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大雨終於還是降下,如冰珠落玉盤般的聲音綿密不絕,卻也無法完全掩去秦籮身後房間裏叫人聞之斷腸的哭聲。她安靜聽著唐清的動靜,心裏擔憂著這個來自異世的女孩能否挺過這一關。


    秦籮還記得她七、八歲的時候曾見過的那名異界男子,他後來便是因為無法再忍受與親人愛侶分隔兩界的痛苦,發狂之後自盡身亡的。而她從小閱讀的《大荒風物誌》中,也不乏因無法適應環境劇變、或者由於相思之苦而或死或瘋的異界人例子。


    秦籮歎了口氣,想起過世的祖父曾說過的話:萬事皆有因果,各人的宿命,他人便是有心,也改變不了。


    門“吱呀”一聲被人由內打開,秦籮迴頭,看到已清洗幹淨,換上大荒服飾的唐清。十七、八歲的女孩紅腫著一雙眼睛,已不再流淚,神情中隱隱透出堅毅感,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見她這神色,秦籮就鬆了一口氣。雖說同情對方遭遇,但若是撿迴來一個鎮日裏自憐自艾、需要不停安慰的,也真是使人頭疼。


    “讓你久等。我想向救我性命的人道謝,方便帶路嗎?”。唐清學著這世界說話的風格,卻還是各種不適應。


    秦籮笑起來:“我們請的道長沒及時趕到,出手救你的是位路過的高人,現下早就離開了。他們這些修道有成者,原也不圖一兩句感謝。再說他誅了那作惡多端的瘋蟾,取得瘋蟾內丹,已是得了大大的益處,你盡可不必放在心上。”


    唐清聞言,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秦籮拉起她的右手,輕輕放入一冰涼物件,說道:“這是那位高人臨走前留給你的護符,佩戴在身可掩飾你身上靈氣,以免再招妖邪覬覦。等你休息一些日子,我再教你點簡單的防身法術。”


    那護符為玉製,雕成一個文字般的形狀,握之在手,頓覺心中清涼無比。唐清接過後愛不釋手,當場就請秦籮幫她係在頸間。兩人又交談片刻後,秦籮將唐清帶到客房休息。短短時間內經曆諸多,唐清已疲憊不堪,便不多推辭,輾轉睡下。


    之後的三個月時光,唐清每日都會做差不多的夢。夢裏有時是自己臥室暖黃的燈光,有時是母親好氣又好笑的叮嚀聲,忽而又幻化為仍被瘋蟾銜在口中的情景……常常讓她在夜深人靜時驚醒,一抹臉頰,早已被淚水浸潤。


    住在秦鎮的這三個月中,知曉並無方法可以讓自己迴去後,唐清並未絕望,隻是央求秦籮教她大荒世界的文字。努力記下那些古怪的文字後,唐清每天不停地翻閱秦籮家的藏書,想找到一些能幫助自己的蛛絲馬跡。每每失望,卻從不氣餒。


    秦籮最初還怕她執著過甚走火入魔,教習之時多有保留。後來暗暗觀察一段時間,發現唐清始終不失清醒後便不再猶豫,親身教導知識、法術的同時,交予她一本《大荒字源》,由得她在自己有事之時自學。唐清也不含糊,拿出十多年的學海生涯從未有過的熱情,日以繼夜用功,進步神速。


    這世界的書,實則名為“玉板”。外形是一塊塊邊長約七、八厘米,厚約三厘米的方形玉石,玉石中間均嵌有一顆寶石,大荒之人稱其為“珠核”,催動珠核之力,玉板內記載的內容便會以立體圖文的形式展現眼前,非常方便。


    唐清初見秦籮展示玉板查閱方法時歎為觀止。覺得地球科技發達的將來,若能實現一切電子化的話,那景象大約也不過如大荒法術一般了。


    如果是穿到她所知世界的任一朝代,唐清過去十數年所學知識或許還能派上點用場。但來到這神秘的大荒世界,她充其量頂多算初中生,對各種事物都仍處於一知半解的模索階段。不過大荒世界的一些事物與中國神話傳說有不謀而合的地方,倒讓唐清不至於純粹的雙眼一抹黑。


    這日,秦籮與鎮上幾個年輕人一起出門辦事去了,唐清照舊將自己關在書房內用功。翻到一本類似《三字經》的大荒啟蒙讀物時,她憶起童年時父親將自己抱在懷裏一字一句教著的情景,內心一動,眼淚險些又落下來。


    自己是獨生女,這麽憑空失蹤了,爸媽不知會如何傷心。且自己離奇消失在浴室中,外間的堂妹又要怎麽解釋?種種思緒交織不絕,唐清心頭一亂,玉板的景象旋即消失。


    察覺到自己又沉溺感傷中,唐清迴神,恰巧看到一個孩童正趴在書房窗台上露出小半個腦袋打量自己。雙方視線對上,孩童倒是大方,也不躲避,索性還跟唐清隔窗說起話來。


    “喂,你就是姐姐撿迴來的異界人?你叫什麽名字?”


