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遽變,令在旁觀戰的大胃王、言尖、龍舌蘭等,莫不為之大驚失色:


    大家都知道餘華月臉上嵌著銀晃晃的竹簽。


    這是一個事實。


    大家也都隻以為這隻是“小妖怪”鑲置的飾物──正如一些保持了遠古風俗的民族一樣,喜把金銀珠寶、乃至避邪助威的“飾品”(甚至是人骨、骷髏)往臉上、脖上、身上佩掛似的。


    沒想到,這絕非飾物,而是暗器。


    而且是極其厲害的暗器。


    一發不可收拾。


    “小妖怪”餘華月就是這個樣子,他不怕醜,也不怕難看,更不怕難堪,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要為了存身、活命、奪得勝利、成功。


    所以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暗算著了孫青霞。


    孫青霞大叫一聲,全身一躬,仰天倒下。


    “流氓軍”的人,頓時齊喝了一聲轟天彩來。


    ──他們都跟隨這“餘三當家”出征打仗多次、久矣,自然心裏清楚他的殺手銅,他們內心也早就期待三當家的能使殺手把那態度囂張的家夥幹掉。


    果然得手。


    餘華月一向是待人態度越是謙遜,下手就越重、越是厲害、毒辣。


    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要害一個人,就得對他友善;若是待對方不夠友善,那就是對敵狀態了,那又如何成功的害得了對方?


    因此,他常常得到成功。


    正如這一次,他也取得了勝利。


    孫青霞倒下了。


    ──他的“飛簽一殺”自是支支淬毒。


    由於餘華月姓“餘”,武林中正有一個著名的幫派“飛斧隊”,隊員大多是“餘”姓高手,組合而成的,餘華月一度加入成為其中一員,在七次戰役中奪過功,兩度使用過這“奪命飛簽”。


    但他卻受到“飛斧隊”副隊長“飛斧神幢”餘銘鈴的責難:


    “你怎麽在暗器上淬此厲毒?”


    “既然用暗器對付人,那就是旨在殺人了──既要殺人,何不淬毒?”


    “就算淬毒,也不必動用這種‘拉柴’之毒。”


    “這毒隻是夠毒,也沒啥不好?”


    “還說沒什麽不好!這毒隻要沾了,不死的人也得要變成半身不遂,或雙手、雙腳、四肢都不受人的控製,這樣對一個武林高手而言,形同廢人,未免殘忍。”


    “毒藥本是殘忍的。毒死的最好,毒不死的,最多,我加一槍搠死算了。”


    “可是……我們‘飛斧隊’的暗器是從不淬毒的。”


    “你們用的是斧──我用的才是暗器。”


    “你!──你不配用斧!”


    終於,餘銘鈴不知激於義憤,還是實在瞧不順眼這個心狠手辣而又離經叛道、自私自利但又有過人之能的同宗,到底還是逼餘華月退出了“飛斧隊”。


    這使得餘華月到頭來還是加入了“流氓軍”。


    他的方式依然不改。


    風格依舊。


    他的“飛簽一殺”依樣淬毒。


    ──淬的依然是“拉柴”之毒。


    一種專門破壞人的腦神經中樞,使人的心、肌、神智全遭徹底破壞的毒。


    惡毒的毒!


    好毒!


    至少,這毒已毒倒了孫青霞!


    問題是,就算餘華月的竹簽沒淬毒,孫青霞也一樣不會好過。


    因為他已著了餘華月的“飛簽”──小妖怪發射竹簽的方式和手法是直接而了當,竹簽自他臉上什麽部位射出來,就射打向敵人的同樣部位去:


    沒有比這更直截。


    沒有比這更具殺傷力。


    孫青霞既然著了,就一定倒。


    餘華月一招得手,心中得意,但卻絲毫不大意。


    他將十字槍一綽,神龍擔水式,左右逢源格,左手勒馬點兵訣,馬上聚神留意:


    孫青霞的同黨有沒有趁此攻來?是不是要乘此迎救他?有沒有什麽動靜──他不想這頭跑了個孫青霞,那頭則反而受其他敵手所趁。


    沒有。


    沒有動靜。


    許是因為孫青霞明明已站了優勢,但卻遽變猝然,為他所擊倒,言尖、龍舌蘭等一時還接受不過來,而不及有所行動。


    餘華月覺得自己很應該在這場合先說一些話,把場麵鎮下去再說:


    “我奉勸大家別打了,這姓孫的是自找──”


