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普萊高地樹,一種哈維塔星本土的植物。”


    “為了避免生物侵略,是生物侵略嗎悅悅,喔對不起,是生物入侵,地球的植物,要經過科學家們好幾年的研究,才能在這裏種植。地球種子庫封存在寒冷的北方。”


    德文出艙兩年多,身體處在青少年,聲線不像成年的下耶茨人那麽沙啞,是一種較為清脆的音色。


    曾在反對派媒體任職的記者周儒,替德文建立了自己的視頻頻道。


    這是德文的第一個視頻,也由周儒代替剪輯,選用了視頻的原始配音,德文小聲的碎碎念。德文化用古老地球紀錄片的片名,將視頻命名為《發現:新地球之旅》。


    視頻裏種植在馬路邊墨綠色的傘狀矮樹是首府最常見的觀賞樹種。


    德文也拍攝了新地球其他無人會注意到的普通花木和建築,還有很多公用的兒童遊樂設施、體育設施,因為他覺得非常新奇。一次去往郊區演講的路上,德文拍了五十分鍾沿途的森林與落日。


    周儒將德文未剪輯的原始素材發布成可供保存的資源,獲得了很高的下載量。


    視頻頻道的第二個作品,是由德文自己親手剪輯的電影,在來新地球的前一晚完全製成,名叫《下耶茨》。電影長度大約三十分鍾,講述了簡單的下耶茨曆史,也包含他自己拍攝的下耶茨景象。


    喬抒白曾經在德文的帳篷後方看過一小段,但那次他被展慎之打擾了,沒有看清楚。


    當時,來到耶茨的專家使團中,不少人覺得這部未完成的電影很感人,可以用作宣傳素材,但一位資深攝影師認為,德文的電影鏡頭過於簡單,畫麵較亂,完成度低,內容也有些枯燥,“而且好像有點不明所以”,因此代表團沒有在前期的宣傳中使用它。


    攝影組采用他們自己在上下耶茨拍攝的壯麗畫麵,精心剪輯,佐以悲愴的配樂,做出了一套大片。


    所以,喬抒白第一次看德文這部電影,實際上是在首府中心區的那塊最大的廣告屏。


    縱火事件後,新地球原本沉默的大多數人突然開始說話,他們出現在耶茨代表團的資助人列表中,溫悅的辦公室收到了大量的捐款,有大額也有小額。


    人們自發地把代表團的演講場圍起來,將聲勢漸弱的反對派隔絕在外。民意調查已是壓倒性的讚同。


    這塊廣告屏的播放權也被一位匿名支持派人士購買了長達兩周之久,直到投票結束,屏幕都會循環播放德文的視頻作品。(德文知曉後非常高興,來到屏幕下,讓溫悅幫他拍了好幾張合照,發在周儒幫他申請的社交賬號上。)


    距離投票還有九天,喬抒白去中心區參加代表團的演講宣傳,在車裏等待宣傳開始的時候,他將耳機連接了廣告屏,看完了《下耶茨》全片。


    德文是這樣講述下耶茨的。


    “這裏本來沒有下耶茨人,沒有地麵,也沒有白色的帳篷。”在黑霧蒙蒙的片頭,德文幽幽地說。


    德文乘坐飛行器,和小隊成員一起去能源平台,拍攝了搖晃的詭譎天空。閃電不斷地照亮灰色的積雲。


    他拍攝能源平台上的鏽跡,引雷針,遠處躍出水麵,撞在隔離網上黑血四濺的腹魚,在這些不斷改變的畫麵中,德文提起:“最後,我們終於獲得了自己的信仰,一個上耶茨與下耶茨混血的領袖。”


    電影中,下耶茨的電視屏因為潮濕而畫麵卡頓著,一群人聚在一起,觀看了展慎之在獲得摩墨斯區區長選舉後的講話。


    有幾個下耶茨人哭了,喬抒白認出他們分別是已經去世的梨子,b區的首領福玻斯,多愁善感的小下耶茨人漫姣,德文自己的鏡頭也微微顫抖起來。


    德文年紀還小,大多數時候,他隻需要在沒有危險情況下,去水下進行修理作業。隻有在人員傷亡嚴重時,他才會充當替補人員,帶著武器下水。


    一次下水,他裝上了展慎之贈送給他的頭戴鏡頭,拍到了下耶茨水中的搏鬥場麵。


    出於安全考慮,且水下能見度極低,不易拍攝,成片效果也不佳,原先的宣傳資料片中,並沒有出現這些場景。


    德文拍的實際畫麵,也並不算太清楚,但他聰明地把鏡頭黏在紅外線護目鏡內部,右眼尾的皮膚上,可以看見靠近的腹魚和他們的距離。


    渾濁的泥水中,隨著護目鏡的警報,腹魚猛地在畫麵中顯露出來。


    它們體型巨大,速度卻很快,鏡頭看不清全貌,隻能看出他們全身都長有尖銳的鋸齒,皮膚堅硬,醜陋至極。


    為了支撐上耶茨,水下鋼筋密布,無法用破壞力很強的武器進行攻擊。展慎之在德文前方指揮。電影畫麵確實很亂,探測儀與護目鏡接連不斷的報警聲,撞擊的悶響,和下耶茨人沙啞卻高亢的怒吼混在一起。


