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後的“天姥山”。鬆間照明月,石上流清泉。


    當月上中天的時候,一座高峰峰腳的溪流下遊,有條人影,淩波飛渡,到了峰腳,像一朵淡雲般冉冉上升!假如真是一朵雲,則這朵雲的上升速度,並不太快,約過了頓飯光陰才到達高峰腰際。


    峰腰怪石嵯峨,山勢極陡,這人影一聲清嘯,突屜神奇身法,躍起四丈來高,伸手撈住絕壁之間的倒垂藤蔓!雙手倒抓十來把後,這人影已立足在一塊長有兩株奇形矮鬆、人跡難到的突石之上。


    這人影對四周景物,略一顧盼,喃喃自語說道:“我終於前來踐約了,但願能夠一雪三年之恥!”


    一陣風來,雲開月朗,中秋團圓月的聖潔光輝,照清了這條人影的身材容貌。他是位英俊瀟灑無比,年才二十四五的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仰頭望月,略計天時,俊目雙張,神光電射,又複引吭長嘯!嘯聲清亮高亢,曆久不絕;但等四山迴響,漸漸消失以後,卻仍然是一片沉寂,毫無異狀!白衣書生劍眉雙挑,愕然說道: “對方那等人物,怎會失……”


    怎會失約的“約”字尚未出口,烏雲蔽月,天地一暗,隨即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就在電閃雷鳴之下,插天絕壁,旬然中開,在白衣少年身右八尺處,突地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白衣書生略吃一驚,眉宇間的疑惑之色頓除,帶著滿麵傲然淡笑,徽閃身形,竄進黑洞。


    由明人暗,自然難免有點伸手不見五指之感,但白衣書生略一撬神,捫壁緩行,經過了兩重轉折,卻已瞥見前麵有五色光華,微微閃爍。


    人到近前,方知洞頂倒垂無數鍾乳。而鍾乳之間,又有不少與外相通的小小玲瓏孔穴。


    月光矗孔而人,再經鍾乳加以反射,遂形成光怪陸離的五顏六色。


    走完這個黑洞,出口處竟是一片小小山穀。


    迎麵的石壁上,鐫著兩行字跡,寫的是:“君誠信人,恕我因事失迎,壁間鑿有三洞,請自行量力而入!”


    白衣書生搖頭冷笑,略一揚目,果見陡立如削、光滑如鏡的石壁上,在離地三丈來高,四丈來高,及五丈來高之處,各自鑿有一個洞穴。


    白衣書生自恃絕頂輕功,一式“潛龍騰壑”轉化“紫燕穿簾”,便即向那離地足有五丈三四,最高的一個恫穴之中竄進!洞口僅可容身,洞內則漆黑一片,白衣書.生略運神功,舉手徽揮,從自己所發罡氣的迴旋排蕩之中,覺出此洞異常寬大,但卻並不深邃。


    白衣書生試出洞勢,剛一舉步之間,忽聞洞中大起異聲,如龍嶺、如熊咆、如狼嗥、如虎嘯、如蛇蟲齧屍、如山鬼夜哭!乍聞之下,白衣書生不禁微吃一驚,但隨即依舊傲然舉步,心中暗忖:任憑對方埋伏下刀山劍樹,猛虎毒蛇,自己也甘冒險,誓踐此約!正忖思間,洞內忽然大放光明,光源來自洞頂,是以一粒奇大夜明珠,嵌鑲石中,適才不知用何物遮蔽,使之不露光滑,如今也不知是由何人把遮蔽之物取去。


    黑暗暖除,那令人魂搖心悸的各種異聲,也隨之戛然而止!周圍死寂之中,白衣書生看清自己立身所在,不應稱為石洞,卻是一間石室。


    石室極為寬敞,四壁光滑如鏡,雕刻著不少武功招式的人像圖解。右壁有張石榻,榻頭掛了一柄古劍,榻旁長方石桌之上,則放著一張焦尾七弦琴,及一具奇異書匣!


    書匣是用通體晶瑩的整塊冷玉雕成,隱隱之中可見匣中盛有三卷小書!白衣書生緩步走到石桌之前,目光微瞥,不由心頭一陣怦怦亂跳!原來玉匣之中,正是武林人物夢寐難求的三卷“無為真經”,也是他仗以自詡“三陽神功”的大大克星!這等異寶當前,周圍已毫無人跡,白衣書生忍不住伸手欲取! 但手指尚未觸及玉匣,便即惴然縮迴,一身冷扡地,暗自責道:“我‘離垢書生’司馬彥,是磊落丈夫,三年前即在武林中獲有‘堂堂君子,巍巍出塵’之譽!怎可見利忘義地,妄取他人之物?何況今夜是為踐約而來,此書主人亦即與我訂約之人,難道我在指望一雪恥辱的三年以後,還要自取其辱再受他二度訕笑?”


    義劄一明,天君自朗。“離垢書生”司馬彥瞥見“無為真經”的晶匣之下,壓了一角紙條!抽出紙條,隻見上麵寫著:“君誠能人,竟入此室,特贈古劍一柄,並請更進一步!”


    字學羲之,秀勁無比,,顯然這石室主人,除了武技之外,並頗精於文墨。 司馬彥見字以後,暗忖:這石壁渾然,別無洞穴.卻教自己如何“更進一步”?惑然莫解之下,隻得走到石榻頭前,遵照紙條所示,伸手取下對方贈送自己的那柄古劍。


    誰知劍才人手,便覺腳下一空,又複墜入了無邊暗影以內。


    司馬彥微凝真氣,一手持劍,一手護胸,拿定主意,給它來個見怪不怪!


    他足下所立,是根可以上下升降的圓形石柱,等到石柱不再下降之時,驀然一震,向右一搖,司馬彥順勢飄身,進入另一石室之內。


    方才那座石洞,應該是間石室,如今這同石室卻應該是座石洞。


    因為室是圓頂:頗為深邃轉折,足下井係泥土,前麵微見天光,也傳來一種仿佛正在痛苦呻吟中的低低獸嘯。


    “離垢書生”司馬彥滿腹好奇,連新獲古劍都顧不得撥出觀看,便自飄身往洞勢轉折之處趕去。


    眼前所呈現的,是一副奇詭無比的局麵!一隻在江浙一帶,從來罕見的金毛狒狒,被人用鏈條倒吊洞頂,肩上釘著兩枚猙獰萬分的死人頭骨!那兩枚死人頭骨,血肉淋漓,尚未腐盡,看去比白骨骷髏,更為可怖!四排利齒,深深齧入金毛狒狒雙肩,遂使那隻罕見異獸,不時自喉間進出一種極為痛苦的呻吟聲息!聽得司馬彥的足聲以後,那隻金毛狒狒竟勉強掙紮地,昂起頭來,投過一瞥乞憐眼色!司馬彥目光注處,見金毛狒狒的頸項之間,竟懸有一塊竹簡!


    遂閃身近前,取下一看,簡上字跡,雖係以銳物刻劃,異於筆墨所書,但仍可看出法宗“蘭亭”。正是自己的對頭筆跡!


    這些字寫的是:“堂堂君子,巍巍出塵,不欺暗室,不取奇珍!狒狒受刑,罪係天譴,救之有禍,慎莫行仁!”


    司馬彥劍眉徽蹙,暗忖:根據沿途所見無不應驗的對頭留言,剮自己若救狒狒,可能真有奇禍?心中動念,目光卻又與那金毛狒狒的乞憐眼色相觸!人獸之間的目光再觸,“離垢書生”司馬彥的胸中,立即自然而然地,充滿了一片惻隱之心!


    這片惻隱之心一起,司馬彥那裏還顧慮什麽“救之有禍”?內勁暗凝,便向倒吊狒狒的鎖鏈,一掌拂去!誰知一拂之下,狒狒慘哼連聲,身形隨著司馬彥的掌勢蕩開,那條鎖鏈竟未被他的內勁拂斷!司馬彥又驚又愧地,細一注目,方看出那條倒吊狒狒的鎖鏈,非金非鐵,競是堅韌無比的“鐵線蛇筋”所製。


    “離垢書生”見聞頗博,知道除了“昆侖”絕頂,特產的“帝王草”以外,隻有自己所擅的“三陽神功”,方能把這“鐵線蛇筋”煉化。


    這時他心靈深處,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地,響起了兩種聲音!第一種聲音,便是適才所閱竹簡留書上的“……狒狒受刑,罪係天譴,救之有禍,慎莫行仁!”


    第二種聲音,則是流傳武林,專門讚譽“離垢書生”司馬彥的“三陽神功,蓋世無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塵”等四句歌謠!  這兩種聲音,起初是在司馬彥的心頭共鳴,但刹那之間,第一種聲音便被第二種聲音驅除得泯然無跡!司馬彥滿臉神光,哂然一笑地,自語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飛禍何懼?狒狒何辜?”


