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裏,順溜身披偽裝,饑餓地大口啃食著未成熟的玉米棒子,一邊啃著,一邊探頭警惕地朝遠處的淮陰城張望著。在窺到四周無人後,順溜迅速退迴隱蔽處,慢慢的從後背扯出狙擊槍,隨後又將身上背負的手榴彈一個個旋下尾端的保險罩。


    準備完這一切的順溜再次探頭看向淮陰城,卻忽然發現,城上飄蕩的竟不是鬼子的膏藥旗,而是青天白日旗。


    眼見此景,順溜從玉米地裏竄出身來,追上一個剛剛路過的老漢奇怪地問道:“大爺,大爺,出什麽事啦,這旗怎麽換了?”


    聽到順溜的詢問,老漢笑著說道:“鬼子投降了,淮陰光複了。”


    順溜失聲驚叫道:“什麽?鬼子投降了?”


    老漢嗔怪道:“你這人真是,這麽大的事情竟然不知道?看,告示都貼出來了。城裏頭都是咱們的隊伍。”


    順溜朝城門望去,果然,許多百姓正翹首觀看牆上貼的告示。順溜猶豫片刻,扒掉身上的偽裝,朝那兒走去。


    城門處,擠滿了觀看告示的人們。牆上貼著好幾份告示,有國民政府的,有三戰區顧長官的,有新四軍陳毅司令員給根據地所有部隊和遊擊隊下達的命令。


    順溜看不懂,低聲央求身旁人:“大爺,上頭講些啥?”


    那位大爺用煙杆指點告示,笑道:“這嘛,是蔣委員長宣布抗戰勝利的告示。這嘛,是顧長官命令江淮各地的日軍繳械投降的告示。這嘛,是新四軍陳毅司令員的命令,嘿嘿嘿。”


    順溜追問道:“什麽命令?”


    大爺熱心地解釋道:“命令當地的鬼子向新四軍投降。還命令,所有新四軍對繳械投降的日本鬼子,不再采取軍事行動,接受他們的投降,讓他們等候處理。”


    順溜大驚,反問道:“不讓打鬼子了?”


    大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鬼子都跪下投降了,還咋打哪?不但不讓打了,還得人道主義,保護人家安全!”


    順溜呆定,繼之喃喃自語道:“不讓打了……不讓打了?”茫然地退出人群,在恨恨地望了一眼空中飄揚的國民黨青天白日旗後,他仿佛下定決心般,步伐堅決地走入巨大的城門。


    此刻在城內的閱兵台上,正舉行著受降儀式。廣場上搭起了觀禮台,青天白日旗莊嚴地插在中間。李歡胸佩閃亮的勳標,戴著白手套,威風凜然地居中而立。


    廣場四周,全副武裝的國軍荷槍實彈地在四周戒備著。


    很快,在眾人的注視下,日軍指揮官依序列隊走入廣場,打頭的是一臉憔悴的鬆井。


    見日軍進場,李歡隨手向身邊的吳大疤拉示意了一下。後者立刻上前,大聲喊道:“遵照蔣總裁及顧長官的命令,淮陰日軍向國民政府代表李歡將軍繳械投降!立正!授降儀式,現在開始。”


    聽到號令,鬆井正步上前,向李歡莊嚴地敬了個禮,沉聲報告道:“報告將軍,駐淮日軍第一聯隊全體官兵,奉命向貴軍繳出全部武器,無條件投降。”


    李歡一臉威嚴地迴答道:“本將軍代表國民政府,接受你們的投降!”


    鬆井微一鞠躬,隨後解下腰間指揮刀,抬手扔向鋪在一旁的大油布上。


    台下,看到這一幕,圍觀的百姓們紛紛鼓起掌來。熱烈的掌聲中,似乎沒人注意到,在頭頂的鍾樓上,一隻黝黑的槍管徐徐地探出,槍管後麵,順溜充滿堅毅的目光俯視著整個廣場。


    瞄準鏡中,日軍指揮官的麵孔一個個出現,可是,阪田卻始終沒有出現。


    焦急中,廣場外麵,一陣陣卡車的引擎聲忽然傳來,聽到聲響。順溜立刻掉轉槍口,通過瞄準鏡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鏡像中,馳來的兩輛大卡車迅速停在梧桐樹下,日軍抬來幾個擔架,依次放進車廂。隨後,走來一小隊日軍傷員,他們動作艱難地登上車。每人胸前都挎著一隻方方正正用白布包裹的骨灰盒,最後一個登車的是阪田,他脖子上挎著一隻黃綢包裹。


    看到忽然出現的阪田,順溜迅速用十字線死死壓在阪田的臉上!就在他即將扣動扳機的瞬間,阪田伸手拽下了車頂的帆布,嘩地遮住車尾,整個人徹底隱藏起來。見到眼前這一幕,順溜立刻跳起身,提著槍不顧一切地朝下狂奔。


    鍾樓上哐哐的腳步聲引起附近國軍的注意,他們紛紛望向鍾樓,立刻看見了順溜的身影。


    “共軍!新四軍!”


    “快抓住他,別叫他跑了!”


