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色厚重的絲絨幕布徐徐拉開,身材窈窕的女郎逐一登場,繞火擺臀,一頭大象從舞台中央的深洞中升起來,卷著鼻子噴水。


    傍晚,方千盛趕輕軌迴家,展慎之則被周誠連哄帶騙地帶來星星俱樂部,坐到二樓正對舞台的昏暗的貴賓包廂裏。


    周誠坐在他右邊,他的左邊便是他久聞大名的摩區富商何褚。


    與展慎之調閱的資料照片相比,何褚本人顯得更滄桑一些。


    他穿著棕色的休閑西裝,身形健壯,有一頭茂密的銀發,神采奕奕,精力旺盛,聲音渾厚。


    “要不是展市長日理萬機,總抽不出空,我早該邀請二位來我們俱樂部看舞的,”何褚熱情地給展慎之倒酒,“今晚你們局長也很想來,可惜他女兒學校有表演,隻好下次再聚了。”


    他先為展慎之介紹摩區各街區的狀況,迂迴數個話題,他才終於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問:“慎之,我聽說你這次被調過來,是市長的意思,你們吵架了?因為前哨賽?”


    “嗯,”展慎之靠著柔軟的椅背,和何褚碰了碰杯,承認,“他怕我太早淘汰,給他丟人。”


    何褚雙目圓睜,不解道:“市長怎麽對你這麽沒有信心?”


    “我們見得不多,他大概和我不熟。”展慎之笑了笑,主動告訴何褚。


    何褚意會到他與父親關係一般,又誇起他參加前哨賽的勇氣來,與他稱兄道弟:“慎之,你就當是來度個假,隻要你願意讓我安排,我保證你在摩區過得比上都會還舒服。”


    服務小姐將道道佳肴端上他們麵前的方桌,馬戲舞會的燈光華美,場麵絢麗,三人聊著聊著,看起舞來。


    待到一個小時的馬戲舞謝幕,女郎們撩起裙擺,露出白皙修長的大腿,何褚突然靠到展慎之的耳邊,問他:“慎之,有沒有喜歡的?”


    他問得很輕,語氣中帶著曖昧的輕佻。


    展慎之心中微微一頓,側過臉去,對何褚扯了扯嘴角:“何總,隔這麽遠,我看不太清。”


    何褚哈哈大笑,對他道:“走,咱們去後台挑。”


    從尊客包廂到舞會後台,有一條直接的特殊通道,鋪了紅色的地毯,漆成金色的牆壁掛著油畫裝飾。


    何褚帶著展慎之走進後台化妝間,脂粉味撲麵而來。


    亮著燈泡的化妝台邊,擠著二十多個漂亮的舞蹈女郎。


    一個身形高大,臉上有疤的男人麵容冷峻,不耐煩地指揮她們排成兩排,而在男人身後,展慎之見到了一個未曾想過會見到的人。


    喬抒白穿著白襯衫,雙手抱臂,額角有些薄汗,黑發軟軟地貼在皮膚上,微喘著氣,像是剛做了什麽運動一般。


    他掃了展慎之和何褚一眼,立刻往女郎們身後躲了躲。


    展慎之也很快便將眼神移開,看著麵前的女郎們,掃視了一圈,剛想隨意挑個刺,一個年輕的侍應生跌跌撞撞地衝進後台,麵色蒼白地衝臉上有疤的男人道:“曾哥,曾哥,出事了!”


    那臉上有疤的男人臉色一變,看了何褚一眼,壓低聲音斥罵:“大驚小怪什麽?何總有客人在,你說話給我小心點。”


    何褚也冷冷道:“別急,慢慢說。”


    “……”侍應生恐懼地後退了一步,嘴唇蠕動著,“頂樓,頂樓死人了……”


    舞蹈女郎的領班兼舞台導演羅茲死在了頂樓的儲物間。


    他的胸口被兩根粗大的鋼管穿透,五官扭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血流了一地,浸透了鋼管下壓著的兩套白色舞蹈服。


    曾茂——那名臉上有疤的男子,俱樂部副主管,打了報警電話,展慎之和周誠先封鎖了現場。


    六樓和七樓是聯通的,都用來存放馬戲團的器材,平時上來的人不多。據那名侍應生說,他是替一個跳舞女郎上來拿備用的裙子時,發現的屍體。


    曾茂則稱,羅茲在馬戲舞會開始前便已不見蹤影,電話打不通。跳舞女郎們都可以為他作證。


    周誠在七樓電梯口環視一圈,靠向展慎之:“應該是意外。”他指了指那張放在七樓的貨架旁,靠近扶梯的凳子:“大概是打算拿什麽東西,腳打滑了。”又拍拍展慎之的肩:“多大點兒事兒,讓值夜班的同僚來處理就行。”


    展慎之覺得疑點頗多,不過並未多言,待值班的同僚趕到,便和周誠一起離開了。


    何褚帶著曾茂送他們出去,滿臉抱歉,悄聲約他過幾天再來挑。


    展慎之迴到房間,先進浴室衝了個澡。


    淋浴間狹窄得他幾乎轉不開身,噴頭水花也小,他不喜歡俱樂部那種脂粉味,便洗得久了些,也將今晚發生的事捋了一遍。


    六點,他和周誠抵達俱樂部。


    六點二十,他去廁所,看了一眼監視器畫麵,他的線人不在後台,似乎在室外。他們說了幾句話


    七點,舞會開始。


    八點四十,發現羅茲的屍體。


    展慎之心中積起不多不少的懷疑,他將頭發擦得半幹,走出浴室,打開監視器的曆史記錄,調到了六點二十分。


    畫麵上是摩區室外的景象,好像在高處,展慎之懷疑他站在俱樂部外的逃生梯上。天陰沉沉的。


    “歡迎光臨?”線人聲音清脆,看不到臉,聽上去有些拙稚,仿佛很天真、很勇敢似的。


    監視器也記錄了展慎之說:“……要是見了我,別表現出認識。”


