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之上,一輛馬車匆匆往前行,樣子有些荒疏。車軲轆碾壓著寬大的石板路麵,發出的聲音在寂靜夜色中,顯得很是刺耳。


    陳石梅坐在車裏,一手輕輕撩開車簾,看著車外她全不熟悉的皇都靜夜,慌亂的心終於靜了下來。


    “梅子姐,我們怎麽走那麽急,跟逃似的?”小香兒忍不住問。


    “的確是在逃啊。”陳石梅頷首一笑。


    “為什麽要逃?”香兒不解,“這次是王爺不對啊,你阻止他做傻事,他應該感念你才是。”


    陳石梅笑得無奈,看香兒,問,“他哪裏做傻事了?”


    “是他被茗福騙了,差點打死了王瓚玥麽!”香兒爭辯,“瓚玥也是有身份的,他若是一個不小心打死了……”


    “他不會的。”陳石梅放下了手上的簾子,淡淡一笑,“他知道不能打死,也篤定了瓚玥不會說,隻是打來解恨和立威的


    。”


    “立威?”香兒很是無奈地歎息,“就為了這些打人麽?還打得是妻子。”


    “我觀王爺,他其實對府中哪個女子都不怎麽上心的。”陳石梅低聲道。


    “嗯?”香兒搖頭,“他對鸞璟兒和茗福還是上心的呀。


    陳石梅搖了搖頭,笑,“隻是鸞璟兒和茗福比較能入他的眼而已,若真是上心,眼裏便容不得別人了。”


    香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又問,“那為什麽瓚玥不找王將軍告狀去呀?”


    “臉麵啊。”陳石梅一笑,“瓚玥是個好勝的,她嫁到了王府,那在外人眼裏是何等風光?原先欺負她的那些人,都嫉妒得牙癢呢。如果傳迴去她在王府不受寵光受氣,還被毒打,那就更被人笑話了,她是寧可有苦往肚子裏咽,也不要被笑話的。”


    “梅子姐,你怎麽知道呀?”香兒似乎有些不信。


    陳石梅伸手摸了摸她發髻,卻沒做聲,這種事情她當然懂的。就好像她不得寵那會兒,家裏大大小小都是不待見她的。她也是盡量過得比一般人都開心,因為石梅知道,當大家都等著看你不開心的時候,你開心了,就是對那些人最好的反擊,你笑了,就贏了……


    陳石梅想到這裏,無奈地搖了搖頭,如今看來,這種事情是何必。可身在逆境之時,心境卻是不能自控的,任憑是誰,都會不甘心。


    “梅子姐?”小香兒見陳石梅出起神來,就拽了拽她的衣袖,問,“那如今你告訴了王將軍,瓚玥不是要掛不住的麽?”


    “不會。”陳石梅搖了搖頭,“自己告訴的,和被發現的是不一樣的。”


    “也是。”香兒歪過頭,手指頭輕輕地敲著下巴,“香兒沒爹,不知有個爹出頭時什麽感覺。”


    陳石梅想了想,低聲道,“沒爹娘最苦。”


    “哎呀,梅子姐。”香兒抹眼睛,“你不準說那個了,我要哭了。”


    陳石梅失笑,揉了揉她臉蛋,“都多大了?那麽沒眼限呢?”


    “不準說爹娘了


    !”香兒有些不滿地道,“我特妒忌那些有爹娘疼的,瓚玥她爹看她挨打,一定心疼死了。唉,我若是被打了,能有個爹來看我一眼,給我出頭還心疼我,那被打死了也不怕了。”


    “是那麽迴事。”陳石梅點頭,拍了拍香兒,“放心吧,瓚玥會被接走的,王將軍不會讓她再住在王府了。”


    “為何?”香兒好奇,“這麽接走,王將軍不怕跟王爺結仇麽?”


    “若我是王將軍,一定會胡思亂想。”陳石梅靠著車窗,“知女莫若父,他一定會懷疑,瓚玥那麽強,說不定以前被打也沒說過呢?怎麽還能讓她繼續留在狼窩裏頭?”


    “哦……”香兒雙手托著腮幫子,看陳石梅,“梅子姐,你怕王爺找你算賬,所以逃走呀?”