    “注意,他手持武器,朝南麵巷子跑了。”


    一時間喊聲四起,叫喊聲中,守衛在廣場四周的國軍,紛紛舉槍向順溜的方向追去。


    驟然的混亂,讓鬆井驚異地朝鍾樓方向望去。長期的戰場生涯讓他敏銳地察覺到某種危險,看著蜂擁而去的國軍士兵,鬆井抬頭向身邊的李歡建議道:“將軍,你們進城才三天,而我們在淮陰駐紮六年多了。我們熟悉城裏的每一條小巷,每一間民房。如果將軍準許,可以讓我的部下來執行這個任務,我們可以迅速抓住他!再把他交給你們……當然,一切都在將軍的指揮下行動。”


    聽到他的建議,李歡冷笑著說道:“不必費心了,區區小事,我們能處理。”


    鬆井沉聲說道:“那好。將軍,請恕我直言,那個新四軍很可能是第六分區的,他們對我聯隊懷有深仇大恨!如果,隻是老百姓扔一扔石塊,我並不會在意。但現在,我部官兵的安全已經受到致命威脅……此外,我還想重複一下國民政府的命令,你們的命令中說得很清楚,對於放下武器的日軍官兵,由你們保護我們的安全。請將軍記著這一點。”


    李歡冷冷地諷刺道:“這你就放心吧!如果你們在我手裏出了意外,那我軍的尊嚴也會受到影響。鬆井,告訴你的部下,隻要他們老老實實呆在營地內,我完全可以負責他們的安全!”


    鬆井表情不變地微微一鞠躬道:“那就拜托了!”說著,轉身離開。


    目睹著鬆井離開,李歡沉思片刻,急聲喊道:“吳雄飛,你在淮陰城也呆過很久。你對這城的熟悉程度,應該不比日軍差吧?”


    吳大疤拉猶豫了一下迴答道:“我還行!”


    李歡厲聲命令道:“你帶領部隊,仔細搜索城中每一個角落,一定要抓住那個新四軍。而且,要把所有潛藏的新四軍全部找出來!”


    聽到命令,吳大疤拉嚴肅地點了點頭,隨後帶領著自己的部下向國軍跑去的方向衝去。


    看著吳大疤拉前去增援,李歡的心卻並沒有因此而放下,在沉思了片刻後,他隨即向身邊的警衛們招了招手,親自帶人追了上去。


    小巷中,順溜拚命奔跑著,突然,前後唿啦啦衝出大批國軍士兵,將把他緊緊包圍在中間。


    “站住!”喊聲中,武器嘩啦啦上膛的聲音在四周響起,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地指向順溜。


    看到周圍包圍著自己的國軍,順槍持槍立定,一隻手慢慢伸向衣襟,猛地扯開了軍裝衣襟,登時露出密密麻麻縛滿胸前的手榴彈。


    傲然地看著周圍眾人,順溜扯出綁在一起的導火索,大聲對眾人喊道:“都別過來,否則我就跟你們同歸於盡。”


    見此情景,國軍大驚,不禁恐懼地後退幾步,顫抖說道:“這人是瘋子,瘋子!”


    伴隨著眾人的後退,順溜一步步向前進逼,眼看就要轉入另一條小巷時,不遠處忽然傳來李歡的厲喝:“站住!都別動!”


    順溜轉過身望去,李歡立刻認出他來,連忙幹笑著走上來道:“哦,是你啊……這位兄弟,別激動,千萬別激動啊!有話好好說,先把導火索鬆開些。”


    順溜沒有理會李歡的勸阻,仍然死死拉著導火索。


    李歡笑了笑,接著說道:“咱們見過麵的,你還記得吧?嘿嘿嘿……小兄弟,你到淮陰城來幹嘛?”


    順溜沉聲迴答道:“執行任務!”


    李歡追問道:“執行什麽任務?”


    順溜頓時沉默下來,見對方不答,李歡接著說道:“兄弟,你既然來了,你們陳大雷司令也該來了吧?他人在哪兒?當初,我跟他早有約定,拿下淮陰城後,一塊兒到城樓上喝酒!嘿嘿,告訴陳司令,我把肚包雞都燉好了,在司令部等著他!勝利了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小兄弟,快把陳司令請出來吧。”


    聽到李歡的話,順溜戒備地拽著拉火索向後退了退。


    見此情景,李歡大聲命令道:“都退了,讓這位兄弟走!”


    眾國軍聽到命令紛紛讓開巷口,順溜慢慢進入小巷,突然撒腿狂奔而去。


    眼見對方離開,李歡厲聲命令道:“跟上他,注意隱蔽,不要叫他發現。一定要找到他們的老巢!找到陳大雷!”


    幾名國軍得令追隨而去,李歡卻陷入沉思,喃喃自語道:“陳大雷來幹什麽?新四軍為何潛入淮陰城?”


    奔出巷口的順溜,猛然停定。他看見了街道上日軍傷兵遺棄的破擔架、血繃帶,看見淡淡的車輪印兒延伸向遠處的城門……順溜注視著路麵的痕跡,思考起來。


    就在這時,吳大疤拉領著自己的部下湧近了,喝令聲陣陣傳來:“仔細搜,每間屋子都得搜到!”


