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空群聞言,雙肩一挑,憤然叫道:“你是怎樣知道此事?”


    話音方了,雙手猛然一推,推得司馬彥騰騰地接連倒退幾步,險些立足不住,翻身栽倒。


    司馬彥見了馬空群聽得“無為仙子’歐陽絮香消玉殞以後的驚急神情,似覺此人天良尚及來全泯,遂又複緩緩說道:“馬大哥,我曾在‘天姥山削成崖’的秘洞之中,親見‘無為仙子’的遺體,以及她所作的血淚遺書,並還挨了姬綠綺姑娘霸道絕倫的‘閻王刺’呢!”


    馬空群驚奇萬分地,直注司馬彥問道:“這樣說來,賢弟也不叫耿天心,你是以‘三陽神功’,馳譽江湖的‘離垢書生’司馬彥嗎?”


    司馬彥一麵點頭,一麵也取去“青囊神壹”諸葛仁所贈的人皮麵具。


    馬空群見對方形貌與自己完全相似,不禁也深驚造化之奇,以及“瞽目追風”彭一秋的“摸骨神相”之準!


    司馬彥因此後已無易容必要,遂收起人皮麵具,向馬空群苦笑說道:“馬大哥,我們昔日因誤會而略生嫌隙,如今又因彼此易容,成為金蘭骨肉,這段錯雜恩仇,委實奇妙得緊!”


    馬空群雙目兇芒一閃,冷然問道:“司馬彥,我們如今均已揭破本來麵目,到底是續為金蘭之友,還是變成生死之仇?”


    司馬彥滿麵湛然神光,微笑說道:“馬大哥,人貴自知,你既在姬綠綺負心別戀以後,方體會出‘無為仙子’歐陽絮的一片真情,也應該自知平素的心腸手段,略嫌褊狹狠辣,常言道:聲應氣求,方為至友,又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故而隻要大哥能夠從此知非,小弟自願終身對你奉如兄長。”


    馬空群想了一想,坐在石上說道:“你先把你目睹‘無為仙子’歐陽絮遺體遺書之事,詳細講給我聽,然後再決定我們間,究竟為仇為友!”


    司馬彥遂將“天姥山削虛崖”秘洞之中的那場“銷魂之約”的經過情形,向馬空群絲毫不漏地詳述一道。


    馬空群靜靜聽完,黯然說道:“這樣講來,歐陽絮確實已無絲毫生望!”


    司馬彥歎道:“青囊神叟諸葛仁老前輩,是當代第一神醫,他也認為時期既過,‘冬心九毒草’的毒性定發,必從百日長睡,變為永世長矚,縱能覓得‘大還丹’,亦無法真個生死人而肉白骨的了!”


    馬空群繼續問道:“你在進入‘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之前,竟與‘無為仙子’歐陽絮從未相識?”


    司馬彥點頭答道:“豈但毫不相識,連她‘無為仙子’外號,及歐陽絮的姓名,我還是從姬綠綺姑娘口中知道的呢!”


    馬空群昔日在“天姥山”對司馬彥暗下毒手之故,是以為司馬彥與歐陽絮,早有私情,如今聽得他們竟在一生一死之下,才初次識麵,不由心中稍覺釋然。


    司馬彥向馬空群含笑說道:“馬大哥,我把昔日之事,對你說明,但有兩點疑問,也要請你解答一下。”


    馬空群揚眉問道:“什麽疑問?”司馬彥道:“昔日桂樹林中的那隻拂拂,死在何人手下?”


    馬空群臉上微紅,愧然答道:“是我所殺。”司馬彥眉頭一皺,又複問道:“那冊‘無為真經’,莫非也是大哥所盔?”


    馬空群越發窘然,但又不能不答,隻好點頭說道:“是我所盜,但這冊武林秘芨,如今卻在姬綠綺的身邊。”


    說到此處,因欲掩飾自己窘態,遂目注司馬彥問道:“我們之間的存疑各點,至此業已全部澄清,今後到底是為仇?為友?”


    司馬彥朗聲答道:“小弟心意,早已言明,為仇?為友?全在大哥一念而決!”


    馬空群獰笑說道:“你勸我莫再褊狹狠辣,自是美意,但我不但要求你允許我最後再褊狹強毒一次,並要求你加以協助。”


    司馬彥訝然問道:“大哥說得清楚一點。”


    馬空群咬牙說道:“我要殺死姬綠綺和莊伯樂泄恨,但自知不是他們合手之敵,除非有你這‘離垢書生,司馬彥,施展‘三陽神功’相助,方易如願。”


    司馬彥想了一想答道:“大哥,我充其量也隻能幫你敵住莊伯樂,由你自行與姬綠綺了斷思仇。”


    馬空群微作尋思,點頭說道:“這樣也好。”


    司馬彥又複正色說道:“姬綠綺與莊伯樂之事,是姬綠綺自願與人結交,錯處不在莊伯樂,故而我請求大哥放寬度量,在與姬綠綺了斷恩仇以後,莫再對他深究,今後並需慎守仁恕之道,萬勿妄開殺戒。”


    馬空群點頭答道:“隻要我能殺了姬綠綺,泄卻心頭之恨,我便答應聽從賢弟的金玉良言,從此放寬胸襟,奉行仁恕。”


    司馬彥又複笑道:“大哥,小弟還有一樁請求。”


    馬空群眉頭微蹙,目注司馬彥問道:“賢弟請講!”


    司馬彥雙目微揚,目內神光電閃地,朗聲笑道:“大哥若能快意思仇,從姬綠綺身邊,奪迴‘無為真經’,可否與小弟同往‘天姥山削成崖’前,通誠一奠,使歐陽絮仙子在九泉之下,略慰芳魂。”


    馬空群聽了司馬彥這樁提議,先是微微一愕,但旋即含笑說道:“賢弟所說有理,我若殺得姬綠綺,就用那冊‘無為真經’,當作香焚,同去‘削成崖’秘洞,向歐陽絮一祭便了!”


    司馬彥見他應允,便含笑說道:“大哥要找姬綠綺,便應趕緊去找,倘若她與莊伯樂,離開這‘巫山’左近,則鴻飛冥冥,弋人何摹?我們豈不又將走遍天涯,踏破鐵鞋了!”


    馬空群聽得連連頓首,厲嘯一聲,閃身便向姬綠綺、莊伯樂相互弈棋的峰頂趕去。


    司馬彥隨同展動輕功,儒衫飄飄地,與馬空群保持了個並肩舉步。


    他們兩人,既然均以本來麵目相見,無須再作任何掩飾,腳下展足功力,快捷得真如燕掠龍飛,星馳電掣!


    未消多久,便重登那座小小峰頭,馬空群目光一掃,不禁廢然頓足!


    原來空山寂窟,峰頂無人,莊伯樂與姬綠綺,業已走得不知去向。


    司馬彥見莊伯樂與姬綠綺雖走,石上棋局還未收,遂緩步向前,略一注目,不禁對馬空群失聲叫道:“馬大哥,這莊伯樂居然文武全才,功力並不惜呢!”


    馬空群揚眉問道:“賢弟有何所見?”


    司馬彥指著石上黑白縱橫的圍棋棋子說道:“這不是棋局,莊伯樂竟用棋子,一顆藕地嵌入石內,湊成了一首詩兒。”


    馬空群走過一看,石上的黑白雙丸,果被莊伯樂擺成字跡,可以辨出是:“萍水相逢是夙因,何期喜見夢中人?


    且憑蓋代英雄藝,贏得巫山一段春!”


    棋子顆顆探嵌入石,與石相平,並無任何碎裂,足見這莊伯樂的氣勁之強,及拿捏之穩,確已到了驚世駭俗的登峰造極境界!


    司馬彥審視有頃,搖頭歎道:“大哥,才有多少時光?莊伯樂竟能用棋子排成詩句,並一一嵌得與石相平,人又走得無蹤無影,其功力之高,委實遠在我們之上,幾乎到了不可思議地步!”


    馬空群臉上微現不悅神色,向司馬彥冷笑問道:“賢弟何必這等長他人誌氣,減自己威風,難道你怕了他嗎?”


    司馬彥劍眉雙軒,播頭笑道:“大哥不要誤會,小弟生平尚未怕過誰來,我隻是就事論事而已。”


    馬空群哼了一聲說道:“莊伯樂慢說是人,便是大羅金仙,我也非設法把他打下‘阿鼻地獄’不可!”


