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白乃足下一絆,嘩啦啦一聲轟,他可整個人仰跌入木盆裏!


    木盆裏水花四濺:


    羅白乃仰著臉,一頭栽在水盆裏,一下子,水(還是別人──或者不是人──洗過澡的水)從耳眼鼻嘴灌了進去,難受非常。


    羅白乃要開口高唿,但在水裏,隻有咕嚕咕嚕的冒了幾個大泡泡。


    他的人雖已滑倒,但他的手可不放鬆。


    ──因為如果一鬆,隻怕他就得完全為對方所趁,立斃當堂。


    他可不想死。


    他往後摔跌的時候,依然死死地、狠狠地、牢牢地扣住對方的咽喉。


    所以他一倒,對方也跟著撲倒下去,而且,還給他用力使勁一摔,自頭上摔了過去,同樣後仰個大半圈,上半身跌在盆裏,一樣頭驟浸在水裏(也是那個女人──不知是人還是鬼──衝涼用過的水),咕哩咕嚕,幾十個大泡,冒了上來,大概是痛得想叫,還是想說什麽,但一樣頭頂頂著頭頂,在水裏變成了一肚子的氣,滿盆的泡。


    這下可好,大家打了個平手。


    對手也一樣夠狠、夠韌,也夠死心眼兒,一手仍扣住羅白乃的脈門,看來,就是給雷劈也決心不放的了。


    於是,兩人上身,各仰浸在一盆不知是人還是鬼沐浴用過的洗澡水裏,一麵仍用力掐住對方的咽喉,以及一麵發力扣住對手的脈門。


    兩人就耗在那裏,看誰憋死為止。


    就在這時候,也幸好在這當口兒,“霍”的一聲,一點銀光亮起。


    火折子。


    有人晃著了火折照明。


    照亮了這房間的人走了近來。


    居然是何梵。


    他趨過來,用火折子一照,第一句就問:


    “你們兩個在幹什麽呀?這洗澡水很好味道麽?”


    語氣充滿了狐疑與不解。


    這一問之後,羅白乃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要掐死的人是葉告。


    葉告也當然在這驟亮的燈光中看見:


    自己差不多要捏死的人是羅白乃。


    原來,在黑暗裏,摸向羅白乃背上褡褳的人,正是葉告。


    葉告當然不知道那是羅白乃的褡褳。


    他隻在黑暗中,忽然感覺到有物體向他“迫近”。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推開它──不管它是人是鬼還是物件。


    沒想到這正觸著了羅白乃的手。


    羅白乃反應極速,把王小石教他的“三招兩式擒拿手法”,馬上用上了,而且還扣住了他的咽喉。


    要不是葉告馬上使出追命教他的“借酒行兇尋穴法”,及時扣住了羅白乃的脈門,這一下定然吃虧可大。


    現在兩人各自拿捏住要害,又各灌飲了半桶水,當嘩啦啦把頭自水裏冒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真是啼笑皆非,也咬牙切齒。


    羅白乃興師問罪:“你幹什麽摸我?!”


    “呸!”葉告也興問罪之師,“你好端端的迫過來作甚!”


    “你是啞巴?”羅白乃嘴也不饒人,“不會作聲?”


    葉告冒火:“你一手抓住我咽喉,我怎說話!”


    羅白乃道:“那也是。要不是我留了力,你這條脖子可折硬了。”


    葉告道:“如果我不念在你就是那冒失鬼,我隻要一發力,你全身就得廢了。”


    羅白乃道:“廢!狗也會吠一聲,就你連半聲也不吭,就隻會暗算自己人!”


    葉告道:“我暗算!我青龍你蚤子!我拳頭大過你狗頭!我要對付你還用得著暗算你,我妻!”


    “慢著!我才不是你的妻!”羅白乃忙不迭的反擊,“你也不是我丈夫,你隻是嗚唿!”


    他們罵著罵著,已渾忘了無頭鬼還是不是在外麵,地上是不是有死人,而綺夢不在房裏又在哪裏的要事了!


    他們不記得,在一旁的何梵可記得。


    “你們靜一靜好不好?”何梵道,“我的火折子快要熄了。要不是我亮了火,你們隻會自己人打自己人,這又何苦呢!”


    “隻會?你說隻會?!”葉告火起來,索性連何梵也罵在內,“要不是我纏住這姓羅瘋子,他那個發癲勁兒,隻怕早都連你一招兒便打殺了,你還能亮火點光的!”