    “嗯。”陳石梅點頭,“這麽精明的男人,讓平時向來蠢笨的妻子戲耍了一把,必然不甘心!估計打發走了王將軍就會去找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走罷,反正明日便與他散了。”


    正說話,卻見車簾子一挑,小席子道,“夫人,有人追來了。”


    陳石梅一驚,撩開車連往後望,果然,就聽到有馬蹄聲傳來,後頭應該是來了追兵。


    “哎呀,是不是王爺?”小香兒急了。


    陳石梅蹙眉不語。


    “夫人。”小席子說,“你和香兒到巷子裏躲躲,我將人引開?”


    “不行。”陳石梅搖頭,“那你非死不可了,不值得。”


    小席子一愣,陳石梅道,“快趕車吧,別管他,去皇宮,被追到了你就停車。”


    “……是。”小席子沒再說話,繼續趕車。


    “梅子姐?”香兒緊張起來。


    陳石梅安撫一般拍拍她,探出車窗往外看,此時,已經能看到後頭的馬匹了,就見隻來了一匹馬,白馬……


    陳石梅稍稍鬆了口氣,秦項連的那匹馬是棗紅色的,應該不是他


    。


    隨後,石梅又好奇了起來,怎麽大半夜的,一個人一馬在皇都的街頭狂奔,是在趕路?


    正想著,那人影漸進,也漸清晰。


    陳石梅微微皺眉,覺得那身影似曾相識。


    “梅子姐,是那個俊小哥!”小香兒突然開口,一臉逃脫升天的慶幸“不是王爺呀!”


    陳石梅也點了點頭。


    石梅他們馬車後麵,疾風般跨馬馳來的,正是下午她和香兒在渡頭遇到的那個白衣男子。


    就見他一手拿著一個長條形的白色布包,單手拽著馬韁繩,縱馬狂奔。


    陳石梅扒在馬車邊看著。


    漆黑夜風之中,那人白色的衣袂翻飛,融於黑暗之中的發絲輕揚,他騎著的馬兒也是撒歡了一般,縱馬炸開。陳石梅突然笑了起來,總聽戲文裏頭說,來去如風、白衣如雪,就是說這樣子麽?


    那人早就看到路中間的馬車了,起先微微皺眉,隨後,就見車簾一挑,一個女子探頭出來張望,很眼熟,下午在渡頭見過。


    他下意識細看了一眼,這女子長得不錯,不是輕羅小扇白蘭花的溫婉,也不是春風拂檻露華濃的豔麗,倒是有幾分沉香亭北倚闌幹的大氣。那姑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竟是意義不明地笑了起來。


    白衣人看在眼裏,沒太在意那一笑是否勝了這夜晚的星華,隻是皺眉,這輛馬車,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


    “梅子姐梅子姐。”香兒拽住了陳石梅的袖子拉了拉,笑問,“迴魂啊,看傻了呀?”


    陳石梅一愣,迴頭看她。


    “那小哥俊死了!”香兒笑嘻嘻地道,“合了那句,郎郎如日月之入懷,紅唐如玉山之醬崩


    。”


    “……哈哈。”陳石梅原本挺不自在,但是讓香兒一句話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捏住她腮幫子就道,“什麽紅糖醬崩的?!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頹唐如玉山之將崩’”


    她話說得挺響,剛巧,那白衣人的馬正好行到馬車旁邊,一句話聽得清楚明白。


    陳石梅轉臉一看,正巧那白衣人也看了她一眼。石梅霎時臉緋紅,要死了,剛剛那話說得不是時候,去頭去尾的,別被當成不要臉皮的浪丫頭了吧?!


    幸好那人還是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看不出情緒,不然,哪怕他露出一點點嘲弄或者厭惡來,陳石梅都要屈死了,便瞪了小香兒一眼。


    香兒卻見那人猛一抬頭,對前頭趕車的小席子喊了一聲,“停車!”


    小席子一驚,突然……就看到前方薄薄夜霧之中,出現了很多人一字排開,擋住了去路。


    “籲!”小席子立刻往迴一拽馬韁繩,馬兒嘶鳴了一聲,後腿拿樁抬起了前蹄,馬車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這可苦了車裏的陳石梅和小香兒了,兩人就感覺一陣猛晃,雙雙滾到一旁,重重撞到了車子。


    “哎呦。”小香兒趕緊摟住陳石梅,怕她撞疼了,問,“梅子姐,沒事吧?”


    陳石梅肩膀撞了車窗,有些疼,不過活動了一下,沒傷到筋骨,就搖頭。


    “沒事!”邊說,她邊伸手打開一點車簾往外看,皺眉……前麵攔著好多人。


    “梅子姐?”香兒有些擔心,對陳石梅使眼色——是王府的人麽?