    說到此處,目光略瞥司馬彥,淡淡笑道:“賢弟,對方確實厲害,你是局外之人,若能助我,馬空群自然銘刻肺腑,但也不必過於勉強……”


    話猶未了,司馬彥便朗聲長笑地,接口說道:“人頭石上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我們既已結為金蘭骨肉,隻要大哥肯聽小弟忠言相勸,略為改變情性,今後除了莊伯樂、姬綠綺這段過節以外,處人處事,盡量寬仁,則慢說對方厲害,便是赴湯蹈火,小弟也必唯大哥之命是從!”


    馬空群聞言,看了司馬彥兩眼,仰首震天,一聲長嘯,像是舒散了鬱積胸中的不少怨氣。


    司馬彥指著石上棋子所排詩句,含笑問道:“大哥對這‘且憑蓋代英雄藝,贏得巫山一段春’之語,卻是何意?莫非你已與莊伯樂交過手了嗎?”


    馬空群性傲萬分,不肯在司馬彥麵前承認,自己業已敗於莊伯樂之事,隻是冷笑一聲搖頭答道:“這還不是莊伯樂自我吹噓,及承認他已與姬綠綺互相苟合而已。”


    司馬彥知道馬空群心中難過,遂岔開話頭,含笑說道:“大哥,我們來遲一步,以致撲空,如今卻應往那裏去呢?”


    馬空群想了一想,斷然答道:“去‘天姥山剖成崖’!”


    司馬彥訝然問道:“大哥不是要等奪迴‘無為真經’以後才……”


    馬空群接口說道:“我自覺愧對歐陽絮,想到她靈前一奠。”


    司馬彥聞官,不禁心中暗自盤算。


    他盤算的是倘隨馬空群去往浙江“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以內,一其“無為仙子”歐陽絮芳魂,因來往途程頗遠,可能會耽誤了自己與“大頭仙子”紀西屏所訂五月十五日的“無量山黑眚穀”之約。


    馬空群見司馬彥的沉吟神色,不禁微怒說道:“賢弟,你方才還說什麽不論赴湯蹈火,均唯大哥所命是從,如今我隻是要你陪我走道‘天姥山’,你怎的就有點不願去了!”


    司馬彥聞言,慌忙陪笑道:“大哥萬莫見怪,小弟隻因心中想事,致稽奉答,那有不遵大哥所命之理?’馬空群見他神情恭謹,這才顏色略霽地,含笑問謹:“賢弟在想什麽事兒?”司馬彥笑道:“小弟曾與‘大頭仙子’紀西屏訂了一個五月十五日的‘無量山黑眚穀’之約,故而盤算盤算去往‘天姥山’後,還來不來得及趕到‘雲南’赴約?”


    馬空群“哦”了一聲笑道:“賢弟既然另有約會,便不必陪我……”


    司馬彥接口笑道:“小弟以大哥之命為重,業已決定先去‘天姥山’,萬一來不及時,便不赴紀西屏之約也罷!”


    原來司馬彥暗忖自己曾經立誓尋找馬空群、姬綠綺,為“無為仙子”歐陽絮報仇,誰知情勢急變,不僅自己陰差陽錯,與馬空群結為異姓金蘭,馬空群更被姬綠綺見異思遷,負心相棄,如今馬空群既然有意去到歐陽絮靈前懺悔致祭,應可稍慰自己這位紅粉知己的泉下芳魂,故而兩相權衡之下,“天姥山”


    之行的份量,似乎還比五月十五日之約為重。


    他如此盤算以後,遂對馬空群表示願意同往“天姥山削虛崖”,去向“無為仙子”歐陽絮致祭。


    馬空群一再聽他提及“大頭仙子”紀西屏,忽然想起那粒“萬妙駐顏丹”來,便向司馬彥含笑道:“賢弟,你與‘大頭仙子’紀西屏為何約會?莫非她不甘心輸蛤你那粒‘萬妙駐顏丹’嗎?”


    司馬彥點頭笑道:“大哥猜得不錯。”


    馬空群憤然說道:“‘雲夢三奇’簡直無恥之極,自己與‘南荒毒蝟’柳文宗等勾結,利用‘雲夢爭奇大會’行騙,搶走丁與會群榷的所有奇珍異寶,卻連僅僅輸給賢弟的一粒‘萬妙駐顏丹’,都還舍不得嗎?”


    說到此處,忽然雙眉一挑,目注司馬彥問道:“賢弟大概還不知道‘眇目仙翁岑大化’,在‘爭奇台’上中了‘南荒毒蝟’柳文宗毒手之事,隻是一場詐死戲。”


    司馬彥笑道:“這經過,已由姬綠綺姑娘告訴我了。”


    馬空群聽他提起姬綠綺,不禁又複眉堆妒恨地,向司馬彥問道:“賢弟是與姬綠綺同自武漢兼程趕來的嗎?”


    司馬彥搖頭笑道:“我們不是從陸路趕來,是從武昌買舟,溯江而上。’語音方了,馬空群神色忽變,兩道目光,異常冷酷,一瞬不瞬地,向司馬彥炯炯逼視。


    司馬彥被他看得有點毛骨悚然,囁嚅問道:“大哥,你……你為何對我如此看法?”


    馬空群神色冷漠地,緩緩說道:“江流湍急,坐船溯江上行,恐怕不快吧?”


    司馬彥襟懷坦白,胸無城府,自然據實直說地,點頭笑道:“不但江流湍急,逆水行舟,自然緩慢,我們更沿途眺賞巴東、西陵及巫峽景色,以至走了十二三天,才到此地。”


    馬空群又複淡笑幾聲問道:“賢弟,你何時才知道姬綠綺是女扮男裝?”


    司馬彥仍未覺察馬空群的弦外之音,因不便說出“妙手郎君”遊天樂的姓名,遂含笑答道:“姑娘在黃鶴樓頭,便對小弟吐露真實姓名及女孩兒家身份的了。”


    馬空群因深知姬綠綺性情,知道她如非對司馬彥有意,決不會說出真實姓名,及揭破女孩兒家身份,故而聞言之下,妒火更騰,強自按納著繼續問道:“賢弟,你憑良心批評一下,姬綠綺的容貌如何?”


    司馬彥毫不考虐地應聲答道:“倘若僅就容貌而論,姬綠蠟姑娘豔絕天人,是小弟生平所見女子的第一美麗人物!”


    馬空群聽到此處,忍不住地,縱聲狂笑說道:“有美同舟,十二三日,司馬賢弟的豔福不淺!”


    司馬彥此時,方如夢方覺,緊蹙雙眉,搖手叫道:“大哥,你萬莫誤會,聽我解釋。”


    馬空群搖頭曬道:“你不要假撇清了,姬綠綺是位風流蕩婦,再與你這等豐神俊逸的美男子俏丈夫,長途同舟,還會不做上幾場朝為行雲,暮為行雨的襄王神女之夢嗎?”司馬彥聽他越說越覺難聽,不禁苦笑說道:“大哥,你聽我說,姬綠綺不僅如你所說是位風流蕩婦,沿途並確曾向我施展各種媚惑手段,因小弟一再堅拒,最後她並設下巧計,對我用了什麽‘素女醉仙漿’呢!”


    馬空群狂笑搖頭說道:“一再堅拒?我就不信當世中還有複活的魯男子,再生的柳下惠!”


    司馬彥長歎一聲說道:“大哥說得不錯,像姬綠綺姑娘那等天仙般的人兒,甘心投懷送抱,大加媚惑,委實縱令心如鐵石,亦難堅拒,但人世中除了‘肉欲’以外,畢竟還有‘天理’,還有‘綱常’小弟每當情難自禁之際,一想起姬姑娘是大哥密友,也就靈明立朗,欲念全息!”


    這一番話兒說得真誠愷切無比,馬空群本已愧然怔頭,但目光一轉,忽又揚眉問道:“你說姬綠締最後對你用了‘素女醉仙漿’,這是絕世媚藥,神仙服下,亦將亂性,難道你這‘離垢書生’仍不臣服於她的眉語眼波之下,而淨然無垢嗎?”


    司馬彥歎道:“這樁經過,委實奇險無比,小弟確已麵臨人獸關頭,但尚幸五行有救,使小弟不至無麵目與大哥相對!”


    馬空群驚疑萬分地,蹙眉問道:“這種事兒還有救星?我倒要聽聽這救星是從天外飛來?


    還是從江心出現?”


    司馬彥點頭笑道:“大哥全猜對了,一樣救星是從天外飛來,一樣救星是從江心現出!”


    馬空群莫名其妙地問道:“此話怎講?”