    何梵卻也是個容易光火的少年,一聽,不服:“他那點能耐,能一招收拾我?我才不像你,一把讓人扣住了喉嚨,隻有喝洗腳水的份兒!”


    葉告聽了幾乎一桶水就要潑過去,豈料羅白乃比他更火冒八丈半:“你這話是啥意思:枉我一直拿你當朋友,剛才我不是怕誤傷了你,早就一手把他的喉嚨捏碎了當核桃吃了下肚!剛才遇上了鬼怪,是誰第一個叫了一聲‘媽’往後就翻跌下去的?何小二,別人家給麵子就畫餅充饑,三分顏色上了大紅!”


    何梵登時翻麵:“要不是我點這火,你們不是鬼打鬼,嚇一團,城隍廟內訌!你們不來感激我,卻盡扮成天上的大雁,有名無實交一通,要交手,難道我怕了你這一手鳥爪的!”


    “我鳥爪?我呸!”羅白乃摸摸自己又酸又疼又軟的右手腕,“他那隻手又粗又糙又臭,對我來說隻不過像白雲鳳爪一樣,你的雞爪好不了哪兒去。”


    “我雞爪?”葉告又要拔劍了,“你那隻手,又軟又嫩,雞都殺不死,怎傷得了我!像個娘兒手哩!這種貨色,嚇嚇小二還差不多,抓我?抓癢還差不多!”


    “抓癢?剛才抓鬼不成,差些沒給洗澡水灌死的那個,不知是誰!”何梵也加入罵團,“現在說的好聽,惹毛了我一口氣把火滅了,到時看誰兩膊成山字,看誰拳頭上站得了人!”


    本來,“三劍一刀僮”以及林邀得、孫死、劉靚子等人,都是小孩子未除,少年人好勝,一旦語言上針鋒相對,便誰也不讓誰,罵起來像醉酒的人一夥兒混戰亂打,倒誰也沒隔夜仇。


    沒想到,何梵嘴裏說著,忽然,也許是因為火頭離得嘴邊太近,又可能是外麵風大,火信子已燃盡,一陣急風,“嗖”的一聲,火真是滅了。


    房內又迴到一片黑暗中。


    光又滅了。


    三個人一時都怔住。


    葉告、羅白乃都沒想到何梵說滅火便滅火──這光一滅,大家可又重陷無邊的黑暗中。


    一下子,羅白乃罵架的勇氣也跟著全滅了,葉告跟人纏罵個沒完的情緒也全沒了。


    “你怎麽真的把火熄了!”


    “還不快點亮另一根……”


    葉告、羅白乃馬上“雙劍合璧”,都在責怪何梵。


    何焚忙不迭的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要滅火的──”


    這時候,羅白乃和葉告陡想起自己身上也有照明物,一個正在襟裏掏,一個正往褡褳裏找,忽聽何梵這麽說,都倏然住了手。


    因為他們都想到了:


    如果火不是何梵自己熄滅的,那麽,敵人(不管是人是鬼)豈不是已確知他們的位置了?!


    此念一生,葉告、羅白乃各自躍開七八步,先離開先前所立的地方,接著,他們又不約而同,想到了另一件事:


    要是自己也點火,豈不是又成了對方攻擊的目標?!


    所以羅白乃寧願葉告先點火。


    葉告也希望羅白乃先照明。


    兩人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都沒有燈火照明。


    就在這時候,忽聽“嚓”的一聲,又見一道火光乍亮。


    光芒一起,羅白乃已沉聲叱道:“快滅火!”


    何梵正又打亮了火,一臉驚惶錯愕之色,旋即又不知用什麽方法馬上把火滅了。


    可是右邊的葉告所在處,忽然傳來了一聲:


    “哎吔!”


    接著是撲地之聲。


    羅白乃認準方向,一把抓住何梵的手。


    何梵立即就要掙紮反擊,羅白乃扯著他就跑,一麵疾道:


    “快離開這兒!對方已看準你打火的方位。兩個人一齊跑總比一個人落單好。”


    說著,他拉住何梵便沒命的跑。


    葉告眼看已出事。


    戰友還是多一個是一個的好。


    何況羅白乃對何梵較有好感。


    他不忍見何梵遭受暗算。


    羅白乃拖住何梵便逃。


    這隻是一間房,沒有多少活動空間。


    羅白乃這下不及辨認方位,一股腦兒猛跑,往左邊直衝,“蓬”的一聲,與何梵一前一後,雙雙撞在牆上。


    牆是木板砌的。


    板破。


    牆裂。


    兩人終於闖出了綺夢的房間。


    但又進入了另一間房。


    這間房間居然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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