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杜小月。


    大家都沒想到她竟會一開口就說這種話。


    大夥兒心裏都不得不承認:


    如果有鬼,大家正討論它的時候,它已經進來了,形同是在跟鬼討論鬼的事,這是最可怕的了。


    ──更何況小月提供了另一個可能:自己變成了鬼,還不知道自己是鬼!


    大家臉色都有點發青。


    外麵猿啼陣陣,其聲淒楚。


    還是羅白乃第一個打哈哈:


    “幸好那攝青鬼不在這裏!”


    但大家都沒有笑。


    大家都在看著他。


    ──不,是在看著他的一雙眼睛!


    尤其是張切切、言寧寧、李菁菁,還有葉告與何梵。


    他們看著他。


    目不轉睛。


    有的張口,有的結舌,有的麵麵相覷,總之,都很驚訝的樣子。


    羅白乃隻覺頭皮發炸,心中發毛:


    ──莫不是,自己的眼睛……?!


    隻見,葉告跟他點點頭,眼中布滿了同情。


    卻見,張切切對他搖了搖頭,臉上顯出了殺氣。


    他連忙去看何梵。


    何梵卻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至少,是不敢與他雙目對望。


    他可急了。


    他用眼睛搜索杜小月。


    杜小月卻又用被衾遮住了顏臉。


    隻聽言寧寧嚴肅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不錯,它已經進來了,它就附在──”


    羅白乃隻覺連雙腳都開始發軟了。


    就在這時候,忽聞“噗”地一聲。


    李菁菁原來一直咬住下唇,現在忍不住,憋不下來了,“噗”地笑了出來。


    她一笑開了,大家都忍不住了,紛紛指著羅白乃,有的跺足,有的捧腹,大笑不已。


    “哈哈哈哈哈……”


    “你看他,嚇成那個樣子!”


    “他以為他真的變鬼了!”


    “不,他是活見鬼了!”


    “他那麽怕鬼,卻膽敢建議大家講鬼故事!”


    “要不是菁菁忍不住笑,我看他要嚇得褲檔子都濕了呢!”


    憤怒又使羅白乃漲紅了臉。


    ──原來是給人捉弄了!


    他決心要做出些大膽事兒,讓大家刮目相看,不敢再小覷他,為此,他甚至不惜去捉一隻鬼迴來耀武揚威一番。


    可是,他現在卻羞愧得不知往哪裏鑽好。


    “鬼嚇人,通常隻有幾種方式,”這次又是杜小月解了他的窘,“羅小哥兒剛才說的對:如果能夠歸納鬼出沒的方法,的確可以有備無患,而且減少驚悚。”


    羅白乃的臉又漲了一個通紅。


    他這迴是感激。


    “鬼嚇人,是因為我們是人,它是鬼。人相信人死了才變鬼,而且,死得愈慘、愈冤的人才會變成冤魂、厲鬼。在心理上,人不想死,對死後的世界完全無知,所以更不想遇鬼,因為,見鬼仿佛就差不多等同於死,人都是怕死的,這是怕鬼的原因之一。”


    說話的人居然是小餘。


    原來他已醒來。


    他好轉得很快。


    他一旦能複原,客棧駐守的人無疑又添強助,所以大家都很高興。


    “鬼嚇人,是因為它樣子恐怖,而且,人完全不知道如何對付它,仿佛,它法力無邊,手段詭異,不像人,武功再高,也有套路,我們因為不知道鬼用什麽手段對付我們,所以我們才特別怕它──我們對未知的東西,都因陌生、不懂而感到害怕。”


    這次說話的是老魚。


    他也恢複過來了。


    他好像在跟小餘比看誰快複原。


    ──有他們兩人在,守客棧的陣容自然大壯。


    “我看,鬼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它倏然而來,倏然而去,就是因為它名副其實的神出鬼沒,失驚無神的出現,我們沒法在心裏準備好,所以乍然遇上可怕的事物,難免會給它嚇著……”


    這番話是言寧寧說的。


    這幹女子中,無疑以她思路最清晰、冷靜,但卻沒有張切切的大開大闔、殺著淩厲。


    羅白乃這時已恢複個七七八八了,剛才給糗過,無論如何,都得要掙迴點麵子:“我說哪,鬼之所以嚇人、可怕,不外你們說的那三點。所以,隻要我們一不怕死,二不怕它醜,三隨時準備見著它……那就沒有啥可怕了,對不?”


    沒人反應。


    人人都看著他,似笑非笑。


    這次,羅白乃可不受騙了:“看我幹啥?又唬我不成?本少俠早已心裏準備好了,管它攝青鬼吊頸鬼索命鬼吱牙鬼無頭鬼長舌鬼活見鬼,有本事就盡管放鬼過來吧,本少俠可不怕……”


    大家仍不發話,仍看著他。


    不,是看著他背後,欲言又止。


    羅白乃幹咳一聲,大剌剌地迴身,一麵道:“你們別重施故技了,羅少俠我──哇!”


    他大叫了“哇”的一聲,拳打、腳踢、跨步、飛彈,跌跌撞撞斜撲出八九步,這才立定樁子,但一顆心幾乎已嚇飛出口腔外了。


    原來,他後麵真的有一隻鬼。


    那鬼,就一直無聲無息的站在他後麵。


    那是鐵布衫。


    ──以及他的臭味。


    對羅白乃而言,鐵布衫隻是一隻“鬼”:無聲鬼。


    “他”甚至比鬼還可怕。


    ──至少比鬼更臭。


    羅白乃更怕的是他的眼神。


    他的眼沒有綠。


    隻深邃。


    深,深不見底。


    邃,邃無邊際。


    你隻要望上一眼,就仿似掉進了深淵,失去了重心,也渾無重力,一直墜落到不知往哪兒去。


    這一對眼睛,不像人的眼,像在眼球上塗了層霧影,而這層影子,卻比井還深,比夜還沉。


    你隻要看他一眼,就像給蛆蟲咬了一口,而且是直叮在你心口裏。


    羅白乃的心口現在就是在發病,好像是著了一記痛擊。


    他的心猶在怦怦怦的跳,撞擊著自己的胸臆,他用手捂著它,強抑住難受。


    坦白說、對羅白乃而言,隻怕寧可遇鬼(尤其是漂亮的女鬼),也不願跟這似人非人的怪物對峙、對視!


    對羅白乃而言,鐵布衫簡直是他的克星,仿佛上輩子吃過他的大虧,這輩子還要受他的擺布!


    ──鬼,你還可以不怕。


    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見鬼也不驚。


    但如果你見到的是“克星”,隻要“克星”一來你就黴運不斷,真輪不到你“不驚”!


    羅白乃就是這種想法。


    山外那邊的慘烈嘯鳴,一聲起一聲伏,不知是禽是獸?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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