    司馬彥笑道:“小弟懵然誤飲滲有‘素女醉仙漿’的美酒以後,欲念狂熾,神智全昏,遂向姬綠綺姑娘求歡,誰知她忽又推三阻四……”


    馬空群“哼”了一聲,接口說道:“她一向就愛這等吊人胃口。”


    一言方畢,忽然發覺深有語病,不禁耳根微熱。


    司馬彥毫未在意,繼續說道:“就在這千鈞一發的人獸關頭,忽白天外傳來三記木魚聲響,由江心映現一輪皓潔明月!”


    馬空群“哦”了一聲,司馬彥繼續說道:“小弟耳聞木魚聲息,目睹明月清輝,一切欲念,遂告冰消,逃過了這場幾乎淪為禽獸之險!”


    說完,又把當時經過,仔仔細細地,向馬空群講了一遍。


    馬空群雖由司馬彥的神情語氣之上,看出全係實言,但仍皺眉問道:“賢弟所說,都是實在的嗎?”


    司馬彥暗歎馬空群疑心太大,喟然一歎說道:“馬大哥,你是絕頂聰明人物,怎不想想倘若小弟與姬綠綺姑娘,有了什麽不端行為,如今正應戀奸情熱,雙雙遠走高飛,那裏還會趕來與大哥相見?姬姑娘並立即又複愛上了那位萍水初逢的莊伯樂呢?”


    馬空群聽到此處,這才疑念全消,向司馬彥愧然一笑說道:“賢弟,我隻是隨口探問而已,你不要笑我疑心太大,其實如今我和姬綠綺恩情已絕,翻臉成仇,她縱或曾與賢弟有過什麽露水姻緣,我也不會介意的。”


    這幾句話兒,簡直把位“離垢書生”司馬彥聽得啼笑皆非,滿麵窘色。


    兩人一麵閑談,一麵向“浙江天姥山”趕去,準備對那業已香消玉履,含恨九泉的“無為仙子”歐陽絮,通誠致祭。


    途中,馬空群仍對那粒“萬妙駐顏丹”,未能忘懷,又向司馬彥說道:“賢弟,常言道:‘謾藏誨盜,懷璧招災’,你所得那粒‘萬妙駐顏丹’,目標大大,定要仔細收藏才好。”


    司馬彥一末因探恐馬空群貪鄙狠毒之性難改,俏若以為“萬妙駐顏丹”,仍在自己身邊,可能又起風波,別生周折,二來如今距離“武昌”已遠,也不怕馬空群再能找得到“妙手郎君”遊天樂,故而聞言之下,長歎一聲說道:“大哥有所不知,那粒‘萬妙駐顏丹,可把小弟害苦了呢!”


    馬空群訝然問道:“賢弟此話怎講?”


    司馬彥道:“小弟剛剛離開‘三奇水塢’,便把這粒‘萬妙駐顏丹’送給別人。”


    馬空群失聲說道:“賢弟簡直胡鬧,如此罕世奇珍,怎可隨便送人,你為什麽不送給我呢?”


    司馬彥聽出馬空群對於“萬妙駐顏丹”,果然頗有覬覦之心,遂含笑答道:“當時大哥不曾表示需用此丹,否則小弟早送你了,但錯中有幸,我未曾贈送大哥,反倒較好。”


    馬空群不解問道:“你應該送了我才好,怎會未曾送我,反倒較好?”


    司馬彥苦笑答道:“因為這粒‘萬妙駐顏丹’隻是假貨而已!”


    馬空群大驚叫道:“假貸?‘大頭仙子’紀西屏竟敢如此欺騙赴會群雄,簡直應該把她碎屍萬段!”


    司馬彥搖頭歎道:“大哥弄錯了,‘大頭仙子’紀西屏倒不曾用假貨騙人,否則她怎會與我訂那五月十五的‘無量山黑眚穀’之約?”


    馬空群“咦”了一聲說道:“賢弟方才說是假貨,如今怎又……”


    司馬彥接口說道:“紀西屏所輸掉的‘萬妙駐顏丹’,倒是真貨,但我所贏得的‘萬妙駐顏丹’,卻是假貨。”


    馬空群雙跟一翻,揚眉道:“這是怎樣講法,賢弟為何對我賣起關子來了?”


    司馬彥苦笑說道:“大哥應該猜想得出,這從真變假之故,隻是為了‘萬妙駐顏丹’,曾經人過第三人之手。”


    馬空群迴想當時“爭奇台”上情況,不禁恍然頓悟地,咬牙說道:“原來又是那當世第一神偷,‘妙手郎君’遊天樂在弄鬼!”


    司馬彥聞官,故意搖頭說道:“大哥又弄錯了,那人叫樂天遊,不是叫遊天樂!雖然怯篋之技,頗為高明,可以稱做‘當世第一神偷’,但那副猥瑣樣?,卻不配有‘妙手郎君’雅號呢!?p>  馬空群自然不知這是司馬彥故意裝腔,遂冷笑說道:“賢弟,你才弄錯了呢,此人的真實姓名是叫遊天樂,本來麵目也風流瀟灑異常,怯篋之技,更屬當世無雙,才有那‘妙手郎君’之號,他不僅偷了你的‘萬妙駐顏丹’,並把姬綠綺身邊一粒更重要的丹藥,也偷去了!”


    司馬彥如今騎虎難下,隻好索性裝蒜裝到底地,向馬空群問道:“大哥,姬綠綺姑娘身邊有何丹藥,竟比‘萬妙駐顏丹’,還會重要?”


    馬空群揚眉答道:“大還丹!”


    司馬彥不能不表驚奇地,維續問道:“大還丹不是‘九幽冥後’司徒潞之物?十年前便被她‘龍漱舊友’騙去了嗎?”


    馬空群冷然說道:“姬綠綺就是‘九幽冥後’司徒潞的‘龍漱舊友’,當年她女扮男裝,作了一次大大的愛情騙子!”


    司馬彥點了點頭,又複問道:“大哥是先認識司徒潞?還是先認識姬綠綺?”


    馬空群答道:“我自然是先認識司徒潞,後認識姬暈綺,因為司徒潞是‘無為仙子’歐陽絮最要好的閨中密友。”


    司馬彥聽說司徒潞竟是歐陽絮最要好的閨中密友,心頭不禁一動,又向馬空群說道:“大哥,用姬綠綺姑娘十年前,便是司徒潞的‘龍漱舊友’一事看來,她年齡已經不大輕了。”


    馬空群點頭說道:“她比歐陽絮要大三歲,歐陽絮芳信才過,姬綠緒卻二十八了!”


    司馬彥意似有意似無意地,順著馬空群的話頭,含笑問道:“大哥,你認為姬綠綺姑娘的風姿顏色,勝過‘無為仙子’歐陽絮嗎?”


    馬空群臉上微紅,低下頭來,想了一想說道:“關於女子的風姿顏色,世上好惡各異,姬綠綺不但豔絕人寰,並有一股極其成熟,難以抗拒的無形魅力!”


    司馬彥聽出馬空群對於姬綠綺,居然仍有餘戀,未能完全忘情,不蔡劍眉微軒,朗聲說道:“這就是所謂見仁見智,各有不同,若照小弟看來,姬綠締縱然絕美,不過俗粉庸脂,但‘無為仙子’歐陽絮,卻是清麗無侍的謫凡仙女!”


    馬空群鼻中低“哼”一聲,雙目兇光微射,神色欲變。


    司馬彥卻未注意到馬空群的神色變幻,依然繼續說道:“若以美人比諸名花,姬綠綺不是出牆紅杏,便是輕薄夭桃!歐陽絮則不是清絕梅花,便是靈山蘭蕙!”


    馬空群聞言,雙目之中,兇芒更厲,但突然收斂得半絲皆無,向司馬彥微微一笑,說道:“賢弟,你與歐陽絮生前並未相逢,隻在死後見她一麵,怎的便對她如此誇讚?”


    司馬彥長歎一聲說道:“不瞞大哥說,小弟得見‘無為仙子,歐陽絮之際,她雖然業已長眠,不能言語行動,但那種清麗如仙的絕代風姿,卻使人一睹傾心,永難磨滅!”


    司馬彥提到“無為仙子”歐陽絮時,心中真情勃發,順口直言,毫未隱諱,竟忘了“青囊神皇”諸葛仁鄭重叮嚀的“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之戒,以致幾乎把自己的一身俠骨,就斷送在這幾句話兒之內!


    馬空群靜靜聽完,淡然一笑說道:“可惜歐陽絮紅顏薄命,業已夭亡,不然賢弟既對她如此傾心,便由我來為你們撮合撮合,豈不是羨煞武林的一雙英雄俠女!”


