮮血。隻差兩分就是“血海穴。”


    原來乾坤手雷嘯天左掌一叫勁使用出“金剛指”功,這一劃上,竟連李振東褲腰管劃斷了一圈,順腿肚子直溜下來,雷嘯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形斜出兩步。


    李振東原無鬥誌,這一來更不行了,丟臉已丟到了家,總不能光著腿動手,何況冷風一勁地向小肚子裏直湧,這滋味真不好受,呲著牙一揚手,三點藍星射出,一擰身“潛龍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


    丐門三老已自退得遠遠的,仍然按著三才方位守著,他們有他們的心意,因為料定李振東並不是孤身而來,身後必隨著有人,有意放他一條生路,再直追下去,定可找出刑壇李香主及追風神蝟錢寧的囚處。


    不科雷嘯天見他打出三點藍星,倏地雙掌一翻,打出強烈勁風,隻聞得波波波三聲微響,那三點藍星緩得一緩,竟自動爆炸,進出無數黑雨,這一距離近,來得又疾,雷嘯天無可閃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滾,隻差著半點便被打上。


    雷嘯天僥幸躲過,翻身躍起,掠眼雪地一瞧,可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這迸來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層白雪,竟自溶開,下麵的草皮現出焦黃的一片。分明視極陰毒液汁。


    這一來,雷嘯天可把李振東很透了,放眼過去,見李振東已然竄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門三老分散身影綴著,卻又不像有生擒李振東之意。


    雷嘯天可摸著丐門三會心思。心中冷笑道:“你們要放虎歸山,丐門就是置於萬劫不複之地,姓雷的準不叫他脫出手中。”一動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鷹子李振東一路飛逃,狠狠於心,忖道:“我迴轉京城,隨便我上一個髒名,還怕你乾坤手雷嘯天不鋃鐺入獄。”他本是邛崍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師叔,怎不令他盡心盡力。


    雷嘯天死命一勁地追,李振東拚命地逃竄,丐門三老反而越離越開了。


    小清涼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過去,盡是一片玉龍世界、隻見雷瞞天李振東一後一前彈丸起落飛馳著。


    夜鷹號李振東心想:“隻要姓李的逃下清涼山,你雷嘯天便是網中之魚”心念未了,突地迎麵閃出一小童來,手持兩支判官筆劈頭打下,風聲勁疾。


    李振東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心中大驚,好得他應變奇快,足跟釘地,全身疾仰,使出“臥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後去三四丈。


    身形一穩,瞥見雷嘯天已自趕在十多丈外,暗忖:“看來非經一場死鬥,別想平安下山了”想著,兩手一反,一對十三節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篤郎,篤郎”起了一串密響。


    隻見那小童怒叱道:“萬惡的狗腿子,我爺爺姐姐與你何仇,竟敢勾結匪人用迷魂藥迷倒擒去,小爺今天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雷嘯天已自趕到,喝道:“青兒,趕緊下手招唿,千萬別讓他逃出,你爺爺姐姐隻在他身上找迴好了。”


    來的正是傅青,後文當另敘及,暫別過不提。


    雷嘯天一說定,雙掌挾著一片勁風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飛快地往李振東身上點到。


    夜鷹子李振東真不敢怠慢,一對十三節蜈蚣鞭疾電似般交叉一環,“篤琅琅”又撒開來,腕力加到十成,威勢淩厲,迫得雷嘯天傅青兩人往後讓開五尺。李振東乘隙躍出,迴麵嘿嘿冷笑道:“小鬼別血口噴人,李老爺既不知你爺爺姐姐是誰,更認不得你,李老爺要抓人,盡可冠免堂皇地上門拘捕,還用得著使詭嗎?”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東你別以為小爺還蒙在鼓裏,你派來的匪徒,便有一人抓在小爺手中,受刑不過把密謀吐出,你能賴得了嗎?”


    李振東麵色疾變,用嘿嘿一陣子笑來掩飾難堪,繼又雙目一瞪道:“小鬼既強認定是李老爺子幹的,說不上隻好要成全你了。”驀聽得雷嘯天一聲大喝:“你死在臨頭,也敢逞狂”,雙掌晃處,就往李振東“章門”“氣海”兩重穴打去。


    夜鷹子李振東雙腕一擰,一式“分雲撥月”,雙鞭又是一陣“篤琅琅”望雷嘯天雙掌纏去。


    說真的,雷嘯天一雙肉掌,可真不敢輕易的為蜈蚣鞭沾到,隻因李振東這對蜈蚣鞭是用百煉精鋼打成,四麵作棱角形,有如利刃,更在鋼節內藏有倒須逆刺,施展開來自動彈出,一沾上對方,準是皮綻肉爛,是故,雷嘯天手出即走,晃了開去,猛然一翻身,手中使多了一柄劍。


    乾坤手本是掌劍雙絕聞名,平時即少用劍,今日隻以恨透了夜鷹子李振東,又以對方一對蜈蚣鋼鞭陰損無比,恐怕空著雙掌難有取勝希望,竟然把一支從來少用青銅劍撒在手


    此時傅青已是按耐不住,一磕雙筆躍出,嚷道:“雷大俠,此賊讓給青兒吧,割雞焉用牛刀,不怕汙了大俠的寶劍?”


    夜鷹子李振東氣得目眥皆裂,怒喝道:“小鬼,你也敢,”雙腕一擰,那對蜈蚣鞭潑風似地展開,鞭銷如雨點般向傅青身前要穴點去。


    乾坤手雷嘯天聽謝雲嶽說起過,傅青年雖幼,但武功上造詣確是不俗,不過究竟功候迴迴不足,立在一旁暗暗為博青耽心。


    傅青冷笑了一聲,微微挪步,雙筆一使上,竟是“鍾馗降魔卅六打”,但較武當名家神筆俠鍾奇原招式尤為精奇,一照麵一招六式同時攻出,筆頭透出二道看芒,向李振東“命門”、“誌堂”、“心俞”、“肩並”、“氣海”、“百會”、追風似地。打到。


    乾坤手看得心頭駭異,料不出傅青這套判官筆法,較武當神筆俠鍾奇招式更為詭奇淩厲,猜測必是盟弟謝雲嶽所授。


    夜鷹子李振東這條蜈蚣鞭,是他成名兵刃,浸淫有年,使展開來獨具威力,一見傅青施出“鍾馗降魔卅六打”,哪有認不出的,心頭猛震,暗駕自己派出的人該死,為何走漏了他這小鬼。


    天色陰翳更深,朔風怒嘯,不時刮來了一陣雪花,隻覺奇寒透骨,可是李振東傅青兩人頭上沁出汗珠,真是一場生死的爭鬥。雪地上隻見一團人影飛舞。


    丐門三老又露出身形來,還在十餘丈外凝立著,乾坤手雷嘯大麵寒似冰。


    傅青打得興起,雙定一動,移星換位用上“九宮八卦正反陰陽步”法,這一來,配合得更見神妙。


    李振東越打越駭,自己那麽淩厲的鞭式,竟然圈不住傅青身形,反而被他左一晃,右一轉,自己頭暈目眩,這是從來未有的現象,尋見對方判官筆左右雙肩砸來,心中一動,力貫雙腕往前一送,隻聽“篤郎郎”一陣脆響,雙鞭抖得劍直,“日月同升”直向傅青雙眼點去,他心想:“這一招用出,對方雙筆必然會撞上,為龍須逆刺鉤緊,那時再往迴一帶,再騰出右手將這小鬼擒住要挾,自己便可安然離山。”


    他這裏算盤打得蠻好,卻不料傅青比他更鬼,身形一晃,竟自轉到李振東身後。


    突然李振東一聲慘叫,順著自己前衝之勢栽到雪地中,原來傅青趁著他撤招不及時。一按雙筆頭卡簧,四十八支“悶心針”芒雨般激射而出,距離又近,李振東無法閃避,全數打中,就是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隻覺胸口一麻,連閉穴封氣都來不及,嗥得一聲便自栽倒雪中。


