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提案還未有結果,與展慎之的關係不能公開,喬抒白順從了媽媽的意願,在九月初,與專家使團一起,離開了耶茨,提前迴到春天的哈維塔星。


    專家使團帶迴了一份詳盡的對上下耶茨的調研報告,以及幾名富賓恩家族的成員。


    因富賓恩家族在哈維塔星有仍然擔任著重要職務的親戚,白女士認為,他們將對提案的宣傳有所幫助。


    哈維塔星氣候宜人。


    人類沿著靠近北緯二十度,橫貫中央大陸的列羅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從天空中往下望,秉持著環保觀念建造而成的城市群就像一條藍色項鏈上的各色寶石,有著與自然互相容納的美麗。


    在如此豐沃的哈維塔星生活多年,許多人類已將這裏稱為“新地球”,或者幹脆稱它為“地球”,對於他們來說,烏雲密布的耶茨,更像是一個存在於電影或文學作品中的苦難世界,並不具備多少真實感。


    白希帶領的專家使團準備了許多影像資料,逐漸披露在媒體中。


    耶茨的曆史,星球無比糟糕的環境,下耶茨人的犧牲畫麵,還有展鴻市長的公開演講,都令人動容。由此,哈維塔星的人們逐漸形成了三種意見,一是同情,認為哈維塔星應盡快接受上下耶茨的所有難民,如果有顧慮,可先在無人居住的陸地上建造隔離區,慢慢開放。


    二是謹慎,隻同意將上耶茨的人類接來哈維塔。


    三是徹底反對,這一類人占比很小,他們隻支持對耶茨進行輔助生態改造,不同意任何人進入哈維塔的地界。


    一時間,人們吵成了一片,提案的民意調查也是每天都起伏不定。


    喬抒白和媽媽一起,居住在首府那棟白色的洋房之中。


    起初,白女士忙著工作,喬抒白便會約上黛兒一起出門,去首府的街頭遊蕩。


    他們在咖啡館和小飯館裏度過了好幾個下午,看懸掛的屏幕上播放的關於接收難民的新聞——有支持派也有反對派。


    他們觀察著普通的民眾對勞工體接受提案的反應,就像兩名不專業的密探,在心中苦苦思索自己能做些什麽。


    他和媽媽提過兩次,想迴耶茨,都被媽媽以“現在耶茨不需要你躍遷,無關人員不適合去添亂”為由否決了。喬抒白怕露餡,不敢再提。


    白天忙亂地接受新訊息,等到夜晚獨自躺在床上時,喬抒白才終於忍不住思念起他留在耶茨的英雄。


    他總絞盡腦汁,想展慎之在做什麽,收到了多少哈維塔星支援的武器,水下的狀況有沒有好一點,想在下耶茨那間發生過許多混亂而邪惡的事的潮濕的空氣屋裏,展慎之是否也在想他。


    想還要多久才能見麵,想得難以入眠。


    沒過多久,媽媽開始帶喬抒白參加晚宴,將他介紹給宴會上的富商和政要。喬抒白作為白女士秘密養育長大的矜貴少爺,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


    不能提起在耶茨的經曆,媽媽替喬抒白設計了一個因成年前難以治愈的免疫缺陷疾病,身體虛弱,所以從小在家接受教育的完整故事。


    這正中喬抒白的下懷,因為他的個人特長之一就是虛張聲勢與表演。


    喬抒白不僅很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還開始通過白女士的辦公室,接受媒體訪談,大談自己克服過去,尋找自我的經驗。


    喬抒白的表演十分賣力。


    在一次直播節目中,他編了個故事,迴憶自己幾年前獨自出門,在外走失,因身材矮小、囊中羞澀所受到的欺淩。喬抒白將在星星俱樂部的細節移植到哈維塔星,講述自己的自卑與挫折,引發許多人的共鳴。


    這一段亦真亦假的真情流露,將他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有人批判他撒謊,白女士的獨子,絕不可能有這種經曆;但也有更多人維護他,認為他說得如此真實,絕不是僅憑想象就能編造出來的。


