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靡初一身肮髒的囚衣,披頭散發的坐在囚車裏,盯著不遠處正烤著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官差。偽帝亂政,竊了國璽傳了假詔,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那些與他做對忠於二皇子景奐的大臣。


    而他父親身為內閣的大學士,先皇還在生時曾是教導過景奐幾年,與之往來甚密,便成了偽帝要除的第一號心頭大患。如此,一夕之間從位高權重的大臣到被抄家連坐十族的朝廷重犯,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那喝酒的官差發現鳳靡初正對著他冷笑,心中一陣厭惡,因鳳家已是今時不同往日,自入獄到現在,遭受的待遇倒比牲畜也強不到哪了,毫無忌憚的被人打罵。


    心情好時,言語奚落幾句,心情不好時,把人拖出來揍上幾拳,反正隻要不把人打死,到了邊關能交差就好。


    而現在那喝酒的官差便是心情不悅了。那鳳靡初生了一對好看的鳳目,還沒出事之前,走在大街上,隻要是微微被他一瞥,總有姑娘為其神魂顛倒癡癡傻傻的。而現在那雙鳳眼正斜著睨著他們眼神裏是極度的輕視鄙夷。


    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裝什麽。


    那喝酒的官差把酒瓶重重一放,拿了鑰匙,把人從囚車裏拽了出來,直接就是一腳。言語譏諷,“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鳳家少爺麽,連潘府小姐都跟你退了婚了,你現在可連豬狗都不如。”


    連著幾日被拳打腳踢,鳳靡初曉得自己不止是鼻青臉腫的皮外傷,他腹部疼痛或許還有內傷,喉嚨裏湧起了腥味。他冷笑,故意朝那官差噴了一口,把血吐在他身上。


    官差大怒,又是重重的往他肚子給了一拳,把他給打得再也爬不起身。鳳靡初也不求饒,半句也沒說。依舊是看著官差笑著,笑得人發毛。


    他這舉止無疑像是找死了吧,可對於如今生不如死,死又有什麽好怕的。父親已是被斬首,偽帝懼於近來殺戮太過,怕口誅筆伐千載之後史冊上也有他殘暴無道的罵名,故意沒將他一同斬首而是流放。


    反正到了邊關,每日幹不完的苦活,他這等嬌生慣養的自出生後就未曾吃過苦頭的少爺遲早也要死在那惡劣的環境。比起屍骨也隻會是被扔到荒郊野外,那還不如死在這裏,至少有山有水,清風明月,倒也不失為一個絕佳的葬身之所。


    另外一個官差過來阻止道,“你別把人打死了,出了氣就好,我們可是要交差的。”


    那被他噴了一臉血的官差朝他身上吐了口水,把他拖迴了囚車裏關好後,就去找水要洗臉。


    恨隻恨他們鳳家時運不濟,才禍及滿門,他今日若是能大難不死,他日,那狗皇帝加諸在他鳳家身上的恥辱他總要討迴來的。”


    押解他們的官差找了一棵大樹,靠著樹幹閉眼休息了起來。四麵都是荒山,夜裏又是寂靜,聽得樹叢裏蟋蟀的叫聲特別的清晰。


    鳳靡初抬頭望月,想起繁華的皇都城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羌管弄晴,菱歌泛夜。那一派歌舞升平似三千流水盡,當日與他父親稱兄道弟阿諛奉承者,聽聞他家中聚變,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他心中有本賬本,已是將那些兩麵三刀之人的名字一一記下,隻可歎雖是有恨,卻不曉得是否還有雪恨的機會。


    可恨自己或許要白骨埋異鄉了。


    他冷笑。


    突然之間這山間中迴蕩的蟋蟀聲卻是消失了,他毫無睡意心中警覺,知必然是出了什麽古怪。那兩個官差睡得深沉,卻是半點也沒察覺。


    鳳靡初又笑了,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反正他已是輸得隻剩這條殘命,若是老天最後還是決定收走,倒也不覺得可惜。他反倒是希望真有什麽危險逼來,最好拉得那兩個官差也一同下黃泉才好。