    一麵喃喃自語,一麵暗凝生平絕學“三陽神功”,雙掌合處,接連幾搓,便把那條“鐵線蛇筋”,生生搓斷,並順手拍碎了釘在狒狒雙肩的兩枚死人頭骨!那隻狒狒得脫束縛以後,立即歡嘯連聲,跪在“離垢書生”司馬彥的麵前,向他膜拜不已!司馬彥藹然微笑、向狒狒擺手示意。一麵心中充滿戒懼,準備應付任何突變,一麵緩步從容地,走向深洞之處。


    再經兩個轉折,便到洞口;但除了身後不時傳來那隻金毛狒砩的歡嘯以外,毫無異狀發生,平靜得宛如一泓死水。


    司馬彥心中雪亮,知道對頭的這番布置,次概是在試驗自己的側隱之心?洞口被一塊巨石封住,漏有尺許隙縫,為這條幽森古洞,略透星月之光。  司馬彥神功凝處,一足飛起,那巨石便告轟然倒下!外麵早己雲破月來,清光大朗,在蟾魄流輝,分外清明的中秋月光之下,看到巨石上,又複鐫有字跡。


    字跡如前,清秀挺拔,鐵劃銀鉤。


    寫的是:“君誠仁人,仁可昧智;前有花陣,不妨一試!”


    司馬彥看完以後,全身機伶伶地,打了寒齲,心中驚悸不已!他驚悸之故,並非由於“仁可昧智”一語,而是石上字跡模糊,已為青苔所侵!司馬彥本來認為自從自己踐約入洞以後,對方必在暗中,倚仗這極為特殊的地理環境,操縱一切。


    但如今見了石上字跡,已長青苔之後,方知對方竟然是以一步步的精密推斷,預料出自己的一切行動!司馬彥萬分驚悸之下,不由對這尚未與自己正式見過麵的對頭人,格外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欽佩之意。


    木然半響,驅散了心頭訝異,鼻中卻又聞到了陣陣幽香,司馬彥抬頭展目,霍然失驚,麵前竟是一片四壁插天的穀形草原!循著陣陣飄來的桂子天香,瞥見草原上種有數百株奇古巨大桂樹。


    司馬彥尚未走到林口,便看出這座琉疏落落的桂林,居然還是按著日、月、星、辰的璿璣妙理布置!對於奇門生克,陰陽變化一道,司馬彥向頗自詡,遂毫不遲疑地飄動儒衫,進入這幽香醉人的桂林陣法以內!司馬彥文武兼資,雅人深致,一麵按著“三循四避,七折周迴”的天璿妙理,緩步前行,一麵逸興遄飛地,隨口吟道:“綠嫋枝敲玉,黃飄粟綻金,天香行處禱,月窟望中深……”


    一麵緩步微吟,一麵抬頭望月,終於漸漸覺得桂花失色,星、月無輝,而進入一種渾然忘我之境!司馬彥無我無物,無思無慮的緩步前行,竟自然而然地,忘記了“三循四避,七折周,迴”的天璿妙理!這一來,眼前一花,不見去路,更不見來處地,便告陷身於千鍾金粟,萬斛天香以內!他懵懵懂懂地不知在花樹之間周旋了多少路程,仿佛這片桂林居然無邊無際?直到他在一株千年老樹之下惑然止步,一輪明月正照當頭。方自靈台之中略生警覺!  他本是奇門生克的大行家,警覺一起,慧念立生,把麵前花樹細一觀察,便在白衣飄拂,麵含微笑之下走出了桂林花陣!麵前一片湖水,湖不很大,但湖心有一小島,島上幽篁叢中燈光隱約。    司馬彥劍眉軒處,提聚了內家真氣,踏波緩步走向湖心。


    這時,對方似又不再賣弄玄虛,湖麵水波及島上竹林,都是純任自然,未加絲毫人工布置。


    叢林之中是一片空地,栽著不少秋間盛開的奇花異卉,並建有一幢潔淨茅屋。


    司馬彥俊臉上,浮現了一絲自嘲微笑,暗忖:“我三載苦學,竟成了趕考士人一般,鄉試、會試、頑抗已僥幸通過,如今已到登堂入室的殿試麵君之際!”


    司馬彥啞然失笑,一麵緩步走過花圃,到了茅屋之前,舉手輕叩。 手方及門,門便自啟,司馬彥遂朗聲報出姓名,求見主人,以踐三年之約。  茅屋中寂然如死,久無迴音,司馬彥隻得不請自入地走進室內。


    室中玳瑁裝書,珊瑚架筆,琅環古翠,翰墨奇香,布置雖頗高雅脫俗,但卻令人覺得略有閨閣氣氛!於是,深銘在司馬彥心頭的記憶,遂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三年前的一個黎明,司馬彥為了維護江湖正義,在安徽“小孤山”上,獨殲窮兇極惡、罪行擢發難數的“皖北十三狼”,並重刨了“黃山四虎”。


    司馬彥因“黃山四虎”出道未久,雖與“皖北十三狼”同流合汙,但惡跡尚不甚著,遂想本與人為善之心,將其訓斥一頓,便即放走。


    誰知他正在滔滔不絕,向“黃山四虎”曉以大義之際,身後樹梢,卻有人出聲冷笑!司馬彥聞聲驚顧,隻見一條電掣人影,遁往扛邊!司馬彥當時年少氣盛,豪情萬丈,自然尾隨疾追。但追到江邊,人影早渺,所見到的隻是不知淘盡多少英雄的東流扛水!三年前,司馬彥便自詡輕功絕世,居然把人追失,弱了一籌,那得不慚愧萬分?悵然若失之下,目光一掃扛邊,發現礁石之上,留有字跡。


    留字語氣,極為狂傲,竟譏稱司馬彥此時功力過弱,不屑與較,可再若練三年以後,再於中秋之夜,到“天姥山削成崖”腰,一分勝負!司馬彥看完留字,一陣仰天狂笑,果然費了旦夕不懈的三年光陰,把自己的“三陽神功”,練到爐火純青地步!三年一滿,身與心馳,趕到了此間赴約!  往事如煙,電逝心頭,司馬彥從記憶中迴複到現實境界以內。


    他目注頗含閨閣氣味的室中陳設,不由大大驚心!暗忖,莫非這激使自己絕跡江湖三年,埋頭苦學的茅屋主人,竟是一位巾幗奇女?  司馬彥微抑心頭的疑惑惆悵,緩步走到書桌之前,忽然見桌上的鎮紙玉尺以下,壓著一封書信。  移開鎮紙玉尺,信封上赫然寫著:“留交‘離垢書生’司馬彥。”


    司馬彥見字,心中又不免困惑萬分,暗忖這“留交”一語是何意義,難道這茅屋主人,業已離此他去?一麵蹙眉思索,一麵拆開信封,隻見淡繹色的“薛濤箋”


    上,寫著密密麻麻,但卻端正異常,宛如美女簪花般的“靈飛經”體小字。


    這封書信,寫得好纏綿,好悱側,幾乎把位一向多情的“離垢書生”司馬彥看得呆了!信上寫的是:“你能見到這封信,應該是位智、仁、勇兼備的蓋代英雄。


    我在欽佩之餘,深表遺憾!  遺憾的是,來人是你,不是他!但你若竟是他時,我卻將更為遺憾!  五年前,我和他在此合籍雙修,共參武林妙訣,方期神仙歲月,自在逍遙,誰知好景不常?變生肘腋!他受了‘翠眉妖女’的肉欲所誘,而改變了對我的純潔愛情,但我卻不甘心,我要天涯追蹤!


    天涯莽莽,海角茫茫,踏破鐵鞋,毫無覓處!我三數年來,萬裏奔波,南北東西,足跡幾遍宇內,但卻找不到負心人的半絲蹤跡。迴憶前情,隻像是作了一場婆娑春夢!小孤山之夜,見你獨斬‘皖北十三狼’,重創‘黃山四虎’,不禁把我驚得呆了!我不是為你的武學吃驚,因為你當時功力太弱,不值一笑;而是為了你的容貌,神情,身材等等,除了心地襟懷以外,都與我遍尋不得的那位負心人,長得完全一樣!人總是人,情不自禁,我在一種微妙感情之下,把你褥到扛邊,定下了今夜之約,因為這樣可以激得你夙夜匪懈,力求精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又怎會知道我竟不及與你相見?但我總算勉盡心力,留下了一些布置!


    前二洞,是試你輕功。三年小別,發奮田強,你在輕功方麵,果然進步得已可與他互相頡頗!但如果是他?石室中的‘無為真經’,必被取走,因為這正是他夢寐以求之物,而他也非一介不取之士!當然,如果你的品性和他一樣,取走‘無為真經’,則洞中埋伏,你也將隨同那冊武林奇書,一齊埋葬!