    撿……自己又不是垃圾!暗道這孩子是秦籮的弟弟,又還不到十歲的樣子,自己這個已滿十八周歲的成年人不必與之計較後,唐清緩下心頭不爽,答道:“我叫唐清,你呢?”


    “我乃秦藤,是秦籮的弟弟,秦鎮鎮長的長子。”孩童老氣橫秋地自我介紹完,轉個方向,推門而入。


    他穿著件鑲白毛的朱紅小襖,頭發分成兩辮紮著,很是精神。負手在唐清麵前站定,小正太偏頭說:“凡是年過十二的人都要學著勞作,我看你也不小了,為何每日隻是閑在書房裏?”


    秦藤強裝老沉的樣子雖是叫人好笑,他所問的問題卻讓唐清麵紅耳赤。前些天她隨秦籮外出時確實見到一些比自己還小不少的孩子幫著家裏看攤種地,謀取生計。而自己這個四肢健全的“大人”卻在秦蘿家白吃白住……就算以兩界習慣不同為理由開月兌,怕也說不過去。


    想到這裏,唐清羞愧道:“是我自己太不通事理,小弟你能找點事情給我做嗎?”。


    秦藤聞言點頭,嘀咕著“看來也不是無藥可救”之類的話,猛地一把拉起唐清的手,喊道:“你跟我來,我爹去鄰鎮了,他的花圃無人照料,你剛好可以幫忙澆澆水。”


    聽到隻是幫花圃澆水這種小事,想來不會太難,自己應該應付得起,唐清就跟著秦藤跑出去。秦籮家雖然是鎮長宅院,卻也不是很大,秦藤所說的花圃不多時就到了。唐清站定之後四下打量,不見任何水井、水缸或者取水用具的影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請問,我用什麽澆水?”唐清問秦藤。


    秦藤朝花圃中央一塊半人高的白色石雕抬了抬下巴說:“看到那個沒?把手壓在頂上突起的地方,就會有水噴出來。”


    半自動灌溉?唐清疑惑地走近那塊石雕,沒發現秦藤竊笑的表情。


    她快模到石雕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秦藤說了聲“地開”,便覺得自己腳下一空。唐清慌亂中揮舞雙手,一度碰到石雕上的突起處,卻沒能借此緩住自己下墜的勢頭,掉進憑空出現的地坑裏。與此同時,她還聽見頭頂響起隆隆水聲!


    須臾之間,唐清摔入的地坑就開始積水,源源不絕的水流氣勢兇猛地灌入坑中,唐清不會水,也隻能拚命掙紮。而闖禍的秦藤,早已被這預料外的變故嚇愣了。


    若不是秦籮接到家丁通知及時趕迴來停下招河碑的運轉的話,今日唐清這旱鴨子非淹死水中不可。而秦鎮長的花圃,在唐清被救出的時候,早已被招河碑喚來的滔滔水流衝得一幹二淨,僅餘些許花枝殘葉淒慘地倒在泥濘之中。


    “秦藤!”一把擰住麵如土色的弟弟的耳朵,秦籮怒吼。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試試新學的驅土法術而已,誰知道這個異界人竟然真的可以開啟招河碑上的機關……”


    “還敢狡辯!請術士教你法術是讓你害人用的嗎?!秦寬,把他關進祠堂反省,這幾日隻送素食清水,等爹迴來再親自處置他!”打斷對方的辯解,秦籮狠狠道。


    見秦藤被家丁架走時哭得慘兮兮的樣子,唐清本欲為之求情,卻被秦籮一個眼神阻止。


    “其實誰小時候不調皮……”唐清還是試圖說項。


    “調皮可以,卻要看具體是什麽事。我弟弟天資很好,將來家中或許會送他入仙門正式修行。但仙道之事,法術悟性固然重要,心性好壞也不可忽視。他今日如此不知輕重,不受些厲害的教訓,遲早犯下禍事!”


    秦籮條理清晰、鏗鏘有力的迴答,讓唐清意外之餘,心生佩服。雖然彼此隻差兩歲,秦籮看問題卻比她明理得多,也有原則得多。明白秦籮所為並非僅僅出於氣憤後,唐清不再多嘴妨礙對方教育幼弟。


    解決完善後,秦籮親熱地挽起唐清的手道:“不管那小子,今晚鎮上有燈集,你換身衣服,我們吃了飯以後一起去逛逛。”


    燈集……聽起來就是什麽熱鬧的集會之類。唐清被勾起好奇心,點頭答應下來。兩人輕聲交談著離開,誰也沒有發現招河碑於夕陽照射下,閃過一道柔和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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