    乾坤手雷嘯天猶恐他不死,一抒腰已審了起來,舉劍直戳下去。


    忽然九指神丐蒼璽大叫道:“雷老二,這使不得”,人如灰鶴似地風到。


    乾坤手雷嘯天聽若無聞,等蒼璽趕到時,李振東被戳了一個前後胸對穿,蒼璽不禁頓足歎息。


    乾坤手雷嘯天反手-撈,將李振東屍身挾在手中,望著九指神丐蒼璽冷笑道:“蒼老大,真叫做兄弟的寒心,人家為丐門中拚死盡力,你們反而躲得遠遠的,這是何居心,我雷嘯天從今以後不問你們丐門的事”,說著,怒衝衝地-拉傅青蒯的手,道:“我們走吧,留在這裏反而礙事”,跺跺腳,兩人身形已瀉出六七丈外。


    九指神丐蒼璽大吼道:“雷二弟,你別誤會,聽我說……”


    雷嘯天頭也不迴,徑自馳去。


    九指神丐蒼璽默默無言,星河鉤客婁雍、竹杖史洪潢也自聚在一起。


    星河釣客婁雍歎息一聲道:“雷嘯天這一來,無異是把北七省丐門弟子送入絕地。”


    別看九指神丐蒼璽,這大名望,到此時也是一樣迷惘傷神半晌才道:“丐門又將遭受一次百年來分裂慘酷大變,不知道要犧牲本門弟子多少,迴憶百年前,在前輩未三變未執掌天下丐門之先,一場血並,精華殆盡,數十種奇絕精奧的武學也隨之絕傳,所以本門武學始終停留在落後的階段,未能發揚光大,與各大門派比美,南支丐門因朱前輩羈糜懷柔,賜了一根寒鐵旌杖,準自便宜行事,但南支掌門人得受四隻紫銅符合調宣約束,因此之故,另一支符令在謝雲嶽處,在他未返迴以前,本門隻好靜待觀變了。”


    星河釣客婁雍搖首歎道:“蒼老大,情勢未必如你所料,縱然四隻紫銅令符到齊,蒯浚也不見得就此俯首聽令。”


    九指神丐蒼璽皺眉道:“我怎不見及此,蒯浚既敢自冒大不違,我等也可師出有名,雷嘯天平日機智神算,今天如此反常,出人意外,我等豈不知李振東有所為而來,但他始終未吐露所來目的,我等也礙難出手,反不如躡著他的身後,探出李香主錢寧的下落,相機救出,待謝雲嶽一到,再商對策


    現在李振東一死,大難已興,逼得勢必改弦易轍不可了。”


    竹杖叟洪潢微笑道:“蒼老大不必難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未來局勢全靠祖師在天之靈默佑,本門律法謹嚴,不容外人窺涉,雷嘯天既非本門中人,他的行為與本門無關,就是謝雲嶽來此,他也是客賓之位,不得逾越權限,亦不得參與本門執法大典,唯其如此,來日荊棘重重,隻在我等盡力以赴了,老大休為此事煩心,我等急速下山探聽錢李二人下落吧。”


    九指神丐無言歎息了一聲,丐門三老身形如飛飄下清涼山向北京城而去。


    又是穹蒼垂暗,大雪紛飛,凜冽的北風唿嘯著,北京城每一角落,街上行人寥少,顯得異常的寂靜。但另一麵,北京城正蘊釀著武林中人生死大劫,即將序幕展開。


    真是一個不平凡的開始…陰霾似天色一般,不知何時方見明朗。


    汴京,從那日晚上起,天氣又變得很壞,豔陽春麗一反淒風冬寒,正像少女心理善變,難以捉摸。


    矮方朔荊方等五人因受羅刹玉女倪婉蘭之催促,次日清晨振衣獵獵上道徑往北京城。


    情之一字,千占以來,不知消磨了多少英雄兒女誌氣,蘭姑娘秀眉不展,在馬上不停地長籲短歎,盡管玉蕭俠士耿長修在旁不時地慰解,她仍然是默默傷神,心坎內老是顯出那一張俊俏而英氣逼人的麵龐。


    耿長修雖不明蘭姑娘何以這樣愁懷難舒,但知道她一定有什麽解不開的事在心頭鬱結,可是他不敢明著探問,隻好暗地試問薑宗耀東方五琨兩人,所得的答複,隻是搖頭三不知。


    一見鍾情,這句話是千古不變,玉蕭俠土在峨嵋門中,也是瀟灑不群的美男子,師姐妹中不無對他魂夢為之牽縈的人,柔情如水,百般體貼,可是耿長修眼高於頂,無動於衷,今日一見蘭姑娘,即驚為天人,思慕難釋,這是孽,抑是緣,不得而知,總之卻是上天有意安排。


    蘭姑娘原先不知玉蕭俠士耿長修思慕自己,對她體貼入微態度,先也不以為意,這是人之常情,後來發覺了,她看出耿長修眼神流露出異樣的光芒,一舉一動莫不是含有深意,不禁粉臉一紅。


    一路上因意有所屬,對耿長修沒留心注意,這時,她偷覷了耿長修一眼,隻覺他品貌雖然不俗,可缺乏謝雲嶽身上一種特有的氣質,這氣質是什麽,她也不知道,總之,耿長修與東方玉琨一樣,美則美矣,隻是少了一樣,她希望要取得的。


    風雪滿征途,雖然在官道上,也是一樣難行,這天朔風強而且勁,有時一陣強風撲麵唿嘯而來,馬匹力竭聲嘶的“希聿聿”長鳴,昂頭豎蹄止步不行。


    安陽至邯鄲才不過百把裏路,天過了午,還隻行了一半路程,天色昏茫得有如上弦月夜,心緒感覺沉悶,淒涼。


    矮方朔荊方與東方玉琨薑宗耀三人寂然不語,默默長途,隻有耿長修笑語和蘭姑娘鼻音嗯啊聲。矮方朔荊方平時是多話的,因為強風嗆口,所以止口不說了。


    荊方轉麵看了看天色,用手護嘴高聲笑道:“看這一兩天,風雪不能停了,甚至還要強猛,人是不要緊,坐騎可要凍餒而亡,依老朽說,投上前途野店打尖,打住一兩天再說,反正不一定趕至邯鄲。如何?”


    他們都知此是實情,頜首應了,蘭姑娘心中雖急於至京尋到謝雲嶽,可也難以啟齒堅持繼續趕程。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天時變幻既無常,人的際遇也總是那麽坎坷,但也得活下去,人都是追求希望的,全靠這意念,努力延續生命,但蘭姑娘在途中恍惚地翻來覆去想著:“究竟我為憑借著什麽活下去?是為了他麽?”暗暗噙淚,無言歎息。


    半個時後過去,眼簾隱約現出一列屋子,隻不過百把丈路程,五人精神抖擻,叭叭長鞭猛抖,迎向前去。


    街頭上便是一家安商客寓,黑漆門匾已是字跡模糊,走進土牆門,就見一座寬敞大院,兩側搭了簡陋的蘆席棚,栓了騾馬倒有十餘匹,想是太冷的緣故,擠成一處不停地踢腿。


    五人拴好馬匹後,便進得棧內,當由店夥迎進送往客房,冀南的小鎮集的野店,客房內皆砌有大土炕,炕內熱火熊熊,饒的均是曬幹馬糞。


    蘭姑娘一進屋,直嚷“好熱,好熱”,粉麵上沁出汗珠,掏出香絹亂抹。


    玉蕭俠士耿長修也是關心大過,急不擇言,道:“倪女俠,既然熱,何必不寬衣?”


    蘭姑娘狠狠地白了耿長修一眼,耿長修心裏很不明白,暗忖:“我這是好意呀?沒有什麽不對,女人,真是…。”


    東方玉琨薑宗耀微笑,矮方朔哈哈大笑道:“小夥子,你叫人家十八歲大姑娘當眾脫衣成嗎?就是我老頭子也不願意呀!”


