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方月嶺三百裏有處寬近十丈的白龍河,白龍河源頭在南方約莫兩百餘裏的白龍山之上。白龍河西岸山脈起伏,鬱鬱翠翠,東岸則是良田千畝,一望不絕。而天居山就在白龍河西岸千裏之外。


    東林渡依著白龍河而建,是這方圓數十裏最大的小鎮。東林渡中有個東林渡口,小鎮也由此得名。


    這一日,晴空如洗,萬裏無雲。


    東林渡呈井字型街道中間的空地上,突然傳來“當當當”的響聲,商賈鎮民們聽到聲響之後,都湧向廣場,很快將廣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廣場中間此刻站著三個人,中間一人是身穿灰袍的老者,目光炯炯,精神矍鑠,不過似乎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灰袍老者左手邊的男子與他看著有幾分想象,但比他要年輕了十多歲。


    而右手邊則是一個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手裏拿著一個銅鑼,一手拿著一個銅錘。


    而在三人旁邊還有一塊被支撐起來的木板,木板之上貼了一段告示。


    灰袍老者掃向圍過來的人群,見眾人麵色之中都有或多或少的惶恐之色,暗歎了口氣,片刻後,大聲道:“既然大家都到了,便都看看這個告示吧。”


    人們的目光順著灰袍老者的手勢看去,隻見告示之上簡簡單單的寫著八個字:


    “重金懸賞,百銀除妖。”


    這時老者右手邊的青年男子上前,目光向人群之中看了一圈,抱拳道:“鄉親們,這三個月來,那‘怪物’已經傷了我鎮數人。我們實在不能再置之不理了。我柳家身為東林鎮鄉紳,義不容辭。貼出這懸賞除妖的告示,無論是誰,隻要除了此妖,我柳家必以百兩白銀重謝。”


    原來這三人正是東林渡大善人柳雲以及其弟柳宏,其子柳羽。而現在說話之人正是柳羽。


    隨著柳羽的話音落下,人群中立刻騷動起來。


    “這年頭真的不太平了,先是傳言白龍山有蛇妖興風作浪。如今連我們東林鎮都出了個可怕的怪物,接連傷人,這可如何是好……”


    “聽說那個怪物身高八尺,力大無窮,嗜血食人,米鋪李老板前些日子路過紅葉林便被……”


    “可有人挺身為我東林除妖?”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終究沒有人站出來。


    這個“怪物”有很多人是親眼見過的,這段時間接連傷了鎮中好幾條人命,要不然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人心惶惶了。


    若不是這“怪物”並不時常出現,隻怕鎮中人早就有人要逃離此地了。


    這時站在柳雲左手邊一直未說話的柳宏,看著人群似乎冷笑了一聲,轉頭對柳雲低聲道:“大哥,我看還是算了吧。這些人伸手拿我們家東西容易,但要他們為了別人拚了性命,隻怕沒有半分可能。”


    柳雲沒有說話,隻迴頭瞪了柳宏一眼。柳宏一窒,不再說話,緩緩將目光收迴,但目光閃動間似乎有一絲陰冷。


    不過終究是被柳宏說中了,柳家父子目光所過之處,即便是平日裏在人前極為勇武的漢子,要麽低頭不語,要麽目光躲閃。


    柳雲暗暗歎了口氣,這時其子柳羽臉上卻漸有一絲怒色,想要繼續說話,突然聽到有人低低喊了一聲:“讓我試試吧。”


    聞言,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紛紛轉頭向說話處看去,隻見是一個身穿青衫不過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議論之聲再次響起。


    柳羽看向少年,臉上有一絲疑色。但見到少年雖然背後背著一把長劍,但身形清瘦,臉上更似乎有幾分未脫的稚氣,不禁好意提醒道:“小兄弟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位是柳大哥吧!我是方月門弟子,蕭雨生。”


    原來他正是從方月嶺一路而來的青衫少年。在人群中已經看了半天,雖有心相助,卻不知那“怪物”到底如何厲害,隻怕除妖未盡,卻丟了師門臉麵。猶猶豫豫了半天,但想到師尊時常教誨,降妖除魔為我輩道義所在,便是真的除妖不成,師父多半也不會怪罪的。


    “方月門?”柳羽不禁有些吃驚,便又細細打量了少年一眼,隻見少年看似年幼,但目光溫潤有神,確實不像是普通人。但此事終究非同小可,大意不得,驚訝之餘不禁也頗有期待,抱拳道:“不知,小兄弟可否?”


