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舉棋不定。”


    實驗室醫學檢查室旁的休息區,楊校長坐在展慎之對麵,對他露出了試探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開玩笑。展慎之沒有迴話。


    窗外的夜晚一片寂靜。他確實還在讓楊雪等待,因為還沒下決心,究竟做不做情感格式化的複原。


    設置某個號碼的防擾後,展慎之的手機不再一直亮起,他最多的情緒其實是空白。


    他為喬抒白違背了原則,卻沒產生任何感覺,隻是有些懷疑,或許格式化複原已經喪失了意義。因為無論是否重新擁有從前的情感,展慎之都是要繼續堅定不移地往前走下去的。


    下午,告知楊雪,打算複原情感後,展慎之離開家,驅車來到實驗室,遲遲不想從車裏出去。被喬抒白耍得團團轉,竟然仍不忍心決然地斬斷聯係。


    想了許久,展慎之打開了監控器的視頻,看見從喬抒白鎖骨中心的位置拍攝到的車窗,車窗外的黑色土地。鏡頭因路顛簸而一晃一晃的。


    展慎之聽見喬抒白在放車載廣播,關於昨晚在下都會區的警匪械鬥,也看到喬抒白不停地拿起手機,看和他的信息對話框。


    喬抒白的手指細長,手指上從前有些繭子,最近已經淡了。他的拇指機械地劃著對話框,好像劃得夠多,就能把展慎之發給他的消息劃出來。


    展慎之覺得喬抒白這麽表現,好像很在乎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喬抒白和他上床的目的,到底是怕他被富賓恩搶走,想提前占有,還是隻是吃醋了才想做,不知道第一次做愛讓他打止痛劑是想騙誰,不知道喬抒白哪些片刻對他有一點真心,偶爾說的有沒有一句真話。


    他覺得自己恐怕永遠都沒能力分辨,這些事隻有喬抒白會知道。


    鏡頭中,貨車在一棟建築前停了,喬抒白今天又來到新教民區陳霖在熱土地的據點。


    他提著一個醫藥箱下車,走進建築,在地下室和陳霖碰了麵。


    陳霖十分警惕地握著槍,問喬抒白會不會打針,讓他把手機扔在門口。


    展慎之自己想不清楚,手已經給喬抒白打了個電話,撥出電話的那一秒,發現自己像瘋了一樣平靜地想:如果喬抒白接了他的電話,那麽都既往不咎吧,他有能力規束喬抒白,他們可以就這樣過下去。


    然而喬抒白的手機一震,陳霖就變得很暴躁,喬抒白畢竟忙著,沒法接電話,把手機丟在地上,跟著陳霖走進了地下室。


    信號斷了,展慎之也慢慢地反應了過來,接到了楊雪的電話:“慎之,還沒到嗎?”


    “我再考慮一下。”展慎之聽見自己這樣說。


    他徒勞地給喬抒白發了一條短信:【楊雪提出可以幫我做情感格式化的恢複,我同意了,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他想知道喬抒白做了什麽,開著監控等著,楊雪沒來催他。


    過了半個小時,監控恢複信號,但仍然斷續,喬抒白好像在地下室裏進進出出,最後監視器重新完全連接,將剛才半個多小時的記錄傳輸了過來時,天都已經黑了。


    展慎之發現見喬抒白看見了自己發的信息,在車邊站著一動不動,幹脆給他打了電話,又打開了記錄迴放。


    而後便看見喬抒白大概是完成了計劃,接近了他成為人上人的夢想。喬抒白將陳霖塞進了麻布袋裏,如同拖曳一袋垃圾,塞進了運輸車裏,就像完成電影中一場完美的表演。


    展慎之才好像真的清醒過來,愛情和生活不是靠一個人裝成白癡,就可以維持,而他和喬抒白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地過下去。


    喬抒白和他說話的聲音仍舊是無辜的,即便被他拆穿,仍然可憐巴巴地對展慎之說自己被陳霖打了,流了血,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可笑的是,在看迴放,聽見陳霖用槍托擊打喬抒白的時候,展慎之的心是真的也感到痛,在幾乎已經空無一物的深處。