    他心裏想著,借著月色就見幾十個彪壯的大漢拿著大刀,由四麵朝著他們包圍了過來。


    其中一個站在最前邊的似是領頭的人物,麵上劃這幾道傷疤十分猙獰,盯著那睡死如死豬的官差都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嗓門極大的嚷道,“還真是兩個廢物,遇到我們也算他們運氣不好。”


    那大漢一把將其中一個,就是被他的血噴了一臉的那個官差拽了起來,官差睜開眼,一見這麽多兇神惡煞的人手裏還都有兵器,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抖著嗓子道,“你們……你們……是什麽人,我們可是官差。”


    大漢破口罵道,“你爺爺的,你不說還好,一說老子就來氣。我們就是被你們這群窩囊廢給逼到山裏來了,窩在這鬼地方,連想喝杯花酒都要走幾十裏路,你說老子該拿你怎麽撒氣才好。”


    官差一聽,便知道他們是遇到山賊了,“我……我們是負責押送犯人的,你們若是膽敢對我們動手,朝廷追究起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漢不以為然,用刀麵拍了拍官差那嚇得麵無血色的臉,“那你倒是說說朝廷能拿我們怎麽樣?就現在那皇帝,搞得到處是民不……民不……”


    大漢的手下趕緊上前小聲提醒,“民不聊生。”


    “對,就是民不聊生,到處都在造反。山高皇帝遠,也要他管得到這裏,我告訴你,今日就算把你們殺了,朝廷那幫廢物也查不到你是死在哪的。”


    官差一聽頓時嚇破了膽子,哪裏還有方才打人時的架勢,跪地求饒道,“好漢,好漢求你放過我吧。”


    大漢道,“身上的銀子呢,都交出來。”


    那兩個官差立即把腰間的錢袋都解了上交,大漢將錢袋放在手裏掂了掂,不滿意道,“你們平日裏魚肉鄉裏,就這麽一點銀子?想打發誰,當我們是乞丐麽,是不是要我在你們身上割幾塊肉,才肯老實。”


    官差知是應付不過去,就把鞋子脫了,抖了抖,又是掉出幾錠碎銀子。


    大漢的手下彎腰把碎銀子撿了,因這兩個官差不老實,大漢瞠目問道,“還有沒有?”


    兩個官差異口同聲,“沒了。”


    鳳靡初笑道,“怎麽會沒呢,衣服的暗袋裏不是還有麽。剛才還聽你們議論那些落草為寇的不過是會兩下三腳貓功夫,不足為懼。隻憑你們二人便可將其拿下。想不到現在這立功的機會便來了。”


    大漢怒道,“你們兩個本事不大口氣還不小,說能把我們全綁了是麽,信不信老子就把你們扔在這山頭活活把你們餓死。”


    官差膽戰心驚道,“那小子胡說,我們沒說過那種話。”


    鳳靡初似唾棄道,“既是敢說就要敢做,何必畏畏縮縮的。上山前你們不是還在藥鋪裏買了迷藥防身,他們雖是山賊,好歹也是真刀真槍。你們若是背地裏使詐,實在有欠光明磊落。”


    大漢罵道,“我就知道給朝廷賣命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憑你們兩個番薯還敢想著暗算老子,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大漢重重朝其中一個官差肚子上踹了一腳,看得出是練武多年的,這一踢把人踢得飛出去老遠。


    鳳靡初心中痛快,巴不得借刀殺人先把那兩個官差了結了,他雖是不能親自動手,動動嘴皮子倒也有人可以為他代勞。


    大漢吼道,“就把這兩個不知死的扒光衣服,吊到樹上先抽他幾鞭子。”


    鳳靡初正要再加油添醋,卻是聽得一聲奶聲奶氣的叫喚,“幹爹。”他扭頭看去,見一個小女孩,看個子年紀該不大,許六七歲左右吧。月下樣貌雖不是很清楚,朦朧中五官卻是卻是讓人感覺精致漂亮,尤其一雙大眼靈動而有神映襯著月色熠熠生輝。