    耿長修當時會過意來,俊麵赫然一紅,訕訕裏直覺不好意思,暗罵自己糊塗。


    這時,店夥探進頭來,矮方朔大叫道:“喂,給送二十斤燒刀子,十斤燴餅,兩大盤牛肉,快點。”


    店夥唯唯應了,轉身而去。


    驀見門外人影連閃,身法甚快,矮方朔等人也不在意,隻道店中客人來往經過。


    店夥送上食物,五人中除了蘭姑娘少許飲點酒外,其餘四人都帶得六七分醉意,話也就多了,天南地北地胡聊了起來。矮方朔最是詼諧,典故又多,說出來直令人捧腹,蘭姑娘格格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


    尋見店夥又深進頭來,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矮方朔眯著小眼望著他。


    店夥囁嚅道:“老爺子,諸位此來是不是乘得有馬?”


    矮方朔便覺問得有蹊蹺,瞪著眼立起道:“有哇!馬怎麽著了?”


    店夥急道:“壞了,壞了,方才離去的多位客人,將老爺子等乘騎全牽去啦,小的也是有點奇怪、可是沒敢問。”


    矮方朔等麵上全變了色,馬匹可是小事,竟然有這膽大賊人敢在客棧內偷馬,但這五匹馬都是普通腳程並不值得一偷,臆測出必是尋仇的人,借此誘己。


    矮方朔荊方便詳問了店夥賊人麵像。


    黑摩勒薑宗耀聽出其中有龍門四怪,飛天鷂子婁敬德等,矮方朔嘻嘻一笑,道:“小夥子,有得熱鬧好瞧啦”,身形一晃,當先躍出,其餘的,隨著魚貫出得找門,細查蹄痕,證明是由邯鄲方向而走的。天時已過午了,陰霾昏茫得如無有前日的黃昏一樣,放眼過去,隻是一片迷朦的灰白,狂風挾著漫天鵝毛雪花飛舞著,四外渺無半點人跡,此時,已分不出哪是路哪是田,連池塘上都蓋滿一層厚厚的雪,半天一晚的雪勢,就將整個北國改得麵目全非了。矮方朔等五人冒得風雪,循著淺顯的蹄印覓去,奔出約摸六七裏路,蹤痕漸見散亂,向東西北三方分射而去。


    矮方朔停身下來,道:“看來,賊人有意誘使我等分散人力,想逐個擊敗,這個主意真絕。”蘭姑娘小嘴一撅道:“迴去了吧!冒著大風雪追趕,連賊毛都沒見一根,真是化不來,少了馬,又不是買不到的,何苦廳廳計較哩。”


    矮方朔齜牙笑了,道:“既然女羅刹卻發了善心,我老人家如堅持要趕,未免太說不過去,走,迴去”,說著,便要轉返客棧。正當他們四人要竄起之際,忽見道旁一株形如傘蓋的大樹上,落下幾個灰白人影來,原來他們拿皮襖反過來穿著。


    其中一個長瞼蝟髭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陡然兩臂平伸身形一弓,嗖地“飛鷹攫免”平射出去,徑往蘭姑娘肩頭落下。


    普通這種暗襲對方的身法,必然帶起一陣急銳風聲,可是今日北風實在太大了,為之掩沒,所以蘭姑娘並無所覺,待得接近肩頭,才感到有些不對,一翻身卻已來不及了,肩頭一柄“秋霜”寶劍被那老者偷取了去。


    蘭姑娘粉麵疾變,閃電地抖掌劈出,叱道:“好賊子,你是找死。”


    掌未劈出,老者人已一鶴衝天而起,嗬嗬大笑道:“看在相送寶劍份上,且饒過你這丫頭一命。”


    矮方朔等人已竄出三四步,聞聲警覺,同時迴撲過來,那老者已遠去七八丈外,隨著其他人身後微笑凝立著。矮方朔已瞧出來奪劍老者是飛天鷂子婁敬德,站在雪地上,立的是龍門四怪及幾個不相識的江湖人物。


    蘭姑娘眼卻紅了,這柄“秋霜”劍是燕山神尼鎮庵之物,傳得她手上,愛逾性命,珍惜異常,現在被飛天鷂子婁敬德偷奪了去,不禁急怒交加,人似瘋狂一般飛撲過去。


    龍門四怪等人見蘭姑娘飛竄過來,也不攔阻,及時讓開一條通道。


    玉蕭俠士耿長修見蘭姑娘手無寸鐵地撲去,恐有失閃,一掄玉蕭,隨著身後跟上。


    矮方朔等三人也不言語,身形一晃近前,舉掌猛劈,東方玉琨薑宗耀雙劍起處,一片驚天青虹向賊人卷到,玉蕭俠士趁隙闖過龍門四怪等人,緊跟著蘭姑娘。


    原來飛天鷂子婁敬德瞥見蘭姑娘追來,嗬嗬大笑,身形又往右側退去。


    試想蘭姑娘怎可讓他放出手中,振腕向飛天鷂子婁敬德胸後打出兩掌。


    飛天鷂子婁敬德江湖巨憨,身手絕乘,豈是蘭姑娘打得到的,身形一閃,滑出蘭姑娘指尖,麵色一沉,道:“老夫曾說過看在寶劍份上,暫時饒汝一命,你既重重追趕,老夫豈能示弱?”雙掌疾翻,袖管迎風往上一托。


    婁敬德“鐵袖勁功”馳譽武林,這一使出,威勢果然驚人,一股狂飆平地湧起,撞得蘭姑娘身形踉蹌後退。


    此時,玉蕭俠士耿長修及時趕到,一揮玉蕭,飛快地搶了七招,淩厲無濤,算是救出蘭姑娘袖下災厄。


    婁敬德見耿長修蕭招奇詭,前胸猛然凹塌,玉蕭堪堪飛身而過,將打往蘭姑娘雙袖一撤,身形錯出跟著蕭勢拂去。耿長修驚於婁敬德袖勁淩厲,隻覺風勢砭麵如割,不禁往後退出一丈外,後又騰身,淩空攻下九簫招,隻見一蓬紅雨,向婁敬德當頭罩下。原來這支五蕭嵌有九點紅星,略一晃動,便帶出九條紅線。


    飛天鷂子婁敬德一聲長笑,身形往後閃出,道:“老夫目下實在有事,無暇與你們拚鬥,再見”,說著,身形起落如飛,已竄出十數丈外,隱人漫天飛雪中。·


    蘭姑娘芳心大急,一湧身跟在婁敬德身後追去。


    耿長修癡戀蘭姑娘太甚,亦待放步跟去,忽然在無邊風雪中閃出一人,心中一怔,停住腳步,仔細看清楚來人是個虎背熊腰老者,年約六旬,頜下花白胡須迎風生威,背部微現慪僂,胸前係出十字鋼環扣。


    隻見這老者雙眼覷定耿長修手中玉蕭,眼光閃爍了幾下,問道:“你是金頂老和尚何人?”


    耿長修見老者問得傲慢無理,心中微微有氣,道:“這是家師,你問他老人家做甚?”


    那老者哈哈狂笑一陣,道:“果然老夫眼力不差,適才你與婁大哥動手時,老夫就看你那幾招是金頂禿驢的拿手絕技二十式‘九音紅影’蕭法。”


    玉蕭俠士耿長修見他認出自己招式來曆,心頭一凜,喝問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怪目一睜,厲聲道:“老夫也不瞞你,就是昔年一招之差敗在金頂秀驢手下的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老夫恩怨分明,也不傷你,隻逃得蟻某十招之下,讓你迴報金頂禿驢,就說蟻某半年之後親自拜山,洗那當年之辱。”


    耿長修一聽這人就是王屋山獨行大盜,心頭更是一驚。在山上其師也說起此人,武功甚是不凡,當年用這支玉蕭過招到兩百招上,才以一招“丹鳳來儀”險勝蟻元凱,如今自稱半年後再上峨嵋尋仇,武學當更精進,不過顧全師門威望,不能示弱,當下微笑說道:“原來是蟻老師,既欲指教,在下無不奉陪。”


    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行笑了聲:“好”,兩手往胸前一搭,十字鋼環扣鬆開,隻見他兩腕一振,嘩啦啦兩條雪亮外門兵刃伸得筆也似地直。