    順溜正欲閃躲,旁邊突然伸出一隻大手緊緊抓住他,將他一把扯進旁邊的空屋中去。屋子裏,窺著他進來,另外一人猛地撲來,兩人一個抱著他身體,一個繳了他的槍。


    看清來人,順溜沒有反抗,卻冷聲問道:“翰林,你們要幹嘛?當心炸了,我身上可全是手榴彈!”


    聽到他的話,抓著順溜的偵察排長和文書大驚,趕緊解開順溜的軍裝,立刻驚駭地看見緊緊縛於胸前的大排手榴彈。


    文書按定順溜兩手,嗔怪道:“二雷,你真不要命了!”


    順溜冷笑一聲道:“怕啥,不就幾個鐵疙瘩嗎。”


    偵察排長小心地、一顆顆解下手榴彈,丟進旁邊的木桶裏。這才長鬆一口氣,後怕不止地說道:“二雷啊,這要是炸開……唉,你幹嗎要這麽瘋嗬!對不住,我得捆住你的手。”


    順溜平靜地迴答道:“捆唄。”


    文書趕緊解釋道:“先捆一捆。待會兒你思想通了,就給你放開。”


    順溜沉默地看著偵察排長抓過一條繩索,幾下就把自己的雙手捆住了。


    看到危險解除,文書正了正嗓音,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二雷,抗日戰爭已經勝利了,毛主席、朱總司令親自下達命令,對已經放下武器繳械投降的鬼子,中止作戰行動,接受人家的投降,不能再打了。順溜,這是原則性問題,是革命大局,是勝利者的風度!風度你不懂,我打個比方。你看那屋角有個蟑螂,它已經快死了。這時你會再踩它一腳不?不會!你隻會把它一腳踢開,踢迴老家去!順溜啊,我們不僅要在戰場打敗鬼子,我們還要在精神上打敗鬼子!司令員說過,真正的軍人看兩條,一是作戰勇敢,二是堅決執行命令!有些命令,執行起來很難很難,心裏頭刀割似的痛。但咱們是革命軍人,命令的‘命’,就是咱軍人的命!命令的‘令’,就是咱軍人的行動號令!拿掉‘命令’這兩個字,天下就沒軍人了。沒軍人,也就沒什麽天下了!


    “八年抗戰中,鬼子燒了咱多少村鎮?禍害了多少父老鄉親?我們六分區犧牲了多少戰友?天底下,哪個中國人能忘了這筆血債?千秋萬代都不會忘!但是,不能把這些看成是個人仇恨,要那麽看,那就看小了!他是什麽?是軍國主義的罪惡啊!是人性深處的病根啊!他不光禍害了中國,也禍害了日本,他是全人類的大悲大痛哇!順溜啊,對於戰爭販子,將來肯定要審判,要定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日昭昭,為惡難逃!現在,對於已經放下武器的鬼子,我們不打他,是人道主義。我們審判他,還是人道主義!人之道,就是天之道。我們新四軍,就是天之驕子!你順溜,就是我們新四軍的英雄!英雄做事,光明磊落!英雄做人,肝膽相照!順溜啊,真正的大英雄,都是從重重痛苦當中磨礪出來的啊。”


    聽到文書的長篇大論,木然地看著兩人的順溜,神色忽然變得激動起來:“翰林啊,鬼子殺了我們那麽多人,現在他打敗了,把槍一扔,說不打了,投降了,要迴家了!連那個畜生也要上船迴家!媽的,他憑什麽不打?憑什麽迴家?翰林啊,鬼子可以迴家,可我的家在哪?我姐在哪?保國在哪?!”


    文書沒想到不擅言辭的順溜竟然會說出如此話語,愣了好一陣,才支吾道:“戰爭結束了,戰爭不是我們個人的事,我們個人決定不了戰爭的命運。”


    冷冷地看著坐在麵前,不敢麵對自己的文書,順溜低聲說道:“戰爭確實不是一個人的事,但是卻是大夥每一個人的事,我們是軍人,他們就不是軍人嗎?當初他們憑什麽無緣無故地到我們國家來,好啊,殺人放火一通,一句投降就了事了?沒那麽簡單,作為軍人,他們可以投降,作為軍人,我可以不接受他們的投降。”


    看著順溜堅毅的表情,文書震驚了,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一直覺得簡單淳樸的順溜,竟然會有如此深刻的性格,凝視著對方幾乎要噴火的雙眼,文書遲疑了一下,苦澀地說道:“順溜,你想沒想過,如果你這麽做,會給司令員,會給六分區,會給整個新四軍帶來多大的困擾嗎?你殺了鬼子簡單,可是鬼子會怎麽想,國民黨會怎麽想?破壞和平協定的罪名不是你我或司令,甚至新四軍可以承擔的。我無意讓你放棄仇恨,我隻希望你能把你的仇恨隱忍一下,從我們的大局考慮考慮。”