    大漢臉色一變,上一刻還是怒目圓瞪,嚇死人不償命的兇狠,下一刻眼睛就彎成了月牙狀,雖說麵上刀疤還是猙獰,那刻意放軟放輕的語氣卻是使得他殺氣大減。


    “乖女兒。”大漢彎下身子,把女孩抱進懷裏,“你那狗屁師父呢,不是把你哄睡了麽,這麽晚了怎麽又偷跑下來了,明日早上又起不來吃早飯了,餓壞了不是又要心疼死幹爹了。”


    女孩生氣的扯了扯大漢的胡須,“你說過會帶我來看打劫的,你說話不算。”


    大漢小心翼翼的哄著,打算隨隨便便搪塞過去,“這個對你來說還早了些,等再過幾年。”


    女孩在大漢懷裏撒起了嬌,鬧起了別扭。那大漢不知所措,竟是放下了正事,把哄女兒放在了首位。他的手下也把兵器收起,你一句我一句的給頭目說起好話。


    鳳靡初嘲諷的笑了笑,還以為哪來的一群十惡不赦的賊人可以為他所利用,卻原來來的是一群傻子。這般鬧下去,那人是要殺還是不殺了。他故意大聲衝著那兩個官差喊,“你們快跑,快找人來剿了這些匪類!到時便是大功一件,少不了賞賜。”


    “想跑!”大漢舉起刀子要把那連個官差砍了。


    女孩卻是抱著大漢脖子,嘟著嘴道,“那兩個人都快被幹爹打死了,哪裏還有力氣跑,這是要借刀殺人呢。”


    鳳靡初愣了愣,他使的也不是什麽高明的計策,但以為應付這些頭腦簡單的山賊也夠用了,卻是意外他的想法居然會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一語道破。


    大漢的怒目瞪了過來,“好啊,原來是你要騙我。”他走過來,粗魯的一腳踢在囚車上,囚車是用粗糙的木材做的,根本經不住大漢一腳,頓時四分五裂,鳳靡初摔到了地上,傷處跌得更痛了,他卻反而笑了出來。


    女孩踢著腳要下去,大漢把她到地上,就見她從左晃到右,又從右晃到左。從四麵角度居高臨下的觀察過鳳靡初後,插著腰頗為自豪的道,“我幹爹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山賊,你不求求他不要殺你麽?”


    鳳靡初還是在笑,且是越笑越厲害,笑得不可遏止一般。大漢道,“老子今天是走了什麽黴運,打劫還遇到一個瘋子,真不吉利。”


    女孩撐著下巴,抿著小嘴小腦袋瓜子也不知在想什麽,出人意料的指著鳳靡初道,“幹爹說話不算,我要罰你,你把這人給我做下人吧。”


    大漢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得,這人也不曉得是不是個瘋子,傷了你怎麽辦。你要是想要人給你做牛做馬,山裏這麽多人,你隨便挑一個。要是都不喜歡,幹爹明日下山給你抓幾個上山來,你想要男的女的,比你大的比你小的都得。”


    女孩跺腳,氣唿唿道,“我就要他,你不答應我明天就不吃飯了。”


    大漢愁眉苦臉,蹲下來和女孩一個高度,低了他山大王的姿態,誰讓他對幹女兒千依百順,他這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刀子砍過來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可就怕心肝寶貝不吃飯,跟他鬧脾氣。


    他商量道,“乖女兒,你看這人長得歪瓜裂棗的,一點也不好看,幹爹給你下山抓長得好看的,不行麽?”


