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一切,吳繼風轉身進了屋。


    疲憊混雜著苦澀一股股向腦中湧來,他應該去休息的,可卻被攪地絲毫沒有睡意。


    自己能做的,大概隻有這麽多了吧。


    雖然不能確定那黑影確與九烈黎有關,可既然自己已發覺,就不能置一家人的安危於不顧。可那黑影若真與九烈黎相關,在弄清他的目的之前,自己又決不敢貿然讓大哥大嫂知道他的存在,所以這樣,應該是對所有人來說最好的安排了吧。


    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床前,他放任自己卸下全身的力氣倒了下去。


    一閉上眼,腦海中全是今夜的畫麵。風吟那聲“爹爹”軟軟地在耳邊流連,怎麽都散不去。不知怎的,他胸腔裏突然淅淅瀝瀝地疼了起來,就像是在心上撕開了一道小口子,雖然沒流多少血,可就是疼得緊,仿佛馬上就快要疼到連唿吸都不敢用力了。


    大概,這就是報應吧。


    他自嘲地笑起來,忍下了眼中的澀意。


    外麵的黑幕又散去一層,天又亮了一分。


    他突然沒來由地害怕起天亮來,猛地抓過被子一角遮住了眼睛,好像這樣就能躲過天亮一般,就能躲過一切變壞的可能一般。


    天亮之後該怎麽辦?該怎麽去見她?該怎麽麵對她?


    風吟,你都知道了些什麽?你會相信什麽?


    若有一天,在你得知一切真相之後,你還會是這個單純的風吟嗎?在你心目中,我還會是你最親近的小叔嗎?


    吳繼風自己都笑了起來,怎麽可能呢,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所以才拚命掩藏住那些過往,所以才成了大哥大嫂的幫兇的,不是嗎?


    黎明的光亮一絲絲滲進無邊的黑幕,冰冷的天地間因光明的到來開始迸發出絲絲生機。


    吳繼風藏在自己編織的黑色大網裏躲避著天明,在光明徹底到來之前緊緊地閉上眼睛,終於睡了過去。


    清晨終於來臨,萬物重現生機。


    風吟在公雞熱熱鬧鬧的啼叫聲中猛地睜開了眼睛,略微楞了一下後才醒過神來。轉頭看向窗子,日光透過窗紙射了進來,光線異常明亮,看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還沒從黑暗中徹底醒來的雙眸適應不了這光亮,風吟皺著眉閉上眼,抬起右手蓋住了眼睛。


    手背覆上眼睛時,風吟有那麽一瞬的晃神,隱隱約約憶起昨夜的夢,夢中也有一隻手覆在自己的側臉,輕哄著伴著自己入睡。


    循著僅剩的一絲觸感,風吟將右手輕輕挪到了臉頰上,閉緊雙眼迴憶起夢中的那份溫暖,可那溫熱卻隻燃了一瞬便匆匆消散,再尋不見。


    無奈一笑,手無力地從臉側垂了下來。


    那隻手很大,很重,有修長的手指和暖熱的溫度。


    將自己的手舉到眼前看了看,風吟皺起了眉頭,那應該是一隻男人的手吧,所以才和自己的如此不同。


    那隻手曾貼過自己的臉頰,曾拍打自己的肩膀,曾輕哄自己入睡,曾讓自己感覺那樣信賴親近。風吟的眼睛酸澀起來,有熱熱的淚珠快要流出來,那應該是他的手吧,是自己爹爹的手吧。


    胸膛裏突然憋悶起來,她不想再陷在這種快要窒息的情緒中,深深吐了口氣,擦了一把眼睛便利落地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


    舊事太過悲慘,就算自己再哭再鬧,再如何追究從前,他們也沒有人可以再活過來了。所以……所以至少,至少好不容易活下來的這些人,好不容易重新活在了將軍府裏的這些人,就像自己一樣,忘了吧。永永遠遠地忘了過去,好好地、重拾喜樂地、平安地活下去吧。


    穿好衣服梳起長發,將自己盡力洗漱打扮整齊,風吟對著銅鏡動了動臉頰,盡力綻出一個笑後才從臥房走去了出去。


    婆婆已像往常般將早飯擺上了桌,此時正坐在桌旁等著她。


    經過了昨日的事情,婆婆才突然發現風吟不知何時已經長大了。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整日隻知道冷冷淡淡發呆的小孩子了。原來她一直以來什麽都明白,隻是從來沒有表達過罷了。


    這一點,倒不像文月。


    難道,是像那個畜牲嗎?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大約……大約隻是小小年紀就經曆了太多,性子更隱忍一些罷了,大約……隻是這般罷了。


    婆婆站了起來,臉色複雜地看向風吟,緊緊盯了她好半晌,直到她走到眼前了,才慢慢恢複了神色,緩和了聲色道:“起來了,飯菜剛熱過,吃飯吧。”


    婆婆看著她靜靜坐下時驚覺,雖不過是過了一夜,但一切卻都已不同了。


    細白瓷碗溫著粘稠的枸杞紅豆粥,散發出濃濃的甜潤香氣。


    婆婆輕輕將粥推到風吟手邊,溫和笑道:“這枸杞子養顏,後日可就是三十了,咱們可得漂漂亮亮地守歲不是?”