    話在說。


    未說完。


    話未說完劍光起。


    劍光寒。


    如雪。


    劍光鋒利得雪亮,又雪亮得鋒利的劍,已指著他的咽喉。


    他先看見劍光。


    然後才看到劍。


    劍尖。


    那時劍尖已抵在他的咽喉上了。


    ──就真的隻輕輕的、帶點微癢的點觸在他特別突露出來的喉核上。


    之後他才看到人。


    人:


    高、瘦、雪衣。


    唇薄如劍,眉直如劍,目亮如劍,英挺如劍,整個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劍。


    好一個劍手和他的劍:孫青霞。


    餘華月隻咽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吞下唾液的過程裏還曾滑過孫青霞手裏的劍鋒上。


    ──那把劍雖還未刺入他的身體,但仿佛已切割入他的靈魂裏,甚至亦跟他的元神混為一體。


    這感覺太可怕。


    但餘華月依然在說話。


    他依然能把話說下去──盡管那已不一定就是他原來想說的話:


    “──孫大俠找上我的麻煩,那是我的榮幸,所以明知是不自量力,為了要給叫天王和大當家作個交代,隻好自取其辱也得要硬著頭皮受孫大俠賜教、饒命了,我現在就已經認輸了。”


    孫青霞沒有表情。


    “你不是還有法寶沒使出來的麽?”


    “是。”


    然後餘華月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這件事是既沒動手、也沒動腳、甚至全身不動──事實上,隻要他一動,孫青霞的劍尖隻要往前一送,便可以輕易要了他的命。


    他不動,但他的臉卻動了。


    動的是他的額。


    不,其實是他額前的那粒“鹹蛋”。


    ──那顆“鹹蛋”好像完全受臉肌控製,就像眩眼、張口、唿息等五官一樣,忽然又“裂”了開來。


    乍見時,在那“鹹蛋”裏飛出的好像是一對“蝴蝶”,後來,再飛出來的似是一雙“鴛鴦”:這一次,飛出來的卻又是什麽?


    沒有。


    在那看來似是瓷器打造的又像是有磁性的“蛋形物體”上,開了一開,但沒有,沒有任何事物自那裏邊飛出來。


    可是孫青霞立即好像見了鬼一樣,整個人倏然後翻,躥了開去。


    他匆忙得連劍勢往前一紮就可以要了餘華月的命──他也沒能顧及。


    的確是沒有東西自那灰白的蛋形物體內飛出來,要換作別人,稍掉以輕心,早就橫死當堂。


    但餘華月對上的是孫青霞。


    孫青霞這一刹間已判定:


    一,是沒有暗器自“蛋”裏打出來。


    二,但卻有比暗器更可怕的東西自“蛋”裏射出來。


    三,那是氣體。


    ──毒氣!


    什麽毒氣?


    孫青霞一時也還是摸不著、弄不清楚,隻知道它隻是一小口的氣,無色無味,也無形無狀,但一旦著了,或嗅了一小小口,立即就無命無救。


    所以他立即翻了出去。


    他才向後彈出,後麵卻已多了一人。


    不。


    多了一柄槍。


    這個人就在這一刹間持槍衝殺了過來!


    由於他的衝勢是那麽勇、那麽猛,他的槍勢是那麽銳、那麽盛,以致他的人和槍已幾乎合成一體了,分不出槍和人。


    他的“黑煞槍”已紮了出去──


    向著孫青霞的背後!


    他雖在第一次動手時已傷在孫青霞的劍下,但他仍沒有氣餒,他還要等著唿應餘華月,前後夾擊。


    而今他等著了。


    他立即出擊。


    義無返顧!


    他一槍紮向孫青霞,孫青霞忽然仰身出劍!


    快!


    槍快!


    突擊更快!


    ──這是程巢皮的狙擊!


    險!


    劍險!


    躲避更險!


    ──那是孫青霞的反擊!


    孫青霞猛然向後大仰身,程巢皮這一槍已刺了個空。


    這刹間,程巢皮有兩個變招可以馬上作出反應的:


    一,追擊。


    既是一槍刺空,即變招一槍刺落。


    二,退守。


    既然一槍不著,馬上退身移守。


    但他什麽都來不及應變。


    因為他一槍刺空之瞬刹間,孫青霞仰身出劍,一劍已抵著他的下頷。


    他隻覺震愕。


    ──世上竟有那麽快的應變!


    以及那麽快的劍!


    他也覺寒栗。


    寒意自劍尖一直寒到他的咽喉,又從他喉頭一直寒入他的心底裏,且從心上一直寒落他的腳底。


    劍意太寒。


    劍光太奪目:


    這使得程巢皮一時間竟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中劍死了。


    可是沒有。


    孫青霞這一劍凝住不發。


    他沒有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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