    我真希望你是他,一顆虛偽狠毒之心,和我萬斛真情,在這‘天姥山’中,同歸於盡!但我更希望估能改邪歸正,變得不僅與你隻是形貌相似!洞中懸吊金狒,是我守洞神獸,固殺害兩名誤人此洞俗人,才處刑示懲,並盼那條‘鐵線蛇筋’,能夠吊斷金狒的天生惡骨,使它能夠從此向善,修成正果!你若是他?定然掉頭不顧!但你畢竟心地仁慈,對我所留警告,置若罔聞!你知不知道?假如你不起這種仁人俠士的惻隱之心,先把那條‘鐵線蛇筋’弄斷,則在走過狒狒身傍不遠之際,便有另一條‘鐵線蛇筋’,會套住你的咽喉,把你高高吊起!我真希望來者是他,則我骨化成灰,灰飛上天,變成滿天星星,便可終夜張開眼地透視著他被吊在洞頂的那副舊情嘴臉,看他在即將與齷齪紅塵永別之際,心中想的是我?還是那翠眉妖女?‘天香丹桂陣法’,是在他負我而去以後,我才無意中從一位隱土之處學來。


    這種絕傳已久的陣法,極為神妙,能夠陣隨意轉。來人功力愈高,觸動陣法時的威力,也就愈大!你居然能夠履利通過。天嗬,你的智慧真太像他,所區別的隻是一正一邪而已!直到如今,我在恨他人骨之下,仍然對他難免頗為所思,委實略覺靦腆。但這也正表示了‘自古男兒多薄悻,由來紅粉最癡情!’他負了我,你未識我,冥冥上蒼,委實弄人太甚!為什麽不讓他在未識我之前,先認識翠眉妖女?而讓你在五年三十月之前,和我……


    我們在我死後結交,固然使你感覺惆悵;但人間天上,兩意相通,我知道你定會極為珍惜這‘銷魂之約’!


    最後,我有一樣務必請稱做到的特殊請求:就是放把火兒,將我的軀殼焚化。因為我不願意使我的絕代紅顏,腐爛成一堆骷髏白骨!”


    在這封長信之末,並未落款。


    故而司馬彥在信內所說的“我、你;他”之中,隻知道“你”是自己,對“我”對“他”卻均茫無所識! 他讀完校信以後,滑然淚落,濕透衣襟!這一片英雄淚跡之中,包含了為人為我兩種情思!


    為人的情思,是悼惜茅屋主人,空負絕代才華,而遇人不淑,以致收插結果,如此淒惻!


    為己的情思,用是睥睨天下的“離垢書生”,居然敗在一位女人,尤其是一位業已死去的女人之手!


    俗語說得好:“行家—伸手,便知有沒有?”功力到了司馬彥這等地步,甚至不必伸手,也可從其他方麵,分辨出鏈此強弱!今夜,司馬彥自到此踐約開始,無事不落人茅屋主人的預先推斷之中,雖然連過數關,得進茅屋,但仍不能不承認對方確比自己高明不少!悼惜萬分,頹傷不已之下,這位“離垢書生”司馬彥,突然一舉衫袖,拭去滿麵淚痕,並從俊目之中,閃射出了炯炯芒彩!因為他疑心大動,不相信茅屋主人真會業已死亡,也許是對方故弄狡獪,戲弄自己?甚或正在自己滿麵淚痕,自作多情之際,竟從茅屋內室突然走出一位虯髯大漢,來上一陣搏擒大笑,卻令自己置身何地?但司馬彥疑念方起,卻又漸漸平息。


    因為他目光一觸桌上香箋,覺得這樣一個悱惻纏綿的動人故事,似乎決非憑空捏造得出。


    而那香箋上的簪花小字,也絕對是位女子手筆。


    “疑心”二字,具有無比的引誘力量,司馬彥就在這種引誘力量之下,伸?滯瓶了內室房門,並把門內竹簾,輕輕挑起?p>  未揭竹簾之前,鼻中先聞得一片淡淡幽香,不由認定確是留書女子的香閨鄉閣。


    但揭簾以後,不覺失驚,因為室中設一靈幃,幃前索幔高懸,供桌上的兩枝素燭,則早已燒殘成隻剩兩灘燭淚!司馬彥雙眉一蹙,舉步近前,把幃前素幔,伸手揭起!但素幔才揭,司馬彥立即飄身後退數尺,滿麵不悅神色地,抱拳說道:  “‘離垢書生’司馬彥來踐三年之約,請主人不必再弄狡獪!”  原來司馬彥揭幔所見的,乃是一幅美人春睡圖!圖中人兒,清麵絕俗,香肩上散披著烏雲般的秀發,玉頰上現著笑意淒清的兩個梨渦!  她分明是好夢方酣,司馬彥更敏感地似已聽見她怔徽而均勻的香息,以及聞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雅而高華的芬芳!故而他才略帶著一份被捉弄的輕微憤怒,飄身後退,抱拳發話!司馬彥的這兩句話,雖非運用“獅子吼”,或“傳音入密”,但含怒發言,語音頗重,仍使室內風生,連供桌上的一盞萬年油燈,也燈焰搖搖,幾乎熄滅?燈顫複明,素幔以後,毫無反應!司馬彥心中一凜,運起丁內家絕學“天聰神功”!這種“天聰神功”,可使耳音之強,無微不察!但索幔後的酣睡佳人,卻是毫無唿吸之聲傳出!司馬彥傾聽好久,這才確定對方果已玉殂香消,遂再度緩步向前,揭開索幔!  此番,他不僅看清了榻上躺著的人,也瞥見田在珊瑚枕旁的一張紙箋!不忖可知,這張紙箋,定然又是留給自己閱看!司馬彥略為躊躇,緩緩伸手,把紙箋取到手內! 箋上字跡雖仍透勁,但比外間所見,卻潦草不少,可能是榻上女子在芳魂欲絕的彌留之際所書。


    司馬彥憑借燈光,辨認字跡,隻見箋上寫著:“端午之夜,峨嵋歸來;獨對良辰,寂寞難耐!我咬牙關,咬得累了,嚼相思,嚼得厭了,突萌死誌,想向這齷齪塵寰告別!死,本來是一了百了,但我卻不能毫無牽掛地說死就死,因為我還與你訂有中秋之約!於是,我忍死十日,利用此間的天然環境.為你作了幾件安排!女子幾乎都萬分重視自己的風姿容貌,尤其是長得比較秀逸嫵媚的所謂美女!我既與你有約,彼此總該見上一麵!我怎肯使你見第一麵的印象,竟是一具猙獰可怖的醜惡屍體!故麵,我服食了‘冬心九毒草’,這是當世最毒之物,但據說卻可保持屍體百日不腐!你兼具智、仁、勇、信,委實是位人間罕見的奇男子.大丈夫。我願意把我那卷‘無為真經’相贈! 怎樣取得‘無為真經’才不發生危險呢?我來不及寫明了,因為‘冬心九毒草’的藥力已發,我手顫頭暈……


    最後,我榻下堆滿幹柴,請你持燈……”


    這封信,尚差少許,井未完成,顯然正居榻上女子的最後絕筆!司馬彥看完信後,雙眉一挑,目中也射出了興奮光芒,因為他倚仗自己的淵博學識,知道榻上女子並未全死,她還有一線生機;不過這生機大渺茫了,渺茫得幾乎等於絕望而已!沒有人死後數月,既未入棺,又未埋葬,而能把屍體保存過炎熱夏季,竟仍栩栩如生?這隻是那種罕見毒藥“冬心九毒草”之力!服食“冬心九毒草”後,人即宛如蛇蟲之類,進入冬眠般,長睡不醒,假死百日!但一過百日,仍未解毒,則將由假死變成真死,屍體也立即開始腐化!司馬彥一計時日,榻上女子是在端午之後突萌死誌,並因布置這場約會,忍死十日,才服食“冬心九毒草”!五月十月,到這中秋之夜,恰好是三十月的時光!


    三十月,兩個月小,一個月大,共計過了八十八日!換句話說,隻要能在十二日之內,替榻上女子,解去“冬心九毒草”的藥力,便能使她返魂複活!這樣說來,榻上女子那裏是生機渺茫?豈不尚有極大生機,未曾泯滅!但司馬彥目光凝注榻上那位暫時被奇草之力,停止唿吸的絕代佳人,卻劍眉深蹙,連連搓手,暗恨自己雖然為她續命有心,怎奈返魂無藥? 原來,普天下能解“冬心九毒草”毒的神奇藥物,隻有“大還丹”!“大還丹”是百年前空門奇俠百善撣師費盡心血所煉。據說如今隻剩一顆傳世,但誰知道這僅有的一廄“大還丹”,現在何處?  假如榻上女子,真正死去,司馬彥可能會遵照她的遺誌,在惆悵一番以後,便即移燈點火。 但如今他怎忍心剝奪對方的最後十二日生機,而把這位絕代佳人付諸一炬?司馬彥又向榻上女子,細看兩眼,輕輕放下素幔,退出內室。


    當他帶好內室室門以後,心中隻盤算著兩種問題:第一種問題是當世中絕無僅有的一粒“大還丹”,是否尚存?屬於何人所有?此人現在何處?第二種問題是榻上女子是誰?對她負心而去的那位薄悻男子,又複是誰?盤算良久以後,司馬彥對於這兩種問題之中的五項疑問,連一項解答,郡來獲得!  惆帳,惋惜的情緒交集之下,司馬彥搖頭一歎,緩緩拔出對方贈送自己的那柄古劍。


    由於劍上砭骨森肌的奪目芒彩,這柄劍兒,顯然是斷玉切金的前古神物。  司馬彥目注古劍,遂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冊也由對方許贈自己的“無為真經”。


    “天姥山”赴約,獲得一冊武林秘芨,及一柄古神劍,任是誰也深覺喜悅! 司馬彥何獨不然,但他的喜悅心情,卻被一種悼惜悵惘情懷,完全衝淡!  因為那相上女子,太係人思!論姿色,她傾國傾城,羞花閉月!論武學,在三年前,便遠勝自己,高深英測!