    線人忙答:“好的好的。”


    又過了一分鍾,線人像是冷了,把領口攏了攏。


    記錄的畫麵便隻剩下一片灰色。


    展慎之調快了速度,發現不知何故,線人把領口的扣子扣了起來,展慎之調大音量,但由於當時監視器采取的是普通收音,也未收獲有用的信息。


    直到二十多分鍾後,扣子才被解開,此時,線人已迴到了後台。


    展慎之又將迴放重新看了一遍,想了片刻,打開監視器的實時畫麵。


    線人站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好似還在俱樂部裏,他的麵前是曾茂。兩人隔著兩三米,曾茂冷聲問他:“找我幹什麽?”


    線人把音色擠得很甜,“曾哥,我今天表現得還可以嗎?”


    “還行吧,”曾茂不冷不熱地說,“怎麽,羅茲還沒涼透呢,就來搶活幹了?”


    “沒有呀……”


    展慎之看不見他的臉,隻能聽到他亂七八糟的可憐央求:“曾哥,我是想,馬戲舞會不能停,現在又一下找不到能接替導演的人……而且我自己是很喜歡指揮舞蹈,我在孤兒學校就是話劇團的呢……”


    “行了行了,”曾茂聽得不耐煩了,擺手,“你先指揮著吧,明天我和路淳說一聲,你是路淳手下的吧?”


    線人感恩戴德,不住地謝著,最後被曾茂趕走了。


    他沿著走廊,下了樓,推開俱樂部的後門,沿一條黑漆漆的小巷往前走。


    走到小巷中間時,展慎之叫住了他:“喬抒白。”


    監視器畫麵停在當場,喬抒白小聲地說:“展哥?我在迴宿舍的路上。”


    “我有事問你。傍晚六點二十分到四十分,你把衣領扣上了,你在幹什麽?”


    喬抒白沒有馬上迴答,畫麵動來動去,大概是他怕被發現,在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後,才說:“展哥,你等等啊,我先去找個安全的地方。”


    聽他的語氣,並沒有緊張和心虛。


    他熟練地東摸西拐,走進一家私人影廳,要了一間房。


    進房後,他鎖上大門,選了一部電影,開始播放,才對展慎之說:“展哥,我扣衣領是因為冷呀,今天外麵才十三度。但是我後來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我本來也想找你說的,可是我不知道怎麽找你。我差點嚇死了!”


    他聽上去確實是在後怕,聲音又細又弱。


    展慎之立刻問:“怎麽了?”


    “你知道羅茲,就是死掉的舞台導演,”喬抒白打了個寒顫,“我看到他掉下去了。


    “晚上開舞前,他先來點了兩個女郎,要她們明晚去地下會所陪客人。其中一個女郎明晚要陪姥姥去看病,想請假。羅茲把她罵了一頓就走了,過了一會兒,她偷偷坐電梯,上了七樓。


    “羅茲一直色眯眯的,老是占女郎便宜,我在裏麵待得悶,心裏擔心她,我就走消防梯,走到七樓去。


    “當時你叫我,我跟你說話,風一吹,我好冷,就把領子扣上了,然後我趴在門上聽,偷偷開門,看見羅茲和女郎在裏麵扭打。我還沒來得及進去,羅茲就自己摔下去了。”


    他說得信誓旦旦,但展慎之並沒有全信,緊追著問:“現場的椅子呢?誰搬的?”


    “……展哥,我不想說,”喬抒白可憐巴巴地說,但強調,“他真的是自己摔下去的。”


    投影上的電影播放了幾分鍾,一男一女便開始接吻。展慎之沒說話,喬抒白應該也沒注意電影,主動開口問:“展哥,我聽其他人說,後來來的警官也覺得是意外呢。”


    “你什麽意思?”


    “你會說嗎?可是我親眼看到是意外的。”喬抒白小心翼翼地說,好像擔心得不得了,怕展慎之不肯罷休,非要追究,查到女郎身上。


    想了片刻,展慎之說:“這次不說了。下次碰到這種事,先告訴我。”


    “我不知道怎麽找你。”


    展慎之給了他自己不可追蹤的臨時號碼,喬抒白記下後,突然說:“展哥,我混進地下會所了哦。”他聽上去有些得意和傻氣:“我做跳舞領班了。”


    “我知道了。”展慎之說完,今天和線人的溝通就應該結束了,但他並沒有馬上關閉監視器的畫麵。


    喬抒白告訴展慎之,私人影院播一部電影要二十塊,是他一個半小時的工資,街上有宵禁令,所以他準備把這部電影看完,再在這裏洗個澡過夜。


    展慎之一個人待在單人宿舍,也沒事做,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可能隻是因為無聊,陪他的線人一起把電影看到了最後。


    這部電影拍攝於公元一九九三年,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修複的畫麵上,男女主角上演勾心鬥角的戲碼,結局是男主角將女主角殺死在精神病院。


    喬抒白評價男主角太狠心,怎麽舍得殺死心愛的人呢。展慎之完全不感興趣,等電影字幕結束,就關閉監視器,不再和他的線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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