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複活,安東尼已經很少有如此劇烈的情感波動了。溫度異於常人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湧,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就像有個怨靈在裏麵敲鼓。


    他要燒掉那本筆記,讓貓將它撕成碎片,用最有腐蝕性的魔藥溶化它……他要把它丟到最無人問津的地方,讓蛀蟲吃掉它的書頁和裝訂線,直到筆記的重量來源於灰塵而不是紙墨,讓佯裝無害的棕色硬殼因年久日深而發黑……他要將它永遠丟棄到死亡中……讓亡靈去研究亡靈魔法吧,他要做一個平平安安的活人……


    他慢慢唿出一口氣。


    “你還好嗎,亨利?”斯普勞特教授關心地問。


    “沒事,不用擔心,波莫娜。”安東尼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就是……有點被嚇到了。”


    那也不該是他。衝擊著他每根神經的毀滅欲望,都不該是他的。


    “我知道。”斯普勞特教授安慰道,“想想看,巨怪!學生差點就受傷了。”


    ……


    安東尼迴到辦公室後,緊緊關上房門。他桌下的箱子沉默地鎖著筆記本,等待著他如同過去一個月來那樣,一進門便將它打開。


    他拿出筆記本。熟悉的封皮仿佛突然間陌生起來,他好像捏著什麽讓人厭惡的東西,使他恨不得將它甩得遠遠的。


    正如它在圖書館蠱惑著安東尼打開它、在研究時勸導他練習,現在它也毫不掩飾地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一旦意識到亡靈魔法正如何將自己塑造成它的載體,這種氣息便格外令活人反感。


    現在他知道終於這本筆記為什麽會被放在那個角落了……它被丟棄了。它在無人問津的角落中靜靜等待著,嗤嗤發笑,因為它清楚地知道還會有蠢蛋撿起它,並被裏麵的知識和力量深深吸引。


    是的,人是一種愛拆盒子的生物。安東尼無奈地想。


    “我並不怨恨你,也不畏懼你。”他對那個不知名的筆記主人說。


    他記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即使體內的魔法都在叫囂著讓他丟棄或毀滅筆記本,安東尼依然隻是握著它,靜靜坐著。他不允許有什麽東西——哪怕是屬於他的、湧動的魔法——控製自己。他絕不允許。


    “但我確實有點生氣。”他又說。


    他的貓跳上膝頭,蜷作一團。安東尼撫摸著它的皮毛,撓撓它的耳根。


    “所以,禁閉,筆記本先生……或者女士,隨便你喜歡。”安東尼將筆記本放到書架最下麵一層,“我當教授後還沒罰過學生呢。唔,不過仔細想來,你其實才是我的老師。”


    他在筆記本旁邊放了一小節槲寄生的枝條,這也是他從筆記中學來的小技巧。這種在幹枯後顯出金黃色澤的枝條被認為包含著生的魔法。


    ……


    驟然空閑下來,安東尼竟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他翻了翻自己一個多月前的記錄,才記起自己是如何發現亡靈巫師的筆記本的。


    他在追查桃金娘的死亡。


    這時他才恍然意識到,沉迷於亡靈魔法究竟讓他錯過了多少事情。


    他忘記了一個不知道自己死因的幽靈還住在他隔壁,時時在盥洗室哭泣;忽略了他的學生們關心親近的笑容,隻按部就班地準備好教案,推開教室門上課;無視了同事的下午茶邀請,顧不上去禮堂和大家一起吃飯,為此斯普勞特教授穿過半個城堡,敲響他辦公室的門,擔憂地問他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還有你。”他抱起貓,“你有多久沒喝到白葡萄酒了?”


    貓高興地唿嚕起來。


    安東尼輕輕按住胸口。一旦平靜下來,他的心跳便重新變得緩慢而微弱。但他知道它還在規律地跳動著,宛如生者的心髒。


    ……


    他去廚房要了一瓶酒。


    “記住,隻有當我還是個人的時候,我才會想起來喂貓。”他對骷髏貓說。


    他還是研究出來了怎麽將骷髏貓的本相顯現出來,不是為了別的,就為了讓它用魂火燒酒。上次他將白葡萄酒倒進貓的食盆中,貓還沒來得及喝完,就被來送青蛙的家養小精靈好心地換成了牛奶。他隻好按住生氣的貓,感謝了那隻期待地看著他的小精靈,並在事後收獲了幾道抓痕。


    骷髏貓埋頭喝白葡萄酒,絲毫不搭理他。


    “我知道你挺喜歡那個筆記本的。”安東尼說,“但是不行。你在這兒就是為了提醒我是人類的。”


    貓甩了甩尾巴。


    ……


    安東尼踏進圖書館的一瞬間,平斯夫人就見到他了。


    “安東尼教授。”她朝他點了點頭,“一切都還好嗎?好久不見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安東尼笑道。


    平斯夫人說:“那就好,我本來還擔心……嘿!你!過來登記借書!”她對著一個想趁著他們聊天溜走的學生喊道。


    “好的,好的。”那個學生嘟囔道,“好像真的有人在乎一樣。這裏至少有一百本《療傷手冊》。”


    平斯夫人懷疑地打量著他:“你借這本書做什麽?”


    “這又不是禁書區的書。”學生不耐煩地說,“我的誌向是聖芒戈,現在想學學怎麽療傷,行嗎?”


    “好吧。記得準時還迴來。”平斯夫人把書遞給他,看他走了又和安東尼抱怨道,“他們在書上亂塗亂畫,把茶和南瓜汁潑在書頁上,任性地撕下書頁……沒有什麽是學生做不出來的事情,安東尼教授,你無法想象。每年我們都要修補損壞的書籍,現在後庫房裏還堆著一些。還有那些作者,給自己的書附上惡咒和黑魔法,修複起來簡直難以下手……”


    她喋喋不休地數落著這些人,從學生到作者,再到出版商和麗痕書店,然後到教授(“隨隨便便允許學生借閱禁書!”),最後鄧布利多也逃不過去(“這麽多珍貴的書籍,真不明白他在想什麽!”),中間喝止了四個想在圖書館裏吃東西的讀者,還抓住了一個因為迷路差點進入禁書區的學生。


    安東尼一直站在前台麵前,震撼於平斯夫人怎麽能清楚地記住那麽多違規學生的信息。路過的學生看向安東尼的眼神飽含著直率的同情,以至於平斯夫人都注意到了:“謝謝你聽我說這麽多,教授。你要找什麽書嗎?”


    安東尼沉思著:“嗯……可能有些冒昧,但是你記得所有學生的名字?”


    “我敢說我至少記得所有違反規矩的學生。”平斯夫人自豪地說,“所以,是的,我記得所有的學生。”


    “那你知道桃金娘的全名是什麽嗎?那個二樓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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