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根?”吳繼風一時不敢相信,目光一轉看向了將軍,急切地問道,“陛下,他要除根?”


    將軍這次沒有躲避他的目光,隻是疲累般輕輕歎了口氣,道,“今天的事情就到這裏吧,你好好看著她,不要讓她再出什麽差錯。”


    吳繼風腦內“嗡”地一聲鳴響,驚懼蔓延過全身。他竟一直不知道,在意風吟生死的,竟然還有一個皇帝。


    四年前將風吟帶迴大周時,朝廷沒有插手,那時他等了一段時間,等著有人來盤問、來調查,他甚至做好了皇帝容不下這個孩子的準備。那時他想,拚盡風家和將軍府的全力,總能保全這個孩子活命吧,畢竟,這個孩子身上也流著一半風家那尊貴的血。


    他一直戰戰兢兢地等,直到文月派人把風吟從他身邊接走,卻始終沒有人來幹涉這個孩子的事情。但他一直不敢鬆懈,日日擔心、日日煎熬,日日打探消息,日日派人死守著文月的宅子。


    終於,文月嫁給了大哥。又終於,風吟被接進了將軍府。


    風吟進府那天,他懸著一口氣,他想,若是她能平安進了將軍府,那就是塵埃落定了。於是,為了保證一切順利,他親自帶了衛隊沿途遠遠地護送,杜絕了一切意外發生的機會,哪怕,是人為的意外。


    不過那天卻相當順利,什麽意外都沒有發生,風吟平平安安地地隨著婆婆進了府,成為了將軍府裏尊貴無比的嫡出大小姐。


    所以吳繼風自那時開始認為,也許能讓皇帝在意的隻有九烈黎一個人吧。至於其他人,在皇帝陛下眼中不過盡是些螻蟻罷了,而萬千螻蟻中多一個風吟或者少一個風吟,他又怎麽會願意費心力去在意呢?所以這些年他一直這麽相信著,也帶著這份相信過著日子。


    但今日,吳繼風卻突然憶起了當年,當年當他與風吟在將軍府再一次見麵時,她已經不再是自己從修羅場抱迴的那個孩子了,那時的她已經變的冰冷、安靜,看他的眼神裏也全是漠然。那時的她,已經不再認得自己了。


    吳繼風突然笑了起來,嘲笑自己當年的天真。


    “當年,我還以為是你們把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明明是我帶迴的孩子,你們卻搶走了,竟還不好好待她。”


    文月也笑了起來,笑著卻又流出淚來,“我們,哪裏用得到我們,皇帝陛下深謀遠慮,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哪裏用得著做什麽。”


    “那計先生,也是陛下安排的?”


    文月冷笑,“當然,計先生可是先帝的心腹,大周的神醫。你真的以為憑我們能求得來他做這種齷齪的事兒嗎?”


    將軍無奈歎了口氣,看向了繼風,“所以你要清楚,她隻能這麽活著,不然誰都保不住她,還會連累我們所有人。”


    吳繼風再看向眼前的二人,突然覺得以前那種憤怒悶了下來,那些埋怨似乎也都沒有了理由。他突然覺得累了,不想也不忍再看著他們了,於是不再說什麽,慢慢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繼風,”將軍在身後喚他,聲音竟有些無力,“將軍府,絕不能為她陪葬,若是必要……”


    文月緊緊握住了將軍的手,冷冷道:“若是必要,我會親手了結了她!”


    吳繼風身子一頓,半晌才道:“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說罷便快步走出了門。


    風吟迴來時婆婆正在念經,抬眼看到她一身狼狽略微一驚,卻又立即明白過來,整個府裏會這麽對她的隻有一個人,於是也不多問,隻默默從櫃中取出來一套幹淨衣裳放在了床上,然後便離開臥房去了正堂,把空間留給了風吟。


    風吟像個木偶般剛走到床邊,渾身的力氣一下就泄了,放任自己軟軟地跌倒在了床上,憋了一路的眼淚一下就決了堤,順著眼角流了滿臉,也不去擦,就任憑淚珠燙燙地在臉上滾著,不一會眼睛澀澀地疼了,幹脆閉上了眼睛,將自己埋在了棉被裏。


    整個房間沒有一絲聲音,隻有風吟的眼淚在悄悄流著。


    風吟換完衣服出來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推開屋門向外望去,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一點兒都不在乎人的心情。


    婆婆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走了進來,疼惜地對風吟說道:“將軍派人送來的山參,我熬了湯,來,快喝了補一補。”