    蕭雨生撓了撓頭,明白柳羽的意思,便伸手向懷中摸去,片刻兩指間捏出一張青色的道符,向空中一拋,手中法訣一變,道符泛起一陣青光,竟漂浮在空中動也不動了。


    這些尋常的百姓哪見過這等奇異之事,紛紛驚唿起來。


    柳羽臉上則露出大喜之色,立刻哈哈一笑,抱拳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方月門的高徒。”


    這時柳雲和柳宏方才從驚奇中迴過神來,紛紛看向柳羽。柳羽則笑著對他二人解釋起來,原來柳羽曾出外遊曆過一段時間,竟也聽聞過方月門,這個“頗有名氣”的修仙門派。


    蕭雨生見這小鎮之中竟有人聽聞過自己宗門,不禁微微一喜,對這看起來十分豪爽的柳羽又多了幾分好感。


    柳雲等人一聽之下驚喜不已,立刻客氣了數分:“原來是方月門的仙師,失敬失敬。”


    而人群中也紛紛投來了敬畏的目光。


    這倒讓蕭雨生一下子不適應了起來,隻得對柳羽道:“柳大哥,能不能找個僻靜之所,將情況詳細地與我說一說。”


    柳羽自然非常樂意,與柳雲說了兩句,便遣散了廣場中的眾人,引著蕭雨生向柳宅走去,同時又叫上了幾個見過那“怪物”鎮民一道前去。


    人們或是驚喜或是好奇,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柳宏跟在了柳家眾人身後,眉頭緊皺,目光之中似乎有幾分陰沉。


    廣場上的人群漸漸散去,過了不久便隻剩下兩人。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長衫,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是個模樣俊俏的少年,這少年亦如蕭雨生一般,斜背著一把長劍。細細看去,長劍劍柄呈深黑色,劍柄之上精雕細刻著一道如銀鉤般的彎月,而劍身則插在一個同樣呈黑色的劍鞘之中。


    另外一人穿一身灰色長衣,麵容方正,目光炯炯,是一個約莫四十的中年男子。


    忽然黑衫少年“啪”的一聲,將右手中的折扇打開。


    折扇正麵竟然也是一片如煙霧的墨色,隻有折扇的右上角勾勒著一勾與劍柄上一摸一樣的的彎月,而折扇的背麵則方方正正的書著一個“月”字。


    黑衫少年輕輕扇動著手中的折扇,似乎饒有興趣地看著蕭雨生漸漸消失的背影,低聲道:“譚伯,方才那少年所說的方月門,不會便是正道中那個隻剩下師徒兩人的方月門吧?”


    被他稱為譚伯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道:“看他服飾多半便是了。”


    不過片刻後,中年男子卻似乎想到什麽似的,唏噓道:“說起來這方月門數百年前倒也是正道巨宗之一,想不到現在卻勢微到如此地步。”


    “哦?若這‘蕭雨生’真的”是那方月門的弟子,如果死在了這裏,方月門豈不是又變成了孤家寡人了嗎?”黑衫少年輕搖手中的折扇,輕輕笑道。


    “墨月,你可莫要輕視了他,我方才見他氣息悠長渾厚,多半也到了道元境五層的境界了。”


    “道元境五層,那豈不是與我一般了。看他年紀輕輕,倒也不易。”“啪”的一聲,黑衫少年又將折扇收了起來,有些意外地道。


    譚伯微微一笑,卻道:“確實不易!不過他年歲多半虛長與你,精進並不比你快!而且論術法威力、法器強弱隻怕更無法與你相比的。”


    黑衫少年沉默了片刻,便露出幾分釋然的笑意,道:“這倒也是。”


    黑衫少年目光又向蕭雨生消失的方向看去,忽然低低笑道:“譚伯,不若我們悄悄地跟著看看,反正天居山大比還早呢,收集正道情報也不急著一時半刻!況且看著小子愣頭愣腦的樣子,如果……”


    黑衫少年說道此處,雖放低了聲音,但笑意盈盈,似乎想到了什麽很好玩的事情。


    譚伯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而且他如此年紀便有道元境五層的境界,是可造之材,若是加入我穀……”


    這時黑衫少年反而有些意外,道“譚波你竟如此看重他?”