    論文才,那一筆“靈飛經”小字,及羲之行書,業已深得鍾王三昧!  論機智,她在八十八日以前,便把自己今夜所為,推斷得一絲不誤!如此佳人,如此遭遇,怎不把一位向來倜儻多情的“離垢書生”司馬彥,傷感得熱淚狂流,儒衫盡濕?暗室昏燈,靈幃素幔,護花無計,唯覺魂消!就在這種極為悲涼,極為靜極的境界之中,驀然傳來一聲淒厲獸嘯!  嘯聲楹熟,分明就是那隻金毛狒狒。


    司馬彥聽出獸嘯過於淒厲,情知有變,遂閃身出得茅屋,凝目掃視。


    小島寂然,溺水幹靜,不見絲毫異狀。


    第二聲獸嘯又起,嘯聲更悲!這迴聽得清楚,仿佛是在湖水對岸,那片布有“天香丹桂陣法”的桂林之中發出!


    司馬彥提氣踏波,趕往桂林,立意察看究竟?林中所見的,又是一樁淒慘景象!那隻金毛狒狒,瞻在地下,合掌當胸,似正膜拜?但它天靈蓋上,卻被擊出一道深深傷痕,業已身遭慘禍地,倚樹裂腦而死!司馬彥見狀,不禁大感意外,劍眉雙軒,目光一掃四周朗聲說道:“來者何人?請出一會!”


    桂林寂寂,那有應聲?但林外遠處,卻仿佛聽得衣襟帶風疾馳步履。


    司馬彥勃然震怒,循聲急迫,但一直追到最外層的那間石室之中,也未見有絲毫人影!石室以內,珠光依舊,二切如常,隻是貯放在冷玉書匣中的那冊武林秘芨“無為真經“,卻已被人取走!  司馬彥怒極之下,不顧一切地,展盡身法,向前窮追!業已追出來時峭壁黑洞,除了鬆簡明月,石上清泉以外仍是一無所見!就在他滿懷驚怒,無法排泄之際,一陣隆隆巨響起處,身後峭壁黑洞,竟告自行閉死!這一來,司馬彥的滿懷驚怒,頓時化作了滿腹辛酸,因為他已無法再到那座神秘悲涼得令人消魂蝕骨的茅屋之中,與那位與自己人間天上兩意微通的絕代佳人見上一麵!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自己這趟“天姥山”之行,委實撲朔迷離,玄奇若夢?但事實又告訴了司馬彥,適才所經的隻是似夢而非夢,因為他手中已比進洞之前,多了一柄絕世古劍!司馬彥掣劍出鞘,一陣龍吟,對著劍身奪目精芒,不禁又複想起洞中的奇幻消魂境界!就在他對劍沉思之際,有三線銀芒,悄無聲息地,從他身下兩丈開外的一株老鬆枝葉之中發出,仰射司馬彥的丹田小腹!司馬彥的“離垢書生”四字,飲譽江湖甚久。經這三年苦練,進境更高,故而那三線銀芒,雖然悄無聲息,但射到離身丈許之處,也就被他發覺!冷笑起處,微一振手中長劍,一式“鯉躍龍門”, “叮叮叮”三聲脆響,便把三線銀芒,磕下了千尋絕壑!這時,從那毫鬆的虯枝密葉之中,騰起一條人影,矯捷無估地,又複逸去。


    司馬彥突見敵蹤,那裏肯舍?舌尖暴綻春雷,“朋友慢走”!竟自施展“天龍身法”,在這懸崖峭壁之間,甘冒奇險地,往斜下方,淩空撲去!


    誰知身形剛剛撲過古鬆,方似瞥見鬆葉之中,還坐著一位身材窈窕的綠衣人!司馬彥自知中了對方的誘敵之計,不由心內一驚,暗叫“不妙”!綠衣人一聲輕笑,屈指連彈,又彈出三線銀色精芒,向司馬彥的後背射去!司馬彥自知無法避開,隻得把一身神功,齊貫右臂,極力勉強地,一側身形,使三線銀芒,完全打中右上臂的肉厚之處!若是尋常鏢箭,司馬彥並不足懼,因為他功力一凝之下,整條右臂,業已堅如鐵鑄!但這三線銀芒,不知是何暗器?體積雖小,卻無堅不摧,根根打中司馬彥右臂上端,貫肉而入!司馬彥陡覺臂上一涼,跟著又是微微一麻,便知對方暗器,喂有劇毒!


    首先右臂勁力全失,五指一軟,掌中新得古劍,便自一墜百丈地,落向絕壑!


    繼而人也立覺心神迷惑,全身發軟,倦然欲眠!司馬彥仗恃深厚功力,強靜心神,在峭壁間滑落十來丈後,便已無法支持,腦際眩繼,雙眼金花亂轉,知道一條性命,多半難保!但人越到危機間不容發之際,求生意念,也就越為旺盛!司馬彥在由略感昏迷,進入完全昏迷的一刹那間,朦艨朧脆地,瞥見峭壁縫中有根赤色藤蔓!他那肯放過這唯一機緣?自然順手把那根赤紅蛆火的藤蔓抓住!  藤蔓才一入手,司馬彥便告完全喪失神智,不知人事!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聽得有天風鬆濤之聲!司馬彥猛睜雙眼,頓覺一陣暈眩,不得不重又閉目!


    在這一瞥之間,他已隱約看出,自己是身臥一間潔淨茅屋的竹榻之上,榻旁井坐著一位黃衣老叟!果然在他雙目重閉以後,耳邊響起一個溫和口音,笑說道:“老弟九死一生,所受傷毒太重,如今剛剛恢複神智,最忌煩怒衝動,縱有天大冤仇,也須暫置度外!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役柴燒!’老弟暫勿睜目開口,且先服我一杯‘九轉益元玉露’,然後再敘述經過便了!”


    語音了後,司馬彥立覺有根竹管,送入自己口內,遂含住一吸,頓時滿口清芳,精神長了不少!


    黃衣老叟等他吸完一大杯靈藥,又複伸手替司馬彥在胸腹之間,一陣按摩。


    司馬彥隻覺得對方掌熱如火,按摩在骨節穴道之間,舒泰已極!約莫過了兩盞熱茶時分,黃衣老叟停手微笑說道:“老弟,如今可以緩緩睜目說話了!”


    司馬彥如言睜目,見自己臥身之處,果然是間寬敞潔淨茅屋,屋內丹床藥爐,四壁琴書,屋外瀑響如雷,鬆風如嘯!麵含微笑,坐在自己身畔的那位黃衣龍叟,看去約莫五十來歲;貌相清奇,神情爽朗!司馬彥先在枕上叩首謝過救命之恩,然後問道:“老人家上姓高名,此處是什麽所在?”  黃衣老叟微笑說道:“此處是‘天台山華頂峰’。”


    “天台山華頂峰”六字,與適才所服的“九轉益元玉露”,使司馬彥發生聯想,恍然頓悟地,“呀”了一聲,接口問道:“老人家莫非就是號稱當世第一名醫的‘青囊神叟’諸葛前輩?”


    黃衣老叟微笑說道:“老朽正是諸葛仁,生性愛習歧黃,略通醫道, ‘青囊神叟’四字,已屬浪得虛名;至於“當世第一名醫”之稱,更是不敢承當!老弟與我既無宗派淵源,彼此大可忘年論交,不必稱我前輩!”


    司馬彥含笑說道:“老人家妙術仁心,舉重當世,何必對後生下輩,過份謙和?”


    諸葛仁笑道:  “老弟既然執意如此,我也隻好略為托大.尚未請教老弟的姓名來曆?”


    司馬彥含笑答道:“晚輩複姓司馬,單名一個彥字!”


    諸葛仁“哦”了聲,又複打量司馬彥兩眼,麵含微笑,緩緩說道: “三陽神功,蓋世無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塵!幸會,幸會。司馬老弟原來竟是名馳八表的‘離垢書生’!”


