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無情歎了一聲:“啊,就是這野心。”


    林傲一高傲地道:“有野心不好麽?”


    無情喟息道:“若你們的勢力真的南下,一定會染指江南,覬覦中原,江湖將永無寧日。”


    林傲一道:“本來有江湖就沒有寧日。普天之下,哪裏沒有鬥爭?朝廷嗎?黨同伐異,爭權奪勢;商場嗎?謀財奪利,財大氣粗;仕林嗎?沽名釣譽,爭位求官。像你,枉自辜負了大好身手,本來可作武林宗師、中流砥柱的地位,但食古不化,一成不變,到今天隻是一個小官差,升不上去的小捕快!”


    “那是我的選擇。我隻求做事,心甘情願,別無怨懟。”無情道,“可是有你們這幹惟恐天下不亂的人來翻江倒海,江湖更血腥風暴了。風平浪靜,公平競爭,那不好嗎?”


    林傲一道:“世上本就沒公平這迴事。你一出生就不公平。當蔡京的兒子和作平民百姓的孩子,日後際遇完全是兩碼子的事。誰有辦法就大可唿風喚雨,以權謀私,天經地義,有啥不對?江湖,江湖在哪裏?江湖其實不過是形容赤裸裸鬥得你死我活、我勝你敗之地。江湖由你一個人來主持大局麽?你隻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公差,誰同意讓你管治?!你現在搞不好連命都保不住了,不自量力,還來插手江湖事!”


    無情道:“你們野心那麽大,我們要是不管,隻怕為禍深矣,悔之莫及。每個要亂天下的人都說是為了治天下,但一旦坐擁天下,卻置天下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不顧。”


    林傲一道:“我們這是雄心,當大丈夫立大誌,豈可沒有雄心。”


    無情道:“雄心是頂天立地,俯仰無愧,要無枉此生的一展抱負,做點為國為民有意義的事,不是你這種伏襲同道、染指江山、覬覦江南,暗算別人的把式。你的是野心。”


    “人人都有野心,你是聰明人,”林傲一眯著眼道,“你敢說你不好權?”


    “一個真正夠聰明的人,本來就應該不好權。”無情道,“最怕是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偏又十分好權,還遠不如蠢人好權,為禍不烈。”


    林傲一突然怒叫起來了:“你說我是蠢人!”


    無情淡淡地道:“你確是好權。”


    林傲一道:“人不好權,天誅地滅。人不為己,天地不容。”


    無情道:“好權不一定要害人,要害人。殺人才掙得的權勢,我就有權教他嚐嚐失勢的滋味。”


    林傲一嘿笑道:“你現在並無龍泉之劍,還肉在砧上,居然學人論權勢,枉你一世聰明。要奪大權,哪有不害人就唾手可得的!現在我說殺你便殺,你作不了主,活不了命,我有的就是權!”


    無情道:“一個真正聰明的人不介意人說他笨,一個自作聰明的人,決難忍受別人說他蠢!”


    林傲一決然道:“我不必跟即將死去的人辯說那麽多。”


    然後,他語音一寒,已顯得很不耐煩:“我跟你說那麽多,你都聽不進去,就莫怪我下毒手了。我隻要知道一點:你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不是聶青?”


    他當然要知道這個要害:到底他的破綻在哪裏?為何無情覷出了他的破綻,卻仍然沒有提防?


    無情雙眼一翻:“你真的要知道?”


    林傲一道:“你也可以等我的人來齊了之後,對你用刑再說,但我沒弄清楚這一點,殺你總是憾事!”


    無情道:“我本來就要說。”


    林傲一道:“我的大捕頭還是怕刑求。”


    無情道:“我怕。沒有人不怕痛。”


    林傲一道:“你果然是聰明人。聰明人應該快些說該說的,可少受點皮肉之苦。”


    無情道:“我打從一見麵就開始懷疑你。”


    林傲一不信:“我有什麽讓你生疑的?”


    “裙子。”


    “裙?”