    如同哀求的勸阻,似乎讓順溜從仇恨中清醒了一下,看著眼前朝夕相處的戰友,順溜淡淡地說道:“我家裏算上我死去的爹娘,還有姐姐姐夫,再加我,一共五口人,除了我爹娘外,我姐姐姐夫都是死在鬼子手裏。翰林,你說過,抗戰這麽多年,中國人在日本鬼子手下,死了幾千萬。幾千萬是多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要是輪到個人家裏,每個家庭都能輪上一口人死在鬼子手裏。“我不懂什麽大道理,我也不懂和平協定,我隻想問你一句翰林,你隻要問心無愧地迴答我這句話,我就放棄報仇,老實地跟你走。”


    順溜的話,讓偵察排長和文書同時轉過頭來。看著一臉平靜的他,兩人既期待又恐懼地等待著他的提問。


    “翰林,你告訴我,啥叫不共戴天之仇?”帶著些許期盼和無助地看向文書和偵察排長,順溜輕聲問道。


    文書肚子裏準備的成千上萬的詞匯,在這一句詢問中頃刻間消散不見,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語言的蒼白無力,麵對順溜的詢問,他甚至無法給出一個可以稱之為答案的迴答。


    看了看身邊的偵察排長,又看了看身邊的順溜,文書無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對在一旁默默地咀嚼著話中滋味的偵察排長說道:“排長,解開他的繩子。”


    聽到文書的話,排長一愣,反問道:“你,你要幹啥?”


    文書無力地一笑,反問道:“那你想怎麽辦?”


    看著順溜那堅毅的表情,又看了看文書無奈的笑容,偵察排長似乎明白了什麽,慢步走到順溜身邊,小心地解開了縛著順溜的繩索。


    輕輕地抖了抖發酸的手腕,順溜抓起身邊的步槍,霍然站起身來,平靜地對文書說道:“翰林,你告訴司令去——你們的戰爭結束了,我的戰爭沒結束!”說完,轉身推門離開。


    聽著順溜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偵察排長走到文書身邊,一把將他拉起來:“你準備怎麽跟司令員說?”看了看文書,偵察排長詢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我看我是隻能當個文書了。”文書訕笑著,推開門走出屋子。


    司令部內,煙霧騰騰,遍地煙頭。陳大雷踩著煙頭踱步,口裏還狠狠地吸著一支煙。不斷燃燒的香煙,仿佛昭示著他內心的焦慮和矛盾。


    在他旁邊,文書與偵察排長佇立不動,之前的情況,他們已經毫無隱瞞地向陳大雷做了報告。


    思索了良久,陳大雷嗓音沙啞地說道:“電話,叫軍區電話。”


    聽到命令,文書快步走到桌前抓過案上電話,搖動起來,隨後遞給身邊的陳大雷。


    接過電話,猶豫了再三,陳大雷沉聲報告道:“報告政委,陳二雷仍在逃,他目前的處境非常危險,淮陰城裏所有的國民黨軍都在抓他。但是他,肯定不會迴頭,他肯定會違反命令,繼續自己的複仇行動,直到擊斃那個鬼子!”


    電話那邊,政委猶豫地問道:“為什麽你能肯定?”


    陳二雷遲疑片刻,大聲說道:“因為,陳二雷帶給我一句話:你們的戰爭結束了,我的戰爭沒結束!”


    “你們的戰爭結束了,我的戰爭沒結束!”驚駭地重複著順溜的話,政委沉默著放下電話,看向身邊的大司令,兩人都震驚於這一決絕的宣言。


    終於,政委打破沉默說道:“情況很清楚了,陳二雷抗拒命令,擅自行動,孤注一擲。他現在滿腹都是複仇的烈火,誰都攔不住他了。司令員,如果不迅速采取強硬措施,事態就難以控製了。”


    大司令微怔,反問道:“夥計,你說的強硬措施是什麽意思?”


    政委猶豫片刻,毅然說道:“第一,派部隊追捕。第二,如果陳二雷繼續抗命,準許對他執行戰場紀律!”


    大司令愕然地看著身邊一臉嚴肅的政委,大聲說道:“我不同意!政委嗬,陳二雷是我們英雄!他參加過小黃莊戰鬥、三道灣戰鬥,隻身血戰到最後,一個人就打死過幾十個鬼子,他還擊斃了日軍司令石原。一個戰士立下這麽大的戰功,天底下能有幾人?如果對他執行戰場紀律,會給部隊造成什麽影響?不!我不同意!”


    政委沉聲反駁道:“紀律適用於任何人,包括英雄和懦夫,包括你這個司令員和我這個政委!戰場紀律是紀律的一部分,否則不成戰場。司令員,我早就說過,陳二雷是個英雄,這一點天塌地陷不會變。但是現在,陳二雷已經走到懸崖上了,隻要他槍一響,立刻就是英雄的反麵。我們即使為了挽救他,也必須采取強硬措施啊!司令員啊,請你冷靜想一想,如果陳二雷打死了放下武器的日軍,其他日軍會有什麽反應?國民黨軍會不會幸災樂禍?會不會借題發揮擴大事態?還有,我們下一步如何發展勝利局麵?軍區部隊如何再向江淮其他日偽軍受降?!”


    電話聲不合時宜地傳來,打斷了兩人的爭論,大司令抓起電話,怒聲道:“我是司令員!”


