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大師收迴目光,閉上眼睛重重地歎了口氣,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他嘴上說著要把丫頭送走,可心裏又哪裏會真的舍得。


    睜開眼睛又望向床鋪,無言大師看著風吟,凝神默默思考了半晌才又將臉轉向了吳繼風,緩聲勸道:“丫頭畢竟還小,尚未過及笄之年,你若實在舍不得,也不是不可再留兩年。”


    風吟聽得這話,心頭一陣微微地顫動,忍不住又升騰起一絲希望,想要緊緊抓住。


    無言大師相勸,小叔或許能聽得進去。也顧不傷心了,風吟緊緊咬著牙屏氣凝神,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等待著小叔的迴話,等著那個看起來微乎其微的機會。


    吳繼風睜開眼,似是十分疲憊般長長舒出了一口氣,聲音輕地仿若喃喃自語:“但現在的她,已經不能再留在將軍府裏了。”


    “我知道”,無言大師歎了口氣,又勸道,“你顧忌的不過是丫頭憶起了從前的事情,可她畢竟沒有與你挑明,說不定是不忍與你計較,也說不定根本什麽都沒記起,所以要她走還是留,全都在你。”


    說到這裏無言大師頓了頓,撫順了腰間納衣的褶皺,觀察了一下吳繼風的表情才又道:“若你實在不能安心,我幫你把顧及去了便是了,你何苦要如此。”


    吳繼風抬了眼,看向無言大師的目光裏有些疑惑,又有些震驚。


    無言大師別過臉,錯開了他的目光,抬抬肩膀坐直了身子,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風吟便匆匆收迴了目光,沉下臉道:“天下間能毀人記憶的藥並非隻有洗心水一種,隻要你需要,我也可以讓丫頭忘記一切,再變迴四年前的風吟。如此一來,你也就可以放心了。”


    無言大師的話雖流暢依舊,可略微低緩的聲色裏到底隱含了幾分心虛與不忍。


    吳繼風眉峰微攏,漆黑的眸光中思緒翻騰,仿佛在看著無言大師,卻又好像不在看他,隻是那麽呆呆坐著,一直沒有說話。


    一時間,室內寂寂無聲,空幽非常。


    風吟的身子猛然一僵,連唿吸也頓了半晌。隨即在這寂靜的空隙間聽到自己的心像擂鼓般在胸腔裏“咚咚咚咚”撞個不停,撞地胸口都疼了,那疼卻又從順著血液絲絲縷縷擴散著,一直遊走到頭頂,激地她整顆腦袋炸裂般脹了起來。


    可風吟卻不敢動,不敢哭。深深吸住一口氣,咬住滿口牙齒狠狠忍住。


    或許是忍得太久,或許是太費力氣,風吟慢慢感覺到胸口一陣陣憋悶起來,腦中也開始昏昏沉沉,就算是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卻也還是感到天旋地轉,頭暈不已。


    小叔,原來隻有這樣,你才能安心。


    無言大師,你竟然也要像他們一樣對我了。


    那我會變成什麽?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像四年前一樣被人擺布、被人愚弄、被人嫌棄的傻子嗎?


    難道隻有這樣,才能留下嗎?


    無言大師一直盯著吳繼風,神色肅然堅定。


    見吳繼風始終不說話,他又道:“你已經養育過她一次,自然能夠養育她第二次。”


    吳繼風的眸光終於有了焦點,滿麵痛苦地深深低下了頭,無力自問道,“我這樣對她,她會願意嗎?”


    無言大師抿唇不語,隻是長歎了一口氣。


    可轉過臉去望向風吟時,他臉上的悲憫又浮了出來,語氣也軟了下來:“雖說你信任他,但他畢竟也還小,就這麽把丫頭托付給他,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吳繼風抬起了臉,滿目疼惜地看向了風吟,深深皺起眉,道:“何止是你,就連我自己也不能全然放心。”


    他,是誰?


    風吟不禁想笑,“他”會是送自己走的人嗎?自己又會被送到哪裏去呢?


    可是既然你們都不放心,又為什麽不要我了呢?


    風吟很想問,小叔,為什麽你不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呢?隻要你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咱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什麽都不改變,難道不好嗎?


    到底,是為什麽呢!


    “既然你自己也不放心,那就罷了吧,本就是苦孩子,你何必再將他牽連進來。”


    “我知道你是為了風吟,更是為了我,”吳繼風提起滿身的精神看向無言大師,勉強撐起了一絲笑,道,“可就算我能安心,大哥大嫂也絕不會安心,計先生更不會袖手旁觀,從此之後,風吟還得做個被藥控製的病孩子,那種日子,我怎麽忍心再讓她過一遍。”


    “那藥……”


    無言大師變了神色,臉色沉了下來,歎道,“難道,就隻能如此了嗎?”