    耿長修看得嚇了一跳,這對外門兵刃甚是奇凸,首端是兩個大半月牙鋼圈,圈內外是凸出鋼刺如釘耙,左環外緣刺平伸著,右環內線彎曲如鉤;可鎖奪對方兵刃,鋼圈後麵便是九節精鋼圓練,形狀如蒺藜,護手是兩柄圓環,從首至尾足有五尺六寸長,與自己玉蕭一比,相差一倍有奇,不要說打,就是兵刃尺寸上,便已吃虧太多,俗語道:“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蟻元凱在一對九子母連環上已占夠上風,短兵刃不是沒有人用,非要在武學上有過人造詣不可。


    耿長修在峨嵋小一輩中已算是佼佼不群者,但要與蟻元凱過手,顯然有自不量力之譏。


    玉蕭俠士耿長修當下猛吸了一口長氣,一掄玉簫,疾如狂風暴雨似的當先攻出九蕭,但見漫天風雪中掠起一蓬紅絲簫影,往蟻元凱胸腹重穴攻去,端的淩厲無比。


    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見他使出招數精奇,與其師金頂上人相差無幾,不由得暗暗讚佩,此時他身形一錯,兩腕一擰,這時九子母連環,已是撤了開來,隻見他雙腕一上一下連續微振,手上這對兵刃橫七豎八地飛來,簡直看不出是什麽招數,淩亂得很,可是沒法找出他的破綻。


    耿長修吃了短兵刃的虧,九子母連環使了開來,可逼出威力幾達一丈五六方圓,不管自己簫招怎麽淩厲,攻不到蟻元凱近身也是枉然,不但如此,反被九子母連環逼得身形連連退後。


    這蟻元凱使出招數看是緩慢,空隙甚多,其實勁氣已布起了一座鋼牆,有幾次耿長修以玉蕭穿隙通過,但覺手腕猛震,玉蕭差點被他連環鏈扣在出手,這才知厲害,蟻元凱每每手腕一振,便響出金鐵交鳴互撞聲,可見其內功之強。


    轉而七八招過處,耿長修已滿身是汗,心知打下去必然討不了好,總想架住十招趁機脫出,可又心急著蘭姑娘安危,功力上已是大大打了一個折扣。


    忽然蟻元凱獰笑一聲,招式疾變,一對九子母連環快如電光石火般向耿長修身形鎖到,招法甚是詭奇,從來少見,那麽長的九子母連環,在他手上居然象靈蛇一般昂俯掃截自如,最難當的,明明看著問胸前打來,招到中途,環頭突會交往下劃或是右掃,這令耿長修心神駭異,淩空騰起,手中玉蕭疾如流星往蟻元凱頭頂“百會穴”點去。


    蟻元凱嘿嘿冷笑,頭一低,兩柄子母鋼環自動朝上迎玉蕭鎖去,右環飛到中途,突往平飛耿長修腰肋圈卷到。


    耿長修身在半空,情勢危急,頭一翻,玉蕭往下猛削去,人如“鯉躍龍門”仰射出兩丈外。


    幸虧玉蕭往下一截,吭啷啷聲,蕭環觸接,將九子母環飛勢緩得一緩,這才及時射出,可也一條臂膀震得酸痛欲裂。


    蟻元凱收住環勢,哈哈狂笑道:“好小子,居然逃過老十招之下,話可說出不能不算的,趕快逃吧,下次遇上,可沒有這麽好說話”,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耿長修玉臉通紅,-言不發,掠蕭往著蘭姑娘追婁敬德方向趕去。


    身後風雪中尚不時傳來刺耳的狂笑,虧得方才交手時沒人瞧見,不然,耿長修的瞼放在那兒去。


    且說蘭姑娘在飛天鷂子婁敬德身後窮追不舍,兩人身形都是流麵趕月一樣的疾,不即不離,隻相距五六丈左右。


    飛天鷂子有心誘敵,不時迴麵譏笑一兩句,蘭姑娘隻氣得銀牙緊挫,轉眼就追出六七裏外,奇怪的是婁敬德走的方向不是筆直,而是七轉八彎,隻在茫茫雪野上亂竄,蘭姑娘暗道:“像這樣追,幾時可了,這老賊有心把自己活活累死。姑娘偏不如你心意”,想著嬌叱一聲,“飛燕掠波”全身往前激射,手中打出兩把梅花針,急如暴雨般向飛天鷂子婁敬德打去。


    婁敬德好似背後長了眼一般,風快地身形一旋,左袖揮處,梅花針竟被掃落,口中獰喝道:“丫頭這麽狠毒,饒你不得”,左袖續揮出一股勁力,往蘭姑娘撞去,左手疾若閃電伸出,兩指駢戟就往蘭姑娘左乳戳到。


    蘭姑娘此時還是心浮氣躁之時,飛天鷂子婁敬德出手如風,那能避得及,一雙玉掌打出勁風隻架住婁敬德“鐵袖勁功”,卻感到右乳一麻,立即頭暈目眩一交摔倒昏過不醒。


    婁敬德獰笑了笑,正待俯身扶起蘭姑娘。


    就在此時,淩空一聲斷喝:“賊子敢爾”,漫天風雪中,隻覺一條黑色人影長瀉而下,婁敬德隻覺一股淩厲的勁風飛襲身後,令人窒息,也顧不得什麽是丟臉,往外一滾,雙袖揮出。


    婁敬德往外滾時,隻覺肩頭微微一動,待得立起時,隻及來人手上捧著一柄寶劍,這正是方才自己奪取蘭姑娘的那一柄,仔細看清來人麵像後,覺得此人甚是俊美年輕,兩道眼神銳利無比,不禁想起蟻元凱所說的在高家溝所遇姓嚴的少年一模一樣,遂厲喝一聲道:“來人,可是高家溝子為天馬鏢局架梁子的嚴小子麽?”


    黑衣少年沉聲道:“不錯,算你狗眼不差,既知我名,還不快滾。”


    飛天鷂子一陣狂笑後,厲聲道:“婁某找你不是一天了,今日相見也是天意,姓嚴的,你別妄想活著迴去。”


    黑衣少年麵有溫色說道:“聽你口氣,想必就是飛天鷂子婁敬德麽,我與你無怨無仇,你找我幹什麽,想不到這麽成名人物,還自欺侮一個弱女子,算什麽英雄好漢,天馬鏢局門首喪失顏麵還不夠受的嗎?”


    婁歌德臉上突變青白,在天馬鏢局門首自己被人撩出,原來就是他,不由心驚肉跳。但自己隱猜其人若不是老一輩風塵俠隱,就是草莽奇人,不料如此年青,但轉念到自己在天馬鏢局門首受辱,立刻怒火陡升,桀桀怪笑道:“姓嚴的,好大的口氣。婁某成名以來,還沒有見過你這種狂妄的人物,老夫倒要見識見識閣下有什麽驚人出奇的絕學!”


    黑衣少年看了躺在雪中的蘭姑娘,麵上泛出一絲憐憫之容,聞言皺了皺眉頭,道:“婁敬德,我看在你是中原綠林道上總瓢把子,人還有點骨氣,但今的見你欺悔弱女,巧取豪奪,可知傳言失實,你尚敢恃強,這是你自找死路,不信就試試看。”


    不要看飛天鷂子婁敬德如此成名怪傑,此刻心內還是一樣膽怯,近年來怪手書生在中原道上鬧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均敗在他的手上,據霹靂手楊弼迴報這少年人,就是怪手書生師侄,拿楊弼的性情,也是從不服人,可是對這少年推崇備至,由此證明這少年身手絕俗,越想越膽戰,心內匆匆決定偷襲主意,一擊不中使全身而退,也不再說,左袖拂處,一片洶湧勁風迎頭罩去,右掌倏出,斜切黑衣少年右肋,這一袖一掌去得飛快,運出十足真力,比朔風更淩厲更銳嘯。


    黑衣少年不打算與婁敬德虛耗著時間,因他看出蘭姑娘受傷不輕,麵色蒼白,唿吸急促,有武功之人真力一渙,血脈停滯,便與常人無異,而且在這漫天風雪下,就不是傷重也要凍死,雪花這時已蓋在蘭姑娘身上,差不多有兩分厚,憐憫多於厭惡之心油然泛起,他不知道蘭姑娘奔走江湖,為的就是找他表露愛意,要不然,他心情可能有所變更,至少對她厭惡心理,可以減除一部分,此時見婁敬德袖掌並施,不禁劍眉一剔,左掌施出“彌勒神功”卸字訣,一揚一卸,右掌五指閃電似地朝婁敬德切來右掌脈門一彈。