    沒多久,泥漿中出現了血的痕跡。


    血從德文身前的人黑色的下水服裏冒出來,四散開去,杳無蹤影。


    喬抒白想不起這是展慎之哪一次受傷,也沒聽見展慎之說過痛。最後在混亂中,他們終於擊殺了腹魚,將腹魚的屍體拖進水底,卡在鐵絲網內示威。


    四周沉積了許多腹魚的骸骨,但沒有下耶茨人的。


    “因為我們的屍體,被送到上耶茨,進入了生前沒有去過的天堂,”德文說,“而現在,我們的領袖迴到了下耶茨,他作為神的使者,將會留在我們身邊,永遠地守護著我們。這就是下耶茨的故事。”


    這天是新地球難得的陰天,喬抒白結束了影片的觀看,下了車,發現現場的新地球公民們已擠滿了廣場。


    他們並不像反對派那樣,會製造很大的噪音,隻是舉著牌子與橫幅安靜地站在那裏,喬抒白可以看出有些人是在下班後匆匆趕到這裏的。


    因為他們穿著各類製服,有西服套裝,也有快餐店的花哨t恤,他們自發為下耶茨人選了一塊新的居住地址,位於赤道附近,因下耶茨人喜熱,喜濕,並且非常不耐寒冷。


    有一些跟隨父母到場的兒童,手中抱著支持者們定製的下耶茨人的宣傳玩偶,手長腳長,皮膚白皙,大眼睛,看上去非常柔軟。


    喬抒白沿著客席走道往前走時,記者們發現了他,問題又紛至遝來。


    他停下腳步,迴答了幾個常規的提問,表達對收容提案通過的信心,一個記者突然湊上前來:“喬先生,你是第一個對提案表達支持的首府公眾人物,這也是你第十次出席代表團的演講宣傳了,請問現在能不能和我們透露,那天你和展代表獨處二十多分鍾,究竟聊了什麽呢?”


    喬抒白沒有預想到過去這麽久,還會被問這事,大腦卡頓了一下,險些結巴,張了張嘴,說:“他就是和我說了些耶茨的情況。”


    “但是那天你的表情,頭發……”記者又指指自己的嘴角。


    “那是因為我感動哭了,”喬抒白終於反應過來,找迴神智,開始胡編亂造,“展代表人很好,還安慰了我很久。”


    記者恍然大悟。次日,便有新聞為喬抒白和展慎之的關係正名。


    最後的幾場演講宣傳,都進行得很順利。收容法案投票那天,喬抒白起得很早,也和媽媽一起,前往投票站,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初夏的晨曦十分美麗,太陽的金光也像是吉兆。喬抒白一整天都精神緊繃,焦慮地在家走來走去,待到投票結束,開始計票時,他簡直更加坐如坐針氈。


    展慎之倒好像很氣定神閑,明明在最緊急的時刻,還忽然給他發了一段視頻,是德文在拆支持者送給他的禮物,是相機和一個毛茸茸的德文玩偶。


    喬抒白看了幾遍,轉移注意力,強打起精神,迴展慎之:【沒有展代表的玩偶嗎?】


    展慎之說:【我的形象不適合做玩偶。】


    【我去做一批,】喬抒白故意說,【把展哥做得帥帥的,發給大家。】


    展慎之過了幾秒,說:【不許。】


    隨著第一份區域計票開始公布,他們的緊張就漸漸消失了。因為提案的支持率比民意調查中更高,最後,以接近百分之九十的讚成票占比,新地球通過了下耶茨勞工體收容提案。


    白女士代表首府對此發表了講話,宣布上下耶茨的共同移居計劃開啟。


    喬抒白幾乎一夜未眠,坐在房裏,看著新聞中提案支持者在首府廣場、霍齊、函市等地為下耶茨人燃放的電子煙花,想要睡一會兒,卻睡不著。


    他覺得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又覺得這是下耶茨最應獲得的結局。在哈維塔星的赤道居住,過上和平而美滿的日子。


    他想展慎之應該是此刻最忙的人,沒有去騷擾他,關了新聞的聲音,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終於有了少許睡意,即將入睡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竟然是那個最忙的人的來電。


    喬抒白接起來,發覺展慎之像身處在安靜的地方,四周沒有聲音。


    “在睡覺嗎?”展慎之問他。


    “還沒睡著,怎麽了?”


    “我有半天的休息時間,”展慎之說,“我能不能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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