    司馬彥俊臉徽紅;愧然笑道:“諸葛老前輩莫要過譽,司馬彥若非前輩搭救,早就身為異物的了!”


    諸葛仁問道:“司馬老弟,你這次是中了何人暗算?”


    司馬彥茫然搖頭,諸葛仁又複問道:“老弟不知中了誰的暗算,總該知道是中了什麽暗器?”


    司馬彥慚愧的滿臉發燒地,再度搖頭。


    諾葛仁見狀毫不為異,隻是微微一歎,說道:“老弟這種答複,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你所中暗器,是在武林內絕跡將近三十年的‘閻王刺’!”


    “閻王刺”三字著實把司馬彥聽得大吃一驚,愕然目注坐在榻前的“青囊神叟”諸葛仁,問道:“老前輩,‘閻王刺’是不是三十年前紅粉閻王姬玉霞的獨門暗器?”


    諸葛仁點頭道;“老弟說得不錯!”


    司馬彥驚奇萬分地,惑然又道:“據說‘閻王刺’是經‘紅粉閻王’姬玉霞,采集十三種奇毒藥物練成,為數並不大多,連她本身都無解藥!隻要一絲見血,便告逐漸失去知覺地,茫然死去!”


    諸葛仁歎道:“這種暗器,委實太厲害!假如單憑我所習醫道,及所煉靈丹,仍無法解除它的奇異毒力!”


    司馬彥奇道:“老前輩這樣說法,司馬彥又怎會僥幸無恙?”


    諸葛仁微笑說道:“此次解毒奏功,一半是靠了我的歧黃之術,另一半則是靠了老弟手中那截‘琥珀萬靈藤’!”


    司馬彥訝然同道:“什麽叫‘琥珀萬靈藤’?”  諸葛仁‘咦’了一聲說道:“琥珀萬靈藤,是‘天姥山’中特產奇藥,功能治療一切傷毒,但因性已通靈,蹤跡隱現不定,故極為難尋。我履遊‘天姥’,均無所獲,不知老弟是怎樣到手一截?倘若整根弄來,真足生死人而肉白骨了!”


    司馬彥靈機一動,覺得自己傷毒已愈,遂複緩坐起,向這位號稱當世第一名醫的“青囊神叟”諸葛仁,把自己中了“閻王刺”後,人劍同墜,在神智尚未完全昏迷之前,曾經順手撈住一根赤紅如血的奇形山藤之事,說了一遍。


    諾葛仁嘖嘖讚道:“司馬老弟的緣遇真好。這赤紅如血的奇形山藤,便是我適才所說教了你半條生命的‘琥珀萬靈藤’!可惜它受了這次重大驚嚇,又不知要到何時何地,才會出現的了?”


    司馬彥含笑說道:“老前輩既有‘神醫’之稱,應該善識百草!”


    諸葛仁笑道:”我早就說過‘神醫’之號,萬不敢當!但對於藥物知識方麵或許腹中尚不甚少?”


    司馬彥聞言笑道:  “請教老前輩,‘冬心九毒草’的毒力如何?”


    請葛仁應聲答道:“倘若誤服‘冬心九毒草’,人即假死百日!百日之內,人如熟睡,屍髕不腐!但一滿百日,毒力仍未解除,人便由假死變為真死。屍體也開始腐化!”


    司馬彥繼續問道:  “是否除了‘大還丹’以外,無藥能解‘冬心九毒草’的毒力?”


    諸葛仁搖頭說道:“大還丹,太以渺茫難尋,風聞當世中僅餘一粒,尚不知在誰手中?已否用去?除了‘大還丹’以外,整根的‘琥珀萬靈藤’,大概也可解除,‘冬心九毒草’的毒力!”


    司馬彥聞言大喜,心中暗道:“這樣說來,她還未必無救?”


    諸葛仁含笑問道:  “老弟莫非有甚友好,誤服了‘冬心九毒草’麽?”


    原來司馬彥大喜之下,竟把心中之語,說出口外!諸葛仁既然動問,司馬彥遂臉上微燒地接口說道:“司馬彥有位知己,確曾誤服‘冬心九毒草’!老前輩若能一施妙手,則晚輩有生之日,全屬戴德之年!”


    諸葛仁搖頭答道:“除了覓得‘大還丹’,或整根的‘琥珀萬靈藤’外,我無法解除‘冬心九毒草’毒力!”


    司馬彥一聲長歎,麵色立變,雙目之中,淚光隱約!諸葛仁見狀笑道:“老弟真是性情中人,但不必過份悲傷,令友也許還五行有救?”


    司馬彥詫道:“老前輩方才說是無力解毒……”


    諸葛仁接口笑道:“我雖然無力解毒,但可使那‘冬心九毒草’的毒力,延長一些時日!”


    司馬彥愕然不解,諸葛仁又複笑道:“我藏有一段‘千年榮莉根’,以之荊汁予貴友服下,便可長睡經年,靜侍從容覓得‘大還丹’,或‘琥珀萬靈藤’等藥物,再加救活,不須拘泥於百日之限了。”


    司馬彥大喜稱謝,諸葛仁含笑問道:“司馬老弟,令友現在何處?誤服‘冬心九毒草’,已有多少時日?”


    司馬彥答道:“敝友住在‘天姥山削成崖’中一座別有天地的秘洞之內。


    她是於五月十五日誤服‘冬心九毒草’,距我中了‘閻王刺’,昏迷墜崖之際,已有八十八日;隻勝十二日光陰,可以利用!”


    諸葛仁搖頭說道: “天姥山削成崖,距此有兩日路程,老弟在我這茅屋之中,又已昏臥三日,我們應該趕緊前去,因為到了削成崖後,百日之期,隻勝下僅五日的了!”


    司馬彥聞言,心內好生愁急,因“削虛崖”秘洞的門戶已閉,必需要在五日之內,尋得出入路徑,否則時限一過,秘洞主人便即玉殞香消,縱有“千年茉莉根”,或“大還丹”等靈藥,也將返魂無術,此恨綿綿的了!諸葛仁見司馬彥愁急異常,遂立即摒擋用物,並交還他那柄被自己拾得的墜崖古劍,離開“天台山華頂峰”,向“天姥山削成崖”趕去!途中,司馬彥因感激對方救命深思,遂毫未隱瞞地,把此次經過,向“青囊神叟”諸葛仁詳細敘述。


    諸葛仁聽得也自嗟歎不已,訝然笑道:“我自信江湖見聞,尚不孤陋,怎的對老弟所說秘洞主人,及對她負心男子,甚至造成慘變的‘翠眉妖女’,均無所悉?此次若能勉盡棉薄,先仗‘千年茉莉根’之力,為秘洞主人,暫綰芳魂;再期來日機緣,獲得‘大還丹’,或‘琥珀萬靈藤’等罕世聖藥,為龍弟實現這莊人間天上的奇絕交情,確可傳千秋,流為武林佳話了!”  司馬彥聽得興奮不已,劍眉連軒,雙目中也充滿了希望光芒,但等他們趕到“天姥山削成崖”時,卻又把滿腹豪情,化作了一腔愁苦!原來司馬彥、諸葛仁在這五日之間,越澗翻山,竭盡心力,也尋不見其他可以進入秘洞門戶!時值八月二十七深夜,碧空五月,夜黑如煙!司馬彥站在初次來時,曾經現出門戶的峭壁之下,舉袖拭淚,向諸葛仁悲聲說道:“葛老前輩,冥冥天心難測,人定似乎亦難勝天?如今距離她吞服‘冬心九毒草’的五月十五日,整整一百天了!”


    諸葛仁也緊蹙雙眉,以一種極為惋惜的神情,扼腕長歎說道:“假如這日期毫無錯誤,則隻等曙光一透,秘洞主人便將消失她的絕代紅頗,在刹那之間,化作一堆枯骨的了!”


    司馬彥目中淚光一收,神光電射地,咬牙說道:“我還要繼續努力,不到曙光透後,決不甘心!”


    說完,凝足內家真力,便向那片曾經現出過秘洞門戶的峭壁之上,揮劍猛劈!人是絕代英雄,劍是千古神物,隻見一塊塊散碎山石,應劍而落,電火星飛,形成一幅沉黑夜空中的燦爛畫麵!諸葛仁看在眼裏,不覺黯然神傷,心中感觸頗大。暗想,“離垢書生”司馬彥,與秘洞主人的這份情感,委實奇妙已極!峭壁間被司馬彥劈得滿布斑駁劍痕,但仍未現出秘洞門戶。


    司馬彥漸漸有點力盡神疲,東方夜空之中,也漸漸現出了朦朧曙色:諸葛仁長歎一聲,脫口叫道:“此情可待成追憶,碧海青天夜夜心!司馬老弟不如停手,且把這莊無垢情緣,當作露電泡幻,或是一場婆娑春夢了吧!”