    展慎之發現自己仍在如同本能般為喬抒白而心痛與不舍,又為此產生更多種的痛苦,最後他先說了再見。


    因為他不是白癡,喬抒白也不願一直維持,所以不堪的結尾中最不醜陋的那一個,隻有快速地結束在今夜。


    喬抒白不能接受他偽裝的愛情失敗一樣,一個接一個地給展慎之打電話。最終展慎之將他的號碼設為防擾,走出了待了幾小時的車內,來到實驗室。


    楊雪發現他的沉默,為他泡了一杯茶,起先陪他一起坐著,等到宵禁時分,才小心地催促了他一句。


    她又說:“喬抒白在新教民區的計劃不知實施得怎麽樣了,你有沒有想出什麽阻止的想法?要不直接把他帶迴警局,拖延一段時間?”


    展慎之才抬眼,問她:“阻止什麽?”


    楊雪愣了愣,說:“阻止他攪亂新教民區。”


    展慎之想了想,還是對她笑了笑,反問:“新教民區現在不亂嗎?”


    她便不說話了,低頭拿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麽,展慎之沒在意。


    無人機的探照燈在室外轉來轉去,展慎之想開口對楊雪說,謝謝你的等待,我不打算做複原了。


    他甚至又開始考慮,如果再將情感去除,是否痛苦也會消解。


    這時候,楊雪突然輕叫了一聲,有些驚慌地說:“喬抒白的監視器和數據庫斷連了。”她站起來,看著展慎之:“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連珠炮似的說:“我這裏看不見畫麵,隻能看到原始的代碼……監視器好像損毀了。”


    展慎之反應了兩秒,拿出手機,發現喬抒白的監視器真的斷連了,他調出了最後十分鍾的視頻,看見喬抒白站在公寓洗手池的鏡子前。


    喬抒白的上半身裸著,頭發微濕,麵無表情地看著鏡子,眼周有很淡的紅色。


    他的皮膚白得像紀錄片中的白雪,是耶茨沒有過的東西,可能剛洗過澡,鏡子上還殘留有少許霧氣,站了一兩分鍾,霧氣散開了,他便微微傾身,湊近鏡子,左手的手指搭在鎖骨中央的皮膚上,閉起眼睛撫摸、按壓著。


    按了一小會兒,他睜開眼睛,抬起右手,展慎之看見他手裏握著一把很小的刀。


    這把刀看起來正適合喬抒白使用,深藍色的刀柄,柄頭鈍平,刀鋒閃著銀光,看起來很鋒利。


    喬抒白拿著刀,在空中停了幾秒,將刀尖靠近自己的皮膚,慢慢地刺進了剛才撫摸過的地方。


    深紅色的血立刻湧了出來,一股股地順著他的胸口往下滑,也落在洗手池裏,展慎之覺得自己的胃緊縮成了一團,抓著手機的手幾近脫力。


    可能是痛,喬抒白的手微微停了停,但表情仍沒有什麽變化,過了幾秒,他重新繼續劃著圈,將那塊肉生剜了出來,掉在洗手池裏,屏幕模糊成了血色的一片。


    展慎之聽見了喬抒白開了水龍頭,還聽見手指摩挲著肉的詭異的聲音,沒多久,屏幕亮了一些,喬抒白好像把監視器從肉裏找出來了。


    水流聲停了。


    監視器還儲存了一些電,拍攝了最後的畫麵。最初,角度對著喬抒白的腰,但喬抒白微微彎下了身,趴在洗手池前盯著攝像頭。


    他鎖骨間的血洞還在流血,順著他的小腹,淌到監控拍不到的地方。


    喬抒白的眼神沒有一點溫情,好像全是恨意,吞沒了所有曾對展慎之展示的羞赧與喜悅,右手反拿著刀,做了兩個像嚐試用力的動作,緊接著用刀柄砸了下來,一聲脆響後,畫麵黑了,監視器失去了所有信號。


    楊雪站在展慎之身邊,忽然發出類似幹嘔的聲音。


    展慎之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捂著嘴,滿臉恐懼與厭惡。他禮貌地問:“怎麽了?”


    楊雪搖著頭,像很想把自己從覺得惡心的畫麵中甩離。


    展慎之等了她一段時間,等她收起誇張的表情後,對她說:“我考慮好了,幫我做複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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