    林傲一不明白無情指的是什麽。


    ──裙?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正在上疑神峰的道上,”無情道,“你在燒東西。”


    林傲一也記起來了。


    “那是裙子。”無情道,“雖然你已燒了個七七八八,但我還是可以分辨得出來,那是一襲裙子,我還看到裙裾的花邊。”


    “對,”林傲一道,“你還問過我燒誰的裙子。”


    “你沒有答。”


    “我沒答。”林傲一道,“我隻迴答跟你一樣,去殺吳鐵翼。”


    “你是沒有迴答,但我卻注意到你的手。”


    “我的手?”


    “你的手指沾有金粉。”


    “裙子?金粉?我的手?”林傲一忍忿含怒,一字一字地道,“你可不可把個中關係說的清楚一點?”


    “你燒的裙子花邊鑲著金箔,所以在投火焚燒的時候,才發出青焰。”無情很快的把這件事的關係扯在一起,“你燒的時候,隻顧把它焚成灰燼,卻忘了手上已沾了金粉。”


    “金粉……”林傲一疑惑地道,“那又怎樣?”


    “不怎麽樣。”無情道,“可是後來我到了綺夢客棧,就發覺有點怎麽樣了。”


    林傲一依然迷惑。


    “她們穿的衣服。”無情說,“雖然不一,有的女裝,有的粗布,有的索性把自己打扮成男人,隻不過,有一件事,她們都是人人如一的……”


    林傲一呻吟了一聲,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子。


    ‘家徽。”無情道,“山東‘神槍會’的家規森嚴,講究氣派,所以,不論她們怎麽改容易妝,有一樣記號是肯定不變的。”


    林傲一接道:“她們把‘神槍會’的家徽,繡在衣服上。”


    無情道:“輩份愈高,金粉愈多,家徽愈是深明。”


    然後他道:“我核對過金粉的色澤、質素,正是你手上沾的、火裏燒的,一模一樣。”


    林傲一道:“所以……”


    無情道:“所以我肯定你殺了‘神槍會’的人──至少,綺夢身邊有人死在你手裏。”


    林傲一不服:“你豈能斷定?說不定,我隻是脫光了綺夢身邊侍女的衣服,和她上床而已。我隻是燒掉了她的衣服,又沒真的殺了那個人。”


    無情隻淡淡地道:“是嗎?”


    林傲一笑了一笑,眼裏升起了敬重之意:“我隻棋差一著。我也在找吳鐵翼那大老虎的下落。我可無意要打大老虎,替天下人出口氣。討公道,這種大仁大義的事隻適合大捕頭你,我興趣在他身上油水可多著呢!你善於抓人,又擅於破案,我跟著你準沒錯,待你抓了人、破了案,我再殺了你,一切都歸我了。”


    無情淡淡笑道:“我現在還沒逮著人,也還沒把案子勘破。”


    林傲一道:“但我已等不下去了。我覺得你已開始懷疑我了。我再不覓著時機下手,隻怕你逮的是我,破的是我的法門。”


    無情道:“對,先下手為強。”


    “後下手遭殃。”林傲一道,“我打從一開始,就太好整以暇,遲了一步,幾乎一子錯失,全軍即墨。我以為你不良於行,行動必緩,所以縱然提早在道邊候你,卻居然沒把衣服盡焚,還是讓你眼尖,一眼看到死門了。我就怕你看出疑點,所以自行說明梁越金走報我有關莊懷飛托母的事,但還是瞞你不著。”


    無情道:“但你為了要爭取大家的信任,以及要瞞過我,也真的下了不少功夫。”


    林傲一苦笑道:“是苦功。我還得在自己身上戳了兩個大傷口。”


    無情道:“而且還要劇毒攻心。”


    “那毒的確很厲害。”林傲一道,“但我還是經受得起。我們東北林家的“冰天雪’,從小到大都吸食服用,一早已培養出抗毒之力,吸收之後,以毒攻毒,反而可當著補調之用。”


    無情更正道:“隻怕那不是‘冰天雪’,而是‘甩頭藍’。”


    此語一出,林傲一又臉都青了,眼也綠了,手背青筋怒賁,幾乎沒立即把無情扼殺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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