    女孩扭頭頗為仔細的又看了一次鳳靡初的長相,他臉上淤青未退,青一塊紫一塊,嘴巴腫臉也腫,除了一對眼睛能看,樣貌還確實怪嚇人。


    她鬧起別扭道,“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讓他給我做下人,我不止明天不吃飯,我連後天也不吃飯了。”


    大漢暗歎今日下山打劫之前為何沒看黃曆算算今日是否是黃道吉日。好在他底下有個算是機靈的手下趕緊來出謀獻策,在大漢耳邊小聲嘀咕,“既是小姐喜歡,也不好忤了她的意,反正看這小子手無縛雞之力,暫且先帶迴山。等小姐對這小子厭了,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解決了。”


    大漢瞪了鳳靡初一眼,要不是他寶貝女兒,他今日非把這小子也給扒光了吊在樹上風成臘味不可。他一肚子的火氣,雖是打劫到了銀子,但山寨裏又是多了一張嘴,多了一筆開銷。


    他是一肚子火,瞄到那兩個被他踢一腳後還留有半條命的官差,好在還有兩個能讓他下下火,大漢叫手下把女孩和鳳靡初帶迴山上。有的場麵太過血腥暴力,他還是覺得不適合他尚且年幼天真而無邪的女兒。


    鳳靡初被人扛到了肩上,卻是沒有半點防抗。他心裏暗有打算,隻聽到身後兩聲淒厲的喊叫,他笑,能活到最後的人才是勝利者……


    山上的生活比到邊關要好多了,鳳靡初不需要幹什麽重活累活,唯一得做的就是哄山大王幹女兒開心,每日那小姑娘醒來之前,他就要守在房間外等她吩咐使喚,每一日那小姑娘睡後,他才能迴房休息。


    曾經府邸中有幾十人奴仆供他差遣,如今到他淪落為下人,卻是連端茶遞水都不會。端壺茶都能把茶壺打破了,盛碗飯能把碗給打碎了。


    山寨是個逞兇鬥狠的地方,隻以武力定強弱,他在其他人眼裏自然是個不中用的,隻是因為有山大王的女兒給他撐腰,所以即便看不慣他的文弱,倒也沒人敢明著打他。


    離開了囚車,鳳靡初還是沒有得到自由。他的手腳被銬了鐵鎖,而鑰匙就被當作是山大王哄女兒一笑的禮物別在那小姑娘的腰間上。


    他也是在山寨裏待到了第三日才知道那小姑娘,名叫元帝儀。


    這名字不像不識文墨之人起的,帝字有帝王之意,世人避忌怕冒犯了天威,他從沒聽過有人敢光明正大的用這個字來做名。隻是這山寨立在深山極為隱蔽的地方,宛如與世隔絕,那山大王就等於是這裏的土皇帝,那女孩要叫什麽名字,自然也無人敢有異議。


    他在山上養了將近三個月的傷,因為年輕力壯身子倒也複原得快。臉上的淤青都消了,又變迴了麵如傅粉的倜儻。山寨裏也有些女眷,見到他時有些膽子大的也敢言語上挑逗幾句。


    更甚者還有夜裏偷偷摸進他房裏投懷送抱。


    房裏沒有點燈,那女子欺上來也不說話,隻是大膽的扯弄著他的衣服似隻想一夜貪歡。在家中變故之前他便已是知道禮義廉恥那隻是書中不切實際的描述,而家破人亡後他心中更是憤世嫉俗,隻想著隻要是能助他報仇的,就算出賣自己倒也未嚐不可。


    黑暗中他看不見那女子的麵貌,卻是能聞見她身上的草藥香氣。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若是真等他端茶遞水,人早就渴死了。他隻是元帝儀一時興起想要,寨主便贈給她取樂的。


    元帝儀身邊除了他,而另外還有兩個丫頭是專門服侍元帝儀的,其中一個丫鬟樣貌他記不住了,但隻記得身上就有這樣的藥草味。


    寨主對他不放心,暗中讓人留意他,他根本沒法下手,若是元帝儀身邊的丫鬟幫他去偷,成功的機會反倒是大些。


    他握住那女子的手,“隻要你願意幫我偷小姐身上的鑰匙,別說做一夜夫妻。我尚未成親,你我逃下山去,結為生生世世的夫妻豈不更好。”