    飛天鷂子婁敬德突覺揮去“鐵袖勁功”,撞上一塊極韌的海綿上,化威力於無形,便自驚覺不妙,正待撤出袖力,忽地右腕一麻麵色大變,悶哼了一聲,便自翻出四五步,左手護住右脈,汗如雨下。


    原來黑衣少年左掌施出“軒轅十八解”的製龍手法,一記“五丁砍龍”彈上了婁敬德脈門。


    委敬德隻覺他一彈之力,自己有如中上萬斤鋼錘,真氣紛紛散竄,直似萬蛇攻心,力軟神渙,當下他運氣閉上主要脈穴,喃喃自語道:“罷了,罷了,婁敬德一時疏忽,竟為你所算,此仇不報,枉為君子,下次見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說完,轉身疾退,沒入風雪中。


    黑衣少年也不管他,俯身用手推捏蘭姑娘穴道,推了一會,依然不見蘇醒,少年麵有愁容,與蘭姑娘扶了扶脈,摸了摸鼻息,自言自語地說道:“姑娘們何苦拋頭露麵,與人爭強,這不是自取其辱嗎?”當下微微一遲疑,又道:“這老賊手法狠毒,一定被點上死穴,隻不知傷處在何處,現在救傷要緊,也說不得避男女之嫌了”,伸手解開蘭姑娘上衣,又剝開內麵的緊身,一片欺霜壓雪的胸膛,暴露眼前,這少年看得卜卜心跳,忙澄心慮誌定下神來,用手緩緩掀開胸衣,兩隻墳起菽乳赫然彈出,少年看了幾乎驚叫出口。


    原來蘭姑娘右乳淤黑了一半,隻差了一分便掃上“乳根穴”,這是人身九大死穴之一,否則豈不是當時香消玉殞,此時見蘭姑娘鼻息微弱,口噤不語,丸藥無法咽服,這情形諒是氣溫寒低的關係,血脈流動凍滯,致使氣弱虛浮,但也有好處,淤傷擴延甚緩。。


    黑衣少年歎了一口氣,右掌一按,將蘭姑娘右乳罩住,默運“菩提貝葉真經”上所載療傷之法,提聚真氣將乳傷淤血拔出,隻見他手掌微微蠕動。


    此法最是損耗真氣,一盞茶時候,少年額角已微微見汗,手掌一鬆,乳上淤印全消,掌內聚有一團黑色血絲,腥臭異常。


    但蘭姑娘依然鼻息微弱,閉目口噤,少年搖了搖頭,將蘭姑娘胸衣掩上,將奪迴的“秋霜”劍放在她肘彎內,便要啟步離去。


    大概是他意有不忍之緣故,又迴過身來,自言自語道:“如果她在一刻之內,若未氣息均勻,蘇醒過來,必然在這冽寒氣溫之下凍僵,這無異是有心種孽麽?”於是掏出小玉瓶,傾出三顆“長春丹”捏碎,左手卸下蘭姑娘下顎,將藥丸傾入她的口內,再合上顎骨,等它自行溶化流入。


    忽發現蘭姑娘麵色更形蒼白,心中失驚,暗道:“內傷已除,不致於發生這現象吧?”驚駭之餘,用手探了蘭姑娘鼻息一下,發覺氣如遊絲,出多入少,也不逞尋思,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氣,伏在蘭姑娘胸前,嘴對嘴度入。


    這可苦了黑衣少年,隻覺一股似蘭似麝站少女體香,直從鼻頭襲人,心笙猛搖。


    蘭姑娘忽然嚶嚀一聲,黑衣少年騰身欲起,驀覺胸後一縷勁風襲至,兩手一按,身如穿矢脫出勁風之外。


    原來是玉蕭俠士趕來,一見黑衣少年伏在蘭姑娘身上,猜出了是什麽一迴事,不由醋火陡生,一揮玉蕭,飛前徑向黑衣少年後胸“命門穴”點去。


    那黑衣少年一避開,身影一仰立起,正待啟齒解釋誤會,誰知耿長修竟又身形飄風般,玉蕭飛快地攻出七招,蕭端均是尋上重穴點來,掠起一扇形紅線。


    黑衣少年麵色一沉,右手一晃,竟將耿長修的一隻玉蕭奪出手中,隨道:“閣下對事理不分青紅皂白,遽下毒手,如閣下者,何能躋入俠義之列,看在這位姑娘份上,饒你一次”,說著,右手一揚,那支玉蕭往距離十丈一顆大樹飛去,篤的聲響,登時蕭身插入樹幹一半深度,冷笑了兩聲,轉身馳去。


    這時躺在地下的蘭姑娘一躍而起,如同瘋狂一般,往著黑衣少年逝去的方追去,口中高叫道:“謝大哥……你停停……謝大哥……”


    這聲音有如巫峽猿啼淒楚幽怨,隨風傳出老遠,格外的哀酸。


    蘭姑娘一勁地猛追,但她那新傷初愈之軀,怎能趕得到謝雲嶽蓋古淩今絕乘輕功,但見雪花漫大飛舞,玉龍萬條翔鬥,洶湧的朔風怒潮澎湃而來,哪有謝雲嶽的半點身影,她知道再追沒用,不禁酸從中來,秀目中兩行情淚,如泉水一般往下流端。


    人在希望將要得到手中時,又倏地失去,這一份心靈的打擊,不啻於十倍失望的傷感,蘭姑娘哀傷欲絕,黯然半晌,才拖著“秋霜”劍失神地走迴,她心中痛恨那玉蕭俠耿長修,恨不得手刃他。


    因為在謝雲嶽以菩提真氣推吸玉乳淤傷時,她便已逐漸恢複過來,全身真氣勻行無阻,當謝雲嶽與婁敬德喝罵時,耳未失聰隱約聽出那是夢寐想思,大涯追蹤心上人語聲,心中一喜,隻以酸軟乏力,眼皮沉重,欲起無力,莫可奈何待到推傷時,便覺精神一振,星眸微啟,看出來者可不就是心上人,那還不喜出望外。於是強閉著氣,唯恐他離去,似謝雲嶽這等聰穎,反被她騙住真是意料不及的事。


    隻覺他解開胸衣,用手撫摸自己右乳,一陣說不出舒適滋味,百脈流暢,這是一種罕有的經曆,溫馨、愛憐,在蘭姑娘的想法確是如此,她願這隻手長撫自己的胸際。


    但刹那間,美夢即趨消減,哪能不將耿長修恨入刻骨,蘭姑娘轉迴來時,隻見耿長修手撫著王簫發征,僵立在那兒,她啐罵了聲:“蠢東西”,身形並不稍留,一消輕煙往那風狂雪漫中掠去。


    玉蕭俠士耿長修於蘭姑娘追趕謝雲嶽時,已恍然明白,這一定蘭姑娘被飛天鷂子婁敬德所傷,幸虧遇上姓謝的及時救治,自己可誤會了他對蘭姑娘妄肆輕薄,故而飛蕭偷襲,但又有什麽不對哩?……他仍然搖搖頭道:“任誰在這情形之下,均可能有我這舉動發生,我可是好意呀!你知我是多麽的癡愛你呢?”


    他從蘭姑娘近似瘋狂追趕姓謝的情形來看,推測出來這姓謝的少年必是蘭姑娘芳心鍾愛的人,無怪連日來蘭姑娘長籲短歎。但他可不愛蘭姑娘呀!