    司馬彥此時方知自己因想起那場“銷魂之約”,略有失態,但已無法彌補,隻得笑幾聲,淒然歌道:“人生愁恨誰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馬空群見狀聞歌,一股無名妒火,竟又暗起心頭,但卻隱忍未發,反而麵帶微笑地與司馬彥同往“天姥山削成崖”趕去。


    司馬彥與馬空群功力相若,均是當代武林中的絕頂高手,雙雙層足腳程,旦夕趕路,提氣飛馳,在不太久的時日之內,便抵達“天姥山削成崖”下。


    司馬彥舊地重經,前塵如夢,指著那片峭壁,向馬空群長歎說道:“大哥請看,秘洞門戶,業已閉死,小弟昔日與‘青囊神叟’諸葛仁前輩,費盡心力也拽不出進入路徑。”


    馬空群笑道:“這峭壁門戶,被歐陽絮自內閉死,以後除非她自動開戶,任何人也無法進入,但危崖頂端,卻還另有一條秘道可走。”


    司馬彥大喜說道:“大哥,既另有秘道,我們趕緊進去看看,或許會有奇跡,歐陽仙於倘未化為枯骨,可以設法解救,豈非天大喜事!”


    司馬彥無意,馬空群有心,他在這一路之間,冷眼旁觀,看得十分清楚,知道司馬彥對於“無為仙子”歐陽絮,極為鍾情,夢魂顛倒。


    人的感情,十分奇怪,馬空群分明已對歐陽絮負心,並知歐陽絮業已玉殞香消,但如今發現司馬彥對歐陽絮情意甚深之下,依然起了滿腹兇心,一腔妒火!


    兩人到達危崖絕頂,馬空群便凝足功力,對崖頂一塊圓形巨石,連擊三掌。


    這塊圓形巨石,是進入秘道的另一門戶,在連擊三掌以後,應該略向右移,理出一個深黑洞穴。


    但如今卻無絲毫動靜!


    馬空群“咦”了一聲,功力聚到十成,硬把那塊圃形巨石,往右一搬。


    這次那塊巨石,方略有活動之意。


    馬空群雙眉一軒,向司馬彥笑道:“賢弟注意,這巨石頗為沉重,我且盡力施為,倘若現出洞穴,你便立即閃身人內,不要耽誤時機。”


    司馬彥一麵點頭應諾,一麵卻在心頭暗想,此番進入秘道,到了那三間茅屋之中,歐陽絮十有八九,業已化為白骨,黯然相對,也不過落得一次再度消魂而已!


    他心頭正在想事,突然一陣隆隆巨響,圓形巨石,漸向右移,右下現出一個探不見底的黝黑洞穴!


    司馬彥上次與“青囊神叟”諸葛仁同來,費盡心力,也未尋得秘道門戶,如今既見出現,自然喜出望外,根本未作絲毫考慮,便即電疾閃身,進入黑洞。


    誰知剛進黑洞,身後又是一陣隆隆巨響,洞口竟告封閉!


    司馬彥不禁大吃一驚,趕緊施展“傳音人密”功力,使語音透石而出地,高聲叫道:“大哥!大哥……”


    石外隱隱傳來馬空群的獰厲語音問道:“司馬彥,你叫則甚?”


    司馬彥一聽馬空群不唿賢弟,竟直叫自己姓名,便知事情要糟,長歎一聲,依然不改稱唿地發話問道:“大哥,你為何如此對待小弟?”


    馬空群得意已極,縱聲狂笑說道:“‘人頭石下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我是看在我們金蘭結義之情,才如此成全於你!


    司馬彥苦笑說道:“這是什麽成全?”


    馬空群大笑說道:“你費盡心思,想入秘道,而無法進入,如今我使你稱了心願,豈非成全?何況我一路留心暗察,看出你對無為仙子歐陽絮,愛戀殊探,如今才對你大大成全,使你們結成生死情緣,你還不去茅屋之中,抱著歐陽絮的白骨,作一場女鬼英雄夢嗎?”


    司馬彥氣得全身俱顫地,咬牙叫道:“馬空群,我不再叫你大哥了,你怎麽這等卑鄙無恥!”


    馬空群揚眉狂笑說道:“卑鄙何礙?無恥何妨?反正現在司馬彥業已必然老死在秘道之中,馬空群卻逍遙於乾坤之內!”


    司馬彥不服說道:“你以為我就不能生出秘道?”


    馬空群失笑說道:“這秘道為昔人所築,被歐陽絮與我共同發現,再費了不少苦心,加以整修擴建,其中情形,我自然了如指掌……”


    語音至此微頓,目內兇光一轉,繼續向石後傳聲,獰笑說道:“秘道對外通路,共有三條,一條你昔日走過,一條你今日經行,至於另外一條,則因歐陽絮已死,馬空群不說,遂叫你司馬彥永遠無法發現,隻好老死其中,與歐陽絮的那堆白骨,長相廝守的了。”


    馬空群這宣布尚有第三條秘徑之舉,含有狠毒深意。


    因為他深知歐陽絮的性情,必在生前預作厲害布置,不使任何人能走近她的遺體,有所褻讀!


    司馬彥上次能夠走入歐陽絮所居內室,而末遇埋伏之故,是因一來歐陽絮有意相約,二來尚未到達她的百日死期。


    如今百日早過,歐陽絮早死,則內有她遺體的三間茅屋之中,必然充滿不可思議的厲害埋伏,誰入其中,誰就等於走入了枉死城內!


    司馬彥既苦戀歐陽絮,必想與她再見一麵,加上聽說有第三條秘道,也必苦苦搜尋,隻要他尋到茅屋之中,任憑是鐵鑄英堆,定亦灰飛煙滅!


    馬空群想得高興,不禁又是一陣揚眉狂笑,傳聲石後叫道:“司馬彥,我少陪了,此去江湖,馬空群得意便罷,萬一不得意時,我也許還要對你借重借重。”司馬彥愕然問道:“你借重什麽?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便放我出來,我也不會再幫你了。”


    馬空群狂笑說道:“我會放你出來,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司馬彥不解問道:“你既不敢我出來,卻是如何借重?”


    馬空群笑道:“你空自生得一副聰明麵孔,心腸卻笨拙萬分,我們容顏相同,怎會不能借重?馬空群混得好時,‘馬空群’三宇,自然揚名天下!混不好時,我還可以搖身一變,變成‘堂堂君子,巍巍出生’的‘離垢書生’司馬彥呢!”


    司馬彥聽馬空群竟欲借用自己名號,不由氣得血脈賁張,但因巨石相隔,無法拚命,隻好忍怒央求叫道:“馬大哥,我求求你,你把我禁閉在這秘道之中,應已滿足,千萬不要再糟蹋我‘寓垢書生’四字好嗎?”


    馬空群獰笑說道:“糟蹋不糟蹋,我有自由,你管不著,或許今後江湖間的所有好事,都是馬空群所為,所有壞事,都是司馬彥所作呢!”


    司馬彥氣得連連頓足叫道:“馬空群,你不要忘了‘瞽目追風’彭一秋為你摸骨以後,所作:‘天理無虧,吉兇早定,恩仇了處,一劍穿心’的卦語!”


    馬空群大笑說道:“司馬彥,你簡直昧於責己,明於責人,你既提起彭一秋那死鬼,卻為何不早想起他送給你的卦語?”


    司馬彥心頭微動,雙眉一盛,馬空群又複怪笑說道:“我記得他送給你的卦語是:‘福在知音,禍在骨肉,逢翠須防,越崖莫獨’,你今日為何在崖頂獨入秘稠?你為何不防範會有殺身大禍,起在我這金蘭骨肉之上?”


    這幾句話兒,問得司馬彥閉口無言,滿心悔恨!


    馬空群繼續得意笑道:“我們廬山初遇,是‘人頭石上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如今則成了‘削成崖上金蘭絕,天姥山頭生死分’!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奈何橋,他年馬空群名揚天下,事業遂心以後,或許會念及舊情,重來此間,收殮你與歐陽絮的兩堆白骨。”


    話完,一陣震天狂笑,便自飄然而去。司馬彥聽得馬空群去後,心中不禁煩惱萬分。


    他並不是為了被困秘洞,無法脫身煩惱,反認為能在此洞天福地以內,與“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遺體,長相廝守,以盡天年,倒是清清淨淨地,死無所憾!


    但馬空群要借用他名號之語,卻使司馬彥憂煩不已,因為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自己“離垢書生”四宇,博得江湖中“堂堂君子,巍巍出塵”之讚,極非容易,怎能聽任馬空群以他卑鄙無恥的狠毒行為,橫加糟蹋?