    司馬彥見曙光已透,也知空勞心力,願望成灰!遂廢然一歎,把那柄新得古劍,脫手向空擲出,化成一道奪目精虹,深深投入山石,隻勝劍柄在外。


    諸葛仁失聲問道:“司馬老弟為何擲劍?”  司馬彥一陣傷心,忍不住地把幾滴英雄淚珠,灑落衣襟,目光凝注壁間劍柄,神色黯然地,緩緩說道:“芳魂難綰,締夢成灰!我不願再把這柄足以令人觸目傷懷的劍兒,留在身畔,終日為它磨盡雄心,消沉壯誌!”


    諸葛仁撫掌大笑說道:“對!對!我說件事兒給司馬老弟聽聽,望你能把淒迷悵觸的兒女情懷,暫時撇開,而振奮起叱吒風雲的英雄氣概!”


    司馬彥單袖一拭淚痕,目閃精光問道:“老前輩所說的是樁什麽事兒?”


    諸葛仁含笑說道:“司馬老弟應該知悉,近來崛起扛湖,聲譽頗著的‘雲夢三奇’!”


    司馬彥點頭說道:“我未曾會過他們,但聽說‘雲夢三奇’武功雖好,為人卻不大正派!”


    諸葛仁笑道:“這三人說正不正,說邪不邪,他們久蟄無聊,不甘寂寞,竟訂於今年年底在所居‘雲夢澤梁子湖’中,舉行一場‘雲夢爭奇大會’!”


    司馬彥問道:“爭奇二字,是否專指比鬥武功?”


    諸葛仁搖頭笑道:“倘若專指比鬥武功,則也無甚趣味,他這‘雲夢爭奇大會’立有一條奇特規則,即是凡欲參與此會之人,必須先交出一件公認珍奇之物!”


    司馬彥訝然問道:  “參與此會,有何好處?”


    諸葛仁笑道:“雲夢三奇,收集所有珍奇以後,標明主人,羅列台上,然後抽簽較技,勝者一方便可爭得負者一方所交出的珍奇之物!”


    司馬彥軒眉笑道:“這個辦法,確實有趣!隻要真能功力出眾,技冠全場,豈不可以贏得無數奇珍異寶?”


    諸葛仁點頭說道:“武林人物多半自傲,也多半性貪,故而今年歲末期間,定然舉世豪雄,齊集雲夢!尤其‘雲夢三奇,首先懸為爭奇標的三件曠代奇珍,太富引誘力了!”


    司馬彥問道:“他們足以什麽珍奇之物,懸為爭奇標的?”


    諸葛仁微笑答道:“眇目仙翁岑大化是懸出一件入水不沉,入火不焚,能禁任何刀、劍、掌力的‘天蠶軟甲’!”


    司馬彥點頭說道:“這確是一件久為江湖人物夢寐思求的武林異寶!”


    葛諸仁繼續笑道:“長腳仙人康醉天是懸出一隻高才數寸,能施展一套‘嵩陽六九手’的通靈墨猴!”


    司馬彥失笑說道:“墨猴已是珍獸,倘若真會施展‘嵩陽大九高手’?確屬罕世奇物,值得一爭的了!”


    葛諸仁看了司馬彥一眼,含笑說道:“天蠶軟甲,通靈墨猴雖已足稱珍奇,但仍不及‘雲夢三奇,中另一位‘大頭仙子’紀西屏所懸出的爭奇標的,更為引人注目!”  司馬彥已深深聽出興趣,聞言接口問道:“這位‘大頭仙子’紀西屏所懸何物?”


    葛諸仁緩緩說道:“她所懸出的是一粒能使百歲童顏,青春不老的‘萬妙駐顏丹’!”


    司馬彥聽得皺眉自語說道:“奇怪?奇怪?”


    葛諸仁見狀訝然問道;“司馬老弟覺得何事奇怪?”


    司馬彥道:“自古英雄皆怕老,女兒誰不惜紅顏?紀西屏現有這粒罕世難求的‘萬妙駐顏丹’,為何不自行服用?”


    葛諸仁哈哈笑道:“司馬老弟真所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嫫母無顏,何須惜貌?南威西子,才重紅妝!僅從紀西屏的‘大頭仙子’外號看來,其人之醜,已可想見,她自然企圖用那粒對她毫無價值的‘萬妙駐顏丹’,博取其他異寶!”


    司馬彥恍然失笑,向葛諸仁問道:“老前輩告知我‘雲夢爭奇大會’之事,是否叫司馬彥也屆時參與?”


    諸葛仁點頭一笑,誰知司馬彥卻搖頭歎道:“一來司馬彥經過這場‘銷魂之約,以後,雄心已淡;二來我又無甚足稱珍奇之物,故而我不想參與這場‘雲夢爭奇大會’的了!”


    葛諸仁似乎對他這種答話,早在意中,聽完便即微笑說道:“司馬老弟,我要你參與‘雲夢爭奇大會’,是含有雙重用意!”


    司馬彥愕然相視,葛諸仁又複笑道:“第一點用意是,老弟置身舉世群雄之中,叱吒風雲,當能以百丈豪情,衝淡胸懷鬱悶!”


    司馬彥淒然一笑,搖頭示意!葛諸仁繼續笑道:“第二點用意是,既然舉世豪雄,皆聚雲夢,則那位與老弟相貌神似,而對秘洞主人負心的人,可能也在其內!”


    這幾句話兒,聽得司馬彥精神一振,俊目閃光!葛諸仁知他已被打動,遂微笑一笑,又道:“尤其那粒‘萬妙駐顏丹’,定然引得那個什麽‘翠眉妖女’?也來與會!”


    司馬彥聽到此處,軒眉叫道:“老前輩設想極高,我確實應該參與這場……”


    葛諸仁不等司馬彥說完,便即接口笑道:“至於與會必須的珍奇之物,我也早為司馬老弟,準備好了!”


    一麵說話,一麵自身傍取出一隻紫檀錦盒,向司馬彥遞去!司馬彥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見盒中是隻口、耳、眼、鼻皆具的成形何首烏,不禁惶然說道:“老前輩,這……”


    葛諸仁搖手笑道:“這何首烏的靈氣,早就被我采盡,配煉了其他藥物!如今雖然看去不凡,其實已無價值!老弟拿去騙騙那些對此無知的‘雲夢三奇’便了,也許還能化腐朽為神奇地,仗以贏迴無數有用之物呢?”


    司馬彥聽他這樣說法,方稱謝收下。葛諸仁又取出一具製作極精的人皮麵具,遞與司馬彥,含笑說道:“司馬老弟,由於你身中‘閻王刺’之事,便可推測出定有絕世兇人,對你企圖不利!故而我再送你一具精製人皮麵具,你可改變容貌,參與‘雲夢爭奇大會’;甚至連‘離垢書生’司馬彥之名,也索性不用,才便於在暗中刺探有關‘翠眉妖女’,及與你同貌的負心男子情形,設法為秘洞主人報仇雪恨!”


    司馬彥聽得連連點頭。收起那盒靈氣已失的成形何首烏,再戴上人皮麵具,便變成了年歲更輕,仿佛隻有二十一二的另一俊美男子!易容以後,司馬彥向葛諸仁問道:“諸葛老前輩,你參不參與這場‘雲夢爭奇大會’?”


    葛諸仁笑道:“我國一爐靈丹,火候正緊,不能久離‘天台山華頂峰’。


    故而能否參與,目前尚難斷言!但隻要來得及時,定必趕去觀光盛會!”


    司馬彥被葛諸仁提醒;覺得那“翠眉妖女”,及與自己容貌相若之人,必會參與”雲夢爭奇大會”,遂不覺有點迫不及待地,向葛諸仁恭身苦笑說道:“既承老前輩指點,司馬彥心急殲仇,如今便想前往:雲夢’爭奇……”


    諸葛仁失笑接口說道:“‘雲夢爭奇大會’之期,是在年底,如今才八月將盡,時間盡有餘裕!但老弟早赴荊襄,沿途攬勝,也可借山川靈奇,略消積鬱,我們就此分別了吧!”


    司馬彥身受葛諸仁活命深思,自然萬分感激地,向他稱謝告別。


    葛諸仁笑道:“司馬老弟,你準備用什麽美號,代替你的‘離垢書生’四字?”


    司馬彥歎一聲,說道:“人生愁恨誰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我暫且叫做‘銷魂客’罷!”


    葛諸仁也自微歎說道:“舉世橫行多魍魎,人間何處不銷魂?老弟這‘銷魂客’的外號,起得甚好!但姓名似乎也應預先報妥,我送你‘耿天心’三字如何?”


    司馬彥劍眉雙蹙,點頭苦笑說道:“耿耿此心,可誓天日,這個名兒甚好!諸葛老前輩靈丹煉就,‘雲夢’重逢之際,也許我已把‘銷魂客’耿天心的名號,在江湖間闖出些微聲望!”諸葛仁點頭含笑說道:“老弟俠骨壯懷,必有成就!但在我們臨別之前,葛諸仁還想奉贈兩句話兒!”