    風吟看著這參湯心裏一陣憋悶,就是不想伸手去碰它,於是別過臉推脫道:“太燙了,凉一涼再喝吧。”


    婆婆知道她心裏頭不舒服,幹笑一聲,語氣有些卑微地討好:“也好,我先去給你熬藥,你慢慢喝,不急。”


    風吟看著她轉身離開時有些佝僂的背影突然有了些不忍心,明明跟她沒有關係,何必對她使臉色呢。隻是自己心裏苦,怨不了母親,就隻能怨一怨旁人。


    最終還是強忍著心中的抵觸端起了白瓷碗,參湯暖暖的熱氣撲到臉上溫熱舒適,可心裏卻一陣陣發酸,閉上眼睛、皺著眉頭,像喝藥般將溫熱的液體一口氣全灌入了喉嚨。


    明明都是參湯,昨日喝時還能品出絲絲甘甜,今日喝到嘴裏的卻苦澀無比,風吟強忍住嘔吐的衝動,將白瓷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剛喝完藥午飯就送過來了,但這次送飯的卻是李吉。


    李吉恭恭敬敬地將飯菜擺滿了一桌,風吟看得出來這次的飯菜比以往的還要豐盛。


    李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風吟的臉色,想要看出些什麽。雖然小姐在自己麵前一直就沒露過什麽笑臉,但今天這臉色還是比以往更陰沉。眼睛還是像以往那麽紅倒看不出什麽,但微微腫脹的眼皮卻是哭過最直接的證據了,心裏不由感歎主子還真是沒擔心錯。


    想起主子的囑托,李吉向前一步走到風吟近旁,彎腰在風吟耳邊低聲勸慰道:“小姐,主子說今早的事情已經解釋清楚了,將軍和夫人不會再為了這事為難您了,請您放心。”


    見風吟點了點頭,李吉又道:“另外,主子讓您別難過,請您吃過午飯去看看紅梅散散心,說您看過紅梅心情就會好起來的。”


    “紅梅。”風吟默念一遍,心中已經明白小叔說的是什麽,朝李吉一點頭,輕聲迴道:“知道了,我會過去的。”


    李吉聽完迴話臉上一樂,心想這下自己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小姐一高興主子也可以安心了,你看,一切問題圓滿解決!這可都是自己的功勞啊,李吉是越想越樂,於是高高興興地告辭出了院子。


    喝了參湯喝了苦藥,風吟哪裏還有什麽胃口吃東西,於是敷衍著吃了兩口就從飯桌上逃了下來,出了院子徑直朝著“紅梅院”跑去。


    跑到院門口時已經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雙膝膝蓋也微微刺痛起來,但風吟顧不上這些了,仔細看看周圍並沒有人,雙手一使勁就推開了木門。


    往裏走了幾步,風吟心中原本因期待而燃起的小火苗一下就被失望之水熄滅了。


    院子並不大,幾眼就能掃完,可除了兩棵紅梅樹之外連個活物都沒有,更別說是活人了,小叔並不在這裏。


    “原來真的隻是讓我看看紅梅,”風吟有些失落,歎息道,“可這映雪紅梅昨天就見過了,也沒什麽看頭了。”


    心裏正鬱悶時,猛不丁後腦勺上“啪”地就挨了一個巴掌,風吟疼得“啊”一聲皺起眉頭,不用迴頭也知道肯定是他來了。


    聞爍充滿活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丫頭來得倒早,我本來想來這裏等你,結果倒比你還晚了。”也不顧風吟瞪著自己的幽怨眼神,下巴朝著紅梅樹下的雪堆努一努,道:“坐在那兒。”說完還沒等風吟動,自己先一屁股坐了下來。


    聞爍坐下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熱乎乎的雞蛋,左右手倒騰著開始剝皮,邊剝皮雙眼邊朝著坐在旁邊的風吟臉上瞧去,“聽說你被打了,給我指指看是哪兒啊?”


    風吟不想複述自己的狼狽,躲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小聲嘟囔:“沒被打,就訓斥了幾句罷了。”


    聞爍低下頭仔細地將蛋清上的一層薄膜摘掉,聲音低下了幾度,問道:“是因為我教你武功的事兒?”


    風吟聽得出他聲音裏的歉疚,急忙抬頭解釋:“不怪你,你也是為了我好,是我自己非得跟一清比武才被發現的。”


    聞爍歎了口氣,一臉鬱悶,將幹淨嫩滑的雞蛋舉在風吟臉邊,另一隻手在風吟臉上摸來摸去,麵上不耐煩道:“打到哪裏了,到底哪兒疼啊?”