    他以為山寨中的女子雖是大膽,卻是頭腦簡單,慫恿那女子必然有十分的把握,就算起初未必敢,但他好言軟語哄說幾句,她始終會禁不住誘惑上鉤的。


    誰曉得那女子卻是突然從床上摔了下去,連滾帶爬的逃出了他的房間,活像他說了什麽見鬼的提議,連讓他繼續煽動哄騙的機會也不給,就這麽逃了。


    第二日,元帝儀趴在她屋前的草地上,逗弄著她幹爹新給她逮住的一隻兔子。一手拎著兔子的耳朵,一手從地上隨意的拽了一把草喂著。


    鳳靡初笑了笑,怎麽會不曉得那頭腦不靈光的寨主打了什麽主意,這陣子他一直給元帝儀送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就想元帝儀玩出了興致把他忘了,等將他像是玩膩的玩具隨手扔掉,不再理會後,他就會被山上的人給處置掉。


    鳳靡初身邊的丫鬟見到他,不打自招的緊張的低下了頭。元帝儀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兔子的眼睛,自言自語道,“小兔子小兔子,你的眼睛怎麽是紅色的?”


    鳳靡初不得不說,元帝儀生得十分貌美,即便她如今才不過七歲,卻已是能看出她長大後出落必然是閉月羞花之姿,沉魚落雁之貌。


    鳳靡初微笑,“小姐。”


    元帝儀側過頭來瞧他,天真浪漫的衝他一笑,元帝儀每日喚他來也多是問他皇都的孩子都玩些什麽遊戲,吃些什麽零嘴,就跟一般玩心重的孩童沒兩樣。所以他到現在都分不清那一日,她跟她爹說他在借刀殺人的話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


    七歲,皇都大戶人家的孩子七歲時,女孩該是在學女紅,男孩也該是入學堂學人之初性本善,還沒切身體會到這人性醜惡,就是他,也是過了十二,才從懵懂中辨識人性美醜。若真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機,該有多聰明。


    元帝儀獻寶的說道,“這是我幹爹抓給我的,你看。”


    鳳靡初討好道,“寨主知道小姐這般喜歡,定會很高興吧。”


    “若是抓得兩隻就好了,一隻孤零零的,我看它似乎不怎麽歡喜的樣子,你說它是不是不喜歡我?”


    鳳靡初笑道,“兔子就是兔子,哪裏會有人的想法。”


    “沒有人的想法麽?”元帝儀似懂非懂的樣子,把懷裏的兔子一放,兔子蹦蹦跳跳的似乎要往草叢裏鑽,屋前的草生的十分茂密,生得有元帝儀腿肚子高。若兔子往裏頭鑽了,要抓迴來就不容易了。


    元帝儀啊了一聲,就有丫鬟想要上前為她把兔子抓迴來。可惜兔子的動作太靈活,蹦進草叢裏就不見了。元帝儀悶悶不樂的動了動手,就見那隻兔子像被什麽無形之力拉了出來。


    鳳靡初定睛看,這才發現兔子的小腿上被綁了很細的繩子,而繩子的另一端牢牢的抓在元帝儀手裏。心生向往的自由,其實也不過是兩尺長的範圍,可笑。


    元帝儀收著手裏的繩子,又把那兔子抓了迴來,抱在懷裏,輕輕的撫著它長長耳朵,學著大人那般唉聲歎氣,“它要是有人的想法該多好。大哥哥,你想下山麽?”