    本是沒什麽胃口,可風吟卻不忍白白辜負婆婆的心意,便稍稍盛起一勺粥送進了嘴裏。舌尖碰到陣陣清甜,風吟下意識地品了品,是蜜棗的味道。


    婆婆看著風吟的神情便知她不討厭這新鮮吃食,心下一鬆,笑容更加滿足起來,道:“我知道你不愛吃藥,所以也定不會喜歡枸杞子的味道,就讓廚房做的時候特地加了蜜棗,”說著看向風吟,問道,“如何,還合口吧?”


    風吟感激於她的體貼,又盛起一勺粥送進了嘴裏,輕點頭道:“比以前的粥好。”


    婆婆笑意更加柔和起來,有些感慨地看向風吟的臉,歎息道:“既然合口,那便多吃些。我瞧著你最近都瘦了,若二爺看見怕是要心疼了。”


    “小叔”,風吟臉色一白,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起來,手指無法抑製地輕輕都動起來,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婆婆見她臉色有異,不禁疑惑起來,道:“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她立即低下頭,咬牙忍住想哭的衝動,緊緊握住勺子反複攪拌著碗裏的粥來平複心緒,半晌才低低道:“昨日,是他的生辰呢。”


    婆婆心中默默一算,道:“是呢,難得你記得。”


    風吟的頭更低下去,聲音也弱了下來:“我每年都記得的。”


    婆婆以為她是在意自己不能陪二爺過生辰情緒才會如此低落,便道:“二爺生辰是不喜人陪的。”見她還是不說話,便又道,“除夕那夜,二爺總會陪你守歲的。”


    一滴淚還是滴落下來,風吟輕聲喃喃道:“是呢,總會見到的。”


    不論想與不想,該見的無論如何都躲不掉。


    自那夜魔君告訴自己那些所謂的真相之後,自己就沒有再見過小叔。


    之前衝動之時還想過要去見他們所有人,想不管不顧地衝上去,質問他們那個怪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尤其是想衝到小叔麵前,質問他有沒有騙自己,有沒有害過自己,這些年來到底有哪一件事是真的,哪一件事是假的,這些年來對自己的好,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毫無感情的欺騙。


    會嗎?那真真實實的一樁樁一件件,那自己做夢才敢細細迴味的親近與溫暖,真的會是假的嗎?


    自己不敢信,所以衝動的憤怒散去後,心裏便隻剩下怕,怕到不敢見,不敢問。


    可如今日夜交替兩個輪迴,自己終於冷靜下來。“怒”與“怕”俱散去之後,理智已自己選擇了答案。


    自己雖不甘,卻還是相信了魔君的說法。因為他說的,解釋了自己的一切疑惑。


    可是,真的會是小叔親手殺了爹爹嗎?


    哪怕爹爹他真的冷血無情、十惡不赦,可那畢竟是自己的血肉至親,畢竟是曾經最疼愛自己的人。那些並不十分清晰的記憶片段中,自己曾那樣依賴著他,那樣親近著他,那樣的他,真的會是小叔殺的嗎?


    自己不敢想,不能想,一想到就頭痛欲裂。所以隻能盡力忘了這件事,盡力忘了小叔。


    可是,終究還是要見麵了,不得不見。


    不僅有小叔,還有母親和所謂的父親。


    到那時,自己應該怎麽做呢?


    一時腦內混亂異常,痛苦不已。風吟顫抖著閉上眼,不自覺地緊緊咬住了下唇。


    婆婆側過臉看到風吟有些扭曲的麵容,心中閃過了陣陣詫異。


    這孩子,從昨日起就太過怪異。這到底,是怎麽了?


    思緒一轉想到昨日,她毫無緣由地情緒爆發,哭著質問自己小姐是否恨她。


    是否……恨她?


    這些年來府中人再怎麽傳,也不過是說她被將軍和夫人“厭棄”。她以前也一直聽著、忍著,怎麽昨日會好端端地突然提到“恨”呢?


    難道……


    像是被一個驚雷劈中天靈,婆婆身子一顫瞪大雙眼清醒了過來。


    難道,做了這麽多,防了這麽多,卻終究逃不過那個噩夢嗎?


    “啊!”


    吳繼風驚叫一聲,奮力坐起身子從噩夢中逃了出來。


    牙關打著顫看著自己的右手,還好,沒有握著那柄帶血的劍。


    還好,隻是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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