    司馬彥一麵憂煩,一麵凝足“三陽神功”不住擊石,空自費了不少苦心,石壁上仍無絲毫動靜。


    絕望之下,他隻好順著洞徑,摸索向前,一步一步走去。


    高低上下,曲折迴環,也不知走了多久,方覺眼前一亮,瞥見出口之處。


    司馬彥身形急閃,竄出洞口,原來竟已到了那片其中布有“天香丹桂陣法”的桂林以內。


    司馬彥吐了一口長氣,就記憶所及,細一找尋,果在林中尋見那隻皮毛尚未化盡的狒狒遺骨。


    中秋至此,曾幾何時?但滄桑人世的變化之大,卻使自己業已受了不可勝數的悲歡苦樂!


    司馬彥滿懷悵惘地出了桂林,踏波渡過湖水,走上湖心小島。


    數月前來此赴約,使人黯然消魂的那幢潔淨茅屋,依然在竹林以內,靜靜無聲,廳內也依然是燈光隱約。


    司馬彥心中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異滋味,慢慢走到了茅屋門前。


    他上次來時,先曾通名求見,如今因知主人早已玉殞香消,室內無人,自然不必再複通名叩門,遂直接了當地,伸手推門戶。


    倘若換了馬空群,必然望而卻步,不敢如此作法,他會認為這一椎門之下,不是萬箭穿身,便是金刀鍘頂!


    但司馬彥伸手一推,柴扉輕啟,卻未見絲毫異狀。


    他不知厲害,自然毫無戒心,隻是帶著滿腹悲淒,緩步入室。


    室中和數月以前,完全一樣,依然是布置得高雅脫俗,珊瑚架筆,玳瑁裝書,翰墨奇香,琅環古翠。


    但司馬彥那裏知道書架的兩柱以內對準室門,開了不少孔穴,其中裝滿了淬毒飛針,門上的一根橫梁,係純鋼所恃,重遭千斤,粱中向下一麵,並裝滿了劇毒毒粉!


    本來,隻要柴扉被人推開,梁中無形毒粉,便開始飄飄而落。


    來人入主三步,柴扉立閉,書架中數以百計的淬毒飛針,即告漫空蝟射。


    即令來人具有蓋世身手,能脫此厄,也必驚魂欲絕,轉身啟門,意欲進出室外。


    手一觸門,千斤鋼梁,便即當頭立墜。


    就算你蓖避過鋼梁,進出門外,但因鼻中早已嗅人無形毒粉,仍將暈絕在茅屋之前,歸諸劫運!


    司馬彥茫無所知,推門入室,並不多不少地,向前走了三步,駐足打量室內一切,重溫昔日舊夢。


    書架內所藏的淬毒飛針未落!


    這種現象,是天佑?還是人助?


    司馬彥不知步步奇險,不知業已死裏逃生。竟在略為環顧打量以後,搖頭一歎,伸手把內室室門,緩緩拉開。


    這遍內室之門一開,門內竹簾以上及兩側門框以內,應該立即噴出一片毒雨,使開門人避無可避。


    但司馬彥吉星高照,毒雨未噴,並被他把門內竹簾輕輕挑起。


    簾內,觸鼻的依然是淡淡幽香,觸目的依然是靈幃素慢!


    司馬彥重睹這靈幃素慢,中秋舊事,齊幻眼前!


    他想起了那場銷魂之約中所睹的斷腸遺書,他想起了靈幃素幔以後,清麗脫俗,美絕天人的“無為仙子”歐陽絮遺體!


    英雄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如今,司馬彥的雙頰之上,掛滿了英雄珠淚!


    他傷心透了!舊事重沮,前塵如夢,知音永逝,心意難通,慢說是司馬彥這樣一位文嫻武達、風流倜儻的性情中人,此情此景之下,換了誰又能不傷心,不流淚呢?


    除非是大奸大邪,除非是馬空群那等喪盡天良的狼心狗肺之輩!


    但換了馬空群,他又那裏有膽踏進這茅屋半步!


    司馬彥淒然無奈,癡癡凝目,淚濕青衫,直等他感覺胸前一片冰涼,方帶著滿麵淚痕,緩步向前,伸手揭開素幔。


    茅屋柴扉,及內室室門以內,既有了那等厲害周密布置,則這靈幃素幔之中,必然更充滿了殺身危險!


    司馬彥已不知是天助?抑或人助?逃過了兩次劫運,如今竟又懵然無覺地,伸手揭幔,他還能進過這第三次嗎?


    得意不宜再往,幸運極難永存,司馬彥逃不過這第三次了,你看他揭開素慢以後,雙手在抖,全身在顫,仿佛驚魂欲絕,即將暈倒!


    為何如何?


    他中毒了嗎?他受了何種暗算了嗎?


    抑或他身體上並未受到傷害隻是心神劇震?


    為何心中劇震?是中秋所見長眠榻上,玉貌朱顏,風華絕代的“無為仙子”歐陽絮,業已變作了醜惡不堪的一堆白骨?


    還是“無為仙子”歐陽絮業已獲得生機,魂返九幽,正小睡榻中,倦眼輕揚,向這位對她真情款款、傾倒萬分的“寓垢書生”司馬彥,滿含感謝情意地,微露觚犀,嫣然一笑?


    是什麽?究竟是這些假設之中的那項假設?


    全不對?所有的假設,完全不對!


    司馬彥投有受傷,沒有中毒,沒有看見“無為仙子”歐陽絮劫後還魂,也沒有看見“無為仙子”歐陽絮化作一堆白骨!


    他到底看見了什麽?


    他所見的隻是一片空白!


    原來,司馬彥伸手慢慢揭起好令人觸目傷心的靈幃素幔以後,靈床宛在,床上無人,中秋之夜所見“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長睡嬌軀,業已不知何往?


    這種出人意料的莫大變化,怎不叫司馬彥為之心神劇震,全身驚顫1他迷惑了!


    “無為仙子”歐陽絮是奇緣遇合,業已還魂,自動下床,走出了這“天姥山削成崖”的秘密洞府?


    還是另外有人潛入此間,把歐陽絮的遺體盜走?


    雖然僅有這兩種可能,卻也不易從這兩種可能之中,加以斷定。


    因為第一種“無為仙於”歐陽絮自動還魂的設想,太以近乎荒誕,隻是自己心中希冀而已。


    第二種有人盜走遺體的設想,也有些於理欠通,來人若是覬覦“無為真經”,或是覬覦歐陽絮蹭送自己的那柄鋒利古劍,均頗可能,但卻把她遺體盜走,有何用處?


    眼前見的,卻是鐵般事實。


    心中想的,雖是夢般渺茫,眼前見的,卻是鐵般事實。


    司馬彥竭力鎮定,靜搔心神,仔細注視室中一切事物,觀察有無特殊變化,可以幫助自己,推究出事實真相。


    但細心觀察良久,隻覺得這內室中,除去少了一具長睡靈床的“無為仙子”歐陽絮嬌軀以外,根本絕無絲毫變動。


    司馬彥不禁又複傷感起來,黯然垂頭,思忖自己與“無為仙子”歐陽絮,到底有緣無緣?


    倘若無緣?怎會有中秋之夜那場令人蕩氣迴腸的“消魂之約”?


    倘若有緣?怎會在二度來此之下,連再見一麵,都不可能?


    宋代女詞人李清照說得好:“物是人非事事體,欲語淚先流”!司馬彥如今便是這種心情,這種環境,倘求更為貼切一點,隻消把這兩句詞兒,略易數字,成為“物在人無事事休,無語淚隻流”,便越發切合當時情景!


    司馬彥垂淚片刻,驀然淚光一收,目光凝視靈幃素慢後那張空蕩蕩的靈床,竟發出一陣縱聲狂笑。


    狂笑過後,並連連點頭,說了幾聲“也好!也好!”他這幾聲“也好”之意,是認為此來雖然無法再見歐陽絮的遺體,卻可永遠保持中秋之夜所見絕代容光的美好印象,否則一揭靈幃,驚睹枯骨,豈不比此時更要觸目傷心,不能自己!


    哭,本就淒涼,但有些時候,笑聲卻會比哭聲還要淒涼萬倍!


    司馬彥方才的一陣縱聲狂笑,便比嚎啕大哭,更覺愴懷,他悲傖無奈之下,自想設法略為排遣。


    目光四掃,瞥見靠著壁角的一張小幾之上,放著一具琴囊。


    司馬彥文武兼資,風流倜儻,對於五音六律之道,自不外行,遂緩步走過,解開琴囊,把囊中所藏的一具七弦古零取出。


    目光微注,司馬彥不覺失聲自語,讚道:“古玉新裝軫,焦桐妙選材,這是一具罕世珍物,焦尾古琴呢!”