    世事紛紛,千頭萬緒,被愛者拒絕愛他的人,而施愛者反而癡心如鐵,這問題令他苦惱,擾神……


    耿長修震驚姓謝的少年手法精湛,是他從來未見,連其師金頂上人亦不過如是,他仔細思索這少年是何來曆,苦苦尋思……他自愧自身武功,相形之下太渺小了,無怪乎蘭姑娘對他這麽無情。


    眼簾中蘭姑娘身形一掠而過,他忽有所覺,陡地一奔身形,往蘭姑娘趕去。


    他迴到矮方朔等與龍門四怪等人交手處,隻見雪地上足跡零亂,人影已無,於是飛快地趕迴客棧,卻發現諸人已杳,喚來店夥追問,那店夥答道:“老爺子等人一直沒迴,隻有那姑娘返轉,匆匆換了一身幹淨衣衫,向邯鄲道上走去。”


    耿長修一言不發,隨手給了店夥一錠紋銀,立即出得店門,冒著這大的風雪,往邯鄲道上飛馳,真是天涯難遇知已客,癡心反逢負心人……。


    次日旁晚,北京近郊昌平影城來了一個騎驢怪客,這人麵色僵黃,密麻如豆,看起來十分醜陋。


    這時風雪漸小,街字一片白雪籠罩,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行人幾乎絕跡,隻剩下幾隻野狗搖尾在寒風苦雪中蹣跚來迴走著。


    那奇客勒驢於一家小客棧前,將毛驢拴在一家酒店門前,又漫步街心,似是不經意地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朝著那號稱神醫賽華陀魏宅院落,那宅子附近,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不時來迴浚巡著,一望而知那些都是武林人物,不由心中一愕,暗忖:“這必是賊人對魏傅二家有不利的企圖,不然便出了亂子,但是九指神丐函中,說事先對傅大俠家小移住隱蔽處,卻沒說起賽華陀魏大俠也同時遷居,自己此來目的,就是問明傅家遷往何地。”


    這怪客情不自禁地隨著兩個黑衣漢子身後垂首踱去。


    雪天的暮色是極其迷蒙淒涼的,無止無休的雪片撲麵生寒,那割耳的北風,一陣一陣地唿嘯而來


    前麵的兩個黑衣漢子,正在切切私語地走著,忽然意有所覺,風快地旋身過來,其中一人喝道:“吠,你這人好沒道理,恁大的風還在外麵闖魂,跟著太爺們身後,是何居心?”


    那怪客似是乍遇意外,驚得踉蹌退了一步,兩眼發怔繼而抱拳施禮道:“大爺,俺正在煩家裏無錢買米,老婆叫,孩子哭,俺聽得心煩,故而出外走走,散散悶”說著,故意歎了一口長氣,似是煞有介事的。


    兩個黑衣漢子狠狠地瞪了他兩眼意似信了,轉身複又走去,那怪客這時身形不敢太欺近他們,仗著雙耳聰靈,遠遠聽出前麵一人在說著:“咱們何展兩位大人也真是,魏老賊既然全家都跑了,還遣咱們大夥耗著這空宅子幹嗎?”


    那怪客正是謝雲嶽喬裝,聽得那漢子說的何展兩人,一定是宮門雙傑鐵臂金剛何申福、明風煞掌展萬雄了,既然是賽華陀魏平洛全家都跑了,還遣人在此為什麽?心正不解其故,另一漢子也迴話了:“你怎麽這樣蠢,展大人昨晨得獲飛報,傅六官一家三口落在大紅門外一家荒宅中,便暗施詭計以迷藥熏倒傅家老狗及其孫女,單單走失一名小的,有人看見那小的在昌平縣露麵,展大人猜出這小的必是潛入魏宅藏著,但兩次搜索一無所獲,所以命咱們耗著,這小子餓極了,總會跑出來吧?聽說,這小子還擒住咱們這邊一人……。”


    謝雲嶽驟聞之下,一陣驚駭憤怒湧上心頭,不禁展開身形,隻一晃近兩個漢子身後,雙手望兩人肩上一拍一掐。


    兩個漢子幾乎痛得出聲高叫,謝雲嶽放著低沉的嗓音,喝道:“不準嚷,我隻問你們,那姓傅的一老一女,現在被禁哪裏?”


    兩人扭麵一瞧,見是先前隨在身後那個醜陋的中年人。


    他們被謝雲嶽緊掐著“肩並穴”,麵上都痛得變了色,可仍自忍痛咬牙不語。


    謝雲嶽不由暗暗生氣,又低喝道:“我若點上你們陰穴,令你們受那七日七夜抽筋縮骨之苦,到那時你們就後悔現在不說出的錯了”,說著手指又加了一分勁。


    兩個漢子痛得眼淚直淌,可又不敢叫出聲來,這兩人是宮門二傑手下,平日無惡不作,其中一人竟咬牙沉聲道:“你敢與宮門二傑作對嗎?”這二人自恃宮門二傑作為護符,以為抬出二傑之名,可嚇阻這醜陋中年人,再也可保全自己的身分,卻不料謝雲嶽發出低沉笑聲,道:“憑你這種下三濫毛賊,也敢在我老人家麵前使硬,你隻問宮門二傑,敢不敢跟我怪手書生俞雲作對?”


    這無異於雷降九霄,驚天動地,兩人耳中“嗡”的一聲,眼前金花亂進,再硬也硬不起頭了,隻得哀聲求道:“這不怪小的兩人之事,奉上差遣,身不由己,聽說傅家一老一女被禁在三貝子府中,目的就是誘騙你老自投羅網,隻是尚逃去一名小的,那小的還擒住我們這邊一人,不知挾持在何處,有人密報那小的落在昌平縣內,小的兩人隻是明樁,暗樁還不計其數哩。”


    話中涵意,謝雲嶽哪會聽不出來,這話是嚇謝雲嶽不可下他們毒手。


    謝雲嶽聽了微微一笑,兩手變掐為按,略一著力,兩個漢子聲都未出,倒地死去。


    忽然身後黑中有人高喝道:“什麽人?”


    謝雲嶽如風地疾轉身形迎著過去,隻聞得悶哼一聲,隨之寂然,謝雲嶽以鬼魅奇快的身法,將賽華陀魏平洛宅中窺查了一遍,並無傅青的蹤跡,他知傅青人小機靈,絕不會株守宅中待斃,早就遁飛了,目前的急務,就是如何救出傅六官傅婉兩人,想著一掠身形,往北京城奔去,連客棧也不迴。


    這一年來,謝雲嶽性格方麵有個極大的轉變,他認為凡是惡人,均可殺卻無須效法婦人之仁,以致養痛成患,寧可一家哭不可一路哭,如今,世道人心大壞了,法律總是站在惡人一麵,助長驕妄。逐令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一發而不可收拾,這種觀點能說他錯嗎?處於專製時代!不平之事屢屢,遍地均是,反觀今日世道人心,亦莫不如是。


    風雪正濃,無止無休地向謝雲嶽身上直湧,他涉著沙河河麵堅冰掠過。昌平本距京城甚近,不消一個時辰,便自趕到。


    這晚京城內異常熱鬧,令謝雲嶽大出意外,因為今日正逢元宵燈節,風雪彌漫,可阻住不了北京居民的賞燈雅興,到處都是人群,無論老的小的均披著一襲風罩出外觀燈,街中心舞龍戲獅,八仙過海,龍宮水妖…等等,各燈齊備,加上鑼鼓喧天,爆竹震耳,人聲笑嚷,將這個北京城,頓成不夜之天,與靜寂的昌平一比,不啻天淵之別。


    謝雲嶽心想:“元宵燈節,千古舊俗,大概昌平移民因今晚風狂雪濃因此取消了也說不定”,殊不知宮門二傑密令昌平縣令今晚不準鬧燈,恐傅青在人群中逃逸,此誠專製時代官場上笑話。


    謝雲嶽哪會有心賞燈,一顆心全係在博婉身上,自忖三貝子既是滿清宗室,府內定有不少高手,何況他們是有意誘己,宮門二傑早有安排,設下天羅地網等他束手被擒,闖蕩江湖一年間,除了吃虧在寶曇魔僧手中外,順利已極,他卻絲毫不敢自滿,深知天下之大,奇才異士不乏其人,俗語說:“名高遭忌,樹大招風”,他一思及此,不覺惴瑞自危,是以欲尋覓一丐門之人,找上九指神丐蒼璽,乾坤手雷嘯天兩人相助。


    但他走完兩條街,卻不見一個化子形跡,不禁暗暗稱奇。他絕不料及丐門三長老,令全城化子潛隱不得露麵之事。


    謝雲嶽心想:“這倒是怪事,化子總是過年逢節,遇上婚喪喜事,成群出外乞求賞錢,今日元宵佳節,反而形蹤杳然”,不怕他聰穎過人,也有糊塗一時之時。他轉念到:“天橋就在不遠,我何不至天橋一行,其地在都城最是龍蛇餘眾之處,可能尋覓得到”,想著,遂往天橋走去。