    司馬彥恭身問道:“老前輩有何金言?”


    葛諸仁緩緩笑道:“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模±係蘢畔氪鋶稍竿?千萬莫提這場銷魂之約,及你‘離垢書生’司馬彥七字!?p>  司馬彥恭身受教。此時早已晨曦明朗,日起遙空,遂轉身又對隻露出一些劍柄,未見絲毫洞穴的銷魂峭壁之上,看了幾眼,帶著滿腹情愁,離開了“天姥山削成崖”下。


    由天姥山遄赴“雲夢”,隻要西行橫穿皖南,便到湖北。


    但司馬彥一來滿腹情愁,無可排遣,二來在時間方麵,大以從容,自然會如諸葛仁之言,到處登臨,沿途攬勝。


    這樣走法,他那裏放得過五老巍峨,雲蓊霧鬱的廬山勝景!  廬山萬壑籠幽,千峰疊秀,高深奇大,景色絕佳,司馬彥果然騁懷遊目,心醉神迷,略減胸中愁苦!當他遊覽到“羅漢池”北之際,卻遇上奇人,看見奇事!在一塊形若人頭,麵額、鼻、口宛然的岩石之下,對坐著一位須眉全白的年老僧人,及一位身著藍衫,約莫二十八九的英俊書生!老僧、書生,麵對麵地,坐在一塊平坦青石之上。在兩人身旁,卻各堆著五隻巨大酒甕!


    司馬彥除了一身絕頂武學以外,文采風流,也是杜康知己,故麵放眼便看出那些巨甕,每隻足盛三十斤酒,如今仿佛甕甕成空?則這白發老僧,與那藍杉少年,豈不成了酒仙酒怪?他心中驚疑,遂在一株滿綻金粟,四溢天香的百年老桂之後,悄然駐足凝視!這時那白須老僧,微睜雙目,向藍衫儒生,含笑說道:“崔施主,你我對欽三日,十甕成空,在互較酒量之上,又自勝負難分,可以一笑而止了吧?”


    司馬彥聞言,方知二人業已對飲甚久,每日五十斤佳釀人腹,接連三日,神思未醉,也可算得上是酒中之豪?但聽老僧言內,似有弦外之音?莫非……


    念猶未了,那藍衫少年也自雙目一睜,神光電射地,傲然笑道:“老禪師,既欲彼此一笑而止,是否肯把那件東西,送給我了?”


    白須老僧搖頭歎道:“老僧跳出紅塵,淡於世情,崔施主又何必一定要使我重新憶及那些血腥往事?”


    藍衫少年冷笑說道:“老撣師,你也知道,你昔年殺人殺得太多了麽?”


    白須老僧點頭頭答道:“老僧昔日橫行四梅,委實殺人無數,流血成河!”


    藍衫少年雙目一翻,語氣咄咄逼人地,冷然問道:“老禪師,佛家最重因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獸惡之報,如影隨形!你既知一身殺孽,兩手血腥,則豈是遁入禪門,閑翻貝葉,靜禮空王,便能懺悔得了的嗎?”


    司馬彥聽到此處,不由暗覺這姓崔的藍衫少年,風采談吐,兩皆不俗!這時,那白須老僧目中也自微閃精光,以一種異樣神情,看著藍衫少年,談笑說道:“崔施主,聽你言中之意,莫非除了向我索取‘萬劫金蓮’以外,還要……”


    藍衫少年搖手截斷老僧話頭,含笑說道:“老禪師如肯將‘萬劫金蓮’割愛相贈,則你一身血債,全由我崔明桂代為承當!否則我便要為那死在你手上的無效冤魂,索點公道的了!”


    司馬彥聽他們兩度提到“萬劫金蓮”,也覺得名稱好熱,但仔細想時,卻又想不出是何人所有?及在何處聽過?白須老僧靜待崔明桂說完,神色平和地,含笑說道:“崔施主自信有此把握,能代死在老僧手下的無數冤魂索命嗎?”


    崔明桂劍眉一挑,傲然答道:“不信你就試試!”


    白須老僧哈哈大笑,說道:“崔施主,你我對飲三日之間,曾較十技,雙方各勝五場,足見雖然後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但我這塊老薑,也還不能算是不辣!”


    崔明桂聞言,目中方自又射精光,白須老僧卻自懷中取出一朵大如碗口的短柄金色蓮花,長歎一聲,說道:“這朵‘萬劫金蓮’,曾經名列天下‘七大兇器’之一,照說在我懺悔前孽,削發空門之際,便當毀卻,但因係費盡心血所造,始終舍它不得,誰知今日仍然懷璧招災,為我又添煩惱!”


    白須老僧話中的“七大兇器之一”一語,聽得司馬彥暗自吃驚,心中疑雲更密!蓮”,忽然換了一付笑臉說道:“老禪師這有何難,既稱兇器自應遠離佛門,你舍不得毀掉,不如贈送給我,何必為它添煩惱?”


    初出語時,神情沉鬱,說到末後崔明桂見對方業已取出“萬劫金蓮”卻變得豪氣幹雲。


    一麵含笑發話一麵緩緩伸手向前,意欲接取!白須老惜見崔明桂伸手向前,遂把那朵短柄金蓮,往後微撤,搖頭說道:“崔施主……”


    三字方出,崔明桂麵容忽冷,五指一彈,一蓬五色細芒飛處,立把白須老僧全身罩住!這時司馬彥也已想出“萬劫金蓮”的來曆,驚異萬分地,閃身走出!白須老僧想不到崔明桂發難這快,又是對麵而坐,前胸、麵門等處,那裏閃躲得及,自然被那蓬五色細芒,打中不少!這五色細芒,不知是何暗器?居然厲害無比,打得那白須老僧一語未發的,便自倒身氣絕!


    崔明桂一擊得手,驀然狂笑飄身,便向老僧手中搶取那朵“萬劫金蓮”,似恐被突地現身的司馬彥,捷是先得!誰知手才觸及“萬劫金蓮”,金蓮便即成了一片碎粉,從那已死老僧的手中,飄落滿地!這種情況,顯然是那白須老僧在垂死之際,甚或是在伸手入懷摸取“萬劫金蓮”之時,便潛以內力,存心把這“七大兇器”之一的武林異寶毀去!崔明桂見”萬劫金蓮”已毀,臉上神色由悼惜轉為驚痛,再由驚痛轉為憤恨,雙目厲芒,閃處,驀然右手微推.向那業已氣絕的白須老僧,淩空一按!司馬彥想不到崔明桂會向死屍下手,阻已無及!也未見甚疾風勁氣?那白須老僧的頭顱,便為無形罡力所碎,鮮血狂噴,腦漿四溢!司馬彥看得麵色微沉,向崔明桂冷然說道:“崔朋友,何必對屍體如此殘酷?尤其對方是一塵不染,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崔明桂緩緩迴身,用一種令人難測喜怒的炯炯眼神,打量了司馬彥幾眼,突然仰視雲天,縱聲狂笑!司馬彥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起來,劍眉雙盛,愕然問道:“崔兄何以如此發笑?難道小弟有甚話兒講錯了嗎?”


    崔明桂雙一翻,傲笑答道:“兄台話兒雖未說錯,但在不知詳情之前,便向我如此責備,未免有點略嫌魯莽了吧?”司馬彥覺得臉上一熱,抱拳窘然笑道:“詳情如何,崔兄可否見告?”


    崔明桂笑道:  “兄台應該知道,古人有雲‘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司馬彥“哦”了一聲,繼續問道:“這位出家人,是亂臣?還是賊子?”


    崔明桂雙眉一軒,狂笑答道:“他是個大賊子!兄台說他四大皆空,實則他是滿身孽債!兄台說他一塵不染,實則他是兩手血腥!”


    司馬彥似有所悟,指著那一地黃色碎粉說道:“聽崔兄如此說法,這‘萬劫金蓮’,定是當世武林七大兇器之中的‘萬匯朝宗度厄花’了?”


    崔明桂點頭笑道:“兄台說得不錯,‘七大兇器’,除了本名以外,均有一個好聽別名,這‘萬劫金蓮’,便是‘萬匯朝宗度厄花’!”


    司馬彥目光微注那慘死老僧,又複問道:“這樣說來,這老僧竟是當年縱橫四誨,殺人如麻的‘聖手人屠’哈少奇嗎?”


    崔明桂大笑說道:“兄台見聞甚廣,你既知他是‘聖手人屠,哈少奇,則崔明桂適才舉措,不能算是心狠手辣了吧?”  司馬彥長揖謝罪,微笑說道:“聖手人屠哈少奇一身罪孽,擢發難數!因他為惡太多,武林中人,起了公憤,則想集眾行誅,卻被他獲得秘訊,潛蹤匿跡!崔兄今日,手誅巨惡,功德無量……”


    崔明桂不等司馬彥說完,便即搖手笑道:“兄台英要誇讚,你大概還有點怪我不應對他下手暗襲,有欠光明吧?”