    聽到他的聲音,對方立刻報告道:“報告大司令,我是五分區陳誌,今天上午,我分區三團占領劉家灣各據點的時候,發現炮樓上全部掛滿了國民黨的旗幟,偽軍說他們不是偽軍了,是三戰區暫編二師的部隊。他們不肯對我們繳械,不讓我們進入營地。”


    大司令沉聲迴答道:“知道了,待命。”


    聽到大司令的命令,陳誌並沒有放下電話,而是繼續說道:“這事並不是孤立發生的,前些時候,四分區所屬的民兵,為了占領城外的一個日軍倉庫,開槍誤傷了兩個日軍。漣水日軍第七聯隊以此為由,說他們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命令該聯隊所有日軍不準向新四軍繳械,隻準向國民黨軍投降。”


    大司令勃然大怒,喝道:“越來越放肆了!命令四分區,堅決拿下漣水,如果日軍再頑抗,就以抗拒投降論罪,堅決消滅他!”


    聽到大司令的命令,政委沉聲說道:“司令員,如果不采取措施,這種情況可能越來越多。抗戰硝煙還沒有散盡,另一場戰爭已經逼麵而來了,陳二雷的行動,很可能會激化這種矛盾,如果他打死日軍投降指揮官的事情被別有居心的國民黨宣傳出去,那麽,我們麵對的將不僅僅是國民黨的阻撓,而是整個戰場上日軍與偽軍的抵抗。”


    眼前的情況似乎真的到了一觸即發的邊緣,聽到政委的話,大司令終於放下情感,沉默起來。


    良久,在政委的注視下大司令抓過電話,猶豫了一下,毅然喊道:“要六分區陳大雷。”


    稍頃,話筒那邊傳來陳大雷的聲音:“我是陳大雷!”


    大司令嚴肅地命令道:“陳大雷,你仔細聽著,以下命令,你必須一字不差地傳達給即將執行任務的每一個戰士!明白嗎?”


    “明白!”


    大司令繼續說道:“軍區黨委頒布以下兩條命令第一,為了維護新四軍的威望和軍令的嚴肅性,命令第六分區立刻派出精幹部隊,不惜一切代價,全力追捕陳二雷,直到找迴他為止。第二,如果陳二雷繼續抗命,堅決執行戰場紀律!”


    司令部內,陳大雷大驚,不禁朝話筒暴吼道:“司令員,二雷是我們的英雄啊!”


    聽到他的喊聲,大司令以比他更高的聲音喊道:“我知道他是英雄!黨委所有人都知道!整個新四軍都知道……你立刻執行命令!”說完,重重地扣斷電話。


    身邊,一名參謀在大司令放下電話後,拿著文件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報告司令員,黨委決議整理好了,請您簽字。”


    大司令默然點頭,抓過筆刷刷地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隨後命令道:“許參謀,通知一分區劉強,二分區宋青山,三分區韓至勇,告訴他們,必須一字不差地傳達給即將執行任務的每一個戰士,不惜一切代價全力追捕陳二雷,直到找迴他為止。如果陳二雷繼續抗命,堅決執行戰場紀律!”


    陳大雷黯然地放下電話,走到麥場上,對在麥場上列隊待命的騎兵排厲聲道:“軍區命令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全力追捕陳二雷,直到找迴他為止。如果陳二雷繼續抗命,堅決執行戰場紀律!”


    連長聞令劇震,驚駭地說道:“司令員,二雷是我們的英雄嗬!”


    陳大雷厲聲說:“軍區黨委知道他是英雄,整個新四軍都知道。執行命令,出發,南灣碼頭!”


    水塔上,順溜透過瞄準鏡焦急地尋找著阪田。前方的舷梯上,一名名麵容憔悴、身子委頓的日軍軍官,遲緩地走進碼頭前方停靠的輪船裏,可是順溜卻始終沒有發現阪田。


    順溜焦躁地放下手中的步槍,再次向遠方看去,碼頭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更加阻擋了他的視線。


    強自按捺住心中激動的順溜,再次端起步槍,從容地順著舷梯一個個尋找起來。終於,一個已經踏上甲板眯眼注視著廣闊田野的日軍軍官轉過身來,順溜的全身頓時為之一震。


    瞄準鏡中,阪田醜陋的麵孔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那個無數次夜裏出現在噩夢中的令人切齒的麵孔,此刻正被瞄準鏡中的十字線穩穩釘住。


    看到對方出現,順溜深吸了幾口氣穩定住了自己的心緒後,將手指慢慢扣壓下去。


    原本以為可以輕易將對方擊斃,可是此刻順溜卻發現這麽簡單的自己重複了幾十幾百次的事情此刻卻變得異常艱難。


    扳機上,阻力越來越大,原本自由操控的狙擊槍,此刻卻如同掛上重逾千斤的砝碼一般,變得異常吃力。眼見著仇人就在眼前,順溜卻始終無法讓自己下定決心,雖然此刻他有千百萬個理由殺掉阪田,可是卻始終有一個理由阻止著他這麽做。