    天橋比之汴京開封相國奪更形熱鬧,在天橋之北有蓮花池一泓,池內中心有土畦,可種稼禾,四月碧水環繞,植有荷花,夏日荷立水麵,香風撲鼻,於今水麵浮冰,斷梗零亂。而蓮花地占地特廣,可稱作湖,湖堤相接處,則跨以石梁,其下可通舟緝,乘舟至陸地,設有茶軒,可以品茗,最著名者如天外天,水心亭,綠香園,綺榭等,皆清素而幽靜,榭中並有點心款客,又設有遊藝,大鼓雙簧,女校書清唱及坤書“按,女子說書名謂坤書”,夏秋兩季,都城人士,無不趨之若騖。


    天橋之西及東南兩處,皆為戲院書場,酒肆茶社鱗比而列,以北有小街五條,為攤販集中地,醫卜星相,遠遠望之,密若繁星,其熱鬧之概況,有非鍺墨可以紀實者。


    今晚雖然冽風盛雪,可也是火樹銀花,人群如蟻,途為之塞,謝雲嶽擠在人群中,費了個把時辰,依然見不到一個化子蹤影,不由緊皺眉頭,此刻。他心急著救出傅婉祖孫兩人,也無暇尋思,他走出入群行至僻處一掠身形,獨闖三貝子府邸。


    三貝子府邸在內城之東南,謝雲嶽如無翼蝙蝠一般,沿著昆明湖飛掠。


    此時,約莫三更時分,城樓更鼓頻催,清晰入耳,謝雲嶽突見七八條疾如流星黑影,在追打一人,迎麵而來。


    他身形微閃,即掠入樹蔭黑暗中,追蹤的人與被趕的人,由其身法判斷,顯然都是武林高手,謝雲嶽看出被趕的人有點氣濁步浮,當是疲累不堪,尋見追蹤者有九人由兩分超越,將被趕的人包圍著。


    這人知無可再逃了,索興立足不動,冷笑道:“我金仲寒做夢也想不到三貝子府中,竟廝養一班都是江洋大盜。”


    繼聽得一聲厲喝道:“朋友,你死在臨頭,還要口舌逞能,你夜入貝子府中非奸即盜,也算不得什麽好人物。”


    一聲淒厲的長笑,起自被趕者口中,笑罵道:“三貝子在你們是衣食父母,金某看來無異是沐猴而冠,形同禽獸之輩,金某與三貝子有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不過有你們這班掩護庇著,算他命大,隻要金某今晚不死,則他別想安枕。”


    接著一聲獰笑道:“咱們可不能讓你死咧”,說著七八條身形揚著兵刃,紛紛撲攻金仲寒。


    謝雲嶽窺見這些人都是內家能手,出招步法,暗含生克變化,金鍾寒卻也一柄劍使得招數精奇,寒光如電,但以一人之力似嫌螳臂擋車,慢慢即有力不從心之感,人總是同情弱者這一麵,何況三貝子府中之人,與自己也是敵對之勢,不禁泛起同仇敵愾之心情,身形一掠而出,口綻春雷一聲大喝道:“住手。”


    這一著,可收了嚇阻之效,三貝子那一邊人聞聲忙止手不攻,躍出圈外,練武人都講究昏夜見物,虛室生白,均看清樹蔭中掠出一怪麵中年人來。


    隻見謝雲嶽目光閃爍,沉聲問道:“你們為何不遵守江湖交手規矩,群毆一人,是何理由?”


    這群三貝子府中的一班能手,卻是明眼人,目睹謝雲嶽身法之快,無與倫比,七八丈距離,一撩而至,倘非絕乘輕功,無法臻此,心內不無畏怯,這一群人之首,名喚鐵背鷹唐塵,連同一幹人等號稱大內八鷹,這八人昔年均為閩粵大盜,名震南邊疆,後以犯案太多,又得罪正派高人,非剪除不可,無法容身,被三貝子網羅門下。


    鐵背鷹唐塵答道:“閣下不明個情由,妄自加責,此非江湖恩怨可比,何況此賊為唐某打中‘子午悶心針’,縱然放卻也活不了多少時候,反不如束手持擒,送上問明情由,如從輕發落,送交當地官府,還可落個活命,再則我等也可複命卸責。”


    謝雲嶽冷笑道:“我老人家向來不聽這些,隻憑自己喜怒伸手,本來以多襲少就看不慣,你說出已打上‘子午悶心釘’還要圍襲,我老人看得更來非伸手不可,你若看我老人家-個麵子,將解藥送上,咱們各走各的豈不是好得多。”


    鐵背鷹唐塵暴怒道:“你是誰,唐某就不信你能在八鷹下中救出此人”


    謝雲嶽尚未答話,突然八鷹中一人撮口長嘯,響聲清徹,這麽大的風猶不能掩住,謝雲嶽眼明閃身一掠就欺近那人身旁,一抬手風快地扣那人右腕脈。


    那人也是一等高手,怎會讓他擒住腕眼,左掌並戟,電閃地往謝雲嶽襲來的手一劃,指尖帶起勁厲銳風,這一式“金剛沉指”若容劃上,謝雲嶽這隻手必然重傷。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謝雲嶽雖未把他這一招“金剛沉指”放在心上,卻也心內微驚,北京究竟是藏龍臥虎之地,武林能手齊為大內收羅,看這八鷹當非一流好手,但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謝雲嶽右掌倏地一翻,便錯出來掌之上,電光石火地向下一壓一拿,忽地那人一聲慘叫,左腕脈業已被謝雲嶽掐住,謝雲嶽此種招式,就是他那奇絕天下的“軒轅十八解”中的製龍手法“五嶽鎮龍”,去勢之奇,著實玄妙難測。


    正在謝雲嶽向那人出手時,金仲寒被“子午悶心釘”毒迫延全身,已呈不支之勢,搖搖欲傾,強力逼穴支持。


    鐵背鷹唐塵狡猾如狐,暗使眼色命同黨速退,自己一欺身兩手奇正並施,疾點上金鍾寒的“啞”“昏”諸穴,一把挾住,往林蔭內遁去,其餘六人已先一步溜走。


    那被謝雲嶽擒住之人,見同伴一個個溜走,竟然讓自己陷入絕地,視危不救,這一著無疑問他遠較謝雲嶽製住自己腕脈還要沉痛十倍,更恍然認出酒肉朋友的虛偽可怕,他真不敢想,三十年過命刎頸之交竟如此對待他,不由神色大變,雙目噙著淚珠。


    謝雲嶽也發覺鐵背鷹唐塵挾著金仲寒遁走,他心想:“這樣也好,金鍾寒被打中‘子午悶心針’,反正他們不會讓他死去,先要用上解藥,自己此時救走,還得費上好些手腳,便先由他們走去。”此時一見這人神色,遂笑道:“你此時明白了吧!替人家做走狗奴才是否值得,我老人家雖然不知道你們這些人交情彼此間深淺,但知你們都是些句心鬥角,見利負義之輩,縱然我老人家放過你,看你有何顏麵返迴三貝子府。中…”


    話聲未了,謝雲嶽手一扯,將那人帶隱入樹叢中。


    狂風怒吼中,驀落下四條身影來,望了望四周一眼,接著又掠身飛去,謝雲嶽看出那是高黎貢山四老。


    被擒那人是八鷹中名喚南海鷹龐泰,見謝雲嶽聽覺這麽靈敏,心中十分駭然。


    謝雲嶽微微一笑,道:“現在我老人家要製你死命,隻是反掌之勞,不過念你尚存悔悟心理,免去一死,現在你可說出傅六官及傅婉兩人禁在何處,便任你自去。”


    龐泰更是驚駭,兩目圓睜,抑製不住那麵上驚詫之色,道:“原來你老就是怪手書生俞雲,我龐泰折在你老人家手上,算不得什麽丟臉的事。”


    謝雲嶽微笑道:“怪手書生功力超越古今,我老人家這點螢末之技,怎能及上他。”


    龐泰仔細瞧謝雲嶽麵像與宮門二傑所說形像不符,不由信了,當下便道:“傅家祖孫二人確是禁在三貝王府中,但究囚在何處,在下也不知,因三貝子府邸別墅甚多,當時被擒時聽說送在萬字樓,現不知移囚何地。”


    謝雲嶽聽了,不由心生煩躁,急道:“府中有什麽人清楚他們囚禁之處,究竟這些陰謀是由何人設計的?”