    豪客英雄,愛戈矛劍戟,文人雅士,愛虎仆龍賓,通曉音律之人,見了這等罕世難尋的珍奇樂器,自然也會愛如性命。


    司馬彥伸指微拂,一片極為好聽的“仙翁”弦響起扯,直如鬆間風人,石上泉流,令人入耳心清,為之神往!


    司馬彥一試琴音,知道自己眼力不差,果是珍奇古物,遂雙手捧琴,向那素幔以後,空蕩蕩的靈床,恭身一禮,口中低聲說道:“歐陽仙子,司馬彥辱承厚愛,於中秋之夜,踐約來此,展讀遺書以後,原期竭盡心力,代仙子殲除蕩婦情魔,借消幽恨,誰知造化弄人,竟被馬空群再度誘來,反加禁錮,如今權借寶琴,恭為俗奏,因音寄意,歐陽仙子芳靈不遠,尚請鑒我微忱!”


    祝罷,便即潛心一誌,五行操縵,七政尋徽地,彈了一曲“風求凰”,及一曲“綺蘭操”。


    司馬彥這兩曲琴音,彈得確實弦中凝雨,指下生波,高明到了相當地步,但可惜這茅屋內室之中,少了一位知音,聆聽讚賞而已。


    但音樂之妙,便妙在對人撫弦,雖可娛人,獨自調音,亦可娛己。


    司馬彥如今便有些被自己的琴音所迷,曲終以後,仍複愛不忍釋地,對著這張焦尾古琴凝神欣賞。


    常言道“愛屋及烏”,司馬彥則愛琴及囊,他在仔細欣賞焦尾古琴之後,又複取過琴囊觀看。


    適才解囊取琴之際,未曾注意,如今方看出琴囊係錦緞所製,繡工精細絕倫。


    司馬彥心中一動,暗想如此名琴,琴主人定然極為愛護,則這錦緞琴囊,多半是“無為仙子”歐陽絮親手所繡。


    關於歐陽絮的武功方麵,已從馬空群口中獲悉,高明得當世幾無敵手。文學方麵,也可由中秋之夜所讀遺書之上,看出她的脫俗才思,如今倒要欣賞欣賞這位在死後方與自己結交的泉下紅粉知音,在女紅刺鏽方麵,是否也有不凡造詣?


    司馬彥心中這樣想法,自然看得極為細心,他一麵凝神注目,一麵深自傾倒,暗想真是能者無所不能,歐陽絮居然在刺繡方麵,也絕不遜於那些敢將十指誇針巧的紅閨才女。


    這琴囊上繡的是幅山水圖形,除了四山圍繞以外,密樹參天,一湖凝碧,湖中並有小島,島上竹林茅屋,景色絕美!


    司馬彥起初以為在琴囊上繡這山水圖形,隻是象征白雪陽春,高山流水的琴音之意。


    但越看越覺不對,越看越是皺眉,直到最後方雙眉一展,在臉上浮現了一片會心微笑。


    原來,他看出琴囊上所繡的四外高山,便是“天姥山削成崖”以外的無數峰巒!


    那叢參天密樹,便是來時行徑布有“天香丹桂陣法”的大片桂林!


    湖水就是這茅量以外的清澈碧泣,湖中小島上的竹林茅屋,便是自己所在之處。


    換句話說,這琴囊所繡的山水圖形,就是整個“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中的地勢。


    司馬彥有些發現,那得不喜,因為記得馬空群曾經說過,此處共有三條秘道,自己若能根據這幅秘圖,尋著第三條秘密道路,便有望重出江湖,追尋馬空群蹤跡,為“無為仙子”歐陽絮報仇,並不讓他冒充“離垢書生”,以卑鄙惡毒行為,敗壞自己名譽。


    喜氣騰眉,天君自朗,司馬彥首先細看自己業已知道的兩條秘道出口的位置之處,有無任何特征?


    這種辦法,極為正確聰明,因為在這兩條秘道出口的位置之處,隻是兩點略粗線腳,倘非預知位置,有意留心,定會忽略過去。


    司馬彥驪珠既得,自然立即按圖索驥,從這劈有山水田形的琴囊之上,細細找尋第三點略粗線腳所在!


    找到了!但匪夷所思,太以難找,使司馬彥窮盡目力,反複審視了約莫個把時履,方有所獲。


    這第三點略粗線腳,竟是在桂林以內,一株看來比較最為巨大的樹身近根之處。


    司馬彥吐了一口長氣,心中突對一人萬分佩服,這人便是精於“摸骨神相”,死在馬空群手下的“譬目追風”彭一秋!


    彭一秋替自己摸骨以後,曾贈送了“福在知音,禍在骨肉,逢翠須防,遇崖莫獨”等四句卦語。


    “逢翠須防”,自然是指的“翠眉妖女”姬綠綺。這句卦語,早已應驗,但自己不知姬綠綺會把眉毛染黑,以致在長途同舟之下,誤服“素女醉仙漿”,幾乎落入她脂粉羅網之內,使“離垢書生”的聲名蒙垢。


    “遇崖莫觸”,顯然是指在“削成崖”頂,陷害自己一事。


    “禍在骨肉”,是指馬空群與自己義結金蘭,情如骨肉而言,隻有一句“福在知音”,尚不知意屬何指?


    但如今謎底揭穿,卦語無一不驗,所謂“知音”,竟是指自己熟諳音律,並非指甚紅粉知交,英雄知己。


    因為倘若自己不諳音律,便不會解囊撫琴,倘不解囊撫琴,便不會發現琴囊上所繡的莫大秘密。


    倘不發現這項秘密,自己作夢也想不到第三條秘道,是在一株老桂根下,則不僅必然老死此間,連“離垢書生”司馬彥的名頭,也將被馬空群頂替為惡,弄得不可收拾!


    司馬彥想到此處,既對“瞽目追風”彭一秋佩服萬分,也替馬空群嗟歎不已!’因為彭一秋為自己撫骨所斷的“福在知音,禍在骨肉,逢翠須防,遇崖莫觸”四句卦語,既然無一不驗,則他為馬空群撫骨所斷的“天理無虧,吉兇早定,恩仇了處,一劍穿心”等卦語,亦必毫發無差!


    以馬空群那等瀟灑豐神,湛探功力,倘若心術稍正,豈不足與自己並稱瑜亮,馳譽江湖,傳為千古武林佳話,誰知他偏偏薄情負義,心狠手毒,到頭來定然難免果報無差,天理無虧也,不知被誰一劍穿心而死!


    司馬彥嗟歎良久,在這間足以令人魂銷的“無為仙子”歐陽絮香閨之內,一再徘徊,終因無法推斷歐陽絮的遺體,為何失蹤?隻得黯然傷神地,走出茅屋。


    既出茅屋,自然踏波渡湖,馳人桂林之內。


    但進入桂林以後,司馬彥卻又遇難題。


    因為這座桂林,地勢不小,樹木極多,要想在其中找出一株最為粗巨的桂樹,並非易事。


    司馬彥遍搜全林,一共尋出了十二株粗巨桂樹,但這些巨桂,彼此分散,並相距頗遠,以致無法仔細比較,決定那一樟才是第三條秘道出口。


    本來,司馬彥隻消凝聚“三陽神功”,把這十二株巨桂,一一擊倒,豈不便可尋出道路。


    但司馬彥愛屋及烏,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肯如此蠻幹。


    他一來不願毀損“無為仙子”歐陽絮所居秘密洞天之中的清妙靈景。


    二來是顧慮到若把這十二株巨桂,完全擊倒,可能舍破壞了整座桂林中的“天香丹桂陣法”。


    司馬彥有了這兩層顧慮,遂根本不用強橫手段,隻在這十二株巨樹之前,負手徘徊,想憑借自己智慧,作一判斷。


    但不住徘徊,反複沉吟之下,司馬彥忽然雙眉緊蹙,認為這十二株巨桂之中,沒有任何一株,會是第三條秘道出口。


    因若是秘道出口,桂樹必然中空,桂樹若是中空,則此樹縱不枯死,枝葉也不會十分茂盛。


    這種理論,絕對成立。


    事實卻完全不然。


    十二株巨桂。株株生寓欣欣。枝榮葉茂。


    司馬彥發愁了,但這次的愁緒,並不大長,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便觸動靈機,獲得正確解答。


    觸動他靈機之物,是那隻皮毛尚未盡化的狒狒遺體。


    而狒狒遺體右側,正是十二株巨桂之中的一株巨桂。


    司馬彥心中暗想,這隻狒狒,昔日既被馬空群在此殺死,則這株巨桂,或許會與第三條秘道有點關係。


    靈機既動,遂立即在樹根附近,仔細觀察。


    觀察的結果,並未尋得什麽秘寄出口,隻在一塊脫掉樹皮的樹木之上,發現了“請君看取最南枝”七十小字。


    邊七十宇兒,雖像是句無關小詩,但司馬彥卻如獲至寶地。立即縱身上樹。


    尋著最南方的一根樹枝,細加察看。


    這根最南枝上,也有四個小宇,鑄的是:“青山有縫!”


