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路路引弓搭矢,對準了孫青霞。


    然而他那兩箭一弓,卻不敢發出去。


    因為有一個女子,正以一弓五矢,對準了他:


    隻要他向孫青霞發箭,她便先行射穿他五個窟窿!


    他是有名的箭手,自然聽說過在京城裏箭法第一的“一花五葉美嬌娘”紫衣女神捕的盛名。


    何況,女神捕而今看來很恨。


    恨得像一隻狼。


    正要從敵人手裏救迴自己孩子的一隻狼。


    她的眼神也很狠。


    狠得也似一頭狼。


    正要向敵人發出攻襲的一頭狼。


    陳路路的箭,登時發不下手了。


    也不知怎的,他居然有點怕。


    不隻是害怕。


    而是駭怕。


    後來,蘇眉曾經責問過他:“為何你當時不向姓孫的發箭。”


    他的迴答是:“我曾向孫淫魔發過箭,可是落了空;我沒接過龍舌蘭的箭,可是她手上至少多我三支箭;一弓二矢,已難命中,但她以一弩五矢成名天下,我隻怕……”


    蘇眉點了點頭,沒有問下去。


    因為她知道陳路路說的是老實話。


    孫青霞摟住了小顏,立刻就走。


    蘇眉大叫:“你們別怕他,他已中了我‘冰清蜻蜓鏢’之毒,他快撐不住了,何況,一笑神捕笑聲既至,馬上就要到了!”


    耶耶渣一聽,覺得立功就是眼前事,抄出腰間一把又古又老又沉又重的春秋時期陣戰用的黃銅劍,一劍就向孫青霞攔腰掃了過去!


    他先前那把劍,名叫“沉戟”,而今這把劍名為“窮血”,一屬戰國一是春秋時之名劍。他身為“叫天王”麾下的“天狼劍”,對劍自然多有收集,素有研究。剛才他與孫青霞交手才一招,便給孫魔星一刀所斷了那青銅打造的“沉戟”,使他更了解孫青霞其鋒不可攖,他再使的也隻是沉甸甸厚重重的古劍“窮血”!


    這“窮血”至少重逾九十六斤,他一劍攔腰掃去,聲勢驚人。


    他隻求把孫青霞攔得一攔、阻得一阻!


    那就夠了。


    ──就算毒力未能使孫青霞應聲而倒,至少仇小街也已登上山頭,將這魔君收拾!


    他一劍攔腰掃去,孫青霞卻掠勢不休,隻將身上那把小小的劍迎著古劍一格!


    那把懷劍是龍舌蘭的劍。


    ──一把十分女人的劍!


    這樣一把小小劍,居然敢與耶耶渣的熟銅古劍“窮血”對撼?!


    耶耶渣大喜過望:


    敢情這煞星真是毒氣攻心了!


    他等著結果:


    劍碎!


    腰斷!


    ──他一劍打殺了人人得而誅之但終於伏誅於他手上的孫青霞!


    結果相反:


    斷的是他的黃銅古劍:


    “窮血”!


    一把沉重至極,掄起來威力無邊的古劍,竟給一把十分女人、小巧的劍一切為二。


    這一把小劍,在孫青霞手上使來,竟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劍一斷,耶耶渣轉身就走。


    因為他已二度折劍在此人手裏,且不管此人使的是寶刀,或隻是施一把十分女人:輕、薄、短、小的劍,他都決攔他不住的了。


    孫青霞綠了臉。


    紅了眼。


    眉心之間更有一股黑氣上衝。


    他並不追擊。


    他隻奪路而逃。


    在這生死關頭,他臂彎裏的小顏卻忽然問了他一句:


    “你何不先逼那樹上的女子交出解藥?”


    聽了這句話的孫青霞,頓了一頓。


    ──這句話顯然打動了他。


    蘇眉臉上也為之變色,她瞪了小顏一眼,就算是這種時候,她的眼色仍美得相當毒。


    毒得相當美。


    可惜,遲了。


    人來了。


    樹很高。


    葉子很少。


    蘇眉就坐在環抱的樹椏上。


    “嗖”的一聲,一人躍了起來,自崖口直升至樹的頂端──還高出了那麽一點,就獨腳立於最高的一枝樹梢上,哈哈一笑,問:


    “可是孫青霞?!”