    “你別管我嗬,就當沒我這人……你專心找那個敵人。”三營長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那臨犧牲前的慘狀也同時浮現在他眼前。三營長為了什麽?三營長就沒親人了嗎?順溜捫心自問著,一直壓在扳機上的手指無力地鬆脫下來,輕輕地掛著。


    “我兄弟是新四軍,是排長……他一定會來救我的,他殺了七十多個鬼子哪。我在這等著他呢……”姐姐的聲音仿佛從悠遠的山穀中傳來的迴音,模糊的,卻一遍又一遍的在順溜的耳邊響起,那個曾經代替母親將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那個在世上的自己唯一的親人,那個一直以自己為榮可以分享自己痛苦快樂的姐姐,那個已經離開自己永遠也見不到的姐姐……而此刻,那個殘害她的兇手卻站在汽船上,因為戰爭結束而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碼頭上,汽笛聲響起,滿載著日軍降兵的汽船漸漸離岸了,文書說,這把槍的射程隻有六百米,伴隨著汽船的遠去,瞄準鏡中的目標變得越來越小,很快就要超越射程。


    可順溜的準星卻仍然執拗地追蹤著阪田,但卻始終沒有扣下扳機,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麽做,小武、班長、排長、三營長,他們如果活著,會怎麽做?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資格讓順溜付出生命作為報答,可是他們卻在臨死時,毫無要求。


    甲板上,阪田慢慢地來迴走動著,最終扶欄而立,那醜陋的麵容看起來是那麽讓人惡心,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陸地,看著凝定在自己準星中的目標,順溜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扣下沾滿汗水的扳機。


    “砰!”槍聲悠揚悅耳,如同一聲淒厲的鳴叫,猝然劃過晴空,槍聲響起的同時,汽輪上一麵高高飄揚在船桅上的旗幟應聲落下。


    甲板上,阪田聽到槍聲,似乎明白過來什麽,茫然地向聲音響起處望去,而同時,整個船上的日軍傷兵,也紛紛抱頭鼠竄,口中不斷地大喊著:“不好了,有敵情!有敵情……有人想消滅我們!”


    槍聲同時震撼了在碼頭上負責調度的李歡,聽到槍響的第一時間,他就跳進掩體,大聲喝令道:“新四軍來了,那個瘋子來了!快找到他。”


    命令聲中,國民黨官兵紛紛東張西望,驚恐地尋找順溜的伏擊位置。但是望來望去,卻始終沒有發現人影。


    “這是為了小武,他不過是為我揀了點子彈而已,他一槍都沒開過。”順溜默默地在心中念叨著,拉動槍栓,將子彈推上槍膛。


    “砰!”槍聲再次響起,掛在桅杆上的另一麵日本軍旗應聲落水。


    “這是為了班長,他隻是想救那個孩子,孩子的父母已經被毫無理由地殺了,他不忍心讓人家絕戶。”再次拉動槍栓,滾燙的彈殼蹦跳著滾到一邊。


    “砰!”又一聲槍響,戰旗鬆垮著低垂下來,在繩索的牽動下不斷地晃動著。


    “排長說,如果他戰死了,讓我獨自頂到天亮。”槍聲中,順溜隻覺得自己的眼睛熱辣辣的,原本清晰的景物一陣模糊。


    “砰!”師團旗如同枯葉般搖曳著飄落。


    “營長死前一直告訴我別緊張,他說別讓管他,耐心找狙擊手。”胡亂擦了一把眼淚,順溜念叨著為自己換上彈夾,再次瞄向越來越遠的汽船。


    懸掛在汽船上的軍旗、戰旗、師團旗、聯隊旗陸續被擊斷。斷旗牽著旗繩滑落水中,在水麵上死魚般地飄蕩著。


    甲板上,接連不斷的槍聲讓場麵為之大亂,一直矗立在欄杆旁的阪田被滿甲板亂爬的日軍傷兵撞了一下,差點栽倒。他登時大怒道:“混賬!怕什麽?我們是日本軍人,是武士!都站起來,全部站起來!我們已經放下武器,他們卻背信棄義!我們手無寸鐵,他們卻向我們開槍,這是對我們的汙辱!都站起身子來,站直嘍!我們繳了槍仍然是軍人,寧死不辱!”


    在阪田的怒吼聲中,原本慌亂的日軍驚懼地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地迎向子彈射來的方向。與此同時,船上的大喇叭也突然響起日本武士之歌:飄落的櫻花是我們血,初升太陽是我們的魂……


    聽到歌聲,阪田立刻昂首高唱著:“我們像利劍出鞘,我們像駿馬奔騰……”


    傷兵們紛紛受到鼓舞,立刻全部昂起頭,迎向槍聲方向,齊聲吼叫道:“死亡是醉人的醇酒,把我們帶到美麗天堂。啊,武士!啊,刀鋒……”