    龐泰沉吟一陣,慨然道:“反正在下也不想迴去了,如今實話實說吧,三貝子府中隻有一人極其清楚,便是惡師爺沈上九,此人出身天山門下,身手確是高絕,但這陰謀是鎮風寺方丈智空提供,由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李振東主持,現在李振東失蹤兩日,轟動九城,大概是遭了毒手。”


    謝雲嶽點點頭道:“現在你走吧!”右手一放。


    龐泰整個臂膀都麻了,酸軟無力,他此刻的思想是萬念懼灰,把一切名利付之雲煙,抬頭望了謝雲嶽一眼,露出感激眼光,躬身一揖到地,道:“龐泰有生之日,皆載德之年,聽老前輩口氣,欲往三貝子府中一行,但府內步步荊棘,寸寸有險,望老前輩當心一二”,說著轉身往湖旁鬆林中走去。


    雪雖然比較小了,但西北風遠較來時為大,風送鬆濤尚夾著冰條墜落聲,喧囂器一片,夜眼看出這一大片的中南湖水波不興,全凍成堅冰。


    謝雲嶽他佇立在昆明湖畔想到傅婉現在不知道被折磨得怎麽了,像傅婉這樣的綺年玉貌,滿人好色奇淫,他就幻想到傅婉象被暴雨摧殘後花瓣,那樣的慘白、憔悴,失去了少女特有嬌豔的麵龐,顯露在眼前…


    他心中一急,就往中南海麵徑越掠去。(按:三貝子府邸即遜清民初改為萬牲園之處)由於遜清一代,滿清宗室習好逸遊,崇尚嗜癖,以示與人不同,所以廝養禽獸,每每耗費萬金,這三貝子府邸分為兩部,右為牲畜所在的動物園,珍禽異獸,種類繁多,如梅花鹿、美豹、花條馬、鱷魚、白象、孔雀、鸚碗等。出動物園,皆植物而以花木居多,柳綠桃紅,引人入勝,再有亭閣各一,陳設幽雅,後為字樓,再往右去便是“自在莊”,莊側有牡丹亭一座,芍藥盛開之時,尤堪清賞,又進為暢觀樓,建築宏偉大,地位寬敞,舊是慈禧西太後駐驛處,後有露台,可以遠眺,園景曆曆在目。


    此三貝子府邸占地甚大,樓閣不下數千百棟,所謂甲第連雲也不為過。


    四更不到,三貝子府中後園掠進一條極快的身影,唿嘯的北風,帶起樓簷懸著的銅鈴聲,急密而清脆,但在這無月色風雪之夜,聽來給人們隻是一種淒涼的感覺。


    那條黑影落下,略一佇身,便待向暢觀摟撲去,突然一隻極龐大的身影,朝那人飛撲過去,去勢之疾,甚是罕見。


    隻見那人一低頭,探掌飛擊,噗地一聲大響,那隻龐大身影登時被震出六八丈,哀鳴死去。


    原來那是西藏異種契犬,爪甲之內蘊有奇毒,此人看清了心驚不已。


    此人正是怪手書生謝雲嶽,他知道這一聲大響,必驚動府內各人,兩掌一按,嗖地一鶴衝天拔在一棵參天古樹幹上。


    果然如他所料,暢觀樓簷前陡然拔起三四條黑影,向獒犬墮地處撲去。


    謝雲嶽在樹上望下去,雖然不甚清楚,但看出來人無一不是十分矯捷,顯然都是內家高手。


    全府不見一點燈光,分明是有安排。


    這落在樹下三人,其中一人細看西藏獒犬死去形象,驚詫道:“來敵掌力竟這麽雄厚,髒腑流出,看來還沒經過一番惡鬥,便被一掌斃命,功力之強甚是少見,今晚清形甚是可慮。”


    猛聽一人笑道:“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沈師爺手中。”


    謝雲嶽心內一驚,想到龐泰說起惡師爺沈上九。


    這時沈上九發出一聲沉鳴嘯,招來三四條西藏獒犬,謝雲嶽驚覺不妙,藏獒嗅覺靈敏,隻要指出他藏身所在,再想脫身就難了。


    於是騰身又起,施展“天龍八式”中之“金龍入海”,身在空中一翻,突變平平飛去,待真氣激濁時,又疾換七禽身法“蒼鷹三旋”,張臂緩緩向暢觀樓飛簷落下。


    暢觀樓簷角那棵樹幹,少說也有二十餘丈,若非謝雲嶽這種淩蓋古今的輕功,是萬萬辦不到的。


    倏然那幾條藏獒靜望著那棵大樹上汪汪狂吠。


    隻聞沈上九一聲冷笑道:“朋友,你這不是找死麽”,陡地也是一鶴衝天,掌隨身出,嘩啦嘩啦一陣斷折大響,整個大樹側枝被他那掌力悉數震塌,葉飛雪崩,聲威甚是駭人。


    謝雲嶽潛在簷角,瞥見沈上九這種巨威掌力,不禁咋舌,心想:“這沈上九施出掌法,不知是否也是‘彌勒神功’麽?”因為他聽龐泰說沈上九是天山門下,故有此想法。


    惡師爺一落樹上,四麵望了望,驚噫了一聲,倏又落下,道:“此人真個身手高絕,藏獒嗅覺定然不錯,但他卻在一刹那竟溜掉了……。”


    忽聞一蒼老聲音道:“不要那廝飛掠在暢觀樓瓦簷去了。”


    沈上九哈哈大笑道:“呂老師不要說笑話了,這棵樹距樓簷至少也有三十丈,就是我沈上九也無此功力……走,那廝定逃出不遠”,說著,竟驅使藏獒領前覓去。


    謝雲嶽等他們遠去園中另一角,才倏展身形往下麵飄落,他雙足堪堪沾及樓板時,猝見一條極瘦小的身影,由地麵飛唿上來。


    他赫然一驚,以為府中能手發覺自己,閃電地隱入樓角處。


    隻見這條身形一躍而上,便直望窗前一貼,用眼內覷,謝雲嶽已看出那是傅青,暗暗讚許他那份勇氣,此時卻未便出聲招唿。


    這傅青也是幸運之極,他撲入園內進口處,與謝雲嶽隻是一箭之隔,而時刻上卻是前後有別,正巧他進入處隱著一隻藏獒,被那沈上九嘯音引去,不然傅青哪有這麽容易進得暢觀樓。


    三貝子府中擁有數十名武林高手,此時卻分隱在每一座樓閣內,燈火全滅,等候敵上鉤,外麵隻有惡師爺沈上九等人不時來迴巡視。


    傅青眼覷著窗隙,發現內麵竟是厚厚一層黑幕遮著,一絲一毫情形均瞧不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決意破窗而入。”


    你看傅青人雖幼小,膽卻真大,想著便做,兩手一反,一對判官筆己撈在手中。


    謝雲嶽見他情狀,不由得大急,正待閃身相阻,突聞窗內起了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膽量真不小,果然來了。”


    聲落,窗扇蓬然開啟,由內箭似地竄出一條黑影。


    傅青聞聲警覺,倏地躍退四五丈,這座暢觀樓後是一片十丈方圓的青磚露台。


    傅青堪一退後,隻見那條人影竄來之勢,無比之疾,身出探掌劈出一道奇猛無比的勁風,眼著傅育就要喪在那人掌下。


    謝雲嶽猝料不到此人出掌如斯之快,此刻不宜現身,可又不能見死不救,竟在接角奔出雙掌,展出“彌勒神功”卸字訣,隨在那人掌風往上一托。


    雖然將那人掌勁卸去五分,餘威所及,傅青被震逼得翻出露台之下。


    隻聞得一聲驚叫,傅青身形已向十餘丈高的暢觀樓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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