    這人跟樹椏環抱中的蘇眉、樹下的孫青霞剛好成了上、中、下三層,蔚為奇景。


    孫青霞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對敵的時候,反應快,出手急,攻守從容,可是,而今他一聽這人的笑聲,甚至沒有抬頭,他整個人都繃緊了起來,手握著劍,斜指於地,雖始終沒有舉目,但肅殺之氣,令又想悄悄包抄上來的和尚、上人,都為之止步、退後。


    孫青霞已放下了小顏。


    龍舌蘭一見來人,失聲道:“仇小街!”


    樹上的男子耳朵很尖,眼睛也很利,馬上就招唿道:


    “龍姑娘,你可好?你可老遠跑到這兒來了,可知道你夫婿也天涯海角的追到不文山來麽?!”


    龍舌蘭一聽,伸了伸舌頭,花容變色,悄聲跟孫青霞道: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孫青霞皺了皺眉頭。


    龍舌蘭充滿內疚的道:“我是傷了你,但我不能落在這些人手裏。”


    孫青霞冷笑道:“你跟我走,你不怕我毀你容報仇?”


    龍舌蘭道:“你最多在我另一邊臉上再劃一刀……可是這些事我都目睹了,蘇眉會放過我嗎?”


    孫青霞冷峻地道:“你夫婿都快來了,龍姑娘,你什麽身份?你跟我走,你不怕我奸了你!”


    龍舌蘭一咬銀牙,扶著小顏,毅然道:“你雖然厲害,但若沒有我協助,就斷救不走這位小妹妹的。”


    孫青霞劍眉一剔,叱道:“你──!”


    忽聽蘇眉仰首向樹頂叫道:“仇一笑,快下手,這孫淫魔已著了我的毒!”


    仇小街聽了,就向樹下揚聲道:“龍姑娘,快躲開,別跟這種淫魔同流合汙,我不想誤傷了你!”


    龍舌蘭怒目相向,嚷道:“仇捕頭,你別未弄清真相就亂下手──我看這裏頭有問題,案情仍有待稽查。”


    仇小街笑了起來,道:“那好,你叫這淫魔束手就擒吧,我抓住了他,會查明真相、還他個公道的。”


    龍舌蘭轉向孫青霞道:“他說的有理。你不如先讓他……”


    孫青霞咄然叱道:“廢話!給他逮住了,我還有辯白的餘地?你真第一天當捕頭、跑江湖呀?!”


    龍舌蘭想了想,道:“說的也是……”


    仇小街卻都聽著了,放聲道:“龍舌蘭,你少管這事,站一邊去,你夫婿著緊你呢,我可不想誤傷了你得罪他。”


    仇小街這樣一說,龍舌蘭可冒火了,仰首罵道:“仇一笑,你給我聽著:姓任的狗東西,他不是我夫婿,我跟他八輩子打不到一邊去!”


    仇小街格格笑了起來,“那是你家夫妻房裏的事,我仇某人可管不著──隻龍捕頭貌美如花,若不是早許配了任公子,連我也不免心動就是了……”


    語態可謂十分輕狂。


    龍舌蘭聽得銀牙咬碎,正要反唇相駁,耳畔卻聽孫青霞以:“蟻語傳音”跟她說:


    “你把我那包袱裏的古琴遞給我。快!”


    龍舌蘭偏垂著首,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怎麽迴事?!”


    孫青霞以“腹語”疾道:“仇小街居高臨下,要施展他的‘一瀉千裏,搜神一擊’。我的兵器不趁手,難敵他全力一擊。”


    龍舌蘭見他如臨大敵,連剛才她以劍指著他頰頸之際,也未見他如此凝重過,不禁問:“你的絕門兵器就在古琴裏?”


    孫青霞點了點頭,不答話。


    樹上的仇小街卻看出了端倪,喝問:“龍舌蘭,你在幹什麽?!”


    龍舌蘭把頭垂得低低的,把語音也壓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琴裏的東西我拿給你──可是你要帶我一道走。”


    孫青霞氣得用手一抹臉上的傷口,手裏也沾染了血,他用沾血的手指放入口裏,舐了舐,居然似十分滋味,眼裏綻放出野獸般的熾芒。


    龍舌蘭看了,心中難免有些畏懼。


    仇小街又看出了蹊蹺,在樹上喝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麽?!”