    陳石梅仔細看了看,微微搖頭,“不是!”


    香兒這才鬆了口氣。


    放下簾子,石梅將香兒拉到身旁,舉目看窗外的白衣人。


    他雖然還是麵無表情,顯得很冷漠,但看著前方眾人得眼裏,還是略微透出些厭煩來


    。


    陳石梅明白過來,這些人應該是堵那白衣人的,他們正好遇上了。


    “白舍!”


    這時候,前方馬隊為首一個男子吆喝了一句,“你少管閑事,將東西拿出來!”


    陳石梅就覺香兒又拽了拽她衣襟,低頭,就見那丫頭對她笑,張嘴對著口型——叫白舍哦!


    陳石梅真拿她沒辦法,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不過還是記住了,白舍……


    白舍冷眼看著眼前人,開口,聲音淡而清晰,“讓開。”


    “玉佛是我端家傳家寶,你盜去做什麽?”為首那人聲音陰沉幾分,“你白舍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不過我端家可不是好惹的!你最好小心些!”


    白舍看了他一會兒,也懶得說什麽,隻是一笑,笑容之中略帶嘲諷,似乎不削。


    陳石梅和小香兒對視了一眼,有些吃驚——這人竟然還會笑呐!雖然笑起來尤其好看,但是是態度也著實氣人。


    香兒湊到陳石梅耳側低低地聲音說,“梅子姐,跟這個人吵架,一定氣死,那個大個子嘰裏咕嚕說了那麽多,他就一兩個字。”陳石梅伸手捂住她嘴巴,因為車邊白舍看了她們一眼,


    “今日你將玉佛留下就過去,不然我們可不輕饒你!”為首那人發話了,恰好打破了陳石梅的尷尬。


    白舍聽後有些不耐煩,隻迴了他一句,“憑你?”


    陳石梅看了看香兒,她說得可沒錯,跟這人說話太費勁了?兩個字兩個字地來。


    “呦……”


    這時候,馬隊之中有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傳來,“和傳言中的一樣!氣死人不償命,迷死人也不償命啊。”


    “老三,你看到小白臉子站不穩了麽?”另一個聲音調笑,“別亂說話,他可是活修羅,看不上你這賊娘的。”


    “也是啊,長那麽俏,怎麽不帶個美人在身邊啊?”那女子說著,下意識看了陳石梅她們的馬車一眼,笑問,“這馬車裏頭的,好像是女眷啊


    。”


    “我們不是他一路的。”小席子開口,“隻是正巧路過,還要趕路不想過問你們的私怨,讓我們過去!”


    陳石梅輕輕點了點頭,小席子很有見識,做事情穩當,說話也能幹。


    “哦?”


    剛剛那粗聲嚷嚷的人又喊了起來,“馬車裏頭好像是個女的,不知道俏不俏啊,大晚上的誰家正經人家姑娘會出來?嘿嘿,估計是個野的,來,讓大爺瞧一眼唄。”


    香兒有些緊張地摟住陳石梅,氣憤,“這人好粗魯呀!”


    陳石梅知道大概遇到江湖人了,便拍了拍香兒,示意她別動。


    “唉,白舍!”那人突然笑著說,“沒聽說過你身邊還帶個女人啊?怎麽?平時就靠這種野路子消遣麽?哈哈……哎呀。”


    那人話沒說完,就聽到“啪”一聲脆響,隨機,腮幫子上火辣辣的,左半邊臉都被打變形了。


    陳石梅和香兒都一愣,隻聽那人嚷嚷,“誰打我?”


    “住嘴!”那個帶頭的似乎聽不下去了,迴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隻得捂著火辣半邊臉,住嘴不說話了,心中卻打鼓,白衣修羅俊臉妖,這鬼刀白舍名不虛傳啊,隔那麽老遠呢,一耳光打掉大爺兩顆牙。


    其他眾人也是對視了一眼,低頭不語。


    “白舍,你今日交出玉佛,我們就且算了,不然休怪我們不仗義,以多打少了。”帶頭男子再一次威脅。


    白舍隻是一揚眉,“隨你。”


    話音落處,眾人隻聽到身後傳來了馬蹄聲,聲音淩亂……似乎群馬趕來。


    “遭了!”陳石梅看了一眼,對香兒道,“是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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