    譚伯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至於,隻是方月門的傳說實在有些讓人動心,不僅是我即便是宗主如果遇到了,多半也會動一動心思。”


    說完之後,便似乎大有深意的向著蕭雨生消失的方向看去。


    ……


    柳宅院子裏,並不像尋常大戶家全部用青石鋪地,隻是從院門口到正屋台階前有段青石小路,屋中桌椅、家具等裝飾也極為普通。柳雲是出了名的善人,時常救濟貧困鄉裏,但自身卻頗為簡樸。


    此刻柳家宅院中,蕭雨生正凝神聽著幾個鎮民的描述。


    片刻後這幾人不再說話,大家都看向蕭雨生。


    蕭雨生雖然並不完全肯定心中所想,但還是對柳羽等人說道:“這個‘怪物’多半是用‘邪術’祭練而出的邪物,雖不知道具體為何物,但應該能夠對付一二的。”


    眾人聞言,鬆了口氣。


    蕭雨生又與柳羽等人商量了一番,便決定明日晌午時分,由柳羽帶他前往。


    柳宏則靜坐一旁,一言未發,神色陰晴不定,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眾人又寒暄了幾句,蕭雨生便被柳羽引到了一間上房休息去了。


    晚飯過後,寒月懸空,冷輝透過半開的窗子照進客房之內,蕭雨生盤膝坐在床上。


    不知多久之後,終究還是低低歎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原來明日的除妖之行,自己果然還是有幾分擔心的。


    他慢慢起身,走到了窗子前的凳子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張手掌大小,似紙非紙的道符來。


    道符呈淡青色,道符之上扭扭曲曲畫著奇怪的符文,冷月照在其上泛起一片清輝,但卻終究分辨不出究竟畫的是什麽,蕭雨生默默的看著手中的這張青符。


    “早知道將那兩張三品道符也帶出來的,想來一個尚未成形的邪物怎麽也能對付了。此刻……”


    蕭雨生有些懊惱,但也無可奈何,師父說了,那是壓箱底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可不能輕易示人。


    蕭雨生搖了搖頭,自己還沒到天居山呢,可千萬別……他不禁有些頹然。


    不知多久之後,蕭雨生忽然低低的說道:“我便是死了,也不能給師父丟臉的。”


    ……


    夜色正濃,柳家大宅的後門卻被輕輕的推開,一道黑色的人影轉頭四顧了片刻,便出了門,再次輕輕的將門關上。


    黑影一直沿著小鎮陰暗的角落而行,不久便出了小鎮,一路向北,看他的方向似乎正是鎮子外的紅葉林。


    冷月懸空,將黑影的身影拉得很長,夜色之中也時不時的傳來一兩聲淒厲的獸鳴。


    但黑影腳步不停,快步而去。


    半個時辰之後,一片茂密的紅葉林出現在他眼前。


    紅葉林中黑漆漆一片,顯得有些陰森。


    黑影眼中露出一絲遲疑之色,但隻過了片刻,便神色一獰的向著紅葉林深處走去。


    月光透過紅葉的縫隙落在了地上,微風吹過,樹影婆娑。


    又過了不久,黑影終於在紅葉林深處的一片亂石崗處停下身形。


    夜色中,亂石林立,猶若鬼手亂舞。


    黑影吸了口氣,手伸到懷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個約莫兩個手掌大小的黑色旗幡。


    黑色旗幡之上透來一絲涼意,黑影抬起頭來,目光中似幾分莫名的意味,對著亂石崗低吼了一聲:“血奴,給我出來!”