    龍舌蘭仰首退了七八步(已退到孫青霞棄下包袱的所在地),向樹上放聲大喊:


    “死仇一笑,沒你的事,你叫那姓任的去死,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嫁給他!”


    一說完,她一俯身,已抄起了包袱!


    她出手極快!


    但仇小街更快!


    他好像已覷出了龍舌蘭的用意,即時行動!


    “嘯”的一聲,他已自樹頂技尖直射了下來,整個人像一支箭,斜射孫青霞。


    龍舌蘭這時已從包袱裏抽出了古琴!


    但已來不及。


    仇小街已射到了孫青霞身前。


    他手上沒有刀,沒有劍。


    他全身沒有兵器。


    他隻有握著右手拳頭,突出一隻手指。


    中指!


    一指叩在孫青霞額上!


    孫青霞這刹那間,兀然抬頭。


    出手一劍。


    仇小街化指為爪,五指如鉤,抓住了那把女人的劍。


    ──那一把曾一招削斷“窮血”古劍的女人之劍,竟給仇小街半招之間奪去!


    同一時間,仇小街左手也擊出一指!


    同樣是緊握著拳,中指折突,叩在孫青霞胸膛上!


    “嘭”的一聲,孫青霞背部似穿了一個洞,炸出了一蓬鮮血。


    龍舌蘭驚叫了一聲。


    她這時正遞出古琴。


    然而誰都看得出來,一切已經遲了。


    可是仇小街並沒有乘勝追擊。


    他就像他飛射下來一樣,在空中同一虛線上,倒掠了迴去。


    飛過樹,上了頂,再自樹上最高的技尖停了下來,獨腳而立,他還用手一撂垂下的幾絲亂發,風吹來時,飄飄欲仙。


    ──就像他根本未飛掠過下來,未曾動過了一樣。


    他獨立的姿勢很漂亮。


    他撂發的姿態很優美。


    他,很瀟灑。


    可是著了仇小街一指之叩的孫青霞,則不然。


    他空手。


    劍已給仇小街奪去。


    他捂胸。


    退。


    龍舌蘭這時遞上來古琴,他卻不接。


    他已來不及從琴中抽劍。


    他一手拎起了包袱,刷地拔出了那把“女子神刀”。


    ──那是曾經劃傷過龍舌蘭麵頰的刀!


    他舞起了刀花:那就像一名白玉如雪、白雪如玉的裸女胴體,在他手上狂舞飛旋一樣。


    在刀風唿嘯中,他向龍舌蘭疾喝道:“我掩護你,你帶小顏一起走!”


    龍舌蘭喜形於色,即道:“好,附加一個禮品給你:古琴我也一並拎走!”


    於是,她左手扶著小顏,右手抓住焦紅色的古琴,拔腿就撤。


    小顏卻說:“龍姊,這琴我來拿。”


    一手已抓過了古琴,龍舌蘭心道:這“這丫頭好機伶!”


    大家本待趁孫青霞力竭追擊,卻沒料孫青霞雖著了仇小街一擊,還能抖擻神威,刀勢舞得比剛才拚搏時聲勢更強更盛,誰都欺不近去(其實是菩薩和尚要等一惱上人先出手,上人也候和尚先動手;同樣,耶耶渣要讓陳路路先下手,而陳路路也沒那麽笨,他在等耶耶渣先行出擊,餘此類推),孫青霞邊舞刀邊護著龍舌蘭急退,蘇眉發了三次鏢,都給打飛了。


    這時,孫青霞邊退邊反擊,護龍舌蘭與小顏翻上不文山,他頰上披血,額上披發,全身染紅,目露兇光,臉行狠色,全身刀風虎虎,誰碰上了,誰就得死,這時候的他,一點也不瀟灑了,卻反而像一頭狼。


    負傷的狼。


    拚命的狼。


    很狠的狼。


    要行千裏唿號萬裏的孤獨的狼。


    ──那神情居然跟剛才龍舌蘭與陳路路弓矢對峙時竟十分近似的!


    幾乎一樣!


    但孫青霞狠些。


    龍舌蘭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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