    風吟被他摸得臉上癢癢的,伸手點點自己的額頭,道:“這兒,就被杯子碰了一下,不疼的。”


    聞爍手指彈開風吟額前的碎發,在她指著的地方使力一按,風吟“嘶”一聲倒吸一口涼氣,這麽一按還是有一些疼的。


    聞爍瞪她一眼,仔細一瞧,這處的皮膚有一片兩個指節長短的紅痕,紅痕微微發腫,像條醜蟲子般伏在原本白嫩的皮膚上。


    恨鐵不成鋼般歎口氣,聞爍眼含怒意斥責道,“還不要緊,跟臉上長了蟲子似的,難看死了。”邊說邊將雞蛋輕輕貼了上去,左右滾動輕輕地揉著。


    風吟感受著蛋清熱熱的溫度貼在額頭上,溫暖而舒適。也不還嘴,隻笑著望著他,仔細品味著這難得的暖意。


    那條紅痕因著熱度越發紅亮起來,聞爍以為自己使勁大了,於是又收了些力氣,道:“你忍著點,用熱雞蛋好好揉揉就能消腫了。”


    風吟身子往後一仰幹脆倚在了雪堆上,裝作委屈道:“這個倒不算什麽,但是我以後都不能跟你練武了,好可惜呢!”


    聞爍斜斜瞪風吟一眼,滿臉的不相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早就不想練了,這下有了正當理由,心裏樂瘋了吧。”


    風吟一笑也不說話,心想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你。


    “也怨我不好,明知道將軍不讓你練武還非要教你,結果害得你挨了這一頓打罵。”聞爍的喜怒藏不住,此刻連耳朵都蔫蔫地耷了下來。


    風吟看一眼他的臉色,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道,“都說了不怪你,幹嘛老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聞爍一樂,複又假裝嫌棄道:“把手拿開,沒看我這忙著呢嗎!”見風吟把手放下了,抖摟抖摟幾下袖子繼續滾著雞蛋,愧疚道:“原本以為將軍是老古板,想讓你這個大家閨秀整日呆在閨房裏學什麽琴棋書畫才不讓你練武的,所以我才想偷偷教你點招式讓你能強身健體,誰知道差點害了你。”


    風吟歎了一口氣,問道:“你知道我不能練武的原因了?”


    聞爍點一點頭,“義父告訴我的,他猜到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了,不過沒生氣,隻是囑咐我以後千萬不能再這麽做了。”


    風吟點一點頭,道:“嗯,我也答應他以後不再練了。”


    風吟隻覺額頭上溫熱的按壓沒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兒呢聞爍的臉就一下子撲到了自己麵前,皺著眉頭疑惑道:“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風吟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不明白他突然間說的是什麽,抿一抿唇,問道:“什麽奇怪?”


    聞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忍著彈她腦門的衝動道:“如果你是因為什麽受過傷筋脈脆弱才不能學武的話,那將軍和夫人是怕你受傷,是心疼你,對吧?”


    風吟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可是你偷偷練武受傷了,他們卻隻顧著生氣訓斥你,夫人竟然還為了這件事打你,那你不是傷得更重了嗎,所以根本沒有因為你受傷心疼,對吧?”


    風吟低下頭,輕聲道道:“也對。”


    聞爍眼中精光一閃,接著說道:“還有義父也不對勁。”


    風吟聽到這裏一下來了精神,抬起頭睜大眼睛望著他,問道:“小叔有什麽不對勁?”


    聞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義父一向最疼你,如果誰害你受傷他肯定會發火的,可是這件事他非但沒處罰我,還讓我來這裏見你,你說是不是不對勁?”


    風吟還以為他有什麽大發現呢,翻個白眼撇撇嘴道:“那是因為小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知者不怪也,你沒有聽說過嗎?”


    “我和你兒子玩,不小心把他推下懸崖摔死了,雖然我不是故意的,可你第一反應是不是生氣?”


    舉什麽例子不好,偏偏用這個!風吟瞪他一眼,迴道:“我肯定把你也扔下去!”


    “我是話糙理不糙!同樣的道理,可是義父在我麵前一點都沒生氣,可見異常。”他直直盯著風吟,“我害你受傷了,可是他卻不生我的氣,那這就隻有一個解釋。”


    風吟被聞爍勾起了好奇,問道:“什麽解釋?”


    聞爍頓一頓,長舒一口氣繼續道:“你受傷這件事錯不在我。”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擰了一下眉毛補充道,“應該是說根本與我無關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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