    水塔上,敵人囂張的神態清晰地落入順溜的眼中,聽著這不斷傳來的歌聲,看著昂然列隊站在甲板上的日軍,順溜表情冷淡地再次舉槍射擊。


    “砰!”槍聲響起,船頂上那隻大喇叭突然一歪,赫然被打出個大洞,原本莊嚴的軍歌變成一種古怪滑稽的聲音,嗚嗚呀呀,如狼嚎鬼哭。


    阪田怔住,眾日軍也全部噤聲,一時間全部呆如泥塑,歌聲也同時戛然而止。


    岸邊掩體內,一直耐心地搜索著四周的吳大疤拉循著槍聲看向不遠處的水塔,立刻大聲對李歡大喊道:“師座,那個瘋子,那個瘋子在水塔上。”


    李歡向水塔望去,立刻明白過來,微微冷笑了一下說道:“傳命,向水塔射擊,但是記得,不要擊斃他。”


    聽到李歡的命令,吳大疤拉一臉愕然地反問道:“師,師座,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看著吳大疤拉驚愕的表情,李歡淡淡一笑,隨口說道:“殺掉一個鬼子而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誰殺掉的。新四軍不是一貫標榜紀律和平等嗎?眼前就是一個戳破他們謊言的最好機會,隻要對方開槍打中日本降兵,那麽恐怕接下來,他們要麵對的就是無數個降兵的反抗。新四軍不是想要地盤嗎?不是想要淮陰嗎?讓他們奪好了。”


    聽完李歡的解釋,吳大疤拉一臉恍然地點了點頭,不住誇讚道:“師座,高明,高明啊,隻要這邊我們一開槍,就擺脫了我們的幹係,至於那個瘋子打死日本鬼子的事情,就和我們沒有一絲關係了。”


    見吳大疤拉會意,李歡默然點了點頭道:“吳司令,不愧是吳司令,日本人的刺刀掛在槍上,你的刺刀長在心裏啊。”


    聽到李歡的諷刺,吳大疤拉臉一紅,立刻轉身向國軍命令道:“目標水塔,射擊!注意,不要打死那個瘋子。”


    “嗒嗒!”聽到命令,機槍聲驟然響起,圍攏在水塔四周的機槍陣地紛紛朝水塔射擊,密集的子彈蜂擁著向水塔射去,空中,拽光彈扯出無數道彈痕,在空中交織出一個金字塔狀的火力網,閃閃發光。


    金字塔的頂端就是水塔,火力網托著它像托著巨大鑽石。而這一切的尖端,就是順溜!


    水塔在無數子彈擊打下,慢慢剝落開,漸現出黑色的鋼筋鐵骨。子彈擊打鋼筋鐵骨上,濺出無數火星……此刻,水塔像是一隻巨大的焰火筒,噴射萬千光芒!


    彈道清晰地為汽輪上的阪田指示出了順溜的射擊位置,眼看著國軍正朝水塔射擊,阪田頓時又瘋狂大笑起來:“打得好!打得好!加油哇,狠狠地打!看哪,支那人在互相殘殺!哈哈哈,加油,狠狠地打!”


    同一時間,在公路上,赤狐的奔跑已經到了極限!馬上的陳大雷看著前麵天空中疊印在水塔上的火力網,心中驀然升起一絲不祥。


    他怕順溜開槍,又怕順溜沒開槍,他擔心順溜在塔上,又恐懼順溜不在塔上,而此刻,他所能做的隻有用力抽打著座下的赤狐,發瘋一般向前方衝去。


    前方,水塔在密集的火力剝蝕下,已經像一隻快要爆炸的火藥桶了。它在子彈擊打下崩飛出無數碎塊,看著既燦爛又恐怖!漸漸地,鋼骨水泥塔身一寸寸被剝離,被擊碎,整個水塔正在顫抖,欲裂。那四根堅實的水泥柱更是斷裂在即,搖搖欲墜了。


    水塔上,碎屑幾乎是鋪天蓋地濺落在順溜身上。但是,無論身邊迸飛多少石頭碎屑,順溜仍全然不覺。他據槍臥伏,瞄準鏡再次追蹤阪田,汽船在槍聲的催促下,已經加速駛離碼頭,距離很快就超過了射程,瞄準鏡中,阪田的身影此刻如同火柴盒上的日本女人一樣渺小。


    甲板上,興奮的阪田仍然獨自叫著跳著,鏡中十字線難以穩定地壓住他的身體。順溜緩慢地穩定著心跳,穩定著唿吸,穩定著槍口。


    順溜耳邊再次響起父親沙啞的聲音:“娃兒,你把槍握住嘍!這槍是從你心窩裏長出來的。握槍的時候,天塌下來也感覺不到,地陷下去也不關你事。你的唿吸你的眼睛你的心肝你的性命,統統長在這槍身上呢!娃兒記著,這時候你就是槍,槍就是你。你倆是一個身子一條命啊!”


    突然,四周的一切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所有的景物都變得出奇地緩慢,瞄準鏡中阪田的身體遲緩地晃動著,搖擺著,揮拳吼叫著什麽,脖子吊著的黃綢包裹在胸前不斷地晃動著。阪田猙獰麵目直直對著順溜,眼睛狠狠地瞪著他。


    看著鏡中那醜陋可怖的惡心麵孔,順溜最終靜靜地扣下扳機!