    他的吼聲慢慢傳開,但夜色深沉,過了許久也沒有人迴應。


    黑影眼角抽了抽,臉色上戾氣一閃而過,又從懷中拿出一把漆黑如墨的半尺小刀,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一咬牙向左手手指劃去。


    小刀極為鋒利,所過之處殷紅鮮血飛濺而出,黑影臉色一白,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將手指放在了黑色旗幡之上。


    這時極為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從旗幡之上募然冒出濃濃的黑氣,黑氣纏繞之下竟變成了一條條狂亂擺舞的觸手,觸手形成之後立刻如毒蛇一般向亂石崗中射去。


    片刻後,一聲淒厲的嘶吼聲突然中亂石崗深處傳出,直如夜梟嘶鳴,在夜色之中顯得極為詭異,聞之心悸。


    亂石崗“轟隆”巨響不停,亂石橫飛,黑影連忙閃躲。不久之後,巨響停歇,一道血紅色的身影,被觸手重重捆住,硬生生從亂石崗深處拖了出來。


    觸手之中竟是一個近八尺高的血色巨人。


    血色巨人渾身上下似乎被人剝了皮去,血肉模糊,隻有眼珠渾白,看著實在恐怖。此刻,血人已經發現了黑影,轉頭對著黑影嗷嗷嘶吼,似乎極為憤怒。


    黑影見此,眼角又不禁抽搐了兩下,不過片刻後依然冷哼了一聲,手中做出一個奇怪的法決,低吼道:“收!”


    由黑氣形成的觸手再次張牙舞爪起來,一下子將血人緊緊勒住,扯向旗幡中。


    血人似乎極為憤怒,又極為不甘,想要撐開觸手,但終究不敵觸手之上傳來的巨力,還是慢慢地被拖進了旗幡之內。


    “等……我……”血人聲音嘶啞就像沙石磨盤,


    黑影微微發顫,因為他看到了血人被完全吞噬進旗幡之前那渾白的眼珠中湧出的怨毒之色還有一絲似笑非笑的詭異笑容。


    黑影臉色愈發蒼白,血人消失的那一刻,他也似乎一下子筋疲力盡,癱倒在地上。


    過了許久之後,黑影才慢慢爬起,低頭看向手中恢複了平靜的旗幡,目光之中有一絲恐懼,又有更多的貪婪與瘋狂。他就那般盯著,,一動不動,似乎手裏拿著的是什麽價值無比的珍寶一樣,足足有小半個時辰,才覺得看夠了,心滿意足才重新小心翼翼的將旗幡收入懷中。


    四下掃了幾眼,確信四周無人,黑影又轉身向紅葉林外走去。


    月色清寒,有一絲冷意,但黑影卻完全感覺不到這份冷意,莫名的興奮和狂熱讓他重新恢複神采,而那原先還有一絲恐懼早已拋之腦後。


    不久之後,黑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裏。


    片刻後,紅葉林中又慢慢走出兩道身影,一人手裏拿著墨色折扇,一人做灰衣打扮,正是白日裏廣場中的黑衫少年以及灰衣譚伯。


    黑衫少年輕輕打開折扇,臉上有幾分厭惡之色,道:“想不到這‘怪物’竟是那個柳善人的兄弟祭練的!”


    身邊的譚伯應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沉聲道:“也不知這柳宏一介凡人,是如何知曉這種祭練血傀儡法門的?”


    黑衫少年轉頭對譚伯道:“譚伯我們要除掉此人嗎?”


    譚伯搖了搖頭,道:“此事暫且放上一放,待天居山大比結束後,再來對付不遲,我隻是隱隱覺得這‘血傀儡’似乎平日裏見到有些不同。”


    “不同?”黑衫少年奇道。


    譚伯點了點頭,卻又說道:“隻是這一時半會,又想不明白到底不同在哪裏!”


    “看來這‘怪物’定然有些來頭了。”黑衫少年聞言眉頭微皺。


    忽然黑衫少年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道:“譚伯,這方月門的小子運氣還不錯嘛!”


    “對他而言可未必算是好運氣。”譚伯輕笑道。


    “怎麽不是,看這血傀儡的樣子,那小子即便能對付,多半也不會全身而退。”


    “你呀,總是小瞧了天下人。”譚伯搖了搖頭,目光寵溺。


    黑衫少年還要再說話,譚伯笑道:“我覺得你說的可行,如果和正道弟子一道前往,定然更不容易被看出破綻。”


    “是吧!”黑衫少年剛剛有些不悅,聽到譚伯的話眼睛又眯了起來。又細又長,月色之下竟是極為俊俏。


    不過隨後譚伯的話又讓他瞪了眼睛,“放心,我會暗中保護你。”


    黑衫少年惱道:“與那個正道小子一起,還需要譚伯保護嗎!”


    譚伯一陣啞然,似是知道黑衫少年的脾氣,歎了口氣,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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