    司馬彥搖頭笑道:“天下事無一成不變之理,對方既是‘聖手人屠’哈少奇,則崔兄這種先發製人手段,正屬極為機智的權宜舉措!因為那朵號稱‘萬匯朝宗度厄花’的‘萬劫金蓮’太以厲害,倘若容他先按機括,任憑崔兄功力再商,也將難逃劫數,化作南柯一夢的了!”


    崔明桂聽得撫掌大笑,說道:“明論,明論,兄台可稱崔明桂的難逢知已!我小遊廬山,巧遇‘聖手人屠’哈少奇,並看出對方真實身份以後,便想仗恃一身所學,除此武林巨憝!但真實功力,雖無所懼,對於那朵‘萬劫金蓮’,卻深具戒心。遂一再設法相探,看看他這件殺人兇器,是否仍在身邊?”


    司馬彥恍然笑道:“怪不得崔兄與他對飲三日,連較十種功力!”


    崔明桂點頭說道:“在這十種功力以內,有七陣確那種彼此平平;但其中三陣,我卻大有勝機,唯因怕敗後羞怒,驟發‘萬劫金蓮’,故而不得不在不露痕跡之下,始終保持平手!”


    司馬彥讚歎說道:“崔兄用心良苦!”


    崔明桂繼續笑道:“直等‘聖手人屠’哈少奇取出‘萬劫金蓮’,我方因危機一發,隻好先發製人!雖然手段略欠光明,但實係出於無奈,還請兄台曲諒,莫加責怪!”


    司馬彥笑道:“崔兄所用暗器,好生厲害,莫非也淬有奇毒?否則‘聖手人屠’哈少奇功力甚高,怎會應手而斃?”


    崔明桂搖頭笑道:“我用的是‘五色神芒’,毫未淬毒,隻因距離太近,所打中的部位,又都是麵目、咽喉要害,才使這一代兇人,天理昭彰地歸請報應!”


    一麵說話,一麵又自身邊取出一把“五色神芒”,遞與司馬彥察看!司馬彥怎好意思真個察看?何況目光微瞥之下,業已看出那把“五色神芒”,毫無暗綠光澤,確末淬毒!遂不肯接取,搖手笑道:“崔兄這樣作法,太見外了,快請收迴;否則小弟不敢高攀,就此拜別!”


    崔明桂哈哈一笑,收迴“五色神芒”,並向司馬彥含笑問道:“小弟請兄台察看暗器有否淬毒之意?隻在證明我並非邪惡一流,兄台何必介意?我們傾談已久,崔明桂竟還未曾請教名號,委實失禮!”


    司馬彥謹記“青囊神叟”諸葛仁臨別時所贈“逢人隻說三分話,末可全拋一片心”之語,含笑答道:“小弟耿天心,有個難聽外號,叫做‘銷魂客’!”


    崔明桂聽得眉飛色舞地,大笑說道:  “妙極!妙極!”


    司馬彥惑然問道:“崔兄何故稱妙?”


    崔明桂失笑說道:“耿兄的外號,與小弟的外號,太以巧合!”


    司馬彥大為驚訝地,蹙眉問道:“難道崔兄的外號也叫‘銷魂客’嗎?”


    崔明桂微笑點頭說道:“正是,正是,‘銷魂客’遇上‘銷魂客’,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司馬彥“哎呀”一聲,蹙眉說道:“既然如此,小弟把這‘銷魂客’的外號,改去就是!”


    “耿兄不必改動,要改由我來改!”


    司馬彥因崔明桂看去約有二十八九,而自己所戴人皮麵具,隻似二十一二,遂含笑說道:“崔兄年長,江湖聲望自高,小弟不敢偕越,還是由我改去外號,比較合理!”


    崔明桂笑道:“我們未敘年庚,不知誰長?風萍偶聚,也無法斷定誰的江湖聲望較高?故應不求合禮,隻求合情。崔明桂今日把這萬人側目的‘聖手人屠’哈少奇,一擊勾魂,不是恰可改稱為‘勾魂客’嗎?”


    司馬彥失笑說道:“勾魂客三字,雖可紀念崔兄今日壯舉,但終嫌有點霸氣!”


    崔明桂含笑說道:“善惡之道,存乎一心,在外號上略為霸氣,似也無甚大礙?”


    司馬彥見對方如此說法,遂不再堅持地擻微笑道:“崔兄這次是偶遊廬山,還是特來此地?”


    崔明桂道:“我是意欲參加另外一樁武林聚會,因為時期尚早,遂到處邀遊!”


    司馬彥道:“崔兄意欲參加的是不是‘雲夢爭奇大會’?”


    崔明桂目光一轉,目注司馬彥問道:“耿兄怎的一猜便著?大概你我無巧不巧地,又成了同路之人?”


    司馬彥笑道:“小弟確實想去雲夢觀光,但藝薄技淺,卻談不上有‘爭奇’之望!”


    崔明桂搖頭笑道:“耿兄不要過謙,照你這等瀟灑從容的神情氣宇看來,分明是位身懷絕技的出奇高手!”


    兩人一番謙遜以後,遂上至日月星辰,下至蟲魚鳥獸的閑談起來。


    他們不談還好,這一談卻談得彼此均對對方欽佩已極,深為惺惺相惜!


    尤其是司馬彥,覺得除了真實武功方麵,因未曾與崔明桂正式過手,尚難判斷出誰強誰弱以外,談到其餘天文地理,諸於百家,書畫琴棋,醫卜、星相等任何文武學說的妙理之時,崔明桂居然不僅無一不通,並還論辟精微,每每深使自己為之折服!英雄自古惜英雄,司馬彥發現崔明桂竟有這等絕世才華以後,不禁發自內心地,抱拳笑道:“崔兄風範,令小弟傾折萬分,倘若不嫌鄙陋?可否……”


    崔明桂不等司馬彥話完,便即接口笑道:“耿兄莫非意欲彼此一訂蘭盟?”


    司馬彥一軒雙眉,含笑說道:  “小弟確有高攀之意,不知崔兄肯否折節下交?”


    崔明桂哈哈大笑說道:“我們年貌相若,意氣相投,正是一對絕好的金蘭兄弟!崔明桂最多比你癡長幾齡,那裏談得上‘折節下交’四字?”


    司馬彥聞言大喜,立即改口叫道:大哥既然同意,我們這金蘭結義之舉,指何為證?”


    崔明桂目光一注那具有耳鼻口跟,絕似人頭形狀的岩石及“聖手人屠”哈少奇的屍體,忽然俊目雙挑,含笑吟道:“人頭石下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


    司馬彥笑道:“大哥莫非要指這形著人頭的岩石為證?”


    崔明桂搖頭笑道:“人間到處有青山,人頭岩石的形狀雖怪,但仍嫌無甚足奇?我們這場結義,要盡量設法表現得不太平庸才好!”


    司馬彥含笑問道:“大哥有何高見?”


    崔明桂指著“聖手人屠”哈少奇的遺屍笑道:“我想就指這屍體為證!”


    司馬彥見崔明桂要指屍為證,不覺一愕,崔明桂又複微笑說道:”哈少奇滿身血債,孽滿扛期,武林人物幾乎聽得‘聖手人屠’四字,便均咬牙側目!今日既為了除此巨惡,結誠賢弟,則我們金蘭之盟,便指他屍體為證,豈非不僅生麵別開?又屬恰到好處!”


    司馬彥聽得連連點頭,讚佩萬分地,含笑說道:“大哥之見,果然高明脫俗!人頭石下風雲會,巨惡屍前生死交,我們不妨就用大哥這兩句詩兒,作為蘭盟誓語!”


    崔明桂神情一肅,正色說道:“風雲際會,意氣相投,今日既誓為兄弟,便無殊同胞骨肉一般,彈劍江湖,生死不渝!”


    兩人既結金蘭,司馬彥便覺得不應再用假名哄騙義兄,要想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曆!但話到唇邊,又覺不便啟齒,何況“青囊神叟”諸葛仁對自己諄諄相告的兩句“逢入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之語,更牢記心頭,司馬彥隻得決定暫時不吐真,以免妨礙搜索仇家,且等參予”雲夢爭奇”以後,再對義兄說明苦衷,求其寬恕!結盟事了,兄弟二人遂合力掘一巨坑.把“聖手人屠”哈少奇的遺屍,加以草草埋葬!司馬彥在掘坑之時,發現崔明桂掌指功勁極強,不禁含笑說道:“大哥這一身功力……”


    崔明桂雙眉忽蹙,長歎一聲,搖手說道:“賢弟不要讚我功力。你大哥在博聞強記及智計雜學方麵,自認不凡;但談到武功方麵,卻有四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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