    “砰!”槍聲再次響起,子彈帶著火辣辣的熱氣脫膛而出,有那麽一瞬間,順溜發誓自己甚至看到子彈飛行的軌跡——順著槍口所指的方向筆直地射向前方緩慢行駛的汽船,最終命中仍然在雀躍中的阪田的前胸。


    一陣煙霧驀然在阪田胸前騰起,灰白色的煙塵遮蔽了瞄準鏡中的一切,看到準確命中了目標,順溜默默地放下步槍,淡淡地說道:“這一槍是為了我姐。”


    阪田沒有死,那完美的一槍,準確地射中他胸前的黃綢包裹,因超過射程而失去力道的子彈,在打穿骨灰盒後僅僅輕微撞擊了一下他的胸口,就無力地落下了。


    胸前的骨灰盒卻在子彈的撞擊下迸然開裂,灰白色的石原骨灰,在眾人心目中神聖的石原將軍的骨灰,嘩嘩掉落,無可阻止地落入混濁的水中。


    阪田呆呆地看著掛在胸前的扁扁的黃綢片子,以及那水麵上一抹肮髒的白色,憤恨地發出野獸般的慘嚎!


    汽船上唯一剩下的那麵代表著投降的白旗,在慘叫中掙紮了一下,再次疲憊地搭落下旗襟。


    甲板上,此刻死一般寂靜。日軍傷兵們吊著斷臂殘腿站成一排,冷冷地注視阪田。


    阪田跪在甲板前方,麵如死灰。他慢慢地拔出自己的武士短劍,用那片黃綢細細揩拭著。


    看到這一幕,日軍傷兵佇立在他身後,無人上前阻攔。


    “將軍縱橫戰場多年都沒戰死,可現在,幾天不到,將軍就被殺死過兩次了。”


    “都是這家夥的罪過!他就是死,也贖不了罪!”


    “猶豫什麽,犯下這麽大的罪過,還不自盡?!”


    咒罵聲中,阪田羞愧地長吼一聲,把那柄武士短劍深深切入腹中,攪動著,肚腸白花花傾瀉而出。


    內髒和鮮血的噴湧逐漸變成從身體向外流淌,疼痛讓阪田終於無法維持那看似威武的姿態,失去力道的他頹然倒在甲板上,身體不斷顫抖著**著,目光呆滯地注視著岸邊那已經變得異常渺小的水塔。


    陳大雷終於趕到了,他騎著赤狐衝進港區,直衝碼頭。身後的戰士們也在同時迅速跳下馬來,舉槍瞄向水塔。


    “砰!”一絲並不耀眼的閃光忽然從水塔狹小的窗口閃過,轉瞬間就被四周明亮的子彈軌跡所湮沒。


    陳大雷可以斷定,那絕對是順溜的一槍,看到槍焰閃過,陳大雷猶豫了。他知道隨後的命令對於順溜意味著什麽,人都說,士兵是為了榮譽而戰,可是在命令下達後,順溜的榮譽將注定被抹殺,曆史不會記載他為戰爭所做的貢獻,他隻會記載,在某年某月某日,新四軍某部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原本一切都不該這樣的,順溜不過是個普通的獵戶家的孩子,不過是一個槍打得準的孩子。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的話,他該是在山上奔跑玩耍,或者是在私塾裏背誦課文,或者可能赧然地等待著媳婦的過門……


    陳大雷不仇恨戰爭,不仇恨死亡,甚至不仇恨日軍,他隻仇恨鬼子們所做的一切。


    “全體瞄準水塔,射擊!”雖然拚命忍耐,可是眼中的熱淚仍然不爭氣地流淌出來,前麵的水塔在淚水的折射下光怪陸離,嘶喊聲中,陳大雷似乎覺得自己的聲音很陌生,陌生到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程度。


    “嗒嗒,嗒嗒!”單薄的火力加入到了對水塔的射擊中,閃閃發光的火力網繼續包裹著搖搖欲墜的水塔。無數子彈擊打著、吞噬著、雕琢著它……


    所有的仇恨仿佛都被那一槍帶走了,水塔上,放下步槍的順溜感到異常的平靜,緊貼在水塔上的身體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子彈所帶來的震動,頭頂不斷跳躍的子彈迸濺出一溜溜的火花,看起來完全沒有可怖的威力,更帶著一種異樣的美。


    生命力隨著傷口不斷流淌的鮮血而不斷流逝著,整個身體不可抑製地虛弱下去,眼前的景色也逐漸幻化成一片明亮的白光。


    光芒中,順溜仿佛看到了班長,小武,三營長,看到扛著豬肉的保國,羞澀地望著自己的荷花,威武莊嚴的陳大雷……


    順順溜溜的眼來,順順溜溜手。


    順順溜溜的日子,順順溜溜走。


    熟悉的歌謠在耳邊響起,歌謠聲中,姐姐稚嫩的胳膊不斷地搖動著虎皮袋,袋子裏,熟睡中的順溜甜甜地笑了起來……


    終於,在密集的火力的射擊下,一根塔柱折斷了。繼之,塔身也隨之開裂,塔身在掉落下來的同時繼續經受著子彈,在空中崩碎!水塔殘骸掉了下來,順溜的身體也隨之一同落下……


    已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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