    鳳靡初目光從她腰間的鑰匙掠過,卻是裝作不在意道,“寨主和小姐對我恩重如山,我爹娘已死,已沒有家了,小姐對我有再造之恩,我便把這裏當家了,怎麽會想離開呢。”


    元帝儀眨了眨眼,抬頭看了一下日頭,“該去師父那了,否則遲了,要打手心的。”


    元帝儀嘴裏提到的師父住在離她房間不遠的一間獨立的小木屋裏,卻是十分神秘,不願見外人,所以到現在她師父是男是女他都不知。每一日元帝儀總要抽出兩個時辰去她師父那裏聽課,他卻是不許跟進木屋裏,隻能在屋外等著。


    元帝儀抱著兔子站起來,結果左腳的鞋子鬆了。


    鳳靡初斜眼瞥了一眼躲在暗處盯著他的人,走去撿起元帝儀的小鞋子,為她套迴腳上。


    “哥哥,我日日聽你說皇都是如何的繁華,又是個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可比山上有趣多了,你真的不想迴去麽?”


    鳳靡初笑道,“不想。”


    元帝儀衝他甜甜一笑,轉身走了幾步後,她故意把腰間的鑰匙繩子給弄鬆了,鑰匙掉到了草叢裏,她卻像是渾然不覺,盯著手裏毛茸茸白得像是一團雪球的兔子,喜愛的親了一口,“真悶,悶得我隻好自己找樂子了。”


    ……


    鳳靡初是在逃到半山腰時被抓迴去的。當解開的鎖鏈又再一次的拷上他的手腳,他卻是泰然,情緒沒有一絲一毫大喜之後大悲的波動。山中地形複雜,他不敢冒險,必然會走之前被押送時上山的小道下山。


    竟是連這點都算計好了,他的確是輸了,就算不想說是心服口服,但輸贏已是分明由不得他掌控。元帝儀白日抱著的兔子跳到了他跟前,他現在才知道他才是那隻想自由卻是逃不出元帝儀掌心的兔子。


    先前還能怨自己生不逢時,遲生了幾年,這才未能入朝掌權任人魚肉,他並不認為是自己的失敗。而第一次讓他生了挫敗感的卻是比他小了好幾歲的一個孩子。


    元帝儀走到他麵前,蹲下來托著腮嘟著嘴道,“哥哥不是說不想下山麽,可你卻是偷跑了,我最討厭人說話不算了。”


    鳳靡初笑道,“小姐果真是聰明,難怪這鑰匙掉得這般‘心想事成’。”他昨夜才慫恿人去偷,結果今日鑰匙就掉在他麵前了,他不是沒察覺太過“巧合”,隻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迴去報仇,心太急太切才會想著有可能是陷阱,也要冒一冒險。“多謝小姐,給我上了一課。”


    元帝儀的小腦袋像是撥浪鼓用力的搖著,兩條用紅繩綁著的小辮子也跟著甩得使勁,“我可不知道鳳哥哥說什麽。我最喜歡看哥哥笑了,寨子裏都沒一個人笑得像哥哥一樣好看的。我當初就是因為喜歡哥哥的笑,才要幹爹把你帶迴來的。”


    鳳靡初看著兔子道,“比起一隻沒有想法的畜生,耍弄起人來確實比較有意思。”


    元帝儀愛憐的揉了揉兔子軟綿綿的身子,“鳳哥哥怎麽這麽說呢,小兔子是帝儀的好朋友,哥哥也是帝儀的好朋友。你不是說山下沒有親人了麽,那一直留在這裏陪著我玩不好麽?”


    鳳靡初不再拿逗孩子的語氣與她說話,他凝著元帝儀的眼睛,透過那閃閃發光的大眼,他看到的是與他一般內在掩飾得極深的靈魂的本質。“我不能留下,害我的人還好好的活著高床軟枕大魚大肉,我不甘心。”


    元帝儀似不解實事的天真道,“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小兔子的娘是被狼給吃掉的,難道小兔子想要報仇就能把狼給咬死麽。小兔子還是小兔子,它打不過大狼的。”


    她抓著兔子的耳朵,把兔子提了起來,兔子的腿蹬了兩下後,十分認命的不再反抗了。


    “兔子是兔子,人是人,隻要想,就算是把老虎的皮毛扒下來也是能做到的。”隻要讓我迴去,不出十年,我一定要叫害過我的人也家破人亡。


    “十年?十年以後帝儀也……”她掰著小手指數了起來,“十七了,師父說滄海桑田,小兔子也能做兔婆婆了,大哥哥你討厭的人或許會比現在更厲害,師父說做人不打沒把握的仗,你確定你會變得比他們要厲害?”