    諸如此類的爭論話題不斷出現,很快使喬抒白成為了無聊民眾在勞工體收容提案之外,最熱愛討論的新聞人物。


    喬抒白毫不在乎展示過去,不在乎被人當成小醜圍觀。


    他參加所有的聚會邀請,結交社會名流,無所謂地在內心深處的所有痛苦中挑挑選選,適時展露,近乎歇斯底裏地,想在哈維塔星獲得些話語權——在展慎之到來之前。


    抵達哈維塔星一個半月時,喬抒白去社會棄嬰學校做義工——由於哈維塔星對濫用人造子宮的懲罰措施不夠嚴厲,不時會有後悔生育的家庭將無法照料的嬰兒送歸政府。


    喬抒白和孩子們的聊天和互動,引發了新的話題。不喜歡喬抒白的人說他的熟練是“怪異的”,“表演式的”,“經過排練的”,“虛偽的”。


    晚上,白女士來他房裏找他,像是想和他談談從前。


    喬抒白覺得自己的致命缺點,是麵對愛的人不夠伶俐。


    他可以在鏡頭前自然利用迴憶,編織悲傷的故事,獲取他人的同情,卻一點都不想和媽媽訴苦,麵對媽媽溫柔的眼神,也隻能變得笨嘴拙舌。


    不過他的媽媽好像什麽都明白,最後隻是抱一抱他,告訴他:“寶貝,提案通過的希望還是很大的。你不要太緊張。”


    哈維塔星的初夏,喬抒白來到這裏的第六十九天,他起得很早,因為他要去躍遷船降落場。


    展慎之來哈維塔星了,將代表下耶茨的勞工體,在哈維塔星做收容提案的演講與唿籲,直到提案的投票結束。


    這是白希、專家組和耶茨市政廳共同的決定。


    早在一周前,以讚成派為主的電視台已開始為此造勢,將展慎之在耶茨的人生簡曆製成短片,在節目間播放。


    如白希所料,展慎之的形象對提案有幫助,短片發布沒多久,民調的比例便小幅度地上升了。然而,反對派卻因此更加激烈,甚至走上了街頭。


    他們舉著橫幅,喊起口號,謾罵展慎之是勞工體送來哈維塔的迷魂劑,一個徒有其表的混血雜種,要他從新地球滾出去。


    哈維塔星的新聞媒體大多對下耶茨勞工體缺乏同理心,隻追尋熱度,覺得勞工體事不關己,因此反對遊行的新聞鋪天蓋地。


    喬抒白接二連三地看見充滿侮辱性的標語,隻覺得心痛不已。


    躍遷飛船還沒有到,他已想把展慎之,還有其他下耶茨人的眼睛全都蒙起來,讓他們遠離這些他從未經受過的汙言穢語。


    清晨六點半,黑色的躍遷飛船出現在晨霧中。


    迎接的政府人員,還有許多新聞車,都已在附近蓄勢待發。


    為了避嫌,且也沒有出現在那裏的理由,喬抒白並不能自由地去迎接展慎之,他隻能在草坪的另一端,坐在轎車裏,遙遙看著飛船的舷梯降下,陸續有人走下來。


    首府的晨霧像白色的棉絮,均勻地掛在微涼的空氣中,將世界變得模糊。


    喬抒白視力好過常人,仍然看不清各人的麵孔,最後還是決定打開新聞直播。


    他選了一個較大的讚成派電視台,攝影師拍著黑色的飛船舷梯,先下來的是喬抒白見過的幾名市政廳幕僚,而後喬抒白認出了溫悅,接著便是那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性。


    展慎之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比任何一位哈維塔星的明星都更符合人類社會的審美。


    連記者原本流暢的介紹,都忽然斷了兩秒,才磕絆地繼續:“這位就是展慎之,他是耶茨勞工體的代表。”


    鏡頭代替了喬抒白的眼睛,緊緊跟隨著展慎之走下舷梯。


    迎接儀式後,耶茨的訪問團要先與哈維塔星的官員們拍攝幾張官方新聞照片,發表一段簡短的聲明,再坐車前往市區。


    一行人剛站好位置,直播裏忽然響起了反對派的口號聲,不算很響,但此起彼伏,且聲嘶力竭,令人無法忽視。


    喬抒白心中一緊,見到攝像師也轉了轉鏡頭,拍到降落場鐵欄外的十餘個激進反對派。


    他們扯著白底黑字的橫幅,大罵耶茨和雜種,從新地球滾出去。


    “反對收容勞工體難民的激進人士也來到了現場,表達自己的不滿。”記者有些尷尬地說。


    攝像師便又把鏡頭轉迴了訪問團處,喬抒白看見屏幕中,隨行的德文震驚地看向激進派的方向,溫悅慌亂地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展慎之淡漠地掃了鐵欄外的人一眼,手搭在德文肩上,微微靠過去,不知說了什麽,德文平複了少許,向溫悅那邊靠了靠,麵向官方媒體的鏡頭,露出一個有些緊張和羞澀的笑容。


    拍完照片,無視了還在呐喊的激進反對派,展慎之以十分謙卑的態度,對哈維塔的政府與公民致了謝辭,他說感謝哈維塔給予的機會,希望能讓大家看見下耶茨人良善、無害的一麵。


    為了給下耶茨討得一片生存的土地,喬抒白見到展慎之和所有來自耶茨的人一起深深地鞠了躬,麵向這個美麗的,過於自由的,不那麽歡迎他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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