    “還有……”,吳繼風眸光一冷,腦中忽地閃過那夜那襲速度極快的黑影,心猛地重重一墜,思緒瞬時清醒了過來,原本有了些許動搖的心誌也在這清之下重新堅定了起來。


    抬手扶住桌麵,吳繼風的脊背又堅挺了起來,音色低緩卻異常堅定:“無論如何,我總要護住大哥大嫂和孩子的安全,畢竟,他們已經苦了這麽多年。”


    無言大師無奈歎了口氣,道:“他們也是苦命人。”


    可似乎是仍舊不甘心,他還是轉過頭看向了吳繼風的眼睛,問道:“可你養了丫頭這麽多年,難道真的認為她會害了她們?”


    吳繼風想起了九烈黎那兇殘那無比的血色瞳眸,閉上眼睛的瞬間仿佛就看見了那黑影站在他的身後,同樣的高大身軀,同樣周身被滿滿的戾氣圍繞。


    風吟不會,可他們卻一定會。


    吳繼風的恨一下子就從心底噴湧了出來,臉上青筋暴起,猛然睜開眼睛露出了漆黑眸子中的深透陰寒。


    “她不會。可別人會,讓她繼續留在府裏,誰都不能安全。”


    無言大師被他猙獰的樣子驚地張大了嘴巴,隨即眉頭深深鎖了起來。


    看來,事情必不是自己表麵上看到的這麽簡單。


    他的樣子已不是常態,隻怕是事關非常,所以他連自己都沒有透露。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能讓他戒備成這個樣子?


    無言大師又去看風吟,那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子卻與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在這越沉越暗的光亮中比以往更加單薄,更加令人心疼。


    實在是不能看出什麽,無言大師不再言語,隻能閉上眼睛蓋住了滿目悲憫之情。


    半晌,他才又歎道:“罷了,罷了,本就是孽緣,又何必再強留。”


    吳繼風聽得這話迴了神,頭略略一低,再抬起來時已收了滿目酸澀,強打起精神,笑著轉頭對無言大師道,“他是真心,又巧在這時提了出來,想來也是命裏的緣分,我何不順水推舟呢。”


    無言大師點點頭,無奈歎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自然會好好幫你。”可似乎終究是有些不放心,頓了頓又道,“隻是盼著佛祖保佑,能一切安安穩穩的就好了。”


    “是,”吳繼風又像乏了般懶懶沉下了肩膀,脊背向後一倒沉沉靠在了椅背上,仰起頭閉上眼睛迴道,“若是能一切安安穩穩的,就最好了。”


    無言大師又去看吳繼風,想看看他的表情,更想從他的臉上再看出些什麽,畢竟關於今天的事情,關於風吟,自己總是還有太多疑問。


    隻是此時恰好夕陽西沉,昏黃色的落日餘光透過窗紙湧入房內,不偏不倚地全灑在了吳繼風身上,無言大師隻看到一大片黃澄澄的光亮中跳躍著顆顆亮亮的光點,吳繼風的臉就隱在了這片光點之中,掩去了所有表情。


    日光原本應該是暖的,隻是日到西沉已近黑夜,原本的通透中染了昏黃,再亮也是淒涼。


    無言大師莫名地覺得繼風應該是累了,而且是身心俱疲。


    誰都沒有再說話,時間卻在暮色西移中悄然溜走。


    無言大師收迴目光時,那昏黃已更昏,更暗,悄然向著自己靠近,快要覆上自己放於桌上的手指。他趕忙將手收了迴來,極是害怕那光會落到自己身上。這一刻,在這個屋裏,光成了最駭人的武器,會照亮人最心底的暗霾。


    無言大師緊緊閉上雙眼,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睜眼,壓下心中思緒,他靜靜站起身來向外走了一步,看一眼窗台上幽幽燃著的飄渺白煙,轉身低頭對吳繼風道:“坐了這麽久,我看你身子都懶了,不如去我那裏烤烤火吧。”


    吳繼風慵懶地睜開眼睛,轉頭看一眼窗外天色,複又轉過頭,眸光投向了風吟,低低道:“你先去吧,我再呆一會兒。”


    無言大師點一點頭,也好。隻怕以後再沒有這種機會安靜相處,你與丫頭能多呆一會兒也是好的,日後痛心迴首之時,總還有些迴憶能安撫傷痛。


    無言大師又看了二人一眼,轉身向屋外走去。


    伸手取過窗台上的小巧香爐,他打開屋門,輕輕邁了出去。


    隻是在屋門打開的一刹那,一小股冷風從大師耳邊一衝而過,直直飛出了屋門。還沒待到無言大師察覺,屋外那強勁的冷風便一股腦地撲到了他身上,他一個哆嗦抖了抖身子,迴手關上木門,看一眼越來越暗沉的天色道:“這冬日,終究還是冷的。”


    寺院外,一隻雪白色的大鳥咕叫一聲停在了那棵高大的榕花樹的枝幹上,向著寺院環視一周,隨即轉開翅膀飛向了遠空,在離開樹枝的一刹那便隱了身形,隻留一陣冷風顫了顫細弱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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