    鳳靡初輕蔑一笑。


    元帝儀也跟著笑了,然後解下腰間的鑰匙,這一次,是她親手把鳳靡初的拷鎖打開了,不必他偷蒙拐騙搶,想盡各種辦法去討鑰匙。設計擒下他的是她,轉眼,一個時辰還沒到呢,要把他放了的也是她。


    元帝儀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袋子,笑眯眯的道,“這個就給大哥哥你吧,隻是你現在不能看,得要下山以後才能看。你可得答應我,若是中途沒做到偷偷看了,那可就要一輩子留在山上陪著我玩了。”


    “你要放我走?”鳳靡初微微詫異,因為實在是猜不到事情為何突然這般順利,莫非又是這小丫頭一時興起的戲弄或是試探?


    “我很喜歡鳳哥哥呢,可是鳳哥哥不喜歡這裏,師父說強扭的瓜是不甜的,我把你留下來,隻會惹人討厭。帝儀不想你討厭我。”她突然提高了音量,也讓外頭藏著的人聽到,“鳳哥哥可要平平安安的下山迴鄉才好,否則我就明天,後天都不吃飯了。”


    鳳靡初拿了小布袋,深深的看了一眼元帝儀,倒是可笑的想起了某部戲文裏棋逢對手相見恨晚的幾句台詞。


    鳳靡初猜不透元帝儀是否真要還他自由,隻是感覺到元帝儀不會要他的性命,大不了也就是再被耍弄一次,若真是又著了道,迴來另想法子就是。


    鳳靡初轉身離開。


    元帝儀的丫鬟不解,“小姐為何要將他放了呢?”


    元帝儀嗬嗬笑道,“怎麽,你舍不得鳳哥哥麽?”丫鬟打了個寒顫,明明那一夜她偷偷溜進鳳靡初房間的事誰也沒說,為何偏偏看著元帝儀覺得她似拿著了若指掌的笑容在睨著她。


    元帝儀鼓起腮幫子,與兔子紅紅的眼兒四目相對,可愛的又是自言自語了。這山裏幾乎沒人聽得懂她的話,她也就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做事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都問為什麽了才做,滄海也變桑田了。但憑喜歡就好,就像我喜歡,便叫幹爹將他抓上了山,而現在我又想把他放了,那就讓他下山了。”她瞟了眼那丫鬟,“你若是想跟著大哥哥走,我可以把你也放了。”


    丫鬟聞言一臉膽怯,趕緊下跪,求道,“若是奴婢有錯請小姐責罰。”


    元帝儀抿了抿櫻桃般紅潤的小嘴,看到丫鬟的膽怯隻覺得無趣,還不如對著那隻兔子說話。


    元帝儀又繼續她的牢騷,“山上的日子真的很沉悶,我是不想山下的人過得像我這樣,才讓鳳哥哥迴去的。到時腥風血雨,血流成河,一定比唱大戲還好看呢。百姓也就不會那麽無聊了。小兔子,我是不是很善良,師父說我就是心軟,這可不好,我也覺得我該把我善良的毛病給治一治了,小兔子你說是不是?”


    那丫鬟瑟瑟發抖,小姐那哪裏是善意,根本就是要把老虎縱迴山林,為禍一方,這該叫存心不良吧。


    自己無聊,也要叫其他人遭殃。現在該明白,鳳靡初叫她偷鑰匙時她為何嚇得奪門而去了吧,她是寧可得罪寨主被斷手斷腳也不敢謀算小姐的。


    那鳳公子再聰明,也隻是個來山上不到半年的外人,自然不知,她家小姐才是幕後那位殺人不眨眼害人不手軟山寨之中有至高無上話事權的大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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