    司馬彥看了這四個字兒,雖已明知“青山有縫”之語,必然指的是第三條秘道,但心中卻仍暗暗叫苦,弄不懂所謂有縫青山,究在何處?


    他人立枝頭,視界較廣,目光偶一瘟轉,瞥見這桂林右麵盡頭,是座滿布青苔的排雲峭壁。


    司馬彥心中一動,暗自驚動道:“這滿布青苔的排雲峭壁,莫非就是所謂‘青山’,自己應該趕去看看,壁上有無隙縫?”


    心念既動,自然立即騰身,向這位居桂林右麵盡頭的青翠山壁撲去。


    到得壁前,果然看見有條偏偏頗為棵遭的狹窄石縫。


    司馬彥心中狂喜,閃身進入石縫,向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去。


    約莫走了兩三丈遠,石縫便已變成石洞,路徑迴旋,曲折無比。


    但越是這種情形。司馬彥便越是高興;因為顯然他已經找到了第三條秘道,可以再出扛湖,尋找那卑鄙無恥的馬空群,一決生死。


    縫中有洞,洞中有縫!


    司馬彥也不知經行了多少石洞?及多少石縫?終於豁然開朗,從一條崖縫之中鑽出,重睹天日!


    此地,仍然是在“削成崖”頂,距離馬空群用來禁閉自己的第二條秘道,不過兩三丈遠。


    司馬彥卓立崖頭,引吭長嘯,想把心底悶愁,在這一嘯之中,直泄幹淨。


    他愁的是馬空群行蹤何往?歐陽絮遺體何存?


    這兩項事兒,均極難於捉摸,司馬彥隻得決定立即趕往“雲甫無量山”,趕那“大頭仙子”紀西屏的五月十五之約。


    由“漸東‘趕赴”雲南“,簡直是萬水千山,途遙路遠,司馬彥既敢踐約,自應立即登程。


    但司馬彥在動身之前,還要對這足令自己魂消的“天姥山削成崖‘,略作最後留戀。


    因為“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遺體,既巳神奇失蹤,則自己此去,不會再來,遂緩步走到崖邊。目光流轉地,打量方才走出的第三條秘道,幾乎被禁的第二條秘遭,以及中秋之夜,初次徑行的第一條秘遭。


    在第一條秘道出口右近的峭壁之上,還赫然露著一截劍柄!


    這就是司馬彥與“青囊神叟”諸葛仁,再度同來,企圖搭救“無為”仙子歐陽絮,但百日已滿,秘遭難尋,眼看知音永逝,玉骨成塵,傷心無奈之下,脫手丟人石壁的那柄鋒利古劍。


    司馬彥曾經持劍斫壁,知道“無為仙子”歐陽絮遺贈自己的這柄古劍,鋒芒絕世,是極好護身神物,大可把它拔出,仗以遊俠天崖,誅邪除暴。


    但轉念一想,自己與“無為仙子”歐陽絮這段古罕今無,人間天上的無垢情緣,委實大以悱惻纏綿,便聽憑這柄古劍,留在名山鮑壁之間,作為永久紀念,也是一樁武林佳話。


    想到此處,目光又複注向劍柄。


    隻見劍柄距離崖頂,約莫五丈來高,插劍山石右方,井有大堆藤蔓。


    司馬彥忽然心中一動。暗想倘若馬空群適才瞥見劍柄,豈不早已取走,成了為虎添翼的濟惡之具。


    既然發現這樁顧慮,司馬彥遂徽提真氣,雙掌扶壁,緩緩向插劍之處滑去。


    滑到那大堆蘑蔓左近,著足一試,覺出這堆藤蔓,竟安穩異常,禁得住兩人以上的身軀重量。


    司馬彥先行弄來一些碧蘚蒼苔,塗蓋在劍柄之上,然後再扯過幾條蘑蔓,加以遮覆。


    遮覆完畢,除了深知細底的自己以外,別人無論自上下左右,任何方向均不會看出藤蔓之中,藏有一柄珍貴古劍。


    司馬彥把劍藏妥,心頭忽又一陣淒然,仲指在壁間鑄了一首小詩,寫的是:“石中留古劍,世上逝知音。


    揮淚從茲別,長歌扛梅深!“最後一個”探“字寫完,司馬彥果然不再停留,展足絕頂輕功,在懸崖峭壁之間,衣袂飄飄。長歌而去!


    他這引吭長歌,唱的是青蓮居士的‘廬山謠“:”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丘尋山不辭遠,一生好人名山遊……“歌聲嫋嫋,人影飄飄,刹那間,歌歇人杳,”天姥山削成崖“前,便巳梢失了這位三度重來的”寓垢書生“蹤跡。


    司馬彥披星戴月,旦夕飛馳,幾乎是展盡了生平勁力。


    他這樣急趕之故,一來是生平極重然諾,不願有違五月十五的“無量山”中之約!二來懷疑馬空群是否會冒用自己名頭,代作此行。麵與“大頭仙子”紀西屏等,作出無恥勾結?


    端陽之夜,司馬彥業已趕到遣州、雲南接界的“烏蒙山”


    內。


    烏蒙山景色靈奇,距離五月十五的約會之期,也還有十日寬裕,司馬彥遵暫作小遊,登is覽勝。


    碧空若洗,萬裏無雲,天氣雖然十分晴朗,但因時屬端陽,皓魄如鉤,隻像是廣寒仙子的一痕指爪。


    司馬彥負手小立一條掛壁飛泉之下,遙眺四外的堆螺列嶂,臆約層巒。口中低吟自語說道:“三春邊地風光少,五月濾州瘴癘多!看來古人詩句也未必盡對,這烏蒙景色,頗稱靈奇,月朗風清,滌人塵念,如今若在江南,卻到是惱悶煞人的黃梅時節朝朝雨呢!?


    司馬彥自語未了,一陣狂風,空中立布烏雲,驟雨傾盆而落。


    但這雨勢來得雖驟,收得也快,不過頓飯光陰,卻又雲開天霽,隻添了縱橫石上的無數流泉,並使斜懸在蒼鬆翠竹之間的一鉤新月,仿佛分外清明而已。


    司馬彥暗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之話,委實玉差,自己這次在“天姥山削成崖”所遇所經,遠不是忽而驟風狂雨,忽麵雲開月朗。


    他一麵尋思,一麵眺覽鬆間明月,石上清泉,忽然心頭又興感觸。


    因為自己第一次前往“天姥山削成崖”,赴那“無為仙子”


    歐陽絮的“銷魂之約”之際,也是這樣一副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風光,隻不過一個是中秋之夜,一個是端陽之夜,一處是“浙東天姥”,一處是“黔西烏蒙”,在空間上,相距萬裏關山,在時間上。相差二百餘日。


    但這一段空間,及這一段時間以內,自己卻認識了多少人,經曆了多少事,嚐受了多少禍福災危,悲歡寓合?


    司馬彥正被這眼中景,心中事,夢中人,引得心情惆悵,深蹙雙眉,忽然自那遠遠的蒼鬆翠竹之內。傳來錚錚琮琮,丁丁冬冬的幾聲美妙樂韻。


    他對於樂律一道,既是知音,自然人耳便知錚錚瓊瓊是古琴,丁丁冬冬是琵琶,正在互相定弦,可能要來上一套琵琶古琴合奏。


    這種猜法,略有不對。


    對方是先彈了一曲琵琶,又撫了一曲古琴,然後才以琵琶古琴,合奏了一曲“小鈞天樂”。


    琵琶彈得已是極好,但古琴指法卻更高更妙,在司馬彥這等知音雅士的耳內聽來,連彈奏人心中的不同情思,也可聽出!


    琵琶彈得似“裂帛驚迴鶻,哀弦斷戍樓”,又似“四弦紅月冷,一曲夜潮生”,在曠達高妙之中,總含有一絲幽怨。


    古琴則像“梅浪停三折,鬆風靜一林,白雲歸遠帕,明月滌塵襟”,那麽衝穆,那麽高遠,那麽超妙,那麽自然,使司馬彥萬分欽折!


    至於最後一曲兩人合奏的“小鈞天樂”,則莊籟虞韻,各盡其妙,並充滿了一片活潑禪機,盎然遭氣。


    司馬彥聽得呆了,對方已停手不奏,他仍然閉目凝神,似是被妙音所醉!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司馬彥忽然睜開雙眼,滿麵驚訝神情失聲叫道:“難道是她?”


    一麵失聲驚叫,一麵立即縱起身形,循著適才音韻來處,向蒼鬆罩竹之中,穿林麵而入。


    原來,司馬彥對於琴聲,隻是由衷欽折,對於琵琶音韻,卻感覺似曾相識,頗為耳熟!


    他既感耳熟,遂閉目思索。


    思索結果,恍然頓悟,這琵琶聲韻,分明絕似武昌“不羨仙小築”所聞,是那位獲有曠世奇緣,得服“萬妙駐顏丹”,業已下嫁“妙手郎君”遊天樂的名妓盂香撣的指法。


    盂香禪不在“武昌”與“妙手郎君”遊天樂作鴛鴦不羨仙,卻跑到“黔西烏蒙”則甚?故而司馬彥驚疑不解,失聲自語地叫了一句“難道是她”,便即匆匆趕去,一看究竟。


    穿過這叢鬆竹小林,便見一片青翠山壁,壁下飛泉右側。


    形勝絕佳之處,建有一座小小尼庵,門上橫題“見性庵”三個大宇。


    司馬彥見是尼庵,不由略覺逡巡,但終於緩步登階,伸手在那緊閉鷹門之上,輕輕叩擊。


    庵門“呀”然而啟,開門之人,是位身材曼妙的絹衣女尼,但臉上卻垂了一層玄色麵紗,使人看不出她的年齡貌相。


    女尼見了司馬彥,微退半步,合掌當胸,吐出銀鈴似的脆朗語音說道:“時已深夜,地屬尼庵,施主叩門何意?”


    司馬彥聽這女尼的語音,亦與孟香禪極為相像,心頭不禁越發深冪疑雲,一抱雙拳,含笑答遭:“在下踵過‘烏蒙’,偶聞寶庵之內,傳出鈞天妙樂,聆聽欽佩之下,才冒昧躡環,尚祈庵主見諒,並請教庵主法號,怎樣稱謂?”


    女尼指著庵門橫匾,緩緩答道:“貧尼見性,適才與一友人,偶以古琴琵琶遣興,卻不知有汙旌主尊耳。”


    司馬彥笑道:“魔主不必過謙,白雪陽春,高山流水,塵世間那有如此妙音,正所謂‘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迴聞’了!”


    見性大師又向司馬彥看了幾眼,笑聲說道:“施主既是知音,便非俗士,請進庵內待茶。”


    若換平時,司馬彥絕不肯冒犯這種瓜田辛下之嫌,夤夜進入尼庵,但如今因覺這位見性大師,除了容貌被麵紗所掩之外,無論是身材、話音,及琵琶指法。


    均絕似武昌名妓盂香禪,故在聞盲之下,含笑說道:“在下正因急行口渴,庵主肯賜一杯香茶最好。”


    人庵落座。見性大師為司馬彥獻上香茗,魁然問道:“施主尊姓?是司馬,還是姓馬?”


    這兩句話兒,問得司馬彥愕然失驚,應聲答道:“在下複姓司馬,庵主怎會知道?並懷疑我姓馬呢?”


    見性大師長歎一聲說道:“據貧尼知道,當世中有兩人形貌極為相似,一人姓馬,一人複姓司馬,複姓司馬的是大英雄,大豪傑,姓馬的卻是萬惡魔頭。”


    司馬彥聽到此處,目注見性大師,莊容問道:“大師這樣說法,你俗家莫非姓孟?”


    見性大師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司馬彥繼續說道:“大師恕在下冒昧,請問你俗家芳名,是否‘香禪’?”


    見性大師悲聲一歎,幽幽說道:“司馬施主猜得不錯,我就是孟香禪,但在,武昌不羨仙小築,為你以琵琶侑酒的孟香禪,已成昨日黃花,如今的孟香禪,卻成了鳩盤茶了!”


    說到“卻成了鴆盤茶了‘的最後一語之時,見性大師突然把臉上麵紗,伸手除去。


    麵紗一除,司馬彥幾乎驚得連退兩步。


    原來見性大師,也就是盂香撣的雙頰以上,足有十來道傷疤,往日羨煞荊襄子弟的絕代容光,已歸烏有!


    見性大師見司馬彥如此驚愕神情,不禁搖手笑道:“司馬施主,你不必過分驚奇,須知一慎一啄,無非前定,一寓一豪,總是因緣!請想武林中有多少磊奇女俠,絕代嬌娃,夢想那粒‘萬妙駐顏丹’,費盡心機,而不可得,卻被遊天樂偷來,送了一位風塵妓女!但這服食:萬妙駐顏丹‘的風塵妓女,不僅未能玄鬃長壽,紅顏不老,反倒在極短期間,變成鳩盤茶、羅刹女一般,豈非萬事難常,人生若夢!孟香禪由此悟禪,跳出紅塵,滌清緒念,遂作了如今的見性雇主,司馬施主是否應該以茶代酒,賀我一杯?”


    司馬彥舉杯笑道:“孟姑……庵主說得好,我賀你一杯!司馬彥一雙眸子,尚稱識人,我記得我在武昌,初見你時,就說過雇主風姿絕俗,一身盎然道氣。”


    說完,舉起手中香茗,與見性大師,互相欽盡。


    見性大師再度替司馬彥斟上香茗,司馬彥含笑說道:“鹿主,我想問你一件事兒,但不知……‘見性大師接口笑道:”司馬施主是否要問我昔日容光,為何被毀?“


    司馬彥探恐引起她的傷心恨事。故而不便串直動向,如今既見對方一口道出,自然也就點丁點頭。


    見性大師爽朗異常地,含笑說道:“孟香禪雖棍跡風塵,尚知自愛,任憑一幹權貴豪富,千金買笑,亂擲纏頭,均無動於衷,葳蕤自守,最多也不過在桃花扇底,燕子燈前,侍以一曲清歌,幾迴妙舞而巳!邊等作法雖清於己,卻怒於人。


    難免對有求不遂之徒,裸裸結怨!“


    司馬彥聽得點頭笑道:“這般走馬章台的權貴豪富,無非酒色之徒,隻知恃勢欺人,揮金買笑,根本不懂什麽眼皮供養?心坎溫存!一且遇上雇主這等不為金錢權勢所動的脫俗佳人,自會由欲成仇,由羞變怒!”


    見性大師笑遭:“尤其當我與遊天樂定情之訊傳出,更引褥他們妒火狂燒,亟謀報複,遂由九名對我夙具邪念之人,聯合下手,先行設法調開遊天樂,然後把我攜到他們九人歡宴之處,每人在我臉上親手劃了一刀,故而我雙頰之間總共留下九條傷口。”司馬彥不忍對見性大師臉上的傷疤注目,隻是雙拳緊握,搖頭長歎說道:“這些衣冠禽獸,著實恢死!其心當誅,其行……”


    見性大師微笑說道:“司馬蓖主不要生氣。使我更難堪的事兒,還在後麵呢!”


    司馬彥瞿然問道:“難道他們以如此狠辣手段,加諸鹿主之後,竟仍不心滿意足?”


    見性大師神色安詳地,淡然笑道:“這算是什麽狠辣?他們每人在我臉上劃了一刀以後,竟又每人派出一名豪奴,要把我當筵輪流淩辱,供他們消恨下酒!”


    司馬彥劍眉猛挑,按奈不住地厲聲叫道:“這……這筒直是禽獸不如,無法無天,神人共憤!”


    見性大師歎遭:“我因盈盈弱質,無法抗拒,正在即將被解衣受辱的千鈞一發關頭,遊天樂魁然識破奸謀,及時趕到!”


    司馬彥透出一口長氣,慰然笑道:。來得好!來得好!。


    見性大師驀地合掌當胸,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然後才繼續說道:“遊天樂是豪情漢子,血性男兒,他見了我滿麵刀疤,一身血漬慘狀,真所謂怒從心上起,恨自膽邊生,劍光掣處,遭地橫屍,竟把九名惡主,九名豪奴。殺了個幹幹淨淨!”


    司馬撫掌大笑說遭:“殺得好!殺得好!我又當以茶代酒,為之浮一大白!”


    說完又把手中香茗一傾而盡!


    見性大師一麵提壺再為司馬彥斟茶,一麵含笑說道:“殺雖然殺得痛快淋漓,但一十八條人命。豈同兒戲?何況死的又全是荊襄武漢一帶的豪富縉紳,遊天樂遂為我敷藥止直,雙雙立即遠走高飛,來到這‘烏蒙山’內!”


    數圖圖檔,文成武就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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